“她死了,那尼姑,还是走了?”
“去世啦!据说是仙逝的,有人看见一股青烟把她吸上天去。后来这里又来个和尚,不到半年就病死了。现在,毛孩儿,别动,别动,人多,羞!现在是附近的两位老人看庙。不过经常也不来。王师傅和陈师傅,这是两个好人。”
一个青年走过来,冲着大川笑。然后将鞭炮架在旁边的石壁上,猫腰去点。大川这才想起他就是在路上给自己递烟的人。鞭炮响过,他就凑过来。将一张纸条递给大川说:
“帮我看看吧,老师傅来不及给我解释。”
“是哪个师傅给你打的卦?”毛孩儿的妈妈问。
“你一定抽过罚签!”
“你咋晓得?我抽了两支罚签!”
“早就晓得了。你们这些轻狂人,当然要抽罚签。是王师傅给你打的卦?”
“不认的。瘦高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和气!”
“是陈师傅。”
“他是陈师傅!”这人说。“听说他有十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这么大的福气,这是真的?”
“嗯,”毛孩儿的妈妈说。“六十三岁那年,他发过疯,尽说佛话,说起来还出口成章。后来问卦才晓得,他跟佛有缘。”
“这个乖,”这人说。“王师傅呢,他没疯过吧?”
“不怕风闪了你舌头!他有福相。一把胡须活像个老仙童。若是解不开梦,就找他准得很!”
“嘿嘿。昨晚我梦见桃花。”
这人还在往前凑,一股烟味逼过来。毛孩儿的妈妈往后退了退。毛孩儿鼓着杏眼瞪他。
“这娃眼长得好,嘿嘿。昨晚——”
这人忽然叫了一声,随着被揪的发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川一拳打在他鼻子上,血流了出来。
“今年出门,”大川说。“你要倒霉!”
“一点儿也不尊重!”嫂子说。
“幺爹,你也把他杀了,我爸每年都杀人!”
“别乱说!”
这人跑了。去人群中找他的帮手。大川捡来石头准备着。
“舅舅来啦。外祖爷,外祖爷!”
“毛孩儿,你们在这里!”外爷也来了。
淑华大妈提着竹篮和毛孩儿的外婆走在后面。“哎呀,”孩子的妈妈说,“爹,你们一家人都来啦!”
“大川也在这儿!大川今年黑瘦罗。都长成大人了,长得快。毛孩儿,来外婆抱,来呀,喊外祖爷,你看外祖爷也来了。看啥,你舅母没来。”
“妹子没来,她在照顾婆?”
“那得要个人。她病情加重了。等会儿,我们问个卦她体弱多病,是灾,还是年寿?我们好有个准备。哼,这低频毛孩儿是个见天长!”外婆说。
尽管是百丈绝壁间的一处险绝风景,尽管这荒山野岭间的圣地已少却了昔日僧尼悟道、法事兴隆、佛钟长鸣、香烟缭绕的兴盛和繁荣,却也麇集了上千的善男信女。这些人衣着花花绿绿,老少俱全。当地方官的、贫民百姓、流浪汉、奸商、偷鸡摸狗的小贼、出门的手艺人、打工仔、学生,真是各个阶层、各种身份的人都有。总的看来,老者居多,妇女居多。
朝山的人在陆陆续续地来去。接二连三的鞭炮声掀震着这方的清静。活泼的孩子们在抢拾未响的火炮。
毛孩儿搂着外婆的脖子,望着挤进人群的幺爹和舅舅。那几人见这边人多势众,早已溜下山去。舅舅憋着气将一把火炮塞在毛孩儿手里。外婆的目光落在了女儿凸起的肚皮上,她平静地笑了,放在乱动的孩子说:
“下去吧。你爸咋没来?我也晓得,那是个不想家的人!”
“都好长时间不回来啦!”年轻的妈妈说。
“现在生意不好做。钱是雪上加霜!”
“就是,”舅舅说。“我在广东搞了个小门面,不到一年时间就亏空了两万。哎,日子不好过,我还是呆在家里,种坡庄稼。”
“没头钱,”大川说。“就别想挣钱!”
“你们烤烟忙得很,”外爷说。“我还以为你们不来嘞!大川如今瘦啦!这娃争气,又理解人。若是林儿不亏本,我们还可以支持一把。哎,现在背了一ρi股债。”
“背一ρi股债怕啥?”舅舅说。“我还可以还。人一辈子路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再有三十年,你的嘴就不硬啦!”外婆说。
“可以想办法,不过,一背债,心里就急了。”大妈说。
“他办法多,”外祖爷说。“今天要养牛,明天要养羊,后天又要种天麻。就是没一样付诸行动。办法是多,不生财嘛!”
“没头钱,”舅舅小声说。“大叔在家烤烟?”
“在选烟,刚烤了五炉。这回下雨,烟返青了,第六炉烟还撇不下树!”大妈说。
“明年我也种烟。跟叔认真学几年。”
“你差得远咧!”外祖说。“他若不是瘫了,我看,这方圆百里是没人敢跟他比的。就算瘫了,他的名声还响。”
“差得远才学罗!”
“不块料,打不出好刀。你呀,就是不务实。要早听我们的话也就落不到今天这个地步。我现在是啥都不怕,就是怕那些来逼债的!羞人嘞!”外婆说。
“别跟他说那么多话。就盼他往后有个出息!”
“爷,你还是理解我。明年我就种烟。”
外祖爷说:“你就是不务实,其实头脑还灵活。我们虽是老痼套,来得还是稳。”
“毛孩儿,毛孩儿!”妈妈找不着孩子了。
大家急了,赶紧去人群中寻找。孩子已挤进了正殿,他怯怯地望而却步着塑像,手在胸前编着花儿。
正殿里挤满了人,靠墙有个很大的神龛,上面供满塑像。塑像前面是个大木柜,再向前总算有一方空地。两位师傅站在木柜的两边,面朝两个圆枕状的布疙瘩。那里跪着一位老太和一位年轻人。小伙子的唇沿蠕动,在咕噜咕噜地念叨什么。他怀里抱着一个黑漆方盒子,嘁喀嘁喀地摇着。半晌跳出一支签片。打宝卦,他捡起签,双手递给胡须飘然的王师傅。老师傅说:
“这是支罚签。罚油一片。”
Сhā上签,那青年虔诚地叩过头,又摇起盒子。很快,又一支跳了出来。打过卦。青年磕了头,才捡起签片,去查签书。
有人拍大川的肩,是毛孩儿的舅舅。两人走到一边闲侃起来。“你信抽签?”他接过大川递来的烟说:
“我今天就想抽签。”
“你抽啥签?”
他笑而不答:抽签之前不能随便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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