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那满目苍翠颜色,起伏爬升,逼得云气缭绕翻腾,以至天地色泽混杂,有若混沌初开。人置画中,更叹世间广大,而有醒脑之悟。
冷江寒看得出神,石上青苔滑脚,一不留神,便朝左侧深谷摔去。匆忙间,冷江寒探手去抓。悬崖边却仅有光秃滑腻怪石,如何搭手。
眼看便要坠身万丈深渊,那年青人陡然脱下青袍,奋力甩出。
嗤,长袍底边勾住下方石缝间探出的老枝。待其绷直将要撕裂,老枝恰也弯成弓时,冷江寒双足疾速蹬向崖壁。瞬时,那青年有如满弓之矢,凭空弹起,仿佛鸟般落回小路石阶上。
冷江寒擦去额上汗珠,看眼手中灰色破袍,摇头叹气,遂又穿上。
他喃喃道:“奇怪,怎的今日如此心神不宁。”隐约中,内心升起丝不祥之感。
荡胸生层云,足下起寒风。灰袍飘之欲舞,长巾束发下,一对细长眉毛,被晚霞映衬,隐隐泛红,似也要飞扬起来。
右侧古松上,几只无聊老猴,用力摇晃枝叶,朝他吱吱叫唤,似在讥笑他失足之事。
冷江寒陡然做出怪脸,吼叫着冲向那老松。群猴吃惊,纷纷逃之夭夭,留下身后那青年开怀笑声。
上得山顶,顿时豁然开朗。
远处有观,其壁生斑驳苔痕。翠瓦绿檐,铜铃交错其间。道观寂于苍蓝广际,而显古朴肃穆。
近处立亭,双层六角,覆以草苇,似衰翁渔人,笑看万丈绝壁。
冷江寒走入亭中。那夜棋盘仍在,一条裂隙,似乎咧嘴生笑。而其上茶壶热气,更像这冷石有了生命,呼吸吞吐而至。
棋盘对面,另坐有一人。一袭黑衣,斗笠轻纱遮面,隐约可辨出张苍老面容来。
那老人摘下斗笠,面上皱纹有如老树枯枝。他声音嘶哑道:“你既回来,步惊雷必然已死。唉,千里迢迢而回,你定也劳顿。前日观主赠我冰龙茶,用以解渴去乏,却是极好。”
冷江寒恭敬道:“有劳师父等候了。”
他将面前白玉茶杯沏满,端在眼前,仔细打量。
那杯子仅半寸高,却外雕枯木,内饰云纹,晶莹剔透,好不景致。茶色清绿,盛在其中,仿若翡翠。茶之气味,香如靡芜,浓烈异常。入鼻片刻,却转清淡,如冰化水,消于无形。
冷江寒不由赞道:“果然好茶。”随即一饮而尽。
那老人陡然仰首大笑,道:“红狐妙计,何人度之。可惜啊,如此红狐,竟也有落入算计之时。”
冷江寒却摇头道:“下毒之过程,本也是有趣游戏。倘若无人参与,岂不无聊至极。再者,我若不饮下,阁下又怎能与我娓娓交谈呢。”
那人点点头,叹道:“不错,与将死之人交谈,倒也是件痛快事。只是,你又如何识破在下的呢?”
冷江寒笑道:“你虽能模仿在下恩师之声音,却不知一事。我那恩师,纵然在徒弟面前,也从未将面纱取去。”
那人愣了下,拍掌道:“咦,我到的确不知。阁下也是胆气过人,明知有毒,却敢饮下,万无常佩服。你如此不惧一死,多是想得知真相。也罢,你有甚疑惑,但问就是。万某必如实相告。”
冷江寒凝视片刻,道:“原来你就是千面菩萨万无常。此等易容伪装,假扮声音,实非旁人能为。在下只有一问,我师父何在?”
万无常沉默片刻,道:“很快你便可见到他了。”
呀,冷江寒惊道:“莫非师父他老人家……”
万无常长叹无语,其面上神情却已证实。
冷江寒呆愣多时,眼角缓缓溢出泪。他目光移向万无常,喃喃道:“原来师父……是这容貌……”
万无常似不敢与他正视,不由略微垂首。
冷江寒陡然怒道:“若是师父尚在人世,我还能留你性命。他老人家既已西去,便怪不得我了。”
万无常揭开壶盖,摇头道:“你如何杀我?寒月宫之黑龙珠,浸泡入水能驱百邪,却不容于白玉,否则生奇毒。饮者半个时辰内冰寒心生,侵入周身经脉,如坠冰窟,全身僵冻而亡。纵然内功高深之人,也只能勉强撑得九日,受尽奇寒之苦而亡。倘若与人动手,只怕立时毙命。唉,若非怕你察觉,我又何苦寻这怪毒来呢。”
那壶内,果然沉着粒黑色珠子。
冷江寒面色瞬变,随即又笑起,有如春风扫去阴霭,悠然道:“你怎知我中了毒?”
他口齿微张,噗,吐出块指头大小的翠绿冰块来。
万无常面色大变,惊道:“你,你竟能用内功将那茶水冻成冰,藏在嘴中……”
说话间,他双手拍向石桌。轰隆声,那棋盘彻底分为两截,迎面打向冷江寒。与之同时,万无常两腿运力,欲朝后跃出。不料,双足却像被钉在地面,动弹不得,竟是被冷江寒重重踩住。
就像是捉蛇,要么打七寸,要么擒蛇尾。对付善跑之人,拿住其脚,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更令万无常惊讶的是,飞出去的石盘,兜了个圈,又从左右绕回,打向自己。他慌忙分出双手抵挡。瞬间,却瞥见冷江寒提茶壶、握玉杯,笑迷迷望着自己。
他情知不妙。果然,就见那茶壶中射出条水柱,一分为二,打向万无常双臂。卜、卜两声,几乎同时响起。万无常只觉曲池|茓一凉,双手顿时失去力道。那两扇巨石却是毫不留情,实实打在身体两侧。砰,肋骨怕也被折断数根。
万无常惨叫声,倒在地上。
冷江寒走上前,俯身打量片刻,缓慢将壶中余茶倾入杯中,叹道:“如此好茶,怎能糟蹋了呢。”
他将杯子递到万无常口边。那千面菩萨眼中,立时惊恐万分。
冷江寒靠近他耳边,低声道:“你定然不是主使之人。倘若你说出那人来,我便送你个干脆死法。”
万无常嘴唇哆嗦,迟疑不决。
冷江寒摇摇头,将杯口一斜。那人陡然喊道:“且慢。你师父还活着。”
冷江寒手猛地一抖,茶水荡了荡,险些泼出。他惊讶道:“还活着?在哪?你若说出,我便饶你性命。”
万无常咬牙犹豫片刻,突然眼中似有光芒,道:“你,你将这茶再饮下,我便说与你听……你那师父可还等着人去救……如迟一日,恐怕死得更为凄惨……”
冷江寒不由哆嗦下。此人之歹毒,实非常见。他眼中几欲喷出怒火。端着茶的手,却终还是僵在空中。
万无常重咳下,勉强笑道:“原来红狐也是如此怕死之人。饮下此茶,或许九日内,还能见着你师父最后一面,哈,哈……”
冷江寒额上渗汗,顺长眉,滴答落下。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虚幻得有如在梦中。若真是梦,喝下毒药,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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