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芝庭做破烂佬的真正收获是：他了解了废品行业的内幕，他转为做废品商贩。再往后，他利用买卖破铜烂铁，做起了军械生意。这才为日后经营赌业赢得平生的第一桶金。

高佬裘了解到这一行情，离佛山愈远，废金属的价格愈便宜。高佬裘与当地的废品商定下协议，整船整船的贩来废金属，倒卖给佛山及里水的铸锻作坊。高佬裘甫入行便得心应手，他的经验是：别人的进价是１００，你就出１０１；别人的沽（售）价是１００，你就开口９９。有钱大家赚，便不必为生意犯愁。

这一时期，高佬裘的裕泰铁器店的生意也日渐兴旺，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商号。后来霍芝庭开办的赌博公司取名“裕泰”，“裕泰”二字，在省港澳如雷贯耳。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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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节，家族成员都要回石头祖屋团聚。霍氏兄弟，数十仔孝敬霍父的礼品最丰。霍老大听说高佬裘在里水的事业，由衷叹道：“看来兄弟中，十仔才算做生意的材料。”

克绍箕裘

１９０２年，霍老大逝世，２５岁的霍芝庭克绍箕裘，做上福利铁锅店老板。

霍老大遗产的大头是老家的田地，福利铁锅店不再是家族的主要产业。霍老大卧病期间，疏于锅铺管理，生意分外萧条。霍老大死后，账上的现金早已归了四妾的私房。霍老大遗嘱让十仔继承福利锅铺，寄希望于十仔振兴祖传的基业。

其时，以锅业为核心的金属手工业的鼎盛期甫过，以机器动力为基础的近代工业方兴未艾。广东与北方各省的贸易，传统的广货已不占绝对优势，而从港澳转口进来或直接进口的洋货，越来越受北方行商的欢迎。佛山有不少工匠进了工厂，转行做机器匠。佛山广州不时有锅铺锅坊倒闭的事情发生，当然，势态不是突然发生。一­鸡­死，一­鸡­鸣，但死­鸡­多于­鸡­鸣。 高佬裘坚信“锅中乾坤”这句锅行的老话。不善经营者，锅市脱销都发达不了，犹如给锅底反盖住，施展不开；­精­明的锅商，锅行烂市，都能赢利，犹如借力滚锅，扬帆行舟（注：旧时锅坊常铺有条石通向码头，锅匠将大锅运到水边，不是抬，而是滚，铁锅两边轻重不均匀，需借巧力）。

高佬裘换上“福利”新幌，油漆门面，再购进各种型号的铁锅，耗去了他大半老底。福利存货充足，顾客渐渐多了起来。

高佬裘看好的顾客，绝不是这些市井小民。他也不寄希望于北方或十三行的大商家，这些行商懂得锅价的行情，他们会把价钱压得很低。并且，他们常做铁锅生意，只要看一眼福利锅铺的作坊，就知道大部分锅并非在这小作坊铸造，而是从佛山贩来的。

高佬裘把目光盯在公数（公款）买锅的大客户头上。

他把公数大户分成三类：一类是衙门，二类是工厂，三类是学堂。他对每一类客户都有一番研究，总的原则是：香饵诱之，见机行事。

清中期广州衙门的基本格局是：以归德门到大北门（即今日解放中路）为轴线，东面有督、院、司、道、府、县各署；西有驻镇将军、都统、武职等署。其中政署衙门有：两广总督署；广东省巡抚院；布政司、按察司；粮道、盐道等专职道；广南韶道、惠潮道、肇罗道、高雷廉道、海南道等地域道设在广州的道署；广州府的知府署；番禺、南海两县的知县府，等等。

清中期所定的署府格局，到晚清时已发生较大变化，但福利铁锅店所在的抚院前街以北的大片区域，仍是广州城内衙门最集中的地方。官府虽多，却难以接近，办房（官府采购部门）的一介小吏，脾气大，胃口更大。高佬裘不怕胃口大，胃口大，吃多了总会吐出来。脾气大，却不好接近。高佬裘守株待兔，只要办房官员来锅铺睇一眼，高佬裘便笑脸相迎，邀之上茶楼、下酒肆，见机行事，甚至赠送一包现银。只要你敢吃敢受，铁锅交易就好办了，中号锅卖大号锅的价，锅没坏也买一口备用，反正是“出公数”（花销公款）。

高佬裘认识了一位高华里监狱办房的总管，经他介绍，还认识了仁生里监狱办房的办员。光这两级监狱，就买去１８口福利铁锅。后来高华里办房总管贪污被查办，仁生里的同乡受牵连也被查办，高佬裘失去两个大客户，但他本人却未掉一根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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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近代企业，有官办民办两种。官办的有建造军舰的黄埔船坞，生产军火的制造东局、制造西局，铸钱局，矿务局等。高佬裘认识的铁匠、铸造匠，有不少在官办军工厂铸炮铸铁件，锻造各种军械。高佬裘通过他们，去认识办房或伙房的人，他们用的也是公数，“吃多了总会吐出来”，在官商身上同样奏效。

民办企业似乎难办些，但高佬裘也有办法。广州的企业大都在近郊，高佬裘腿长、眼毒，他上门后只要睇几眼，交谈数句，就能看死一个人：有权、无权；贪敛、清廉；胆大、胆小。一般认为，民办工厂的人不“吃水”（水在粤语中作“钱”解）。这要看工厂有多大，厂主用的是什么人。工厂小，老板大事小事一把抓，尤其不会放松涉及到钱财的事务。若像继昌机器缫丝厂、陈联机器厂、广州电灯公司等大厂，老板抓不过来，买锅之类的小事，通常由下属经办。此类下属虽是老板的亲信、亲戚，但他们未必对老板忠心耿耿。

高佬裘贿赂人的功夫日渐娴熟，他先看其有无吃水之贪欲，有无吐水之权力，然后再拖其下水吃水，最后达到吐水得水的目的。霍芝庭后来曾把它提高到“哲学”的“境界”：

“小水沽大水，香饵钓大鱼”。

高佬裘的“沽水术”在教育界也每每奏效。广州的学堂有官办的、民办的、洋人办的等几类。

高佬裘有个同乡在两广优级师范学堂做伙夫（注：即前广东贡院），高佬裘找到同乡，欲通过同乡认识办房总司。同乡道：认识也没用，他胆子特别小。同乡又道：你莫愁，明日我叫他去你锅铺买锅。

翌日，同乡加柴时，将锅底捅破。总司随高佬裘同乡去买锅，同乡建议道：福利锅铺的锅质量最好。两人便去高佬裘锅铺，买去两口大锅，一口急用，一口备用。

贩卖军火

霍芝庭经营锅铺的最大收获，是认识水师军需官李铴镛。

李铴镛当时是大南门外水师粮仓的典粮吏，大南门（今大南路口）距福利锅铺所在的抚院前街较远，李铴镛当然不会来福利锅铺买锅。大南门外的江边，官隶的粮仓云集，高佬裘去广州府粮仓推销铁锅未果，坐在大南门的茶楼闷闷不乐饮茶。

李铴镛也在茶楼，高佬裘注意到他，猜想他是水师粮仓的官弁，恨无缘认识。李铴镛饮完茶，发现没带铜钱，嘱堂倌记在账上。高佬裘连忙上前，给堂倌3枚银元。堂倌道：给太多了。高佬裘急道：不多，留给官人以后饮茶，挂他账上。

高佬裘终于攀结上李铴镛，但是一口锅也没推销出去。原因是，李铴镛只管军粮发放，采购什物另有人专司。

高佬裘是个目光如炬之士，他不在乎眼前的蝇头小利。李铴镛是清广东水师提督李准的同乡，有这层关系，李铴镛以后必受重用，他一定有能力令福利铁锅进入水师大大小小的兵营。高佬裘放长线钓大鱼，不断给李铴镛香饵，请他吃鲜喝辣、嫖娼狎妓。

然而，李铴镛最终还是没有促成高佬裘卖成一口锅，并且，高佬裘也不希望依靠李铴镛卖锅。他们碰上共同“扑水”(赚钱)的好机遇。

李铴镛得到提督李准的擢拔，做了水师提标典械官。官品虽不大，却大权在握，管理提标署的军械。在军械西化、更新换代频密、军械匮乏的时期，典械官的位置尤其重要。

我们首先得弄清提标是多大级别的军事机构。清朝驻粤军队，有八旗兵和绿营兵，八旗兵到清中期已丧失战斗力，主要靠汉人为骨­干­的绿营兵（旗帜为绿­色­）。清朝在广东设陆军提督一人，驻惠州；设水师提督一人，驻虎门；另在广州设广州将军一人。提标即提督统率的军队，水师提标署相当于后来的海军司令部。李铴镛便是“海军司令部”军需署的典械官，管理虎门和广州的军械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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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慈禧太后谕令新政。广东从１９０３年起逐步实行，它表现在军事上是编练新军和警察。广州成立了督练公所，以虎门讲武学堂、广东陆军将弁学堂、陆军速成中学的毕业生，充任新军下级见习军官。同时，广州于１９０３年初，成立警务总局，创办巡警教练所，训练巡警，充实到各巡警分局。

团练是地方武装，当年曾国藩*太平天国就是依靠团练，此后，团练在广东滋生蔓延。名曰“备役抵御西方列强”，实际上演变为地方豪强的势力。

旧式兵器逐步淘汰，新式军械格外走俏紧缺。

广东的水陆清军，从第一次鸦片战争起，便开始更新装备，如今可谓是武器先进、储备充足。匮乏军械的是新军、巡警，尤其是没有名份的团练。

水师的军械仓，贮有大量的淘汰或报废的军械。按规定，报废的军械，必须卖给广州的兵工厂回炉，李铴镛和高佬裘设计出一套“完美”的方案：由高佬裘派船装运废军械，李铴镛派出亲信押船，船并不驶往兵工厂，而是去了佛山里水墟。因有军械仓的放行证，又有水师兵卒随船押运，一路畅行无阻。同时，高佬裘另派船运载铁锭铁板及部分废铁，送至兵工厂。高佬裘事先已买通兵工厂的验货员，验货员照单收下废生铁、废熟铁、废铜，签名画押。 高佬裘调包买下的废军械，并未彻底报废，大部分零部件完好无损。佛山民间有不少军械匠，他们或者从广州的兵工厂退休或辞职，或者在香港的英军军械修理厂做过事，无论是中国土制铁炮、火药枪，还是欧式的钢炮、来复枪等，都能修理。除新式炮筒、枪管等，一般的零部件，都能够仿造--佛山有的是能工巧匠。

高佬裘将废军械修理、修复后，卖给嗷嗷待哺的新军、巡警，尤其是团练。

所获的暴利，高佬裘坚持让李铴镛得大头。这是高佬裘的聪明之处，他明白李铴镛没有大利，就不会冒此风险。

高佬裘的香饵将李铴镛拴得牢牢的，李铴镛的胃口大了，胆子也更大，他竟把淘汰的军械拆散“报废”，当废金属卖给高佬裘。高佬裘只须拼装，抹上机油，就是完好的枪械。李铴镛一时银洋滚滚，高佬裘也获利不菲。

贩卖军火，为霍芝庭赚得平生的第一桶金。

李铴镛、高佬裘虽然贪得无厌，但都是识时务的“俊杰”。

清政府最初编练新军，为的是巩固统治。后来新军的势力大到可以与八旗绿营抗衡，并且受革命党人的“煽动”，反清的思想在部分新军中蔓延。这种情况在资产阶级革命的发源地广东尤甚，新军与旧军的矛盾日益尖锐。

１９１０年２月，在同盟会员倪映典的策动下，新军三千余人在广州城郊起义，向省城进军。至横枝岗，遭到清水师提督李准的阻击，起义失败，倪映典牺牲，李准军功赫赫，成为广东清军最有权势的统帅。

高佬裘原本担忧李准失势，李铴镛失宠。现在李准得势，高佬裘却生出几分忧虑来。他看到新旧军队不可调和的矛盾，私下变相把军械贩卖给新军，那可要杀头，甚至凌迟！

李铴镛听高佬裘的分析，觉得有道理。两人见好就收、按兵不动。

１９１１年，孙中山、黄兴、赵声、胡汉民等秘密筹划广州起义。４月２４日，两广总督张鸣岐得知起义机密，秘密调水陆清军来广州，并拟缴新军军械。在这种情况下，黄兴决定于２７日起义，率兵向两广总督府进军。但在２８日，被李准率领的水师陆战部队击溃。李准再次名声大噪。

同盟会把李准视为新军的死敌。这年８月１３日，黄兴派出同盟会敢死队员，在广州双门底（今北京路）混于民众中，李准官轿路过，敢死队员向李准投掷炸弹。

李准被炸伤手及腰部。高佬裘在广州闻讯，急忙遣人坐快船去虎门，叫李铴镛去医院看望李准。李准在医院大骂革命党人和新军，骂李鸿章、张之洞“养虎为患”（注：新政之初，李鸿章、张之洞分别任朝廷督办大臣和政务大臣）。李准下令：收缴新军军械；对本部军械严加管理，若有私通新军者，严惩不贷。

新军抵制收缴军械，此令未行。水师提标署的督查官，下到各军械仓调查，由于高佬裘和李铴镛早有防备，销毁了有关证据，重做了假单据、假账目，一切弄得天衣无缝，自然安然无恙。

这年１０月１０日，革命党人发动的武昌新军起义获得成功，大清皇朝葬送在自己编练的新军手中。

中国历史进入新历程，而霍芝庭的事业，并未因李准的失势而停滞。霍芝庭“因缘际会”攀上新枝，从而成为广东赌坛的风云人物。

龙督开赌：天有眼攀龙附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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