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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日月

那人话方落音,见院子里无一人有起身之意,不由又多了几分恼怒,指着胤禩道:“来啊,将他绑起来!”

胤禩按住想要说话的老大夫,慢条斯理地起身,打量着来人。

他眼疾刚有些起­色­,看人视物都不甚清晰,下意识地需要微眯起双眼端详,但在对方看来,却是十足挑衅的动作。

“你身无官职,为何能调动官兵?”

胤禩语调悠然,并不将这群人放在眼里,那人只当他惶恐害怕,不由得意道:“我姐夫,乃是堂堂两江总督,开国元勋之后,当今圣上的表舅,前日你等无知小人,居然敢在客栈……,”他顿了顿,脸­色­涨红,想是因为那段遭遇过于丢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实在难以启齿。“今天不把你们都抓回衙门问罪,爷就跟你姓!”

这人姓钮钴禄,叫巴克,亲姐是噶礼最受宠的侧室,平日里仗着姐夫的权势招猫逗狗,噶礼看在其姐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这阵子他正忙着与张伯行对掐,更顾不上来管这小舅子了。

“跟我姓,我怕你受不起,乖孙子。”胤禩嘴角微弯,似笑非笑,看得来人暴跳如雷。

巴克怒极,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折磨得哭爹喊娘,手一挥,咬牙切齿:“废话少说,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慢着!”胤禩只觉得好笑,倒也不生气,只是眼睛不好,看不清来人长相,便又踱前几步。“你是噶礼的小舅子?”

“怕了?你现在乖乖跪下来舔着爷的脚趾头求饶,爷兴许还会饶了你一命,怎么你那姘头今天当了缩头乌龟,居然不敢出面?”他口中的姘头,正是那日与胤禩在一起的胤禛。

“放肆!”侍卫断喝一声,一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架在对方脖子上。

巴克哪料得对方动作如此之快,胆子又如此之大,在他亮出总督府的名头之后,还敢动刀动枪,一个防备不及,脖子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好啊你们,居然敢在官兵面前动刀,就不怕我姐夫诛了你们九族!”巴克吓得脸­色­煞白,目光里的恨意足以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他身后的官兵见到这等阵仗,投鼠忌器,哪里还敢妄动。

一时之间两方对峙,都僵持住了。

“噶礼怎么有你这种不成器的小舅子?”胤禩哂笑一声。

巴克彻底黑了脸­色­。“我已让人去总督府报信,你再不放开我,到时候抄家灭门,还是轻的了!”

“总督府的官兵,只有总督一人才有权调配,你私调官兵,已是重罪,还敢威胁我,噶礼如果够聪明,第一个要治罪的,肯定是你,而不是我。”胤禩嘴角噙笑,浑然没将眼前场面放在眼里。

“刀剑无眼,你若再骂一句,那刀就在你脖子上划一道,骂两句,就划两刀,至于什么时候失血而亡,就看你姐夫什么时候来给你收尸了。”

苏培盛与陆九早已闻声出来,见胤禩饶有兴致,也就闭上嘴,看着王爷在那里戏弄他。

“你敢!”

巴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哪里料到对方胆大包天,竟连一省总督都不放在眼里,可气归气,到嘴的谩骂还真就吞了回去,生怕这群人对他下手。

胤禩站了一会儿,毕竟双目不耐久累,便欲转身折返回屋子歇息,只丢下一句话。

“老苏,这里就交给你了。”

“嗻。”

苏培盛看着巴克,笑眯眯对着他后头蠢蠢欲动的人道:“我们爷说到做到,你们若敢妄动,这人可就真的没了。”

巴克忍不住大骂:“你们这帮蠢货,不是去请我姐夫来吗,人呢!”

有人嗫嚅道:“回舅老爷的话,已经去请了,怕是就快到了。”

他还想开骂,却听得外头一声沉喝:“这是怎么回事?”

巴克大喜过望,碍于脖子上的刀,他不敢回头,但一听见姐夫的声音,他一颗心立时落回原地,大喊道:“姐夫救我!”

噶礼虽对这只会惹事的小舅子也谈不上多大的好感,但再怎么也是他董鄂家的人,要处置也该是自己来处置,哪里由得外人这般欺辱。'~ 又更新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苏培盛,只是一眼就瞧见巴克被刀架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模样,不由沉下脸­色­:“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总督府亲兵一拥而上,将苏培盛等人团团围住,又抽刀出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巴克大声嚷嚷:“屋里还有一个!”

苏培盛见状冷笑道:“噶大人好惊人的气魄,好吓人的阵仗啊!”

噶礼一愣,只觉得这声音尖细,却又有些耳熟,这才发现被侍卫挡在后面的苏培盛,定睛一看,不由脸­色­大变。

以他的身份,自然认得苏培盛,只是宦官一般不得出宫,苏培盛又是御前伺候的,若是他来了江南,那么……

这么一想,心头便愈是惊涛骇浪汹涌起伏,脸­色­跟着变幻不定。

那头巴克仍未察觉异状,只以为对方胆怯了,便得意道:“现在是你们自找死路,屋子里那个,爷肯调笑几句,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这等人去做小倌,还不知道在床上叫不叫得出声音来!”

“住口!”噶礼沉声喝道,他正怀疑里头那人的身份,却听见巴克出言不逊,恨不得回身给自己的小舅子一巴掌,开始后悔自己来这一趟,若是方才没出现,事后犹可二一推作五,把责任全推在他身上,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内弟不知是苏公公,多有得罪,万望海涵!”噶礼扯出一抹笑,从袖子里摸到一沓银票,正想上前塞过去。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冰寒刺骨。

“你想让谁当小倌?”

噶礼大惊失­色­,忙回身一望,只见一人纵马而来,后面跟着十数名侍卫。

那模样,那威势,不是当今天子,又是何人?

只是皇帝此时不正该在紫禁城内吗,怎会千里迢迢跑到江南来?

事到如今,再不能装作不知,噶礼只觉得心头一凉,手跟着一抖,身体已经下意识作出反应,弹袖下跪,匍匐在地。

“奴才噶礼,叩见吾皇万万岁!”

他这一跪,后面的官兵更是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只余仍被挟持着的巴克,站在那里分外显眼,却早已傻了。

胤禛僵冷着脸,也未喊他起身,径自下马走到巴克面前,­阴­测测道:“你方才说,要让谁当小倌?”

巴克的嘴巴张张阖阖,发不出声音。

噶礼只得磕头道:“奴才罪该万死,竟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降罪!”

胤禛负手而立,看着他跪倒的身形,表情看不出喜怒。“朕原本便是微服,不欲惊动地方,不知者不罪。”

噶礼咬咬牙,又嗑了个响头:“奴才管教不严,内弟无礼,冲撞了屋里那位,实是大不敬!”

他这话里虽是请罪,却也带了试探之意,方才巴克以小倌来称呼屋里的人,可见是男非女,皇帝微服南巡,带了个不明身份的人,这里边就值得商榷了。

胤禛听出弦外之意,面上杀气一闪而过,冷冷道:“里头之人,是朕的亲弟,廉亲王胤禩,爱卿有何异议么?”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屋里随即响起一人声音。

“四哥回来了,噶大人亲至此地,我身有不便,就不出去相迎了。”

噶礼见过胤禩,自然认得他的声音,知晓此番被小舅子连累,不仅大大得罪了廉亲王,连皇帝那里,也未必对自己有什么好印象,不由心头暗骂倒霉,连带将巴克的祖宗八代,也都咒了个遍。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任他巧舌如簧,此刻翻来覆去,也只能认罪罢了。\\ 刚更新了/\\

“起来罢。”胤禛暗哼一声,现在还不想动他。“把你那不成器的小舅子带回去好好管教,至于朕在这里的消息,不要张扬。”

噶礼狼狈起身,连连应是,心里头却有些不忿。

他家世显赫,就算比起旁支宗室,也只高不低,当初诸皇子夺嫡,他从一开始便没看好过四阿哥,谁料得到最后竟是这位登上皇位,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可饶是如此,宗室皇亲里不服新皇的,也不在少数,听说连皇帝生母,也并不待见他,噶礼虽身在江南,这些传闻也不时入耳,久而久之,对这位帝王的畏惧,自然就不如先帝来得深。

胤禛从他表情的变化里,也能看得出一丝端倪来,心头不由冷笑,却是不露声­色­,甚至略略缓和了神情,又说了几句江南治理有方,他颇有功绩之类嘉勉的话,便让他带着人马回去。

待众人散尽,胤禛进屋,便看见胤禩正坐在桌旁,瞧着自己走进去,目光不再如之前那般黯淡无神,不由一怔,继而喜道:“你看得见了?”

胤禩起身道:“模糊瞧得见一些,但还不能跟以前相比。”

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连老大夫说,如果已经有了起­色­,那么以后慢慢恢复,直至完全痊愈,也是大有可能的。

胤禛禁不住喜­色­,走近他身前,又上下端详了半晌,忽而紧紧抱住他。

胤禩本欲推拒,却察觉出对方难以言喻的激动,心下一软,便也任他拥着。

只听得那人在耳畔低声道:“太好了……”

胤禩闻言,心头却有些五味杂陈,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放入自己手中。

“这是我今早去静安寺求的,他们都说那里的平安符很灵。”

帝王的声音有些低,甚至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羞赧,却微微颤动,似乎有些忐忑,生怕他拒绝一般。

礼佛不假,但令兄却是为了公子而去的。

老大夫的话忽然在心头浮现,胤禩微怔失神。

平安符就这么掂在手心,他现在还无法将那上面的模样纹理看得清晰分明,但那仿佛带着对方余温的感觉,却似要将他灼痛一般,烫得惊人。

三日后,案子如期开审。

主审官有三人,吏部尚书张鹏翮、两江总督噶礼、江苏巡抚张伯行。

受审的有两人,分别是江南科考案阅卷官王曰俞、方名。

主考官左必蕃、江苏按察使曹乐友则端坐一旁听审。

噶礼一反平日笑容满面的模样,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张鹏翮奇道:“噶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兴许是天气有些热了。”噶礼强笑一声,手往额头上一抹。

他确实有点不安,只是这不安的来源并非眼前这些人,而是微服南巡的帝王。

那日之后,胤禛虽已明言不喜被打扰,但噶礼仍旧送了不少东西过去,还亲自去请了两回安,这才作罢。

那头王曰俞、方名已经分别上来,供述陈词,噶礼顾着出神,也没细听他们说了什么,但见张伯行眉头紧锁,想来也问不出要紧的事,心头一松,随之道:“张大人,眼看这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两人,只怕真是被冤枉了的,中举的士子,想来是有真才实学的。”

张伯行冷冷道:“既是如此,那便传此番中举的前三名来问话。”

他见自己说完,噶礼并无紧张之­色­,显是早有安排,不由有些紧张,眼角瞥向张鹏翮。

对方却似没有瞧见他们这番暗潮汹涌,兀自半阖着眼,似暝非暝。

果不其然,噶礼闻言笑道:“这是应当,来人,传李肃云,乔咏,高琦三人。”

三人分头被带上来,朝堂上诸人作揖行礼,自不必提,然而无论张伯行如何盘问,三人俱是对答如流,毫无迟疑惶恐之­色­。

噶礼看在眼里,心下不免冷笑。

却听一直不曾出声的曹乐友忽然道:“诸位大人,不如将被关在牢里的几名举子也带上来对质。”

张伯行心中一动,正想答应,那头噶礼却微嗤道:“你区区一个按察使,在座皆是你的上官,几曾轮到你来说话了?”

张鹏翮不置可否,转而望向噶礼与张伯行二人。

“我奉旨意而来,可也不过是从旁听审,具体决断,还是由二位大人来定。”

老狐狸!噶礼暗骂一声,沉着脸­色­道:“本督不同意,那几人聚众闹事,如今判决未下,将他们暂且收押,已是便宜了他们,还有何资格来此对质?”

张伯行皱眉道:“下官倒觉得可行,如若这三人当真清白,就算当面对质,也是无妨的。”

正僵持不下,只听门口有人沉声道:“若能水落石出,那便传他们前来对质。”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便见帝王缓步走了进来,身后半步之距,则是廉亲王胤禩。

胤禛在诸人口呼万岁的声中随手挑了旁边的椅子坐下,道:“今日朕与廉亲王亦是来旁听的,时辰不早了,你等只管审案便是。”

他一来,噶礼也不便再阻止张伯行,又传了被关在牢里的几人前来。

谁知那几人刚被带上来,其中一人跪在地上行礼完毕,抬头朝李肃云等人端详片刻,指着他们高声道:“禀诸位大人,这个人不是李肃云。”

张伯行一惊,忙斥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那人叩首道:“不敢欺瞒各位大人,草民见过李肃云,这人有几分神似,但确确实实不是他!”

那三人被他一指,俱都脸­色­微变,不由自主朝噶礼的方向看去。

张鹏翮看在眼里,惊堂木一拍:“李肃云,皇上在此,你们还不说实话,若敢欺君罔上,便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那三人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恫吓,二话不说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是,是总督府上的管家,让我们乔装李肃云三人的,不关草民的事!”

噶礼喝道:“竟敢信口雌黄,胡乱攀咬,来啊,先打三十大板!”

张鹏翮淡淡道:“噶大人好大的官威,圣明天子在此,何必急着杀人灭口?”

噶礼脸­色­一白,看向胤禛这边,欲言又止。

胤禛却并不­干­涉,由得他们在那里说,时而与胤禩低声交谈,真如看戏一般。

张伯行见噶礼不再阻止,便问那三人道:“你们乔装李肃云三人,有何目的?”

其中一人嗫嚅道:“小的也不知,那管家只让我们事先背好供词便可。”

张伯行瞧了噶礼一眼,让人去传总督府的管家。

不多时,那管家便被带来,原本还是一脸机灵狡诈的模样,却在听张伯行说当今圣上也在这里之后,面­色­立时难看起来,强忍着害怕不肯死不招认,只说那三人污蔑于他。

那三人见他不认,眼看罪责就要全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急道:“刘管家,你还不认,那日你分明还带我们去红云楼,叫了那里最红的几个姑娘来陪我们,要不就让那几个姑娘来对质!”

管家脸­色­青白,眼见堂上诸人目光灼灼的场面,还想来个拒不承认,却见胤禩召来侍卫,对他温声道:“看来是你背着你们总督大人私下乱来,既是如此,就只能处置你一人了,照这么看,至少也得是个凌迟的刑罚。”

那人一听差点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这都是我们家总督大人让小的做的!”

“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张伯行喝道。

管家连连应是,这才说起来龙气脉。

原来真正的李肃云、乔咏等三人,确确实实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草包,只因噶礼担心他们当场穿帮,故而才让管家寻来几个模样相似,又能说会道的人,替代李肃云他们上堂,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胤禛会微服来此,更连同曹乐友等人算计了自己。

“那么外头传言,说你家大人收受贿赂,暗中­操­纵科场作弊的情状,也是不假的了?”开口的是胤禩。

管家身体抖得如筛子一般,已是有问必答。“确实不假,此事主考官左大人,副主考赵大人也知道。”

“数额多少?”

“约,约有五十万两左右。”

胤禛望向噶礼,冷冷道:“两江总督,皇亲国戚,你不仅让朕失望,也辜负了先帝的厚望。”

噶礼神­色­灰败,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侍卫很快上前摘了他的顶戴,连同涉案的一­干­人等,都将由张鹏翮押解回京,交刑部问审。

一桩惊天案子就此落下帷幕,胤禛却并不急着回去,只因胤禩眼疾并未完全康复,还需敷上几回药,他索­性­便决定多逗留些时日,也好与那人独处缱绻,否则回到京里,势必又是没完没了的奏折政务。

这一日,两人正游走于江宁的大街小巷之间,漫无目的,信步闲游。

胤禛指着不远处一个卖字画的摊子笑道:“那幅画像极了你七岁时送给我的《寒梅傲雪图》,可惜少了几分神韵。”

胤禩凝目望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还记得这件事?”

当年自己死而复生,想必与他相处时,也并非带了十足真心,多半是担心他日后长大成|人挟私报复,这才虚与委蛇。

胤禛见他费神苦思,不由柔声道:“自然,这辈子关于你的事情,我几乎都记得。”

“到死,也不会忘记。”

胤禩有点不自在,低低说了句话。

“什么?”胤禛没听清,头凑了过来。

“没什么。”没听见就算了,胤禩虚咳一声,也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胤禛眉目俱是柔和,笑了一声,脚步跟过去。

我不是没听见,只是想听你再说一次。

最后一次敷药的时候,胤禩有点紧张,因为那老大夫说了,若这次的效果不好,以后怕也就是维持现在的模样,一辈子看东西都处于朦胧不清的状态了。

覆眼的纱布本该在黎明时拆下,胤禛却说要带他去个地方,在那纱布之上,又缠了厚厚一层棉布。

看不见,只能听。

胤禩坐在软轿中,却除了上下微微摇晃的感觉之外,也听不出外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帘外悉悉索索,一阵声响之后,伸来一只手,将他稳稳扶住。

“到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胤禩便要将棉布扯下,却被那人阻住。

“等等。”

他停下动作,耐­性­极好地站在那里,直到对方轻笑一声,亲手为他摘下棉布。

“你看!”

他睁开眼睛,循着胤禛所指的方向望去。

足下正是山巅,而远处层峦叠起,云雾翻涌,仿佛仙境。

胤禩看着眼前日月同辉,山河壮丽,身侧那人带着七分期盼三分忐忑的神情瞧着自己,依稀想起许多年前,两人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他背着高烧的自己,往来路走的光景。

那时候,自己从未想过,今生与他,还能有这样的结局。

风清水暖,与君白首。

番外·十四

十四曾经以为,自己是备受眷顾的那一个。

在很小的时候,皇阿玛对他,就远比对其他儿子来得宽容,额娘更是温言溺爱,不曾有过一句训斥。

曾经他引以为豪,并且沾沾自喜,甚至为此看不起同母兄长。

他这个四哥,自幼就从额娘身边被抱走,皇阿玛儿子众多,更不缺他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孤苦伶仃,备受冷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别人的时候,依旧不亢不卑,神­色­矜持冷傲,仿佛还端着皇后养子的架子。

佟皇后早就薨了,还有谁会护着他?

然而在习惯了攀高踩低,勾心斗角的皇宫里,竟然还有人与他同进同出。

凭什么?

十四的心里,平生第一次有了嫉妒的情绪。

于是他不惜耍了个小心机,自己跳入水中,又谎称是被兄长推落的。

醒来的那一刻,他被额娘紧紧搂入怀里,透过那臂弯的缝隙,瞧见了跪在外头的兄长。

冷硬的面容,抿紧的嘴角,没有一句求饶与软话。

而八哥跪在他身侧,为他求情。

十四眨眨眼,忽然笑了。

你不是自恃身份高贵么,怎么还跟贱籍宫人所出的八哥那么要好。

如果我将他从你身边抢过来,你还会那么高高在上,不肯低头么?

他垂着头,依偎着德妃,嘴上为着兄长求情,心中却偷偷有了算计。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一个执念,就足以影响一生。

渐渐长大以后,少了许多意气之争,却有了新的目标。

他们从小就知道,帝王之位,将来是属于太子的。

而太子,又是先皇后的嫡子,辅政大臣索尼的曾外孙,出身尊贵,堪称天之骄子,他自幼便被皇阿玛手把手地教导,比起其他皇子阿哥,不可同日而语。

可那把椅子,委实过于耀眼诱人,就算储位已定,依旧有许多兄弟涌上前去,如飞蛾扑火一般,死亦无悔。

比如他们的大哥,军功赫赫,曾被君父称为千里驹,可到头来,也只落得一个圈禁的下场。

所以皇父二字,先是皇,后才是父。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即便受宠如他,也不敢贸然去捋胡须。

然而他依旧有些不忿,为什么四哥与八哥可以毫无忌惮地交好,而自己却还需要借骄纵任­性­的言行来掩饰野心?

终于等来了那一刻。

自己兵权在握,外有皇阿玛宠眷,百官宗室支持,内有额娘坐镇后宫,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是最有胜算的那一个。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两人跪倒在他面前的一刻。

那个他费尽了心思去拉拢,却仍旧对他不冷不热的八哥,若自己登上皇位,定要……

定要怎样?

俊秀的面容忽然浮现在面前,还有那副永远温文儒雅的气度。

他忽然想起,有一回郊外骑马时,那人不留神,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自己恰好在旁边堪堪搂住他,两人一起摔落在地上。

还记得当时对方温热的鼻息萦绕在颈间的感觉,灼热得近乎烫手……

十四蓦地一惊,发觉自己居然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思。

再怎么说,那人也是自己的兄长,自己怎会,怎会……

他没再想下去,手指抓紧了手中让他回京叙职的旨意,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一切。

京城里,那位四哥,充其量也只有九门提督的那点兵马,素来又是做惯了难以亲近的冷面王爷,有谁会站在他那一边?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算不过老天。

皇阿玛明明说要等他回去的,那眼前的漫天白绫又是什么?

本该是百官相迎,为何竟成了兵戎相见的场面?

那人纵马而来,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风尘与倦­色­,却掩不住那一身雍容气度。

八哥,我也敬你爱你,你就这么不待见我,非得看着我死吗?

他看着他,终是问出这句话。

我也曾真心待你,我也曾竭力亲近你,四哥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自己不过是晚生几年,为何就得不到他的厚待,一样是兄弟,他怎么就对四哥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狡兔死,走狗烹,若是那人登上皇位,还会待你一如从前吗?

他冷冷而笑,瞧着那人对自己说,十四弟,随我进去给皇阿玛磕头请安吧。

那一刻,他对这人的恨意,远远超过了对四哥的怨怼。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然而最折磨人的,不是一死,而是将你关起来,慢慢消磨你的锐气和青春,最终如同大哥那般,老态颓然,再没半分斗志。

十四望着窗棂上的雕纹,从一开始的愤懑怨恨,到后来,日复一日,他渐渐失望,乃至绝望。

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他,也许是不肯来,也许是不被允许。

他虽能自由走动,可也不过在这方寸之地,连院门都踏不出去。

就在他以为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度过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看他。

“皇上万金之躯,来我这小小的院落做什么?”

他看着胤禛冷笑,心下却仍是一颤。

是的,自己在害怕,害怕这人是来赐他一杯毒酒,又或三尺白绫的。

胤禛亦是冷冷回望着他。

明明是同母兄弟的两人,却如宿仇一般,不死不休。

胤禛神­色­微带讥讽:“还记得你八岁那年,就已经学会用计陷害朕,让朕被皇额娘罚跪,也让她从此对我更加厌弃,如今长大了,却也没长进多少,竟还想起要抢皇位了。”

“我既已输给你,便无话可说,皇家之中,哪有什么亲情可言,若不是额娘原本就厌弃你,我那点雕虫小技,又成得了什么事?”十四也回以冷笑。“皇上今日好有闲情逸致,到我这里来忆苦思甜么?”

胤禛冷冷瞧了他半晌,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若不是他,你就等着在这里过一辈子吧!”

十四瞧着他的背影,却是有些迷惑了。

这位四哥来这里做什么,仅仅是为了奚落自己?

没过两天,他竟从那座冷僻的院落里被放了出来,彼时额娘早已病入膏肓,却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说不出话。

再后来,额娘走了,他赋闲在家,渐渐熄了带兵的念头,一门心思扑在府里那几亩薄田上,看看书,写写字,心中纵然还有不忿,却也知大势已去,无可奈何。

又过了些年,嫡福晋完颜氏和侧福晋舒舒觉罗氏也走了,她们俩斗了那么多年,也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到头来竟是双双抛下他,去了地府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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