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豪克,进屋来一下,”堤长唤小长工,“喏,这下你可以让我瞧瞧,看你究竟能不能算账啦!”
“可是东家,”豪克用当地对主人的称呼唤了一声堤长说,“奥勒他可让我先去喂牛犊哩!”
“艾尔凯!”堤长敞开嗓门儿叫着,“你在哪儿呀,艾尔凯!——去告诉奥勒,叫他自己喂牛犊,豪克要在这儿核账!”
艾尔凯急忙赶到厩舍里,把父亲的话对大长工重复了一遍。奥勒这时正在忙着收拾日间用过的马具。
“让这个该诅咒的摇笔杆儿长工见鬼去吧!”他抡起手中的马缰,朝身边的拴马桩上狠命地一抽,骂道。
正要出厩舍门的艾尔凯仍然听见了他的话。“怎么样?”老堤长问跨进房来的女儿。“奥勒答应这就去喂。”艾尔凯咬了咬嘴唇,答道。随后就坐在豪克对面一张做工粗糙的木头椅子上。这样的椅子,是在冬天的晚上由家里人凑凑合合敲打成的。艾尔凯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线袜来继续织着,白色的长袜上已织了一些红色的鸟儿,腿杆长长的,大概是鹭鸶或者鹳鸟吧。豪克坐在她对面,心思完全用到了账目上。堤长躺在自己的圈椅里,眯缝着眼睛,睡意蒙眬地瞅着豪克的笔。在豪克面前的桌子上,如堤长家一贯那样点着两支油脂烛,而那两扇用铅条加固了的窗户,里面既关严了,外面又装着护窗板,所以任随风在外边怎么狂啸,屋里都一个样。算着算着,豪克偶尔也抬起头来,朝那织着鸟花样的白袜子或者那张文静的小脸儿上瞅一瞅。
蓦地,扶手椅上响起一串串如雷的鼾声,两个年轻人忍不住交换一下眼色,相视着微微一笑。接下来,鼾声不那么重了,屋里显得如此安静,能谈谈话儿倒也不错,只可惜豪克不知道谈什么好。
终于,当姑娘把袜子提起来,露出整个鸟的花样的时候,他才细声细气地朝桌子对面问了一句:
“你这本领是从哪儿学的,艾尔凯?”“学什么来着?”姑娘反问。“织鸟儿呀。”豪克说。
“这个吗?从住在堤上的特琳·杨斯那儿学的,她会的花样儿可多啦。从前,她在我祖母家里帮过工。”
“可那会儿你恐怕还没有生出来吧?”豪克问。“我想是没有,不过,她以后还常到咱们家里来。”“特琳她也喜欢鸟儿吗?”豪克问,“照我想她恐怕只跟猫打交道哩!”
艾尔凯摇摇头:“她可不还养着鸭子并且卖鸭子吗!去年春天,你弄死了她的安哥拉老猫,她屋后鸭圈中的老鼠就翻天啦,眼下她正准备在屋子前面新砌一个圈。”“原来是这样,”豪克不由得轻轻抽了一口气,“怪不得她常到坡地上去搬黏土和石块!可这么一来,她不是要把路给挡了吗?——她有没有得到批准呢?”“不知道,”艾尔凯回答。然而豪克最后一句话说得太响,睡梦中的堤长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批准什么?”他问,同时鼓起眼睛一会儿瞪着豪克,一会儿瞪着艾尔凯。“见鬼,究竟要批准什么?”
可当豪克对他讲清楚事情的原委,他便哈哈大笑,拍了拍豪克的肩膀说:“嗨,哪儿的话,堤内的大道宽着哪!上帝保佑,堤长才不管鸭圈鹅圈这样的小事!”
听说自己曾使特琳老婆子和她的小鸭遭了鼠害,豪克心里挺不好受的,所以对修鸭圈的事就不想再讲了。
“可是东家,”他过一会儿忍不住又开了口,“这么你占一点儿我占一点儿倒是挺惬意,您自己不肯过问,负责维护堤坝安全的专员却会不痛快的!”
“什么什么?你这小年轻叨咕些什么?”堤长完全坐直了身子。艾尔凯也丢下手中的活计,一心一意听他们讲话。
“我说,东家,”豪克继续讲,“开春后您可已经对堤坝进行过例行的巡视了,但尽管如此,彼得·杨森直到今天仍旧没把他新开那块地上的梭叶草锄去,夏季一到又会有一群群的金翅雀来这儿欢蹦乱跳啦!还有,紧挨着,也不知是谁在靠外边的堤坡上掘了老大一个坑,天气好的时候总有数不清的小娃娃在里边打滚——但愿上帝保佑别发大水才好啊!”
老堤长的一对眼睛越鼓越大。“而且还有……”豪克又说。
“什么而且还有,小伙子!”堤长问,“难道你还没讲够?”从语气听得出来,小长工的话已叫堤长很不开心。
“是的,东家,”豪克接着说,“您知道那个胖姑娘福莉娜,就是哈德尔斯委员的千金嘛,每次她去地头赶他父亲的马,只等她那肥腿一跨上老黄马的背上,就忽地一下顺着堤坝的斜坡往上冲!……”
豪克这当儿才发现,艾尔凯用一双机灵的眼睛望着他,轻轻地摇着脑袋。他不做声了,但耳朵旁边却嗵的一声震响,原来是堤长朝桌子上猛击了一拳。“混账王八蛋!”他像野熊似的突然大吼一声,把豪克几乎吓呆了。“必须罚款!把这个胖猪给我记下来,豪克,非罚她的款不可!去年夏天,就是这丫头抓走了我三只鸭子!记呀,记呀,我说,”当他看见豪克还在迟疑,便重复道,“我记得甚至抓走了四只!”
“唉,爸爸,抓走你鸭子的是奥特尔,不是她!”艾尔凯Сhā进来说。“大块头奥特尔?”老头子气呼呼地嚷着,“难道我连胖丫头福莉娜和大块头奥特尔都分不清!别管,别管,豪克,四只鸭子——至于你还胡诌的什么草呀坑呀,我和总堤长老爷在我家用过早点后出去巡视时就经过了那些地方,压根儿没看见什么草和坑。你们两个啊!”他冲豪克和自己女儿意味深长地把头点了又点,“感谢上帝,他没让你们来当堤长!一个人嘛只有两只眼睛,可他得像有一百只眼睛似的事事留意!——把加固堤坝的开支找出来好好复核一下,豪克,那班家伙经常总是算得很马虎!”
说完,堤长又将自己笨重的身躯靠回到椅背上,在椅子里翻动了几下,很快又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同样的情形在以后的一些晚上又重演过。豪克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每当和老堤长坐在一块儿时,总不放过机会向他指出修堤工程中这样那样的疏忽和漏洞,而堤长呢,也不能老是闭着眼睛不看事实。如此一来二去,管理工作便有显著起色。那些过去在老糊涂的鼻尖下肆意捣鬼的人,现在突然受到儆戒,不好再偷懒耍滑,胡作非为了,于是都既惊讶又气愤地四出打听,这灾难是怎么发生的。大长工奥勒就抓住机会,把真情尽量地散布出去,使这伙人都来恨豪克和他负有罪责的父亲。而另外一部分没遭受打击或者对堤坝本身很关心的人呢,他们看见小伙子推着老堤长往前跑都喜笑颜开,打心眼儿里高兴。
“可惜呀,”他们说,“这小子根基差了些,否则日后又会出一个过去那样的好堤长。他老子就这么几垧地,不行啊!”
当年秋天,县长兼总堤长老爷前来视察,特德·福尔克尔兹老堤长又请他到家里用早餐。
“真的,堤长,”他在上上下下把老头儿打量过一通后说,“我真的想过,您比从前一下子年轻了好多。您这次提出的那些建议叫我很兴奋,要马上能全部办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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