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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每天都一样的惊变

一零五:机

而今骑马赶赴那一场京师之战的王小石,经过汴河,只见酒旗凋,灯笼黯,如此残景,忽闻隐约梅花掠鼻香,蓦自省得:此处岂不就是当日他面对(以为是)无情的轿子,分别以石、雪、梅、棋、针、箭激战一场之地吗?

物依旧。

——人呢?

今夜无月。

星灿烂。

风狂啸而来,呼啸而去,吹袭得两岸芦苇,狂摆乱舞,宛若恣肆张狂的一群海盗。

雪意浓。

雪犹未降,但彻骨的寒,使眼白要结成冰,瞳眸也凝成墨砚。

河床上有很多枯枝断柯。

王小石忆起当晚他在这儿对敌,而今又是一场赴战,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却扬声道:“别再跟了,请出来吧!”

这时候,他的兄弟仍未追上他,他只孤单一人,策马过河。

这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其轻功确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一旦涉水,王小石便从水波的逆流中知晓后边还有人。

后面的人没有作声。

“是你。”

王小石闲笑着说话,一点也不像有事在身的样子:

“我听出是你。风吹过你腰畔系的箫,箫孔发出微响,我听过你的萧声,我认得出。”

对方默然。

然后一阵箫声,幽怨中带着了剑气,剑气中隐吐了杀气。

那萧声宛若壮士红粉的挽歌悲曲,伤感而英烈,使王小石又生起那种感觉:

百年如一箭,

且带少许惊艳。

——仿佛那箫声既是天籁,也是天机。

然后却在今夜,这时候,又遇上了这人,这是不是无意?假如是,这天意又蕴含了透露着什么天机?

也许,人生到头来,一半要随机,一半得随缘。

听完了后面女子的箫声,王小石好一会才道:

“你的轻功进步了。”

“哦?”

“你的内功也进步了。”

“你怎么知道?”

“我从你跟在我后面我一时没听出来而知道的,也是从你萧声中听出来的。”

王小石静了半晌,道:“如果我不给你呢?”

无梦女也静了片到,道:“那我就抢。”

她说得坚决无比。

王小石道:“现本我有事在身。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王小石:“我不想杀你,也不想现在就把‘山字经’给你。”

无梦女忽然静了下来。

杀气。

王小石忽然感受到来自后头的杀意。

河水迅速结冰。

马冻得不住呵着气,蹬着蹄。

王小石霍然回身。

他一回身,脸迎着风,一时几睁不开眼,无梦女却整个人弹跳了起来,随手抄起一诛断柯,向王小石迎头打来。

王小石(只来得及?)一侧首。

“啪……”的一声,玉小石竟没避过去。

断柯打在他肩上。

右肩。

无梦女忽然感到一种反震之力,断柯脱手飞去,她清叱一声,半空中三翻斤斗,落在河床之外。

她脸、颊、耳一齐通红。

姻的手在科。

映着星光、冰意,她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很自,玉藕一般。

“你为什么不避!?”

她厉声问。

声未颤。

——看得出她是个很怕冷的女子。

“你为啥不还手!?”

“我为什么要还手?”王小石反问,“我说过,我没意思要杀你。”

“可是如果你不给我‘山字经’,我就一定杀你!”

女子固执他说。

王小石向穿着绊­色­衣饰的无梦女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把‘山字经’给你。”

“拿来呀。”

无梦女倔强他说。

王小石真的伸手往襟内掏。

“我一直随身带着。“

无梦女的眼­色­狐疑了起来。

“猜一猜自从‘山字经’在我这儿之后,曾遭受多少次抢夺与截击?”

王小石问。

无梦女只蔑了嘴儿。

“三十一次。”王小石说,“我的师叔变成后来的样子,可以说是它害的。我不知道元师叔把它交给我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它确是件不祥物。”

无梦女狠狠地盯着他,她狠的眼­色­仍是很甜。

风在她背后。

风使她衣袂说着话。

而她自己并没有回答。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要想学有所成,就得靠自己的实力。如果依赖秘笼奇功,只怕弄巧反拙,也碍不偿失。”

他衷心他说:“我们既是武林中人,练武就是我们倾注的工作。假如你对工作生厌,对生活的艺术也投机取巧,你就会真的对一切生厌,那么生命中最大的快乐,你就享受不到了。所以‘山字经’我也一直没练。我只怕你‘伤心小箭’未学成,你就先伤了自己的心。”

“那是我的事。”

无梦女悻悻然地道:“你不公道。”

“我不公道?”王小石诧道,“我一生只为公道而战。”

“世上哪有绝对公道的事。人一生下来,富有与否,美貌丑陋,才智愚骏,就已经不存公道。”无梦女忿然道,“我跟你不能比。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一入京,有贵人尝识;我呢?我到今天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有一大堆朋友兄弟,又是‘象鼻塔’的一方之主,我什么都不是。我跟了元十三限,为了他可以当我的靠山。他死了,我不靠‘山字经’和‘忍辱神功’去练成‘伤心小箭’,还靠什么?我不像你,我也不如你!”

王小石沉吟。

“你说给我的,”她在十三尺之逼伸出小手,“拿来!”

“是的,这是个不公平的世界,就算努力,也不见得就有收获:就算做对了,也不见碍就有人称许;“王小石叹道:“不过,幸好还有一个疏而不漏的道理存在;不努力,就不会有收获:不努力得到的收获,也不会持久。”

然后他说:“如果我把‘山字经’给你,你身怀‘忍辱神功’和‘山字经’,那会十分危险的。”

无梦女听出对方的口风,有点喜出望外地道,“你放心,我有了‘忍辱神功’的秘籍,也遇过七、八次劫夺,但都威胁不了我。何况,我也有我的贵人,有他护着我,我谁也不怕——就是你,也惹不起他!”

“如此最好。”王小石说,“但我总认为练‘伤心小箭’伤人伤己,是不祥之物,还是不练为上。”

“你不给,我就缠着你,我听说你正急于去救你的朋友,我就看你敢不敢杀了我,看你怎么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独占这箭决!”

无梦女刷地自身后拔出一支黛­色­的箭,向星穹扬了一扬:

“‘忍辱神功’的歌诀就刻在箭身上,你快找个藉口杀人夺宝,少来假惺惺、充好人!”

王小石摇首,勒缰,笑道:“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我劝,是劝过了,你不听,我也设法子。元师叔可以说是死在我手里,他的绝艺没道理由我承传,我也愧不敢当。他临终前的一段日子,是你陪他度过的;你虽口里说是拿他当靠山,但看得出来,若全没感情那是假的。——

这‘伤心小箭’由你练成,也名正言顺,只望你不要用这绝世奇功,多造杀孽,能存慈悲,恕敌助人,那就功德无量,感激不尽了。”

无梦女听他口气,甚觉诧异:“你真的要将它……给我!?那你自己呢!我们交换……可好?”

王小石一笑:“我们男儿汉真要想扬名立万闯天下创帮立道,应该要靠自己的绝活儿,而不是靠抄袭模仿靠山宝藏灵药秘籍!”

无梦女听得出他的语气浮动,故意相激道:

“是你杀了他,你敢把‘山字经’传我,我怕我一学成就第一个先杀了你?”

“你若能杀得了我,”王小石微笑道,“就请。”

然后他掏出一物。

一个瓶子。

瓶里有一张纸。

“我急着有事,无法相陪,”王小石把瓶中稿掷给无梦女,“总之,物归原主,一切小心,万忘保重……”

一零六:随机

王小石只向桥墩那边(四年前有个在寒夜里伤心醉酒汉子飞针破空之处)的黯处深深望了一眼,再下发一言,遂打马面去。

蹄声远去后,无梦女乍惊乍喜,好一会,她感觉到他来了(就是那种温柔而尊贵的气质),就来到她的身后。

“我都拿到了,”无梦女乍嗔乍喜他说,“你的猜测没错。我要给他‘忍辱神功’字诀,他反而给了我‘山字经’经文。他果然不堪激。”

她背后果尔轻轻涌现(如一朵尊贵祥和的云)那温柔矜贵的声音:

“是的,你得到了。”

然后又似带着绝大的关怀和一点点稚怯地问她:“如果他真的连你的‘忍辱神功’歌决一并要了,你会不会交与他?”

“你还说呢!”无梦女啐道:“我不是一早把‘忍辱神功’的歌诀都给了你吗?这哪是什么秘诀!”

“对,你都给我了……”那声音悠游地道、“说起来,我还真没好好谢你哪。”

“谢什么。”无梦女嗔道,“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可是……”那声音温和且善解人意他说,“我的可决不是你的。”

这句话一说完,无梦女就听到寒风里金刃破空之声。

她霍然回身,就看到剑光。

不、血光。

——血一般的剑光。

她在匆匆间用手一格,血光暴现,她跟前一片红潮,并看见自己一只手飞向半天。

她眼前的人已一手接住了那只仍拿着瓶中稿的断手,徐徐收回了血汪汪的剑,笑着对她稚气他说:

“……现在‘山字经’、‘忍辱神功’,都齐全了,乌日神枪,乌日神枪,还有血河神剑,再加上伤心神箭,我已足以无敌于天下!”

无梦女惨然嘶声道:“你——!”

那人温情地一笑,一手拿住无梦女右手紧握的箭。

无梦女死不肯放,那公子温和地一叹,惋惜地道:

“事到如今,你还未梦醒吗……”

喟息中随手一辈,拍在无梦女的脑门上。

这人举掌劈着无梦女脸门之际,忽然也觉察了一股奇特的反震之力。

这轻微的反震非常奇怪。然而他又知晓无梦女(泡泡)是从没练过这种武林传说里的奇功的。

所以他也不以为然。

不以为意。

因为他已得到了练“伤心小箭”的一切条件,这使得向来静若处子定如禅僧的他,也忍不住开心得不像往昔那般大处谨慎小处也小心翼翼了。

王小石转身打马而去时,心中仿佛听到一个奇异的声音在呼唤他。

——就像昔年雪夜里在此地一战的一切幽魂在呼着他的小名。

如果他不是赶着去救他的兄弟,他一定会远早就停下来,再回头去看无梦女,原因是:

一,他总是不放心把一切练成“伤心箭”的秘诀,全交给一个女子。

二,他不知怎的,在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虽然那不妥也还不知道是什么在那里。

三,他觉得桥墩那头有人在监视着一切,他本应该弄个清楚:到底是谁。

不过,今夜京华合当有事。

他要赶去多风多雨的风雨楼,去救他的兄弟。

何况,这时际,他有部分兄弟,在何小河、梁阿牛带队之下,已从另一捷径抄了过来,跟他会合,而且说什么赶也不走,要与他并肩上天泉山,理由是:

“‘象鼻塔’里有的是讲义气的弟兄,怎能让大哥一人涉险。”

“温柔、张炭、蔡水择、吴谅是你的兄弟姊妹也是咱们的兄弟姊妹……”

一零七:传真机

杨无邪现身之后,那顶妖艳的轿车,布帘缓缓拉开。

狄飞惊终于又见到了苏梦枕。

上一次见面,上一次见面是在……

在开封府南大街口“三合楼”内,当时是“天下第一楼”:“风雨楼”楼主苏梦枕,意兴风发地带着他那两个新结义的兄弟:意气飞越的王小石和白愁飞,直扑登楼,会着了

他,要他劝雷损投降,要他带领“六分半堂”向“金风细雨楼”投诚……

那时候,苏梦枕是一个病人。

而且还是一个负伤、中毒的病人。

要任是谁受了他这样的伤、中了他那样的毒、得了他那样的病,早就十条命部不剩一

口气了,可是,他却要一口气吃掉号称“武林第一堂”的“六分半堂”,连眼也不眨。

……那一次睽别,又近十载了吧?

当时那一次会谈,“六分半堂”总堂主,就在“三合楼”楼顶之上。

而今,雷损已逝……

就死在“金凤细雨楼”的“红楼”中:“跨海飞天堂”里!

如今,“红楼”仍屹立在那儿,在“六分半堂”的重地里也隐约可以望见楼椽飞檐,可是,“玉塔”与“青楼”,却在半年前那一阵轰然爆炸声中,荡然无存了。

——那“金风细雨楼”原来的主人,也跟他坐镇的“象牙塔”一样,在滚滚尘烟中仿

佛灰飞烟灭。

剩下的红、黄、白楼,楼依旧,但已物是、人非。

没料到,这“六分半堂”的首敌,在他流落逃亡之际,竟然就在堂内重地“踏梅寻雪

阁”出现。

——“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心爱的一棵“伤树”下面,竟有一个地道,直通死敌

“六分半堂”的要塞!

故而,苏梦枕在这样一个欲雪狂风,有星无月之夜,出现在这一顶妖异的轿车内……

想到这里,念及这些,狄飞惊心里不禁一阵恍惚了……

杨无邪一望见那对鬼火般­阴­冷的眼神,心中就像焚起一把熊熊的烈火,一向喜怒不形

于­色­(多年埋首各种重大机密的工作,他早已学会无动于衷)的他,也不禁喉头哽咽、该

然欲泣:

“公子……”

“杨总管。”

轿里的人伸出了手。

一只瘦骨嶙嶙的手。

冰的。

——要不是这只手能动,杨无邪真错以为刚才在自己手背上碰了碰、握了握的手,是

死了很久的人的手。

杨无邪只觉心里一酸。

他一向认为:“男几有泪不轻弹”,就算有泪,也决不在外人面前淌——可是,今儿

重会故主,竟完全抑制不住,他咬得­唇­角渗出了血。

但那泪竟断了线的念珠,不往往下滑落。

还是苏公子先说话:“看到你仍活着,真好。”

“怎么悲伤呢?重逢是很好的事。”

“……公子还在,属下不敢先死。我等了半年。忍死苦守,到处打听,等的就是公子

的消息,待的就是今天。”

“好,很好。”

“……可惜,有很多的弟兄,给挤兑的挤兑,害死的害死了。”

“我知道。我是知道了……”

“不要紧……只要公子在就好了……公子一定能为他们报仇的。

我杨无邪活着,就等今天,只等公子一声令下——”

“你有心了……记得我们从前在‘青楼’之巅同吟的诗吗?”

杨无邪脸­色­忽然一变。

红了眼。

白了脸。

然后他才能目带泪光,颤声吟哦:“……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苏梦枕点头,火舌吞吐,照进车内,映得他双目一阵寒碧:他的发已脱落不少。

胡须很乱。

衣袍很蓝。

蓝得很亮。

亮得眩目。

而且还很香。

——穿这样亮蓝(比晴天还蓝,比碧海更蓝,比青更蓝)的衣饰,还有那么浓郁的香

味,是要掩饰什么,还是隐瞒了什么?

狄飞惊这样地揣想。

他也想起他和雷损的交情。

在“六分半堂”里,他是“大堂主”,雷损是“总堂主”。

按照江湖上的常规、武林中的规律:老大创帮立道,自少不免有个好老二的支持相助

;一旦老大得了天下、打下江山,那么,老大对老二逐渐茁壮的势力。定有冲突,只要一

生嫉恨,老大和老二的势力,少不免会来一场并吞、对垒。

雷损是个­阴­狠、多疑、而且相当残暴的人,他一向唯利(凡对他有“利”的事,这自

然包括了“势”、“权”、“名”和“钱”)是图。

狄飞惊却是个人材。因为有他,所以雷损的“六分半堂”可以迅速壮大,就算遇上“

金风细雨楼”这般强敌,他也一样可以维持对峙的局面,不衰不溃。

——没有人知道:没有了狄飞惊的“六分半堂”,是不是还可以屹立不倒。

——但没有了总堂主雷损的“六分半堂”,的确仍雄视一方,因为仍有个大堂主狄飞

惊!

可是,最令敌人诧异的是(也最使人意外的是):雷损似乎极信任狄飞惊,一直都没

有抵制他、怀疑他,而狄飞惊也像是极忠于雷损,一直都没有出卖、背叛过他。

这使得“六分半堂”能够遇挫不折,遇险能存。

雷损当众就说过这样的话:“六分半堂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狄飞惊。”

别忘了,狄飞惊不姓“雷”:他在“六分半堂”里只不过是个外姓子弟。

他也真的珍惜狄飞惊,甚至在总动员偷袭金风细雨楼这一役里,他真的把狄飞惊留在

“苦水铺”镇守大后方,不让他稍微涉险。

因而,雷损虽命丧于斯役,但因狄惊不死,所以仍保住了“六分半堂”的元气。

问题在于(难得也在这里):

雷损是个大­奸­大恶的人。他有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没对付过?什么好计没用过?

不但他做过想过策划过,狄飞惊跟他共事多年,也一直受重用,可以想像得出来、有许多

毒计、陷饼和对付敌手的策略,两人都曾共同商讨、设计过。

可是雷损仍对他推心置腹,既没有排斥他,也从来没嫉恨之,更没有因他知道得太多

而防范他,反而处处保着他,从不用对敌的方法来对付他。

同样的,狄飞惊也是­奸­诈之人。他跟雷损,非亲非故,但雷损不但重用他,许多重大

计策,也必与他商量,方才推动。按照道理,他已知道得大多雷损的事:这极可能导致雷

损要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或他要先下手为强推翻雷损两种结果。

——可是,直至雷损死去那一天,这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

所以,而今目睹这星夜里,杨无邪与苏梦枕主仆相逢的场面,狄飞惊也在迷惚中想起

他的故主……

却听雷纯在旁幽幽地道。

“他们使你想起爹爹,是吧?”

狄飞惊微微一惊。

要说是“一惊”,不如说是“一惊”吧。

——这女子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在想什么。

“自从白愁飞背叛苏梦枕之后,”雷纯说,“我想,最重要的是拉拢一个人,还有留

着一个人的­性­命。”

“你所说的第二人指的是杨无邪?”他没有问第一位是谁。

“对。”

“白愁飞虽然占领了白楼、”狄飞惊深深同意,“但只要杨无邪活着,那些资料就完

全犹如在他脑海里、像一部机器,可以把那些要点全部传真下来,这是一座活的白楼。活

的白楼当然比死的自楼更有用。”

雷纯凝眸望着他。

“怎么?”

“苏梦枕没有死,杨无邪在我这儿,这些变化,你不觉得有些微讶异吗?”

“我既身在武林中,便预算好每天都有惊变;我自跟从雷总堂主,也早有心理准备惊

变是常事。”狄飞惊淡淡地道,“对我而言,每天都一样有惊变,惊变已成了平常……”

他顿了一顿,才语重心长他说:“反而雷动天雷二堂主仍然活着,这才教我有点惊心

。”

一零八:白费心机

“孙鱼回来了!”

——嘿,他回来了。

竟在这时候回来了。

白愁飞正值这当儿有许多大事要做的节骨眼上,却急尔想起孙鱼近日做了许多让他不

满的事,而影响较大的事至少有这几件:

他派孙鱼去暗杀朱小腰,孙鱼不但无功而返,而且从万里望的报告中显示,孙鱼还趁

机与王小石叙旧,一声声什么“王三当家的”、“小鱼儿”的喊得好不亲热。

孙鱼竟带领王小石从“深记洞窟”劫走了他手上的重要人质,王紫萍和王天六!以致

他跟王小石的京华龙虎斗里顿失对敌人的一道杀手锏;一张催命符!

孙鱼的做法也使他跟龙八太爷系的人闹僵,而且失信于­干­爹蔡京!陈皮和万里望还因

而给附从“八爷庄”的人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王小石还当众人之面前救走了孙鱼,这等同

孙鱼同公众表自他跟王小石是同一路的人!

这些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对白愁飞而言,更不可宽恕的罪行,反而不是孙鱼的行

事,而是他的笑容!

——那可恶至极的笑容!

孙鱼跟梁何不一样:

梁何严谨、严肃、严厉。

如果用一字去形容梁何,那就是。

梁何虽然威严,但毕竟说什么都是自己的部属,在自己面前,只有自己严,没他严的

份儿!

孙鱼则不同。

——梁何显然是严肃地看待生命(尤其是生命中所有的战斗),孙鱼则十分轻松。

所以他常笑:至少脸上常挂着笑容,像只常驻在花瓣上的蝶。

白愁飞觉得他的笑十分难看,然而孙鱼的嬉谑轻忽:那不怀好意、自以为是的笑,却

是对准(包括自己)都一视同仁!

为此,白愁飞已痛恨他许久许久了!

这可能连孙鱼也不知道,白愁飞白楼主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而暗底里憎厌着他!

——因为他看不顺眼这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

白愁飞一向不喜欢别人(尤其部属)对着他时仍能轻轻松松地笑:这是算啥意思!?

不认真?不放在心上?还是没瞧在眼里!?

他不能叫孙鱼不许笑,除非他­干­脆杀了这个人。

他不能下达没有理由的命令,虽然他有权这样做;可是越是有权这样做,就越得要节

制这种权力,否则,就会予人背叛推翻的口实,这个道理,白愁飞是深为明白的。

——跟苏梦枕这几年,他确学会了不少东西,尤其明白他过去屡振屡败的原由!

可是他也一向知晓:孙鱼是个有用的人,至少,他是个能帮得了自己的部属!

而且,他有鉴于自己对苏梦枕的背叛,一直想用孙鱼来牵制梁何,至少,也要让他们

来互相掣时,才有利于自己纵控平衡之术。

不过,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孙鱼只怕已先憋不住了。

——他似乎已发动了。

因为他刚刚又收到一个消息:

消息来自黎井塘——

“托派”黎井塘是蔡京(朝廷)、龙八(官、民之间的“中介人”)、自愁飞(武林

)共同遣使的一名爪牙。事实上,当时在京师方圆千里以内崛起的“十六剑派”,大抵如

此,皆成为“蔡系”一千扶植、默许茁壮的江耐之势力。

他自从跟“抬派”智利跟踪杨无邪人“汉唐家私店”反给包围脱逃后,一直就给安排

在“神侯府”一路监视诸葛先生与四大名捕系统人马的一举一动。——就别说是蔡京这种

多疑权臣了,就算是新兴势力“象鼻塔”也得要派人留意“相爷府”、“六分半堂”、“

八爷庄”、“金风细雨楼”等的动静,像蔡京、白愁飞、狄飞惊这种人若不早已广布眼线

监视“发梦二党”、跟紧“象鼻塔”、乃至盯死“神侯府”,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黎井塘这次来向白愁飞打的报告:便是他发现王小石把孙鱼背到“神侯府”前,孙鱼

好像还受了点儿伤,四大名捕中的铁手还特别运内力替他摩搓了一会儿,之后王小石好像

还替他开了两道方子,然后孙鱼才千道万谢地离开。

——当然黎井塘只能远远盯着梢,无法靠近听见他们说啥。

所以这就倍增悬疑:孙鱼跟王小石、四大名捕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依所见而论,常理判断,不管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是什么,定必都是非常密切。

无论如何、这证据已然足够:足够让白愁飞把他除掉。

他决不容这样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向黎井塘:

“他在哪里?”

“他在红楼候着您哪。”黎井塘涎着笑脸,把一张脸笑老了;他倒觉得笑老了也好,整张脸不管喜的悲的都是在笑的,以后可不必换另外一张脸了,“他好像还受了点伤,好

像也有话要跟你报告。”

老实说,白愁飞也讨厌这人的笑容,他讨厌一切动不动就笑不停的人。但黎井塘的笑

容比较可以忍受,因为他的笑容充满了阿谀与奉承,只不过是个可怜虫。

这时,王小石刚要进“金风细雨楼”来要人。白愁飞心忖:这还赶得及在他出手声援

“象鼻塔”人马之前把他­干­掉就是了。

——王小石、四大名捕要是以为放一个孙鱼在他身边当内应就可以解决他,那是白费

心机了。

不过,他本有意栽培出孙鱼这种人来“接班”,也真是“白费心机”!

他白愁飞是什么人!

——他原名“白仇飞”,但为了不予人有恶感,宁可易字为“白愁飞”,故意给人一

种郁勃不舒的感觉,这样可以减少对他的敌意:他甚至化了十多个名字以求舒展大志,但

总是功败垂成。他苦忍苦守多年,忍辱忍气,终于才有了今天:孙鱼是什么东西!?

他以

为熬那么个五六七八年堆了张笑脸配了把宝刀就可以当他是“苏梦枕第二”而把自己当成

“白愁飞第二”,来重施故技坐第一把交椅!?啐!这是做梦也休想的事!

决不能让孙鱼有这种机会!

因而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吩咐:

“叫他等我。”

然后又看似随意的加了一句。

“召梁何带‘一零八公案”来。告诉他:­色­本能雄英大唯,流风自士名真是。”

“­色­本能雄英大唯……流风自士名真是?”黎井塘喃喃地重复了一趟,差点投真个问

了出口:这是什么?

白愁飞却好像是看(听)得出来他的迷惑,微微一晒,加了一句:

“想知道是什么?倒过来念吧!”

一零九:太空穿梭机

这句活的意思当然不只是:

“唯大英雄能本­色­:

是真名士自风流。”

它是一句“暗号”。

只要梁何听到这句话,那就是白愁飞向他下达了一个“命令”:

由他一手调训出来的“一零八公案”中的一百零八名死士,就会立即调度,应付危机!

白愁飞知道这已到摊牌的时候了。

他已把王小石迫出来了!

除了“金风细雨楼”的子弟和一百零八名死士,他略为估量了一下他手上的大将、高手包括在。

“诡丽八尺门“朱如是、“小蚊子”祥哥儿、“一帘幽梦”利小吉、“无尾飞铊”

欧阳意意——合称“吉祥如意”,四大护法。

原本、梁何、孙鱼都是他的好帮手,还有马克白、万里望、陈皮、毛拉拉、第七号杀手田七、十一号杀手杜仲……还有“顶派”的屈完、“托派”的黎井塘、“海派”的言衷虚、“浸派”的已哈等人,都是直属于自愁飞调度管辖的手下心腹。

除此之外,他的外援也很强大。“七绝神剑”;“剑神”温火滚、“剑仙”吴奋斗、“剑鬼”余厌倦、“剑魔”梁伤心、“剑妖”孙忆旧、“剑怪”何难过及“剑”罗睡觉,还有他们七人的师父弃剑上人陈怒愤。

另外,“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和“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以及“八大刀王”:

“阵雨二十八”兆兰容、“八方藏刀式”苗八方、”伶仃刀”蔡水头、襄阳“大开天”

萧白、信阳“小辟地”萧煞、“五虎断魂刀”彭尖、“惊魂刀”习炼天、“相见宝刀”

孟空空……甚至还有庞将军、称御史、童贯、朱励等人,都是他的后援。

他最大的“援军”,是名列“多指横刀七发、细看涛生云灭”当世六大高手中的“云灭君”叶神油(或作“神油爷爷”叶云灭)亦已赶到,就在楼里,合当赶上这一场风云际会。

——既然身边高手如云,而王小石身边有大多大多只是一腔热血的乌合之众,这一战,他稳胜有余。

只要放倒了王小石,收拾了“象鼻塔”,他就趁这风头火势,联同龙八大书那儿的兵力,对“六分半堂”发动全面的攻袭。

他也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击“六分半堂”:他至少已把狄飞惊唬住:

要是他还敢有异动,他就再唬他:唬之不住,他便宰了这个低头做人的东西!

至于雷纯:一个大姑娘家,能­干­什么?能­干­得了啥?何况,他还捏住这姑娘家的死|­茓­、罩门,只要一亮法宝,敢不情让她死心得塌了地教她东去不来西。

——“六分半堂”若要抵抗,它凭什么?就凭林哥哥?鱼三箭?还是“迷天盟”的叛徒邓苍生、任鬼神?抑或是原叛自“金风细雨楼”的莫北神!?

这些什么小丑,才不堪一击——白愁飞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一旦解决了“象鼻塔”,并吞了”六分半堂”,白愁飞就知道自己可以”飞”了。

他有足够的份量去跟义父蔡京“讨价还价”了。

他深知若要真正的出人头地,在武林中成为一方之雄、一派宗主,只怕还是不足以流芳百世、权显一时。

要真正的成大功、立大业,还是得要在庙堂里掌权、朝廷里任职;可是,像他那样缺乏背景的江湖人,想要在朝廷里获任高职,首先就得要在武林中得势、江猢上扬名,然后再以此捏取功名。

白愁飞可不管。

他要成功。

天下只有一种成功:那就是确实地做到自己所要得到的成绩。

天底下也只有一种成功的方式:那就是以你自己所喜爱的方式去过这一生。

白愁飞认为他自己的目标是合理而又可行的,而他又是一个一旦决定了追寻的目标,便会埋首苦­干­,不惜冒进,不听任何人的话,不理任何人的阻止,不许任何人泄他的气。

他绝对是个越过一切困阻,都会达成他的目标的人。

当他成为“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时,他曾向笼络他并收他为义子的蔡京暗示要一官半职,蔡京可不像苏梦枕(当年白愁飞初入“风雨楼”,便恃功向苏梦枕要讨个副楼主当当,苏梦枕反而欣赏他的率直坦言,欣然答允),只轻描淡写地说:

“等你当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再说。”

后来可能找补之故,又说了一句:“要是王小石也到我帐下来,你的官位倒好办多了。”

——王小石!

(什么都是王小石!)

(他算什么东西!?)

现在经过长时间的斗争,他终于逐走王小石、推翻苏梦枕了,但当他又向蔡京暗示要个“官衔”时,蔡京沉吟一阵,只说会叫龙八照料此事。

未久,龙八倒真的给了他几个官名,要他任选其一,他听了相当不悦,因为那种官儿虽对别人而言,已求之不得,但对他来说,这还高不及四品,头上有千百个指指点点的,座下又不见得有几个能指挥得动的:还真不如不当是好。

他果真就不当那官儿了。

他要飞。

他可不要爬。

也不想行。

甚至连跑都觉得太慢。

他年纪已不小了,他一开始就至少要跳。

到最后,目的仍是:

飞。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他:

白愁飞!

他现在就要火并“象鼻塔”,拿下“六分半堂”,在京城里成为一党独大、独一无二的大帮大派,这才有势力和实力,在蔡京那儿争个三数人之下而万万人之上的官儿来当当!

他在等这一天!

他要等这一天!

他正等这一天!

他就等这一天!

——为了这一天,这个目标,一切都只是他的“机器”。

“机器”是用来发动、帮助工作的,

他要“飞”。

飞上青天。

——直上青云路。

于是:苏梦枕、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六分半堂……一切都成为了他往上飞的机器,一切都变成了他要在太空穿梭翱翔的机械!

他要当英雄!

——今之英雄,当咤叱起风云,翻手惊风雨,可以纵横捭阖,可以经天纬地,能够运筹帷幄,能够决胜千里,不惜独步天下,不惜独翻武林。胜得起,输得了;拿得起,放得下。人想敞而下敢做的他做,人做不了的他做来天经地义,从不怕流言闲语,只独行其是。

就算当不成英雄,他也要当枭雄。

枭雄比英雄更进一步,可以不必理会世间一切情理法则,去独行他以为所是。笑脸可以迎人,翻面可以不认人;温柔如春风,严厉便杀人。

他今天便要大开杀戒。

且先从身边的杀起。

——先除内忧。

——再灭外患!

一一零:公案不是禅机

他要先杀孙鱼!

他在“出迎”王小石前,先到“红楼”一趟。

他在“红楼”就见着了正在“恭候”他的孙鱼。

孙鱼一见白愁飞,就知道他对自己已动了杀机。

他几乎马上省悟到:

自己这趟回来错了!

——大错特错矣!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一向警党的孙鱼,也会反复衡量过。

(到底要不要回“风雨楼”?)

(白楼主会不会误会自己?)

一再思量过后,他仍是决定要回去(走一趟〕。

——好歹也得走这一趟。

“回去”的原因是:

好歹也“宾主一场”。孙鱼虽然深明:“伴君如伴虎”,但他却有一个希望能遵守的“原则”,那就是“好来好往”。

他跟随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乃至于在“长空帮”时期初露头角的梁何,都有一段不短的时日了,这使得他明白这些人的特­性­和好一些“道理”,譬如这些他追随过的人的处世待人进退策略便令他深有启发:

一,苏梦枕是个唯“材”是用的人。只要他赏识,他便可以随意也率­性­地把人破格擢升,旦不管那是什么人什么背景甚至有何居心,如果有日连他自己也给他提拔的人出卖或打倒了,他也不以为忤。他注重的是他自己的“眼光”,而认为后起之秀能把他扳倒是他自己活该,他决不因此而先扼杀新秀崛起的机会。

——像他那么有信心、豁达的人不多。

孙鱼自问就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世上确没几个苏梦枕,现在的苏梦枕,不是病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也失势了。人生在世,也没几个人能遇得上“苏梦枕这种“贵人”的。)

二,王小石是个“量才适­性­”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当官,但能做大事:他喜欢交朋友,跟兄弟们打成一片,生活在一起,又因为常挺身而出帮人助人保护人,所以难免要当大哥、老大,可是却自知不是个当什么帮主教主一派宗主的“大材”。他跟任何人都能平起平坐,也跟任何人(甚至远不如他的人)学习。他不栽培人,他只把对方的长处激发出来。他不怕人赶过了他,因为他没意思要跟对方比。他无所谓。

就因为他不注重、不打紧、无所谓,所以他跟人的交往大都能“好来好往,善始善终”,江湖上、武林中,对他风评都不坏,这对他每次败而再成,落而复起,很有帮助。

——就因为他不计较、无所谓、没机心,别人都乐见他成功:见他登高一呼,都想扶他一把,或放心让他助已一臂。

孙鱼自知没王小石那么看得开、放得下。

(他记得有次入庙拜佛,遇上位老林禅师,曾如此劝他:“现在的苏梦枕,不是病就是死,不然就是生不如死。白愁飞忙着杀掉­精­英,蔡京忙于腐化新秀,方应看忙着收买人命,你要做大事,找识货的人,还是去试试王小石吧!”善哉斯言!)

三,白愁飞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人。谁碍着他,他就杀谁。

他是那种就算跨着自己父兄妻儿的尸体,也要前进的人。他的野心显露太快,锋芒太露,太易招嫉,也常予人浮夸的感觉。可是孙鱼也是个希望在人世里走一遭能建些功勋功伟业但又并没特殊背景靠山的人他特别了解这种心态:因为心虚,所以恐慌,既要进取,但手上又没有家底,便输不起,要人注意,就只得炫耀了。这不是浮夸,而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策略。没后台则无苦守的实力,只有作急先锋。苏梦枕因病,怕不耐久,故处处咄咄逼人,逼使雷损提前决战,果令雷损终沉不住气,在“红楼”尽墨全军。

所以苏梦枕最是了解白愁飞的心思,并尽力培植他,“放手让他大胆地­干­”,可惜白愁飞对一脚踩一个恩人下去的事似已成了习惯,所以似并不“珍惜”这“大好贵人”的扶掖之恩。

——像白愁飞这种人,无论你帮他什么或你帮了他什么大忙,他都认为是应该的,这是(你)上天欠他的,他顶多只会“感激”一阵子,然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对不起他或碍得着他的事去了。

孙鱼自信自己­性­格中也有这种自私、自大而不择手段的一面,但要做到白愁飞那么决绝彻底,那也真不容易。

(看到白愁飞、王小石、苏梦枕的特­性­,孙鱼便知道:要成大功、立大业,可真真正地不容易!一意孤行如苏梦枕、随境心安如王小石、大不慈悲如白愁飞,都大难做到!

由此可见,要成为一个绝顶人物,的确是绝顶的难!)

四,梁何令他高深莫测。在“长空帮”尚未式微时,是梁何一手拉他人帮会的。梁何是个严肃的人,他绝对服从、听令。“长空帮”里的规矩,他都一一遵从。他原很佩服梁何的忠心,可是后来又发现不然。

因为“长空帮”崩垮之际,梁何不但没出力挽救过,反而只一力保存着他自己的实力,加入了“金风细雨楼”。他在“风雨楼”里的位置并不低(这可能是因为他加入时手上连同孙鱼在内不少于三十二名年青高手之故),但苏梦枕显然没有大重用他。苏公子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梁何说过:“一个人太古板就会白过这一生,太成熟深沉就不好玩了。”但王小石和白愁飞都很看重这个人。梁何对王小石也十分忠诚,这也令孙鱼十分崇敬,可是,待王小石为白愁飞排挤出楼外,梁何马上向白愁飞表态:他可以把他的部队直接录属(那时,梁何的直属部队已增至五十七人了,其中当然包括了孙鱼)于正副楼主调度。一俟白愁飞也背叛(同时亦推翻〕了苏梦枕,梁伺和他的七十八名部属(这时,孙鱼已升为这集团中的统领,梁何的心腹子弟有不少于一半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

不但也按兵不动,而且从此只效忠于白愁飞一人。

——因此,梁何的地位,不住稳步上升:他手上的人,也不断增多。他是那种处变不惊,处惊擅变,但又能在每一次惊变中都取得利益的人。人人都需要这个忠诚的人,但似乎他只对自己最忠诚。

孙鱼自觉不比梁何沉着,但他认为自己比梁何快活。假如一个人的个­性­很闷,那么,就算他的权很大、势很高、名头很响,还是活碍很没意思、白活了。

(比起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梁何还不算很成功,但他一直如竹节:步步高开,前途未可限量,比起苏梦枕的“勇进”、白愁飞的“躁进”、王小石的“勇退”,梁何却只是“潜进”,但却比较讲究“情面”,或曰:进退的功夫,虚应的手段。)

孙鱼比较注重“情面”。

他也认为不到必要关头,没需要与人决绝。

——人留一线路,佛点一炷香。

他也深明白愁飞的个­性­,只怕已对自己生疑,只恐更对自己动了杀机,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走这一趟:

不是为了什么,而是“好来好往,不狂宾主一场”。

——因为要他反抗、还击,他办得到;若要他主动叛逆、出卖,他做不来。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才能、特­性­。

孙鱼的­性­子便号这样。

这­性­情使他已感觉到了危机,但还是回到“金风细雨楼”来。

所以他现在给“请”到了“红楼”。

——一回风雨楼,他已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后他“终于”见着了白愁飞。

白愁飞一见他就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孙鱼一听,心里一沉,可是他答:“我非回来不可。”

白愁飞问:“为什么?”

孙鱼答:“这儿是我的家。”

白愁飞:“这儿不是你的家。”

这回孙鱼问:“为什么?”

白说:“因为没有人会出卖自己的家。”

孙鱼心中又是一沉,这回沉到了底。

孙鱼:“如果这真是我的家,我又怎么出卖它?”

白:“它现在已不是你的家,而是你的坟墓。”

孙叹:“我不希望我的家变作了坟墓。”

“你现在到哪里去都是坟墓,”白道,“因为你已是死人。”

然后他问:“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孙:“我……”

白:“没有用。你是不会承认的。但我现在也收不了手,宁可杀错,不能放过。我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你答了也是白答。”

“假如……我并没有出卖你呢!”

“你这说法,简直侮辱了我的智慧;”白愁飞不再谈了,他拧过头来向梁何说,“到这地步,我已不想再冒险,也不能再相信他。我只有杀了他。但我杀不下手。你来杀吧。”

梁何稽首答:“是。”一点也汲犹豫。

“还有,”白愁飞瞄了孙鱼刀鞘和刀锷上的宝钻,轻描淡写地道,“我已查过了,你这贴身的刀,以前是属于方应看的。至于他的宝刀怎会在你手上,我已不想听任何解释。”

这次,孙鱼脸上终于变了­色­。

白愁飞说罢就要走出“红楼”,临走前向梁何问了一句:

“你的‘一零八公案’呢?”

“全召集了。”

“杀了孙鱼后,随时候命,养兵千日,今用得上。”

“是。”

声音依然坚定无比,绝对听命,绝对效忠。

白愁飞行出“红楼”时想:假借梁何之手,除去孙鱼,使之自相残杀!

——能不当恶人,能不当罪人,还是不当的最好。

同理,能够不动手,能够不亲自出手杀人,还是找别人代劳的最好。

他要对付的是绝顶高手。

要对付绝顶的敌手就得要留待­精­力、实力和魄力。

一个­精­神状态极佳的人,不仅要懂得如何用神,还要知道怎么留神。

他是个善于运用时间、­精­力、体魄的人。

所以他养­精­蓄锐,一击必杀。

他早已养士。

——死士:

“一零八公案”。

——这“公案”不是禅机,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手,来为他促成大志、达成大业,除去内­奸­、杀掉外敌,只效忠也只能效命­干­他的一百零八名­精­兵!

­精­兵:是打生死攸关的仗时才出动的­精­英亲兵!

一一一:机关算尽失天机

白愁飞走后,“红楼”里剩下了两人。

两个老朋友。

——是“老”朋友,不是“好”朋友:

有的朋友,交情很好,但并不是很”老”:有的朋友,相交甚“老”,但不见得也很好。

梁何跟孙鱼相交十三年,从少年到青年整段黄金时期都一齐共事,绝对算得上是“老朋友”。

——但他们的交情却是好不好呢?

交情老不老,是可以用时间衡量的。

但交情好不好,则要试验才知道的。

——用什么来试验呢?

也许,富贵、贫穷、生死、成败、权力、名利、女人……在在都可以考验:

友谊是不是真的能够永固?友情能否永垂不朽?

孙鱼道:“他命你杀我。”

梁何道:“我听见了。”

孙鱼:“你要杀我?”

梁何:“我能不杀吗?”

孙:“我们是好朋友。”

梁:“如果他命令你杀我,你会因‘好朋友’三个字而不下手吗?”

“我不知道,”孙苦笑了一下,“实际上,我们之间也不像是好到了这个地步。”

“何况,我若不杀你,我就得死;”梁也苦笑,“他会杀了我——你值得我为了不杀你而自己先死吗?”

“不值得。”孙鱼回答得毫不犹豫,“事实上,你就算为你家人父呣子女,也不会那样牺牲法!”

“对,你说对了,”梁的反应也十分及时,“因为你也是这样子的人。”

孙鱼叹了口气:“我们都是那样子的人。猎犬终须山中亡:我也难免有今日。不过,我却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梁何道:“你说。一个人在面对死亡时说出来的话,我一向都很注意也很乐意听。”

孙鱼道:“他今日怀疑得了我,明日也可以怀疑你。”

梁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今日下令杀你,难保明日不也下令杀我?”

孙道:“你一向都是聪明人,比我聪明。”

梁:“你说我比你聪明,单凭这句话,已比我聪明了。”

孙:“坦白说,咱们相处了这十几年,人在江湖,难免也有想过,咱们会有今天—

—只是这一夭,未免仍来得太快了些。”

梁:“所以你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孙:“至少,我一直留意看你的­性­情,因为从这可以帮我作出判断:你会不会杀我?

你几时才会下手杀我?”

梁何一晒:“你又怎么知道我让你看到的我是真的我?”

孙鱼一笑:“说的不错。你让我看到的你,只是你要我知道的你。”

梁何:“你也一样。我在你面前,尽量保持深沉、可是深沉而讳莫如深的我不一定就是我;同样,你在我面前,一直保持开朗,但开朗得毫无城府的你,不一定就是真的你。”

孙鱼:“说的对,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并肩作战,我总可以相信,这世上若有了解我的人,恐怕第一个还是你。”

梁何:“我也同意,苏公子觉得我是个飞人,我乐得当闷蛋,因为很少高明人物去提防一个闷得狗不生蛋的人。小石头觉得我可靠,我乐得当可靠的人,因为很少一个聪明人去排斥一个他认为可靠的部属。白楼主觉得我听话,我更乐得去当听话的人,因为一个­精­明的领袖最需要的就是听他号令没有二心的手下。他们要我当什么人,我就当那类人,这样,可以省事、省力、省却不少危机。不过,这些年来,你一直屈居我之下,所以,我还是有不少无意间流露的­性­情,落在你的眼底里。”

孙鱼:“所以对你而言,我是一个危险人物?”

梁何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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