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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茵梦湖 > 第17章 燕语(1)

第17章 燕语(1)

那只是一座外貌平庸的小城,我的故乡。它坐落在一片树木不生的海滨平原上,房屋古老而且幽暗。尽管如此,我却始终认为它是一个惬意的地方,而且有两种人们看来是神圣的鸟儿,显然也和我的想法一样。夏日云淡天高,城市上空总盘旋着一只只鹳鸟,②它们在下面的屋脊上,筑起了自己的窝。四月南风初拂,燕子必定也随着飞回城里,邻里们便相互转告:它们又回来了,它们又回来了。眼下正好是燕子归巢的季节。在我窗前的花园中,绽放出了头几朵紫罗兰。在那对面的园篱上,已经停着一只燕子,又在呢喃着,唱着它们那支古老的歌:

当我告别的时候,当我告别的时候……③

越听这支歌,我就越想念一位久已不在人间的女子,对于她,我永远怀着感激之情,为了我少年时代度过的一些美好时光。

我在想象中沿着长街走去,一直到了城边上的圣乔治养老院。和德国北部多数稍微像个样子的城市一样,我们城里也是有所养老院的。它现在的那幢房子,是十六世纪时我们的一位公爵所造。后来在急公好义的市民们的资助下,渐渐发展成一所有相当财力的慈善机构,为那些一生饱经忧患的人们,提供了一个颇为舒适的栖身之地,使他们能在获得永久的安息之前,最后过上一些宁静的日子。

养老院的一边毗连着圣乔治公墓,当年最初的一批宗教改革家就曾在这公墓高大的菩提树下布过道;另一边则是一座院子,以及一个与院子紧挨着的小小花园。小时候,我常看见修女们到园中采摘礼拜日做弥撒用的鲜花。从外面的大路上走进院子里去,必须先穿过两面哥特式大山墙下的一条黑洞洞的门道。进院子后再穿过一道道小门,才到了房子内部,也就是那间宽敞的礼拜堂以及养老者的卧室。

儿时,我常走进那黑洞洞的门道里去,因为早在我记事之前,圣玛利亚大教堂便因有倒塌的危险而拆掉了,多年来教友们都是在圣乔治养老院的礼拜堂里做弥撒。

夏天礼拜日的清晨,我常常滞留在院子里,不肯走进礼拜堂去。这时院里静悄悄的,充满了从旁边花园中飘来的芳香,随着节令的变化,要么是桂竹,要么是丁香,要么是木樨草的馥郁的气息。不过,这不是我小时候喜欢上教堂去的唯一原因。经常地,特别是我起身比较早的礼拜日,我便要走向院子的里边,朝楼上一堵被旭日映红的窗户张望。在那儿,有一对燕子为自己筑起了巢。那些窗户中有一扇总是敞开着的。每当在石块铺的路上响起我的脚步声,便会有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探出脑袋来,亲切地朝下面对我点头致意。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得匀匀的,上面还压着一顶雪白的小软帽。

“早上好,汉森。”我一见她便喊道。我们孩子们从来都只用她这个姓来叫自己年老的女友。我们几乎不知道,她曾经还用过“阿格妮丝”这样一个悦耳动听的名字。想当初,她的蓝眼睛还美丽动人,如今已经灰白的头发还金黄金黄的,这个名字想必对她是再适合不过了吧。她在我祖母家当过多年用人,后来,大概在我十二岁那年,她便作为一位对本城有过贡献的市民的女儿,被收容进了养老院。从此,这个对我们孩子们来说最为重要的角­色­,便从祖母家中销声匿迹了。要知道,汉森任何时候总能找一些有趣儿的事让我们­干­,我们也总是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干­得入了迷。她为我妹妹剪布娃娃的新衣服纸样;她让我捏着铅笔,按她的要求写各式各样的花体字,或者照着她收藏的眼下很少见的图片,画出一座古老的教堂来。只是过了许久,我才留意到她在和我们的相处中有一点特别的情况,就是她从来也没有给我们讲过一篇童话或是传说什么的,虽然我们那个地方民间传说非常非常丰富。而且,每当别人要讲,她就赶紧加以制止,好像这是毫无意义甚至有害的事似的。然而,尽管如此,她却绝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缺少想象力的人。相反,没有一种小动物是她不喜欢的。她特别喜欢燕子,在保护它们的窝免遭我祖母的扫帚侵害这点上,她是很成功的。祖母有着荷兰人一般的洁癖,恨透了这些小小的不速之客。此外,汉森对燕子的习­性­似乎还进行过很仔细的研究。记得有一次,我在院子里的石砌地上捡了一只燕子,看模样已经没有一丝儿活气,便送到汉森那儿去。

“美丽的小鸟快死啦。”我说,一边难过地抚摩着燕子铁灰­色­的羽毛。可汉森却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

“它吗?”汉森问。“它可是鸟中的皇后哩,只要一回到自由的空中就会好的!

准是给一只老鹰吓得掉在了地上,它光凭自己的长翅膀是飞不起来啦。”随后我们便走进了花园。小燕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手心里,用一对褐­色­的大眼睛瞅着我。

“喏,这会儿抛它到空中去吧!”汉森高声说。我吃惊地看见,那只瞧上去了无生气的燕儿,在从我手掌中抛出去以后,果真跟人的思想一般迅捷地展开双翅,发出清脆的鸣声,箭也似的飞向蔚蓝的晴空。“你要到塔上去看它飞才好哩,”汉森说,“我是讲那座老教堂的钟楼,也只有它还配得上这个称呼啊。”说完,她叹息了一声,摸了摸我的脸蛋,就回到房中­干­她­干­惯的事去了。

“汉森­干­吗叹气呢?”我心里纳闷儿。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且是从一个我当时完全不认识的人口中得到的。

汉森如今是退休了,但她的燕儿们找得着她,我们孩子们也找得着她。礼拜天早上,每当我在弥撒开始前走进这位老Chu女洁净的房间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周周正正坐着唱赞美诗了。我要是想在她身边的沙发凳上坐下来,她便会说:

“哎,­干­吗坐这儿?这儿可瞧不见燕子呀!”说着她就把窗台上的一盆牛儿草(牛龙)或者丁香花搬开,让我坐到窗下的一把圈椅中去。“可你别把手这么挥来舞去的啊,”她笑容满面地补充说,“像你这样年轻活泼的小伙伴,它们不是天天见得到的。”

接下去,我便静悄悄地坐着,看那些矫健的鸟儿在阳光中飞舞、筑巢、哺育雏鸟,而同时,汉森却坐在我对面,讲着过去年代的事:我曾祖父家中的各种庆典,传统的­射­击比赛会上的游行,以及——她喜欢的话题——老教堂中富丽堂皇的壁画和圣坛什么的,一直讲到从教堂那边传来了管风琴的声音。这时她才站起来,和我并排穿过又窄又长的走廊,只是从两侧房门上边挂着帘子的小气窗­射­进来一点光线,走廊里因此十分晦暗。偶尔,这些房门碰巧开了一扇,在这阳光突然划破黑暗的几秒钟里,我便看见一些穿戴古怪的老头儿老太太,蹒跚地在廊子上走着。他们中的多数,恐怕还在我出世之前,就从城里的公共生活中退出去了。这当儿,我很想问这问那,可是在做弥撒的路上,汉森和她的老伙伴们就顺着一道后楼梯,走到下面养老者的席位上去了。我却爬到楼上唱诗班的旁边,盯着管风琴转动的簧片,做起自己的梦来。一会儿,神父登上了布道坛,可我坦白讲,他那想必是头头是道的说教,传到我耳鼓里时往往已变成来自遥远海岸的单调涛声,因为,在楼下正对着我的地方,挂着一张真人大小的画像,画的是一个年老的布道者,长着一头卷曲的黑­色­长发,上髭修剪成很奇怪的样子,常常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他大睁着一对忧郁的黑眼睛,仿佛在那个充满圣迹和女巫之类迷信的沉闷世界里,盼望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并且不停地对我讲述着我故乡过去的故事,跟记载在编年史里的一模一样,一直讲到某个凶残的强盗骑士最后的一次暴行。事后,强盗骑士的受害者葬在老教堂中,墓碑上刻下了记述这件事的铭文。不用说,在管风琴最后奏起“上帝保佑我们离开”的当口,我便偷偷地先溜了出去,否则让我年老的女友考起我刚才布道的内容来,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汉森从来不提自己的往事,在我已经当了几年大学生以后,有一年回家度假,才破天荒第一次听她谈了谈她的过去。

那是在四月里她过六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和往年一样,我那天也给她送去了生日的礼物。我祖母按例赏她两枚金币,以及我们兄妹赠给她一些小玩意儿。她招待我喝了一小杯玛拉加酒,在节日里她的壁橱中总准备着这种酒。我们先聊了一会儿,然后我便请她领我到我早就想去看看的典礼厅中。几个世纪以来,养老院的院长在年终结算以后,都要在那儿大开筵席,以示庆贺。汉森同意我的请求,我俩便并肩穿过黑暗的走廊,向礼拜堂后面的典礼厅走去。在下后楼梯时我滑了一下,踉跄着窜下了最后几级。这当儿,底楼的一扇门呼的一下打开了,门里探出一个恐怕有九十岁的男人的秃脑袋来。他嘟嘟囔囔地咒骂了几句,鼓起一对玻璃球似的眼睛死死瞪着我们,直到我们走到了教堂里边。

我很清楚这家伙,养老院的老头老太都管他叫“看得见幽灵的人”,因为他们说,他真的能“瞅见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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