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书后,刘庆没敢耽搁,连夜进宫去见刘肇。两人支开宫女、太监后,刘庆才敢把藏在袖子里的书卷拿出来给刘肇看。
那这几卷神秘的书卷是什么呢?为什么刘肇这么怕别人知道,难道是先帝的遗诏,或者是武功秘籍?
各位少安毋躁。待刘肇郑重地展开书卷,先露出来的几个字就能说明为什么他如此谨慎了——刘庆拿来的是《汉书》中的《外戚传》。
《外戚传》中能有什么?自然是皇家外戚的故事,其中就有当年孝文帝逼死舅舅薄昭、孝武帝杀舅舅窦婴的事!
原来刘肇打算的,不仅仅是简单地从窦家手里夺权,而是要夺了窦家人的性命。他非常清楚打蛇不死的后果,因此不出击则已,出击就要一招毙命。
刘肇的行为有理有据,做事缜密果断,难怪后来自窦太后以下,窦家及其党羽都缺乏警觉。谁能想到这个平时闷声不吭的小子这么厉害?
所以说,什么是天分?
这就是天分。
可惜《外戚传》毕竟记载简略,凡事只知大概,不晓详情,总还是让人不能尽兴。于是,第二天刘肇又让刘庆去找郑众,让他仔细说一下文帝、武帝时期外戚们的故事。
有了理论依据,刘肇心里就淡定多了,现在他可以行动了。
六月初,刘肇下诏免去窦家的党羽、太尉宋由的职务,由司徒丁鸿暂代太尉一职,同时兼任卫尉。这是他动手前最后的准备。
司徒是百官之首,太尉总领三军,卫尉管理宫中禁军,掌握了枪杆子,刘肇毫不犹豫地开始行动。六月二十三日,刘肇前往北宫,下诏称窦宪企图弑逆,故命令执金吾和五校尉领兵驻守南宫和北宫。然后,他下令关闭城门,逮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等人,将他们全部送往监狱处死,其亲属全部流放合浦。
之后重头戏来了。刘肇派谒者仆射到窦宪家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信、绶带,将他改封为冠军侯,并且勒令窦宪、窦笃、窦瓌、窦景四兄弟全部之国。
虽然刘肇碍于窦太后的面子没有直接处死这几个舅舅,但他并不打算就此了事。在敦促窦宪四兄弟回到封地后,刘肇马上派酷吏前往窦宪、窦笃和窦景的封国,进行严格的督查,深挖他们以往的不法行为,逼得他们几个不得不自杀谢罪。至于那个洁身自好的窦瓌,刘肇虽没有过于追究他的罪责,但他也在六年之后死于刘肇生母梁贵人兄弟的迁怒之下。
一夜之间,根须庞大的窦氏便被连根拔了个干净。我们在感叹刘肇办事干脆利落之余,不禁感到一丝奇怪:这个在刘肇口中号称要谋反的窦家,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史书上都说窦宪准备要“弑逆”,就是要杀皇帝。也就是说,窦宪的罪名是谋反。可实话说,看不出他有什么谋反的意图,也不像有谋反的样子。回洛阳两个多月,他一直忙的大概就是准备结婚这一件事。于是,有人便说,窦宪是被冤枉的,所谓谋反是一起冤案,不过是刘肇这小子要收回权力的一个幌子罢了。
可如果窦家完全是被冤枉的,那他们为什么不喊冤、不反抗?要知道,窦家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上至太后,下至文武百官,洋洋洒洒好大一群人。他们完全可以在事前、事中或者事后出来反抗一下。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吼两嗓子总还是可以的。为什么这么多人集体噤声,默认了呢?
因此,窦宪的案子绝不可能完全是一起冤案。也就是说,窦家确实有人想过或者说过要杀皇帝,而且这个人,或者他的同伙,是窦家非常核心的人物,足以让窦宪背上谋反的罪名也不敢反驳。
那想杀皇帝的人是谁呢?
答案其实很明显,应该就是窦太后和窦宪的女婿郭举。
之前已经说过,郭举作为窦宪的女婿,不仅可以随意出入皇宫,而且非常得窦太后的宠爱。窦太后的这种宠爱可不是一般意义上姑姑对侄女婿的宠爱,也非上级对下级的信任和喜爱,否则对于两人的关系,一般来说应该会写作“郭举得宠于太后”。然而,史书上的记载是“(郭)举得幸太后”。
如果你还反应不过来,那请想象一下如下场景:以汉朝皇室混乱的男女关系为背景,一个是三十多岁、正值虎狼之年的寡居太后,一个是二十岁左右、以“举”为名的精神小伙。你细品,这个“幸”字其实用得极为传神。
杀了皇帝,谁来坐龙椅?就凭他郭举?因此,所谓弑逆,可能就是床帏之间激情时刻随口而出的戏言罢了,但这戏言不巧被窗外的郑众听了去,也就成了拿不出手却无法反驳的铁证。
皇家虽然乱,但也是要面子的。大概就是“你知道我乱可以,你说我乱不行”这么回事,于是只好将弑逆的锅甩给窦宪。至于窦太后,虽然没有遭受明面上的惩罚,最后大概也遭了软禁。永元九年(公元97年)闰八月,郁郁不欢的她年纪不及四十便崩了。
以刘肇的聪明,干掉窦家的主要成员显然还不能代表这场斗争取得全胜,接下来当然是对朝中大臣进行大换血。于是,自前任太尉宋由往下,刘肇以依附窦家的名义将那些靠着窦家关系上位的官员全部清洗。
那刘肇怎么知道谁是依附窦家的呢?很简单,窦宪之前一直在忙结婚的事情,而一人之下的大将军结婚,任何一个跟他有关系的人,还能不趁机有所表示,不然接下来自己怎么在朝廷混?于是,自中央到地方,但凡跟窦家有关系的,或者想搭上窦家这条线的官员,都赶紧派人到洛阳随份子钱,其中就包括汉中郡的太守。
然而,汉中太守的这个决定遭到了李郃的反对。李郃此刻只是汉中的户曹,但位卑未敢忘忧国,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职位低就一味地唯权唯上。而且他后来做到了司徒,证明此公颇有些眼光和政治智慧。眼见窦家如此跋扈,猜想他们可能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李郃就不愿意让自己的上司蹚这趟浑水。
汉中太守却不以为然:“大将军平定匈奴,立不世之功,且背后有窦太后支持,正值如日中天之际,什么人敢与他为敌!你也知道窦家人专横跋扈,如果这次不去巴结一下,事后窦家迁怒于我,怎么办?!”
“大人……”
李郃正要争辩,只见太守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我意已决,不必再言。”
李郃见上司主意已定,难以劝说,于是退而求其次:“大人如果一定要去送礼,请让小人去办这件事。”
送礼其实是个技术活,太守也正为这事头痛,毕竟不是简单地把东西拿到大将军府往门里一塞,走个过场就能完事的。对于要巴结窦宪的人来说,礼不能白送。送什么、什么时候送、如何能在数以百计的礼品中脱颖而出、如何能在三言两语间让窦大将军记住自己,这些问题收礼的窦宪可以不想,送礼的官员却不可视而不见。至于李郃的办事能力,太守是了解的,既然他主动把事情揽过去,太守求之不得,便欣然同意。
但太守没想到的是,李郃这个人阳奉阴违,说是赶着去送礼,走得却不紧不慢,还故意绕远路。他五月份出发,到了六月底却还在半路上晃荡。等李郃走到长安附近的扶风郡时,窦宪挨撤职、被赶回封国的消息已传遍天下。结果,刘肇在窦宪家中搜出了送礼的名单,但凡名单上有名有姓的,都被视为与窦宪交往的官员,全部遭到免职。只有汉中太守保住了官位。
在被作为窦家一党遭到清算的人中,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汉书》的作者班固。
据说当初班固有个家奴有一次喝高了,当街冲撞了洛阳令种兢。种兢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但他管的是首都洛阳,自然不是好相与的,寻常人哪里敢惹?可怒火中烧的种兢考虑到班固是窦宪的人,还是把气咽下了。但事情并没有就此揭过,等到窦宪一死,班固被免职,种兢立即行动,以搜查审讯窦宪党羽的借口抓捕班固,并大肆网罗班固的所谓罪责。但还没等到审判,几个月后,六十一岁的班固便死在狱中。
班固是不是窦宪的人?当然是,就凭他当年所作《封燕然山铭》的开头“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一句,不仅堂而皇之地说窦宪是“汉朝皇帝的大舅”,更将其放在“车骑将军”之前。如此拍马屁,班固自然是窦宪的笔杆子。因此,虽然后来皇帝刘肇下诏谴责种兢公报私仇的恶劣做法,但也挑不出更多毛病,只是将害死班固的狱吏处死,抵罪了事。
班固的死是可惜的,而且他的《汉书》还未完成。随后,皇帝下诏命他的妹妹班昭继续完成班固的遗作。可班昭同样没能在死前完成《汉书》的创作,最后是班昭的门生马续奉旨补足了最后的“天文志”,这才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汉书》这一历史巨著。
对于刘肇来说,清除窦家党羽的同时,他还有一件事得做,那就是封赏功臣。
谁是功臣?最重要且最得皇帝信任和倚重的功臣当然是丁鸿和郑众。但丁鸿已位居司徒,更身兼数职,再次被封赏无形中也增加了这个老头儿的负担。没过两年,丁鸿便病死了。
丁鸿一死,刘肇便更加信任和依赖年富力强、身体倍儿棒的宦官郑众。郑众这个人的心思极为深沉,皇帝对他越信任,他越低调;皇帝越赏赐他,他越推辞。反过来也一样,郑众越低调,皇帝越信任他;郑众越是不受封赏,皇帝越觉得过意不去,因此越来越信任他。永元四年(公元92年)之后,刘肇先提拔郑众做大长秋,后来又让他参与议事。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郑众成为汉朝第一个享受封侯待遇的太监,被封为鄛乡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单纯地信任一个宦官,问题还不算大,但刘肇的问题是,他信任的不只是一个郑众。还有不少宦官在扳倒窦家的过程中出过力,他们也深得刘肇信任,比如中常侍、尚方令蔡伦。甚至可以说,比起大臣和外戚们,刘肇在某种程度上更愿意亲近和相信宦官。
这些都还问题不大,因为年轻的刘肇有足够的政治智慧驾驭这些宦官,而且他很懂得体恤百姓。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世人皆称杜牧的这首《过华清宫》道尽了唐玄宗的荒淫、杨贵妃的恃宠而骄。然而,这些为了满足统治者一己私欲的贡品,其输送过程之艰辛又何止于此?
要知道,新鲜水果的特点当然就是“新鲜”二字。自水果从树上摘下来到进入食客口中,间隔的时间自然越短越好。在没有冷链运输的年代,为了和自然规律抢时间,人们将人力因素发挥到了极致。
临武县县长唐羌在给皇帝刘肇的上书中详细地描述了作为贡品的荔枝、龙眼的运送过程:国家以南海郡(今广州)所产的荔枝、龙眼为贡品,水果采摘下来后立即包装,然后以快马日夜兼程地从南海直运洛阳。途中每十里有一个驿站,驿卒到驿站后换马,每五里有一个吏员在路上等着。等着干吗?当时南海郡很多地方都还是未开化之地,路难走不说,还到处都是“景阳冈”,毒虫、猛兽特别多,人好好地在路上走着,指不定哪里就会蹦出一只白额吊睛的大虫将人吃了。如果途中出现伤亡,在路上等着的吏员就要发挥作用——不是替同事治疗或收尸,而是接过贡品继续赶路,至于死了的,如果没有意外,大概会曝尸荒野(奔腾阻险,死者继路)。
刘肇一手拿着荔枝,一手拿着唐羌的上书,看着唐羌上书中结尾的一句:“如此,这两样水果才能送达殿上,却未必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功效。”他陷入了深思。良久,他招来宦官下诏,从此免去南海郡荔枝、龙眼等贡品的输送。
此外,刘肇主政以后非常重视农业生产,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还多次下诏减赋赈灾,关心百姓的生产生活。至于地方上前后报告的八十一次祥瑞事件,刘肇都以自己德行不够为理由统统压了下去。
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谁都无法阻止国家即将迎来又一个鼎盛时期,除了那早已注定的天意。然而,对于汉朝是否能够再现一段盛世这个疑问,十三年后老天表态了。
元兴元年十二月辛未(公元106年2月13日),年仅二十七岁的刘肇突然驾崩,只留下年轻的邓太后。
太后邓绥是邓禹的孙女,家学渊博,行为得体。虽然她得以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但她毕竟年轻,如果在朝中没有可信任的大臣,很难指挥得动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精。于是,她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哥哥车骑将军邓骘,以及那些尚算忠心于皇帝的宦官。
至此,刘秀当年为了防止外戚和宦官乱权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全部宣告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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