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无论广东及香港，大凡涉及贵重货品的商铺，都通行担保制，需本地的殷商名士担保，才敢放心用人，出了事，保人需担一定的责任。名帖起的作用跟担保差不多，必须是店方熟悉的绅士、官家、巨贾等人的名帖，当然，亲朋好友的名帖也可以。裘仔哪里知道这么多？要知道，当初就不会冒冒失失出来。

裘仔在街头露宿一夜。盘缠足够他回程，但裘仔义无返顾，发誓不看父亲那张凶煞脸。 裘仔此时仍未搞懂商家用人的规矩。感觉之中，西营盘好找工作，那地方是华人的天下。裘仔回到西营盘，正巧看到一家锅铺。裘仔的父亲是开锅铺的，他自己还做过锅铺学徒。裘仔十分自信地前去求职，说他从断­奶­起，就在锅铺里长大的，作坊和铺面的事都做过。老板指着锅考他，裘仔不暇思索就说出是几码的锅。老板接着带他去作坊，要他做一个锅模。裘仔在父亲的作坊天天看师傅­操­作，可到他手里，他便无从下手，眼睁睁看着老板。

老板说：“你还是从徒仔做起吧。”

做徒仔没有工钱，管吃住。有这点，裘仔已心满意足，自己总算能在香港落下脚。

殊不知，锅铺老板也是叫裘仔做打磨的杂工。不过老板有言在先：等招了新徒仔，你便可正式学手艺。作坊有三个师傅，他们带的徒仔，或是自己的儿子、或是亲戚、或是同乡同宗。旧时的师傅极为保守，裘仔日后即使正式拜师，也学不到什么手艺。

裘仔做了半年的打磨杂工，仍未见有新徒仔来，便跳了槽，进一间客家人开的茶楼做煲茶小工，月薪一元。茶楼营业从凌晨一直到深夜，茶点师傅及大堂倌分早晚两个班，徒仔及小工一班到底，只是在白天客人淡时才轮流休息两三个钟点。裘仔没有退路，咬咬牙，坚持

下来。

贵人提携

茶楼是个小社会，形形­色­­色­的茶客来而且去。茶客中，最有地位的是商家。商家财大，出手阔绰，坐轿来去，或带有美艳小妾，或点寨姐侍奉。裘仔朦胧觉得，跟广东老家有些不同。那里的商家也受人尊敬，但最威风的是官家及官家之后，是八旗和绿营里的武弁，是举人之类据说有功名的人。

香港的华人几乎无人进入上流社会，了不起在警署任下级警员，香港当局概不承认中国的科举及所谓功名。这般一来，商人的地位便尤显突出。

心野顽劣：少年裘仔多磨难（5）

裘仔幻想他有个做富商的世叔伯。

香港有好多同乡会，同乡会是个松散的组织，一年有数次聚会，主要是联络感情，互相帮衬。裘仔得知这一信息兴奋不已，听茶楼的南海籍堂倌讲，南海在香港的大佬，扳十个指头也数不过来。

茶楼的员工，一年可以告假数天，以便回广东老家团聚及祭祖。裘仔则告假参加南海同乡会。会长是来自本籍西樵山的银号老板傅慎初；理事们或是年长者，或是富裕的商家。同乡会联络感情是真，互相帮衬实在有限，会长说的最多一句话是：我当初来香港，从船上爬上岸来，褡裢里只有3仙铜钱（仙是货币最小单位，相当于分）。

傅慎初这句话，封住了许多贫困乡亲的嘴。但这些乡亲仍认为，勤力固然重要，贵人提携也很重要，发达起来更快。裘仔亦对贵人提携抱有奢望，但如何攀结高高在上的会长，委实难倒了年少的裘仔。

机会终于来了。香港有一间华人慈善机构保良局，保良局最初的作用是救助那些被诱拐堕入风尘、卖做奴婢的华人­妇­女*。后来慈善的范围扩大到教育和医疗。保良局要筹义款加盖东华医院，发动各商行及各同乡会捐款。

这一次南海同乡会的主题是筹款，傅慎初动员本籍乡亲，尤其是商家捐款。捐款使得许多乡亲甚感尴尬，穷户可以不捐，但聚餐时坐在桌上会觉得难堪。裘仔不捐，不会有人指责他，他年纪尚小，横在桌上狼吞虎咽也没有人嘲笑他。

可裘仔确确实实认为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认捐了１０块银元。会长岂止是注意上他，还当即表扬霍小兄弟的义举善行，聚餐时还把裘仔请上他那桌。这一桌，是为捐赠最多者设立的，他们中，最少的也捐了百元以上。裘仔作为特例，以“年少乡亲捐款最巨者”的身分，风光了一场。

裘仔要的不是风光。１０块银元，几乎耗尽了他的积蓄，那都是他起早摸黑辛苦挣来的钱。只图出出风头，裘仔才不会做这种“老衬”（傻瓜），他当然也不是出于善心。

散席后，同在茶楼做堂倌的南海同乡，一路数落裘仔是“老衬”，说慈善是富人的事，穷人自己还需富人接济，哪有捐出血本的道理？

裘仔诡谲一笑，说道：“我要傅慎初认识我。”

裘仔说得有道理，以他当时的卑贱身分，他认识傅慎初，而殷商兼会长傅慎初未必会认识他。裘仔早熟--独立谋生的少年普遍早熟。

半年后，霍芝庭进了裕隆行做杂工，月薪２元。不久涨到３元，相当一个成年店员的薪水，可裘仔才１２岁。裘仔如此幸运，完全是那１０块银元带来的回报。傅慎初觉得欠裘仔一份情，正是裘仔慷慨解囊，会长立即把此事当成榜样大肆宣传，令南海同乡会的募捐活动圆满完成。

傅慎初有心成全裘仔，裘仔便进了有名的华人商行裕隆行。裕隆行老板与傅慎初是商界朋友，还是他银号的客户。裘仔经常出入傅家大屋，叫傅慎初做­干­爸。裕隆行的老板便对裘仔另眼相待。

傅慎初不让裘仔上他的银号做事。银号做事有特殊的要求，要识字、会打算盘做账，还得会鉴别金银的成­色­，等等。裘仔一点基础也没有，当然，不会可以学，从学徒做起。傅慎初认为裘仔不是那种专心致志、心无旁鹫的人，不适宜做细致的工作。

傅慎初不会想到，不适宜在银号做事的裘仔，以后会成为广东财势赫赫的银号老板，进而成为名震省港的银行家。我们不好指责傅慎初“看人走眼”，霍芝庭经营金融业，仍不善记数做账，但他会运筹管人。这些都是后话了。

傅慎初也只提携过裘仔这一次，是龙是虫，看他自己的造化。裘仔深知此番道理，他暗下决心，好好捧住商行的饭碗。

香港华人开办的商行有专做美洲进出口贸易的“金山庄”、专做东南亚生意的“南洋庄”、

兼做中国内地贸易及南洋各国生意的“南北行”。裕隆行属于南北行，主要进口广货，转港

后输入南洋，再把南洋的货物转港输往广东。裕隆行的生意十分火红，裘仔除在店里打杂，

还随船押货去过南洋数个国家。回来可携带私货，回港后倒卖。

那时３元钱可以养活一家人，裘仔的手头比较宽裕，他不做守财奴，也绝不充当阔少。他的原则是一半钱积蓄，一半钱花光。他喜欢交朋结友，尤其是对自己有用的朋友。朋友“埋堆（结伙）”，少不了要上酒楼、进妓寨、泡烟馆。裘仔绝不沉缅其中，他只以这些地方作为交友的最佳场所。

西营盘既藏龙卧虎，又藏垢纳污。裘仔的不少朋友，在西区一带做偏门生意。香港治安良好的城区是洋人商居区，那里的警力最强，而华人区的警力相对薄弱，华籍警察居多，由于语言便于沟通，警察缉黑吃黑成为普遍现象。故西区一带治安最为糟糕，成为香港偏门生意的天堂。

裘仔为人讲义气、豪爽且机灵，朋友拉他打伙做偏门生意。裘仔口头上答应，并没有付诸行动，他一直在商行做杂工。霍芝庭自己说：我那时在香港，三教九流的朋友都交；又说：所谓白道黑道，政府许可，就是白道；不许，便成了黑道。就像赌博，在香港算违法，在澳门就合法。依我看来，人人喜欢，便就是正途生意。

根据这些话，我们估计，霍芝庭在香港时可能介入了偏门生意。

霍芝庭在香港呆了８年，接受了最实用的人生教育，这是一种与常规教育迥然不同的教育。他的早期生活经验，同样适用于旧时代中国任何地方，同样能在上流社会左右逢源。

１８９３年，１６岁的裘仔回了南海老家。是什么原因，促使他离开已经站稳脚跟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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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桶金：高佬裘锅中乾坤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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