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划过夜空的流星,短暂的照亮黑夜。一瞬间的明亮之后,夜再次陷入漆黑,甚至比它出现之前还要黑,还要黑。
小普以前并没注意到,这房间竟会这么大,空,冷清,无聊。
么么在的那几天,多拥挤,多狭窄啊,磕磕碰碰,吵吵闹闹……现在,四个人像得了么么后遗症似的,干什么都没精打采,提不起情绪。
开学后,很多女生追着小普问关于么么的事情,她们找到又一个接近小普的借口。小普有时候不明白,他身上到底有什么能引起女生兴趣。难道真像辛羽所说,是因为他具有无精液男子特质?
小普更希望她们直接问辛羽关于么么的事情,希望辛羽能借此机会缓和同学关系。然而没有人理会辛羽。
新的学期,仍然有小普畏惧的小品课。
虽然人们都说,人的天性是喜欢表演的,喜欢哗众取宠,受到关注。但小普始终无法打开自己。他完成的所有作业里,给自己安排的都是话不多、郁闷的角色。
这次给他们上课的表演系老师看起来有些面熟。
小普猛地想起,军训出事时,在校长办公室见得最多的就是她,和文学系老师争执得最厉害的也是她。小普记得她姓马。
马老师看样子不到四十岁,小普觉得她不会给他们好好上课,也就不必认真做准备,这么一想,倒是松了口气。
小普想错了,马老师并没有错过报复他们的机会,并且一眼就看出谁是这个班最倒霉,最好下手的人。
“你们都演猎人,谁演母猴子啊?”马老师说。
小普想,这个剧本里根本不需要什么母猴子。
“辛羽你演吧。”马老师毫不犹豫地指定。
辛羽不像小普那样腼腆害羞,她当然可以演,甚至可以演得很好。她在同学们的笑声中完成了这个任务。
“演得真像!太像了!”马老师一个劲说。
下课后,小普想安慰辛羽,辛羽冲他笑笑,看起来并不难过。
“我第一次表演小品以后偷偷躲着哭呢。她们编的故事是:三个美丽的女大学生,在大街上碰见其中一个的母亲,那母亲是卖鱼的,女儿觉得丢人,不愿意认这亲妈,跟着俩同学一起唾骂她妈。我听完她们的故事,主动说得得,那就我演卖鱼的妈呗。”辛羽笑着说。
“下次他们再这样你可以拒绝的。”小普说。
“嗨,那干嘛呀,没必要,无所谓的。”
小普想和辛羽聊聊么么,可辛羽总是很忙的样子。
辛羽坐在教室第一排,旁若无人地听课,认真记笔记,下课请教老师。她的认真专注程度像个高考生。尽管和班里同学不再说话,辛羽在学生会却还是风风火火的,她的热情和勤快深受一些学弟学妹的爱戴。
大家经常看见辛羽在食堂教师用餐处,和一些平时不受学生尊重,上课不受欢迎的老师们一起共进午餐。
“看吧,落后分子对落后分子!”
“听说黄老师带着她接动画片了!”
“学校不是明令禁止这样吗!举报丫的!”
辛羽曾问小普是否愿意一起当枪手,小普拒绝了,他不想写什么动画片或者情景喜剧,他知道这些剧本要求的是什么水准,他不能现在就开始毁自己。
小普正在埋头写一部小说,没有任何功利目的。
尤索林经常探头探脑地在旁边看着,或者趁小普去厕所的工夫坐到电脑前看起来。见尤索林这么认真地看,小普很感动。
“你丫这写的什么呀,我怎么一点儿看不懂啊!”尤索林茫然地说,“你丫装逼,装逼遭人轮!”
“我写的你。”
“擦!你丫果然暗恋我!”
冬天到了,暖气坏了,小普每天都觉得很冷,可是没有人像他一样觉得冷。
尤索林开始重新带女孩子回来,又像以前一样不再注意时间,不再关门。狄尔偶尔回来一趟也是蜻蜓点水,换几件衣服,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现在连辛羽都因为在外面接活,不怎么露面了。
大家都很忙碌,只有小普一个人闲得要死。小普坐在客厅里,吃着方便面,看着娱乐节目,写着小说,感到一种强烈的被遗弃的感觉。
过完春节回来,房间显得更萧条冷清了。
还差几天到十五禁炮,尤索林趁狄尔回来取东西的机会,邀大家一起放一回炮,热闹热闹。
明明一起交着房租,住在一起,小普却觉得,四个人好不容易才见一面。
大街上,满地都是炮纸的灰屑、残渣,铺得厚厚的,深深浅浅的灰色,一脚踩下去,像踩进积雪,却生怕踩到哪个没灭干净的点火线,把脚给炸飞了。
尤索林一点不怕。他兴冲冲地飞奔到楼下一个烟花爆竹点,没过一会,拎了两大兜子花炮颠颠地跑回他们三个身边,说:“这会都没人放炮了,真便宜!”
比起年三十到初二那几天,子弹炮弹爆炸声隆隆不绝于耳,烧杀抢掠,窗外一片火光,人在家中都要置身一片红色血海——这些天突然就冷清不少,偶尔才能听见夹在楼与楼之间一两声沉重闷响,看不清一闪而过的光亮。
尤索林雄赳赳气昂昂烈士一般点燃第一个放置好的花炮,一溜烟躲得老远,捂着耳朵等着开花第一响。
尤索林躲得足够安全了,松开两手,仰着脖子,大张着眼睛和嘴巴,喊:“就显咱们牛逼了!”
他们的笑脸都被烟花映成了霓虹灯。
他们一直看着,数着,每一响就跟着欢呼一声。
“我他妈明年春节再回去见我爸我就吃了我的小章鱼!”尤索林跟着炮声大喊。
“明年一定要减到90斤!再也不喝奶茶了!”辛羽跟着下一个炮声喊。
“我要去美国!”狄尔也喊了一声。
又飞起几炮,大家不约而同盯着小普。
小普清清喉咙,迫不得已地张开嘴。
“我要失身!”尤索林替他喊。
“去你大爷的……”
小普看着缤纷飞舞的火星点点,轻声说了句什么,但他的声音太弱了,淹没在下一轮隆隆炮声中,他们都没有听见。
小普说,他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变。
狄尔的棉衣很单薄,她抱着胳膊,轻轻跺着脚,皮靴发出高跟鞋特有的音节,嘴里呼出浓浓的白气。小普很想把自己的围巾帽子摘下来给她戴上。
尤索林把他的红色羽绒服脱下,罩在狄尔肩上,狄尔一下子显得娇小,瘦弱,如同未发育的少女一般。
狄尔朝他笑了笑,指着缓缓下降的橙色火星,说:“真好看。”
她看起来很耐心,没有丝毫不满,没有因为这无聊的放炮节目荒废了一个认识社会名流的夜晚而感到不耐烦。她像是发自真心觉得好看。
尤索林现在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了,零下八度,他憨憨笑着。
尤索林是那么迷恋狄尔,可是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越雷池半步。并非出于尊重,而是他不敢。他也像小普一样,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想尽一切办法,就为和她说一句话,就为把她当成同学一般自然对待。就像今天这个晚上,潇洒地为她披上他的外套,既不下流,也不造作,让她感受他的体温。
四十挂花炮都放完了,尤索林飞快跑回方才那个烟花爆竹售卖点。看着尤索林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中,小普觉得,他们都一样,希望这快乐的时间能多延长一些。
这个晚上,他们忘记了么么离开以后的孤寂,再一次热闹起来。这个晚上,他们才真正得到节日的温暖。
尤索林不止一次提起过他和父亲的战争,即使回去过年,也是吵架冷战。而狄尔为了参加一个MV拍摄,根本来不及回家,听说她现在正陷入和某个教授或导演的绯闻中。辛羽和母亲的关系,更不用说还有什么温情可言。
小普的父母正在办理离婚。
很多年以后,小普经常想,也许是因为家庭关系,才使他那时候那么渴望友情,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寄予了那么多期望,那么渴望他人的温情。包括对么么的思念……都只因为他那个时候实在太过脆弱,太他妈缺爱了。
尤索林再次买了两大口袋花炮,颠颠拎回来。
小普点炮的时候,小心谨慎,略显笨拙,几次都没点上,尤索林急:“我靠!你丫太鸡了!是男的么?辛羽快上!给丫展示纯爷们!”
小普听见狄尔清脆的笑声。
辛羽握着香烟,蹲得很远,胳膊抻得笔直,身体像茶壶一样蜷缩起来。烟头刚刚够着炮芯,因为力量太轻,火苗着不起来。
狄尔在一旁烦躁地催促:“离近点儿炸不死你啊!”
小普刚想上前帮忙,突然的,右小腿被谁踢了一脚,他转向尤索林,尤索林一张无辜的脸,小普刚要质问,左边小腿又挨了一下,这次疼得吓人,能听见疼的声音,那是骨头的声音。小普捂住腿,茫然混乱地看向身边的人,他下意识明白发生了什么,尤索林将狄尔拉到一旁,用身体护着她,尽量闪得远一些。
横倒的爆竹直冲小普而来,一颗小石子般的火星砸落在小普头发上,接着,十几颗石子一齐投向他的嘴,嘴唇撕裂般疼痛起来。小普被惶恐攫住了,他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逃命,似乎哪边都是枪口,哪边都是自寻死路。小普万念俱灰,唯一一个念头就是今天是要葬身此地了。不死也得落个半残。他闭上眼睛,握住拳头,试图抵抗命运,不希望残疾的是眼睛或者双手。他绝望而沉重,重得连一声也喊叫不出来。
他张开眼,是因为感觉到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伸向他,辛羽拼命拉着他,推着他。她给了他力量,他们动作一致,跑向安全地带。
四个人看着劣质炮炸完后的惨像:炮横倒着,周围的防护栏塑料网点燃,呼啦呼啦烧成一片,不断地向更远的地方蔓延。这种火,小普只在电影里见过,是战后的残火,已经没有威胁性,但它含着它前面发生过的残酷,残忍,血腥。它现在蔓延着烧下去,恐惧与压迫没有结束。
小普穿牛仔裤,右腿无大碍,卷起裤腿看,一块青肿。左边裤腿则被炸得发白,线头开了,里面皮肉也破了,炸出了许多血孔,像筛子一样,不断冒血。
辛羽脸色惨白,呆呆地盯着小普的腿。
小普苦笑着安慰辛羽:“没事儿,别这样,没断。”
尤索林紧张地扶起小普:“能走吗?!别骨折了!去医院吧!”
尤索林气急败坏地找卖劣质炮炮摊算账,叫他们赔钱,当晚他冻出了肺结核。而小普的腿只是皮外伤,骨头并未受损。
辛羽歉疚不已,认为小普受伤是她的错,尽心照顾着小普。
小普很尴尬,他除了腿疼走起路来没那么利索之外,生活无不能自理,可辛羽帮他换药,做饭端到床前,甚至要求帮他洗澡,洗内衣内裤,扶他去卫生间……
“不用了不用了,真不用了……”小普一个劲推辞。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我扶着你进去,我不看你!”辛羽坚持。
“不用扶,真不用扶。”小普说。
“撒尿手Сhā兜——不服!”尤索林说。
“发着烧还他妈不老实!”小普骂。
“普哥,你最近越来越爷们了……”尤索林拿出温度计一看,惊叫起来:“39度5?!我快死了!快死了!阿弥陀佛……我要吃面条!辛羽我饿了!我要喝奶!也帮我把裤衩洗了吧!”
小普领教过辛羽的力气了,她能把他从假炮轰炸中抢救到安全地带,也能把他成功推进厕所。辛羽站在厕所门口说:“忘了问你,是大号还是小号呀?要纸吗?”
尤索林在床上高兴地直打滚,欢快地笑着。
小普几次告诉辛羽不用把他当重病人对待,辛羽就是不听,小普无奈。
狄尔偶尔回来,见辛羽忙得焦头烂额,冷冷地说:“你什么时候成他俩奶妈了?”
好不容易见到狄尔,尤索林躺在床上垂头丧气装可怜:“怎么我这病的罪魁祸首就没有一点内疚呢,她的良心在哪里,冷血啊……”
狄尔一边化妆一边从镜子里看着跑来跑去的辛羽,说:“你可真够充实的啊,嗬,瞧给你美成什么样了,屁颠屁颠的。”
狄尔并没有因为跟大家一起放炮,而改变什么。而么么也像从没有来过这个家一样。狄尔对待辛羽的态度,比么么来之前,还要刻薄。她似乎已经彻底厌倦和辛羽住在一起了。
小普掩饰着他的失落,他没想到狄尔对他受伤的事情这么冷漠。她之前对他百般挑逗,这个时候却连起码的问候都没有。
狄尔的绯闻最近传得厉害,尤索林退烧以后,天天向小普汇报他在班上听女同学说了些什么样的八卦,说教授老婆跑到学校来闹着要人,导演女朋友也跑到学校闹着要人,系主任都火烧眉毛了,找狄尔谈话,问怎么回事,狄尔当即给主任撅回去了。
狄尔冷淡地说:“她们没本事看住自己男人,跟我没关系。”
尤索林坚定地支持并且相信狄尔,他对小普说:“那教授就是一猪!肚子大得鸡巴都压没了!还敢传绯闻!传毛啊传!还有那什么什么导演!谁啊他!听都没听说过!俩大门牙长上嘴唇上了,他媳妇也不嫌疼,那是人嘴么?能亲吗!”
“金一诺快回来了。”小普说。
尤索林沉默。他早知道了。
“十个月怎么他妈那么快!”尤索林恨恨道。
辛羽从超市买了一周的蔬菜水果饮料零食,她骑自行车,几袋东西都很沉,分别挂在车把手两边,虽然能勉强保持平衡,但只要稍微骑到不平的路,就有人仰马翻的危险。她一路跌跌撞撞,歪歪扭扭,终于到家门口,她费劲地将几袋东西从一楼拎到四楼,实在太沉了,这个又旧又破的老楼!连电梯都没有!她每走一层就得停下来歇会,两边的东西换只手拎。其实东西都一样沉,但是每换一次手,似乎能减轻沉重带来的疼痛。她每根手指的关节部位都变成了肿胀的紫色。但辛羽心里充满了温暖与期待,她想着一会要给两位男士病患做一顿丰富而有营养的晚餐,奶油焗鸡翅,蒜蓉什锦蘑菇,鸡蛋土豆泥,还有小普爱喝的罗宋汤……他们会相当惊讶她是怎样一个人把这么多东西弄回来的。
她猜测着小普惊讶地笑着的表情。
走到门口了,她吃力地放下东西,掏出钥匙,打开门。开门的一瞬,她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批萨。
小普和尤索林围在狄尔身边,有说有笑地吃着批萨。尤索林就不用说有多高兴了,小普看起来也很久没有那么放松过,他还是那样毫无悬念地温柔地笑着,他的微笑的眼睛看着狄尔乌黑的长发,无限柔情。
是蘑菇批萨,辛羽能闻出来。除了罗宋汤,蘑菇披萨也是小普喜欢吃的。
“饿了吧?快过来吃吧!”小普的眼睛终于看见辛羽,但是他没有露出惊讶的笑容,他没有注意到那一堆几乎把她的手勒出血印的袋子装着多少东西。
“哟,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啊?你力气可真大!”狄尔注意到了,“那你自己做吧,多做点,你一个人得吃我们三个人的份,这样才有力气继续干活。”
“你真把辛羽当牲口啊?”尤索林笑着说。
辛羽一个人走进厨房,她要快些把那些冷冻速食品放进冰箱。她一样一样放着,仍然期待着小普能走进厨房,告诉她,他给她留了两块披萨,因为他知道那也是她爱吃的,就像她知道的一样。但是她听见小普的声音不断地从客厅里传来,她听见他的笑声和狄尔的笑声叠加在一起,是那么和谐。她听见狄尔问小普腿还疼不疼。她把那盒鸡蛋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因为手抖得厉害,差点掉在地上。
她这么多天老妈子一样辛苦伺候他们,也比不上狄尔偶尔给他们叫份快餐,留下来陪他们一起吃饭来得让他们高兴。他们生病,疼痛,狄尔一次也没有关心过。现在看看他们有多兴奋!看看他们什么德行!多么感恩戴德!
男人就是贱啊。
不,是她自己贱。
为什么被炸的,不是狄尔?
小普趁着腿受伤的空挡,专心将小说写完了。
尤索林和辛羽接连拜读,赞不绝口。尤索林尤其兴奋:“你赶紧改成剧本,我要演男主角!”
小普自己也很满意,打印出两份,封皮特意找美术系同学为他设计,装订得非常精致,一份寄去出版社,另一份留在自己手里,他想送给狄尔。
狄尔的诽闻最近愈演愈烈了,绯闻教授被停课下岗,教授老婆三番五次来学校要求开除狄尔。老师抓不到狄尔证据,对她无可奈何。狄尔整天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周遍嘈杂的议论声和她似乎没有半点关系。
小普钦佩狄尔的抗压和承受力,他知道狄尔的置身事外和辛羽不同,她是真正的,彻底的无所谓,不在乎。没有什么能伤害得了她,就如同没有什么能影响她睡眠。
只有狄尔能享受这种成为风云人物的快感。换成是他自己,甚至尤索林,恐怕都会受不了。
狄尔捧着小普的小说,惊讶:“你写的小说?你还写小说呢?这么厚啊……十万字呢?!你什么时候写的啊?真厉害!”
小普心想,他都写了快半年了。
狄尔将小说稿件抱在怀里,像女学生一样,认真地说:“谢谢,我会认真看的。”
小普看着狄尔那漂亮的脸,不太相信她有时间看。
第二天早晨,小普正刷牙,狄尔靠在洗手池上,离他很近,她仍然是大T恤,光着两条腿。
小普一下一下慢慢地刷牙,刷得很轻,生怕牙膏沫溅到狄尔。太近了。
“我看了!”狄尔眼里含着笑。
“啊。”
他没想到。
“看了有三分之一吧!”
“怎样?”
“你猜?”
小普觉得又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跳得这么响,他不知道狄尔是不是也能听到。他不知道狄尔的观后感和狄尔的身体,哪一个更让他紧张。
“你写的是我吗?”狄尔直勾勾地看着小普。
一星白色泡沫落在她头发上,她没有察觉到。小普伸手握住那缕头发,很滑,他用手指尖擦干净它们。她又半真半假地露出那副认真的女学生的表情,等待老师的答案一样,等待着小普。
“你头上纹的什么?”小普问。
“不告诉你。”
狄尔恢复了女人的傲慢。她离开洗手池,走到门边,又回头看着小普,笑了:“写得挺好的,真的。”
小普硬了。
晨勃刚刚收拾完,小普很难受。
“要帮忙吗?”辛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狄尔刚才的位置上,小普吓一跳,瞬间软了回去。
辛羽总是出现在他尴尬的时候。
“还是不舒服吧?”辛羽担心地问。
“没有!”小普忽然不耐烦了,辛羽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辛羽愣了一下,低下头:“那有事给我打电话吧,我上课去了。”
小普很想再听狄尔说说他的小说,但他接下来有一个多礼拜没见着狄尔影子。一个礼拜而已,却让他翘首以盼。以前,她来就来,走就走,他从没指望能留住她,他们都已经习惯不知道她的行踪。但这次也许不一样,也许她看完他的小说,情况会发生一些变化?也许他的文字能传达他的内心?也许他们能加深了解……
尤索林在电话里跟沙晶吵完架,愤怒地对小普说:“女人就是他妈事儿多!烦死了!那谁说得对,就算你用钻石做的老二让她Gao潮20次,她还是他妈不满意!为什么她们不能像狄尔一样?”
小普想,但是你连狄尔的手指头也没碰过一下。
尤索林邀请小普去看他的期末话剧彩排,小普在台下随便找个角落坐下。
尤索林表演独角戏。舞台上只有他一个人,足够了。小普看尤索林演了那么多次,仍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尤索林在台上是个戏疯子。
台下零零散散七八个男生,不停拍手起哄吹口哨。小普认出几个师兄弟,尤索林的人缘一向很好,大家都喜欢他。
小普的位置偏僻。尤索林从台上翻下来,跳到那些人中间,折腾一通,直到导演系师兄喊他回台上跟他说戏,他都没有注意到小普来了。
陆陆续续其他表演系学生走进场子做准备。小普觉得自己占了人家地方,正准备离开,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在他的肩上。他第一反应是尤索林,当他转过头,愣了一下。
“哈喽。”金一诺按在小普肩膀上的大手没有挪动。
“你好。”小普客气的说。
小普忽然意识到金一诺带了不少陌生人进来,看年纪又不太像学生,更像是社会混混。小普有不好的预感,他想喊尤索林,但金一诺那只手下了力气。
“别担心,我找的不是你。”金一诺说。
小普跌跌撞撞离开小剧场,他的腿仍然不利索,跑起来一瘸一拐,他想尤索林发烧没多久,刚才又那样卖命表演,恐怕体力也所剩无几了,跟那群人打架肯定吃亏。小普不敢去找老师,老师无疑会偏向金一诺,眼看就要毕业了,尤索林现在得一个处分不值当。
小普不断拨打狄尔电话,一直是盲音,她不接。也许狄尔根本没存过他的号码。他又发短信过去,他尽量发一些简洁有力的求救短信。可是没有任何回复。
他跑进化妆间的时候,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他看见几个表演女生。他嗓子像被火烧坏了似的,咽一口唾液都痛得要死。他忍痛问她们知不知道狄尔在哪,她们认识他,军训的时候,就是他带着几个男生骂她们来着。
她们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小普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旁边两个女生对台词,那台词很熟很熟,他在心里酝酿了半年之久。那是他小说里的对白。
小普在一张化妆台上的方便面碗下,看见了那熟悉的精装稿件。封皮已经残缺不全了,但他还是认出来了,这是他专门找美术系同学设计的封皮,一朵鲜红色的瓷玫瑰,盛开在绿色的碎玻璃一样的背景上。现在玫瑰上沾着几根长短不同的,黄黑色的,干巴僵硬的面条尸体,还有一汪一汪深深浅浅的油渍。这显然不是一两顿饭留下的痕迹,纸也变得破烂不堪。
小普的心脏咚咚跳着,脊背发凉,喉咙仍然很痛。
他走过去,拿起他的小说,发现后面几页已经不翼而飞。但他很快找到了它们,它们垫在另外几张化妆台上的方便面碗下,被不同的油污侵蚀着。
他尽量镇定地转向旁边念台词的女生,这个女生似乎没有认出小普。
小普指着自己的小说,听见自己声音快裂了:“这是狄尔的吗?”
女生声音透着粗鄙与不屑:“不知道又谁塞给她的,她自己不看非让我看!那帮傻Ъ整天吃饱了没事儿干给她写情书,这一摞情书也太他妈厚了!写得什么破逼玩意啊!不过也无所谓,先对付着交作业呗,省得我们再求文学系的给我们重新写剧本了。”
小普觉得自己全身发软,没有力气,拿不起这摞稿件。
终于到了这一天。
他还没离开化妆间,就听见那几个憎恨他的女生说:“就他写的吧?傻Ъ!真把自己当成狄尔老公了。”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