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四月,吴汉的军队回到了洛阳。这一年刘秀已经四十三岁,如果从他二十八岁起兵算起,已经过了整整十五年。可以说,他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几乎都花在了东征西讨的战争中。现在,国家再次统一,刘秀终于可以暂时停下来了,想必他内心早已厌倦这种生活。
和历史上其他有大作为的雄主相比,刘秀这个人大概是最不喜欢征战的,对待功臣大概也是最仁慈的,至少是之一。纵观历史,君主立国之后,为了巩固权力多会与功臣发生矛盾,以前在同一战线上的战友会不可避免地变成对手。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吗?
有,刘秀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给予功臣们足够的奖赏和封地,让他们得以享受荣华富贵,同时让他们远离权力。在统一之初,功臣中只有高密侯邓禹、固始侯李通、胶东侯贾复还留在朝廷参与决策,其他大多数开国功臣,甚至包括建威大将军耿弇在内的将领,都被要求去职之国,不能再在朝中担任职务。而邓禹、李通、贾复三人也不是因为强有力的战功而被特殊对待的。我们知道,邓禹是刘秀的同学,而且刘秀把邓禹当成自己的张良看待;李通在追随刘秀起兵之后,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在后方看守国都、安抚百姓、修宫殿以及办学校,而且在建武十四年 (公元38年)天下安定之后,李通便时常想退居二线,连年处于“乞骸骨”的状态;至于贾复,他虽是刘秀阵营中堪比吴汉、耿弇、冯异的重要将领,在本书中却鲜被提及,原因是他一直担任刘秀的侍卫长。
刘秀在政治上让功臣们远离权力,在经济上则尽量给予他们补偿。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刘秀大赏功臣,包括四十五个外戚在内,受封的大臣一共三百六十五人。这些人中,原来没有封邑的,刘秀给他们封邑;原来有封邑的,刘秀增加他们的封邑。以至于大的侯爷,比如李通、贾复,都食六县,邓禹则有四县(想来不是邓禹不如李、贾二人,而是他封的县人口都比较多)。而且,朝廷收到地方上献的好东西时,刘秀也常均分给各位功臣,以示自己永不忘记大家的功劳。
正因为刘秀在政治上“放逐”了大量开国功臣,才保证他们能安全终老,不致上演一出出兔死狗烹的剧目。
刘秀的宽仁不只是对帮助自己建功立业的功臣,对于那些曾经的对手,阻碍过甚至伤害过自己的人,只要对方投降,他也能做到既往不咎。
这里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朱鲔。
朱鲔这个人原本是刘玄的死忠粉,不仅直接策划和参与了杀害刘縯的事件,并且极力反对刘玄派刘秀巡抚河北。
建武元年(公元25年)七月,已经羽翼丰满的刘秀率吴汉、王梁、朱祐、万修、贾复、刘植、坚镡、侯进、冯异、祭遵、王霸等十数员猛将,携大兵二十多万围困朱鲔死守的洛阳城。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朱鲔这次必死,不被刘秀活剐就算他有造化。朱鲔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尽管处于绝对劣势,他仍在苦苦支撑,并且一撑就是三个月。到了十月,洛阳东门守将倒戈,坚镡和朱祐率军从东门攻入洛阳。尽管朱鲔亲自带队,经过激烈的巷战把汉军赶了出去,可“洛阳难以再守”这一观点已经深入城中每个人的心里。
就在洛阳即将被攻破之际,刘秀的命令却让人大跌眼镜。他停止了进攻,改派岑彭去说降。
岑彭是朱鲔的老部下,大概以往两人的私人关系还不错,所以即便是在两军交战的生死时刻,朱鲔也没驳老朋友的面子。虽然不能把酒言欢,朱鲔却支开其余人,双方一人在城头,一人在城下,远距离地叙起旧来。
等说完一番虽必要实则没营养的怀旧话语,岑彭不再隐瞒来意,大声招呼:“鲔哥,投降吧!”
朱鲔此时大概已经看淡生死,回答也很直白:“我也想啊,可我参与过大司徒(刘縯)被害的事情,又多次反对派萧王(刘秀)北伐,朱某自知罪孽深重,实在是不敢降!”
好了,有朱鲔这句话,岑彭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转身回去就跟刘秀说了朱鲔的顾虑。
按理说洛阳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刘秀完全不用搭理朱鲔,而且既往不咎虽然高尚,恩怨分明却也不失为好汉行径。因此,在很多人看来,刘秀只需要再发动一次进攻就能攻进洛阳和朱鲔算清旧账,完全没必要和朱鲔再在嘴上扯皮。
可刘秀的豁达、大度出乎常人意料,他告诉岑彭,做大事的人是不会计较个人恩怨的,并且指着不远处的涛涛黄河水,让岑彭转告朱鲔:“我刘秀对着黄河起誓,如果朱鲔能投降,非但以往的事情一笔勾销,还能保留他的官爵。”
有了刘秀的保证,朱鲔才稍微放下顾虑,毕竟说实在的,谁也不想死。况且如果刘秀耍诈,自己也不过是一死,和不投降是一样的结果,干吗不赌一把呢?
结果,刘秀信守了自己的诺言,朱鲔不但保住了性命,后来还做了少府,封扶沟侯。
在刘秀的阵营里,像朱鲔这样的人并非个例。在战争中,刘秀最希望通过外交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使是在有必胜把握的时候,刘秀也希望用相对温和的方式结束战争。哪怕对待像隗嚣、公孙述这样的对手,他也没有放弃尽量争取和平的机会。
建武六年(公元30年)之后,有可能争天下的只剩下刘、隗、公孙三家,而且刘秀的赢面显然非常大。尽管这样,刘秀依然不厌其烦,一而再再而三地给隗嚣和公孙述去信,对隗嚣许诺给他“浩大之福”,告诉公孙述他可以完全不计较来歙、岑彭的事情,并且保证两家的利益,只求能尽早结束战争。依刘秀对其他人的做法,他是可以信守承诺的,只可惜无论是隗嚣还是公孙述,都选择了死磕到底。
当然,有人会觉得反正刘秀是强势的一方,以强击弱,要求别人投降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作秀。可问题是,即便刘秀不这么做,完全在战场上见真章,隗嚣和公孙述在他手上也难讨得好处。换句话说,建武六年(公元30年)之后,刘秀统一天下的大势已不可阻挡。在这种情况下他完全没必要跟隗嚣、公孙述掰扯,大可径直以强大的军事力量碾压过去,后世人写史的时候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在这样的优势之下,刘秀依然能向对手表达和平的意愿,这证明他内心确实有尽快结束战争、使老百姓少受罪的信念,而能有这样的信念更证明刘秀无疑有一颗仁心。
因此,当吴汉不经请示就擅作主张,抽风似的屠杀公孙家族,又纵兵劫掠成都之后,刘秀赶紧做了大量补救措施:不仅尽力抚恤成都的百姓,还妥善安置了公孙述的旧部——对于曾经劝说公孙述投降,被拒绝后忧郁而死的蜀中大臣常少、张隆,刘秀追赐他们官爵,并依礼隆重地给他们改葬;对于乌程、李育这样长期作为其对手出现却有才干的将领,刘秀则给予提拔重用。正因为如此,整个蜀地的百姓和士族才得以迅速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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