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看向绮罗,只见绮罗亦是点了点头,面上便露出淡淡的赞许之意。
绮罗觉得这位长者看上去温和极了,天性就觉得十分亲近。她拉起六丫,义不容辞地走在前面带路。走了好几步远,却见没有人跟上来。她回过头去,只见那长者被侍从扶起身来,可显然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绮罗大吃一惊,慌忙跑到近处去看,只觉那长者的衣襟上都是斑斑血迹,背上竟是有伤,血迹顺着衣襟滴到地上,看上去伤得更是不轻。可他却毅然向前走着,面上看不到半点痛苦之色。再看侍从双目通红,显然心中不忍之至。绮罗低声道:“这位伯伯恐怕走不了那么远。”她一瞥便见侍从皱起眉头,显然责怪她多话,忙道,“我知道从这里往岸边走几步,便有一个小土丘。”
侍从闻言立刻向长者望去,目中露出了哀求之意,见长者点头不语,忙对绮罗道:“那你快带路。”
绮罗带着他们走到了两年前和小宣挖野菜的土丘后,指了指道:“便是这里了。”侍从左右打量一番,这里离河虽然近,但到是一处避风所在,就是站在河上也轻易望不到这土丘后有人。侍从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袍,垫在地上,再扶着长者坐下,然后便侍立在一侧,一举一动无不小心之至。绮罗从未见过这样讲究做派,但她天生敏感懂事,从不多口多舌惹人烦,于是也不吭声。
那长者略坐了一会儿,面色便缓了几分,睁眼道:“阿茂,你也坐下吧。”
那个名叫阿茂的侍从却觑了觑长者的神情,小声道:“陛下,可要吃点什么?”长者摇了摇头,他其实从清晨至此时尚未用过膳食,可在荒郊野外又哪里能找到什么吃的?侍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眼睛一亮,便跑了开去。不多时,竟是提着一大块生肉过来。
绮罗瞧见那肉还在滴血,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侍从哪里理她,只跪在长者面前道:“小臣无能,只得……只得……”长者点了点头,似并不奇怪,仍闭目道:“狮子骢随我征战多年。”
“小臣不敢冒犯陛下御骑,”侍从叩头道,“但唯恐敌人循着马嘶声找到这里,便将它们都了结了,推入冰下。”绮罗听得毛骨悚然,看看这主仆二人的神情,仿佛在说一件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一分神便漏听了几句,只听那侍从又道,“……这肉是从小臣的黑马上取下的。”
长者点了点头,再不说话,可不知为何,绮罗觉得他心里甚是难过。
说话间,只见侍从从怀中摸出火折,又捡了许多枯枝,小心翼翼地生起了火。绮罗见他动作娴熟,仿若是做惯了这些事,心里更是奇怪,这样的贵人竟也需要常在外面生火吗?她心里虽这么想,但动作却十分勤快,亦是跟着侍从身后帮他捡枯枝添柴。那侍从瞥了一眼她们俩身上的大氅,忽然轻声道:“你识得南阳王?”
绮罗摇了摇头,脸上顿时有些泛红,就好像最隐蔽的心思被人窥破一般。那侍从见状倒也没有再问,他身形微微迟疑了一瞬,又低下头一边捡着枯枝,一边飞快道:“我叫慕容茂,日后若是见到南阳王,替我……”他顿了顿,又道,“罢了,见到南阳王也不必提起见过我就是了。”绮罗察觉到他语声有意,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慕容茂烤好了马肉,用腰中弯刀切成小块,双手捧到长者面前:“陛下多少用些。”长者长叹了口气,却并没有食用。
他虽然不吃,但有人却是饿了的。六丫眼巴巴地望着那烤得喷香的马肉,口水快流到地上了。绮罗想了想,从怀里摸索一番,掏出一个被河水浸得涨了数倍的馒头,递给六丫,道:“六丫,吃这个。”六丫点了点头,懂事地收回目光,不再看那马肉,接过馒头便咬了起来。绮罗在旁看着咽了咽口水,却不出一声。
慕容茂叩头如蒜捣,语中带了呜咽:“陛下若不食用,臣……臣万死难辞其咎……”
长者却对慕容茂道:“你们三个把这些肉都分吃了吧。”
慕容茂睁大了眼,长者的语气却不容置疑:“昔日狮子骢曾救过朕的性命,朕起誓不会食马肉,不用再劝。”慕容茂无计可施,只得含泪与两个孩子一起将马肉都吃了。
天色越来越暗,北风却刮得更急,鹅毛大雪瞬时便倾泻而下,更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吹过河谷,如咽似泣。长者望着河面,只见那大河从上游奔腾而下,气势何等磅礴,可仿若一瞬时被上苍定住了一番,竟就这样结成了冰,却依然保留着那一泻千里的气势,长者不由得长叹道:“逝者如斯夫,真真鬼斧神工。”他偏过头去,长须随风而动,似是想起了往事。
一只鸣镝划破天际,一时间铁骑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瞬息间天地色变。慕容茂大喜过望,便站起身来:“是南阳王到了。”待他看清远远奔来的都是雪白银甲,目光忽然一滞,面色陡然凝重,咬牙道:“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那银胄铁骑转瞬已快到土堆前,慕容茂再不做他想,深深向长者行了一礼:“陛下!臣先走一步。”说罢一跃而出,已是亮刀奔出丈远。
“阿茂,不要枉自送了性命。”长者忽然高声道。可慕容茂哪里还听得到,他拼了性命也要把这些铁骑引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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