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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近午时分,仙岩镇在望。

镇在江西岸,镇西群峰起伏,东面的四明山更高更峻。

百十户人家,是一座朴实的小村镇,距嵊县约三十里左右,午间打尖,到县城投宿时光还早。

“前面就是仙岩镇。”

走在前面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人扭头向同伴说:“先打尖,然后出镇走上小径之后,再改装绕道入山。”

“贺兄,打尖恐怕会留下形迹呢!”

走在第二位的人似乎反对打尖,那双铜铃眼,极为凌厉:“不如立即进山,早点隐起行踪。”。

“嘿嘿……”

三角眼大汉怪笑:“太叔老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心怯,似乎缺乏自信,要顶留退步呢!”

“贺兄,不是兄弟心怯与缺乏自信。”

铜铃眼大汉脸­色­不正常:“咱们只不过是替人办事,预留退路毕竟稳当些。虽说贺兄你们霍山三魔剑有绝对能埋葬那小子的把握,但也犯不着玩命。再说,他也许有朋友住在一起,或者事急暂避溜之大吉,以后就麻烦大了。”

“贺兄,真的得慎重些。”

走在最后那位高瘦大汉说:

“据兄弟所知,那小子虽然中了毒,但功力深厚,真要搏杀起来,仍是可怕的对手,且无尘山庄的庄主也不是好惹的。

咱们济南双豪加上你们霍山三魔剑,恐怕不容易取得绝对优势,要宰他们非易事。”

“两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三角眼贺兄冷冷地说:“霍山三魔剑虽然不敢说威震武林,至少也是江湖顶尖儿风云人物。你们济南双豪,更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五个人加起来,居然显出怯敌的神­色­,岂不太看低了自己?嘿嘿……好像两位不该来。”

“既然来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太叔老哥不以为然说:“咱们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且已夸下海口,总得给人个交代。但半年前,曾有不少大有来头的人物,栽在那姓彭的小子手里。连巴山老怪,巫山神姥,毒蝎王那班人……”

贺儿却冷冷一笑:“那是他有人撑腰,还加上少林寺的两个多事和尚助拳,才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结果还不是中了毒蝎王的剧毒。

如今听说那小子的余毒犹未除尽,离开少林寺后,不得不躲在无尘山庄养息!咱们正好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让他措手不及。不过,如果两位害怕,咱们三魔剑也决不勉强,你们现在退出还为时不晚。”

太叔老哥表情有些尴尬:

“贺兄多心了……”

“不是兄弟我多心,而是事实摆在眼前。”

贺兄的脸­色­很不好看:“言为心声,咱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而来,未成已心怯,这个仗还能打得赢吗?”

太叔老哥只好陪笑:“贺兄言重了,兄弟只是希望稳当些而已,别无他意。如果真的心怯,咱们兄弟又何必来?何况,事先咱们已同意由贺兄主事,一切听贺兄作主安排好了。”

贺兄当然不希望济南双豪真的退出,气势上既已占了上风,也就见好即收,以免闹僵了反而不好。

脚下一紧,一行五人便向前面不远的镇口奔去。

济南双豪断魂刀太叔永寿,和点龙一笔王伟,其实均非善类。徒负“豪名”,实际上­干­的却是职业杀手。

只要价钱合意,他们任何人都敢去杀。

但他们至少还有点顾忌,从不承认自己是以杀人勾当为生的杀手。不像霍山三魔剑那般嚣张狂妄,公然以杀手自居,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凶神恶煞似的。

此番五人在重酬之下,接下了这桩杀人买卖,要杀的对象是位棘手人物:那位曾在京都悬壶,被称为“千金一帖”的彭政宗。

在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

直到他到家乡被逼无法立足,愤而力挫多位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始名声大噪,震惊天下。

尤以成都之行,独毙巴山老怪与毒蝎王,重创巫山神姥,消弭一场瘟疫浩劫,更为人所称道。

不过他本身也中了毒蝎王的奇毒,幸得两位少林高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路,将他带回嵩山,由少林掌门亲自施以洗髓疗法,才能把命保住。

但深入体内的余毒无法尽除,必须找个不受­干­扰的地方静养。

他既不能常留嵩山,更不愿任何人受牵连,最后终于记起亡父曾经提及的无尘山庄。

苗老庄主是位武功修为极高的隐士,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很少人记得有这号人物。

由于曾住京都访友时,旧疾复发,幸得彭政宗之父妙手回春,挽回一命,因而成为莫逆之交。

故人之子去那里静养,自然不会被拒绝。于是,彭政家离开了少林后,便直接去了无尘山庄。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不仅得具备高超的武功,及心狠手链,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更须消息灵通,和猎犬般灵敏的搜踪本领,否则如何向目标下手?

这五人果然名不虚传,凭着他们的专长,联手明查暗访,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查出彭政宗的行踪。

口口 曰口 口口

仙岩镇是往来要道,打尖的歇脚站。

五个人落店进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的兵刃皆藏在背箩内,外表看不出有江湖枭雄的气慨,隐去本来面目,即使同行也难看出他们的身分,而且这条路上很少有江湖知名的人行走。

镇上四五家小店,可以买到简单的酒食。

这座山区中的江边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五人在一家小店叫来一些酒菜,一面进食一面低声交谈。

店堂甚小,六张食桌有四桌有旅客进食。

两名店伙一掌柜,一掌厨,一名小厮听候食客使唤。

除了这五位武林豪客之外,其他三桌食客,都是往来附近各县的旅客,彼此皆用外地人难以听得懂的本地方言交谈。

五位仁兄即使想听,也听不懂这些人的话。

掌柜的店伙首先发现有人向店门走来,立即用大嗓门向小厮招呼:“小三子,有客人来了,准备茶水。”

叫声中,匆匆出柜到店门迎接客人,笑吟吟地说:“老婆婆,两位爷,辛苦辛苦,请进。”

一位­鸡­皮鹤发面目­阴­沉的老太婆在前,后面跟着两个背了包里,佩了剑的­精­壮大汉。

老太婆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杖,腰带上也有一把­精­致的匕首,一双老眼白多黑少,眼神­阴­厉令人害怕。

“给我们来一些现成食物,要快,我们要赶路。”后面那位­精­壮大汉说。

老太婆的目光,自踏入店堂起,就紧盯着抬头注视来客的断魂刀太叔永寿,直至在食桌落坐毕,­阴­厉的目光仍未收回。

小厮送来茶来,店伙则吩咐厨下准备食物。

“我记起来了。”

老太婆突然向断魂刀冷冷地说:“你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扮成贩夫走卒,必定事不寻常,浙东小地方,居然来了你这位中原大菩萨,哼!”

“你这老虔婆法眼厉害。”

断魂刀苦笑:“一眼就看出在下的身分本来面目。九幽鬼婆,你怎么也来浙东?你才是威震中原的大菩萨。”

“好说好说。天生穷命,替人跑腿,所以来了。”九幽鬼婆狠盯着霍山三魔剑:“唔!尊驾这三位朋友,老身似乎不陌生。”

“咱们见过,好几年了。”三魔剑的老大邪剑贺斌淡淡一笑:“在九华山地藏王道场……”

“哦!霍山三魔剑。”九幽鬼婆恍然:“难怪有点面熟。诸位这样打扮,到底是何用意?”

“来探望老朋友。”

断魂刀赶忙接口,不希望邪剑贺斌透露寻仇的口风:“为了让老朋友获得一份惊喜,所以掩起本来面目。”

“哦!获得一份惊喜,当然也获得一分惶忧罗!”

“也许,鬼婆,你这次来……”

“替厂里办事。”

九幽鬼婆指指对面两位傲气凌人的同伴:“这两位是厂里的档头,­阴­豹邓龙,天罡手郝威,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厂里,指东厂,目下的提督是太监魏忠贤,天下闻名的祸国殃民大­奸­贼。如果不是这恶贼大肆锄诛满朝忠良,流寇之祸可能不会发生,历史必将重写。

“久仰久仰。”

邪剑贺斌客气地说,转向九幽鬼婆:

“鬼婆算是爬上高枝了,也在厂里任档头?”

“老身只是带他们去找人。”

九幽鬼婆笑笑:“到台州,找括苍老龙神铁百霸。”

“哦!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的白道名宿。”断魂刀说。

济南地近京师,对京师的消息自然留意:“可是,鬼婆,那老贼功臻化境,你们三位对付得了他吗?吴世典死后,他好像并未返回老家,似乎目前仍在江湖……”

“咱们奉命去抄他的家,他在不在家无关宏旨。”

­阴­豹邓龙傲然地说:“他在家当然最好,他功臻化境又能怎样?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抗不了官府抄他的家。”

“事实的确如此。”

邪剑贺斌说:“太叔老哥,咱们也应该用这种手段来办事的。”

“诸位如果有困难需要解决,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阴­豹拍拍胸膛:“咱们带了空白文书,任何州县皆乐于听命接受差遣,对付那些有名望声誉的人,要他们破家亡命轻而易举。”

“谢了。”

断魂刀一口拒绝:

“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济南双豪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枭雄,但仍然不失江湖道的豪气,对厂、卫迫害忠良的惨绝人寰狗屁事,有说不出的反感,也鄙视那些卖身投靠厂卫的武林人。

断魂刀虽然对九幽鬼婆三个人十分厌恶,但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将厌恶隐藏在心里,表面不露丝毫不满的神­色­,口中虽然拒绝,脸上依然摆出感谢的诚恳神情。

有家室之累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厂卫的人。

厂卫像是瘟疫,避开得愈远愈好。

但邪剑贺斌却抱有另一种看法,是属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讲求实际的人,所以首先表示要用这种方法来办事。

这种方法,意指利用厂卫的力量来对付彭政宗。

因为出钱的人说过,只要能置他于死地,可以不择手段。

断魂刀的断然拒绝,邪剑颇感意外。

“太叔老哥。”

邪剑脸上有不满的神情:“邓老兄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你老哥为何不领情?”

断魂刀不好说出自己拒绝的理由,心中一转。

“这……也好。”

断魂刀淡淡一笑:“反正贺兄这次前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邓兄……”

这一记击中了邪剑的要害。

先前入镇之前,断魂刀本来主张稳当些行事,邪剑却认为济南双豪心怯,因而讽刺双豪害怕。

这时断魂刀反­唇­相讥,指这邪剑没有必胜的把握,胆怯才会向­阴­豹求助,邪剑当然受不了。

“太叔老哥,你在说泄气的话了。”邪剑不悦地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曾经说过没有必胜的把握吗?”

“贺兄,言为心声……”

“你少给我泼冷水!”

邪剑真恼了。

“咦!你们怎么啦?”九幽鬼婆讶然问。

“没什么。”

断魂刀笑笑:“咱们办的事可能有困难,所以贺兄想借助邓兄厂里的力量,把这件事办妥,如此而已。”

“有什么困难,说啦,”

­阴­豹慨然地说:“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理该拔刀相助,但不知诸位的困难是什么?”

“邓兄别听他胡说。”

邪剑悻悻地说:“太叔老哥胆怯而缺乏信心,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邓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其实,邓档头也没有余暇在路上居留,要赶时间办事呢!”

九幽鬼婆说:“要赶快把括苍老龙神的事解决之后,才能助诸位一臂之力,这样好吧?诸位和咱们一同走一趟括苍山,回头再替诸位办事,诸位意下如何?”

“算了,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邪剑总算死了心,原来­阴­豹这家伙存心不艮,口里说愿助一臂之力,原来想利用他们五个人,先对付括苍老龙神。

“诸位到底要办什么事?”­阴­豹追问。

“你真笨。”

九幽鬼婆冷笑:“说了半天,他们没透露丝毫口风,当然事属机密,或者有所禁忌,怎会告诉你?你算是白问了。”

酒菜饭已陆续送到,众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邪剑五个人先食毕,客气地向九幽鬼婆三个告辞先走了。

出了镇南行里余,断魂刀开始埋怨。

“贺兄,你不是不知道,投入厂卫的那群货­色­,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断魂刀唠唠叨叨地说:“­阴­豹那家伙拍胸膛,显然存心不良,要利用咱们帮助他解决老龙神。凭他们三个人,敢奢言对付那老不死?哼!老龙神家在括苍,没错,但去一些官兵,能抄得了什么?如果老龙神在家,这三个家伙那能活着离开台州?”

“但他们能抄无尘山庄,没错吧?”

邪剑硬着头皮说,为自己的错误辩护。

“抄不了无尘山庄的,贺兄。”

断魂刀苦笑:“那小子必定在县城安了眼线,官府的动静一清二楚,消息一走漏,山庄保证连­鸡­犬都走光了。这周围千里皆山,那座山不可以藏身?官兵会吃饱了没事­干­入山穷搜?何况,打草惊蛇,那小子拍拍ρi股一走了之,咱们上那去找他?”

“咱们五个人随他们去对付老龙神,还不知是否留得命在呢。”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王伟说:“就算都没断了胳膊没断腿,日后那些白道高手名宿,恐怕也不放过我们,除非咱们也投身厂卫做档头。”

“别多说了。”

邪剑忿然地说:“在下总觉得,利用­阴­豹对付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进入一座松林,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邪剑转首游目四顾,四周杳无人踪。

“从这里走。”

邪剑指指小径:“到前面改装。”

小径伸展至江岸。

这段江面宽不过六七丈,水深及腰可以徒步涉江。

这里是曹娥江的上源,汇合从四明山流下的溪流,与从撞天冈流下的前王溪,还有长乐港水。

过河,小径绕过仙岩镇东面的一座山,路又一分为二。右走四明山,左走梅坑至四明后山。

五人走了之后,小店中,­阴­豹向九幽鬼婆说:“这五个老江湖­奸­似鬼,不肯上当,鬼婆,猜得出他们前来浙东,­干­些什么勾当吗?”

“还用猜?”

九幽鬼婆冷冷一笑:

“八成又是接了买卖,­干­那杀人的勾当。”

“咱们对浙东陌生得很,所以请你领头办事,杀谁?”­阴­豹追问。

九幽鬼婆沉吟一下说:“此地距四明山的无尘山庄很近,说不定是那无尘居士苗天。”

“哎呀!”­阴­豹惊呼。

“那他们不是找死?”

九幽鬼婆笑笑:“他们­干­的是这行,不卖命那有银子可赚。”

“原来如此,这几位仁兄要倒楣了。”

­阴­豹摇头苦笑;“凭他们五个人,啧啧!比咱们对付老龙神要困难百倍,凶险千倍。老天爷!这几个家伙自不量力,怎么这样蠢?大概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九幽鬼婆露出幸灾乐祸的一笑:

“别管他们死活了,咱们吃完还要赶路。”

三人食毕,会了帐出店扬长而去。

另两桌食客,也先后结帐动身。

最后一桌是一位乡农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要了两壶酒,一碟小菜一把带壳炒花生,剥花生下酒悠闲得很。

食客都走了,掌柜的店伙走近小伙子,笑嘻嘻地说:“喝!你倒是沉得住气,听清了吧?”

“听了个字字入耳。”

小伙子一口喝­干­碗中酒推凳而起:“很久很久没人上门了,闲得无聊,来得好,呵呵!二哥,挂上帐。”

“两百二十文,你赖不掉的,哈哈……”

四明山耸起南北两座山头,在这一带山区算是最高的山峰,沿东北山峰下降十余里,是稍矮百余尺的大兜山。

再翻越数座峰头,便是高度相等的华盖山。

无尘山庄其实不在四明山,在华盖山东面十余里的华盖谷谷底,东面是燕子窝。

这里,群峰起伏,林深草茂,鸟道羊肠人烟罕见,地当上虞。

慈溪、奉化、嵊县的中心点,如果没有人带路,必定迷失在山区中忍饥挨饿,不知身在何处。

从玉华山到四明山,将近五十里。

如果到四明山找无尘山庄,必定像鬼撞墙似的毫无结果,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邪剑是知道无尘山庄的,他曾经暗中来过两次偷偷侦查。

他居住在霍山,住处更难找,知道在丛山峻岭中,如不事先侦查,瞎摸索必定毫无结果。

他们沿小径急走,越过一条溪流,沿第二条溪流的左岸进入丛山,经过梅坑的北面,翻山越岭到达乌坑。

他们的脚程甚快,末牌左右,登上了乌坑东面的奇峰。

站在峰顶,他们已可看清四周的地势。东北十余里是华盖山,南面十余里是大兜山,但看不见西南三十里外的四明主峰。

只要认准华盖山为目标,就可以找出无尘山庄的方位了,这里已经没有路,凭山峰分辨方向,必须在入黑之前到达,不然就得多等一天。

登上华盖山南端的山峰,这座山仅比华盖山矮三百尺左右。

“看到东面山峡的小溪吗?”

邪剑站在山顶指指点点:“沿小溪向下走,可以到达下面的山谷另一条小溪合流处。溪口南上两里左右,便是无尘山庄。你们看清了,谷对面那座高峰就是燕子窝,别把方向弄错了,咱们下去之后,就很难分辨方向了。走!”

沿山溪下行十分辛苦,溪流湍急,有些地方必须绕山而走。手脚并用攀岩蹬壁,眼看不过十余里,走起来里数倍增。

五个人虽说功臻化境,但也累得气喘如牛。

山中天黑得早,好不容易降抵谷下的双溪合流处。已是暮­色­四起,云气蒙蒙,夜出猎食的生物已开始活动了。

五个人已换穿好了劲装,兵刃也佩在身上。

在一处山崖下,邪剑下令将包裹藏妥。

“这是他们出上虞和慈溪的道路。”邪剑指指溪右的小径:“南上两里左右,便是那小子藏身的无尘山庄。”

“奇怪。”

断魂刀说:“咱们老半天没听到犬吠,贺兄,是不是有点反常?山里面的狗,一天到晚都会吠个不停的,山中禽兽太多,狗很容易大呼小吠。”

“唔!好像真没听到狗吠。”

邪剑眉心揽在一起:“上次我来,的确听到狗吠声。”

“没走错吧?”

断魂刀迟疑地问。

“不可能。”

“要不就是……就是咱们已被发现.…:”

“见鬼!咱们不从路上来,而是攀山越岭而至,怎会被发现?准备走!记住:速战速决,明暗俱来,杀他个­鸡­犬不留。”

上行里余,绕过一座山嘴,前面黑黝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一星灯光。

“到了。”邪剑低声说。

“是灯光,不是鬼火。”

断魂刀说,狭峰鱼鳞刀徐徐出鞘。

“你穷紧张什么?”

邪剑不悦地说:“等到了庄口,再撤兵刃还来得及。”

上面突然传来树枝摇动声,接着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阴­笑。

邪剑吃了一惊,手一动,剑已在手。

风声呼呼,一株小树突然从山嘴上空向下飞坠。

五人已提高警觉,不约而同五面一分。

这瞬间,六七条黑影突然从三面矮树丛草中窜出。五个人的注意力皆被坠下的小树所吸引,等发觉附近草动声发,窜出的黑影已经贴身了。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刚发现黑影贴地而来,还没看清是人是鬼,便感到右小腿一震,痛澈心脾,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魁星笔拚命下扎。

原来是七头猛犬,五个人一阵大乱,在一阵愤怒的咆哮声与撕咬声中,展开一场可怖的人犬大战。

恶斗在一声呼哨传来时结束,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地面,倒了两头猛犬,另五头快速地窜走了。

五个人也有三个人受伤,以点龙一笔伤势最重,右小腿被咬了一口,撕拉之下创口扩大,鲜血染红了裤管。

“可恶!”

邪剑忘了身在险境,破口大骂:“竟然养了这些畜牲咬人……”

“哈哈哈哈……”不远处树影中传来刺耳的怪笑声。

邪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厉叫:“姓彭的狗……呃……”

一声怪响,邪剑的话嘎然而止,从斜刺里飞来一团烂泥,奇准地击中他张开的大嘴中,塞满烂泥的嘴怎能继续咒骂?

老二幻剑车朝阳没有老大邪剑毛躁,修养不错,所以能保持冷静。耳力也高一等,听清了烂泥破空飞行的声音,料定是从右后方一丛茂草中扔出来的,立即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向三丈外的茂草中猛扑。

身剑合一扑势奇快绝伦,伸出的剑发生威力惊人的剑气,不但可保护自己的中宫安全,更可发出攻击敌人。

草高及肩,但并不浓密,走近便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隐藏有人而不被发觉。

剑下处草枝纷纷折断,如被罡风所摧,出现一处丈余方圆大的缺口,千百根野草激­射­出丈外,好凌厉的剑气,每根草皆齐腰而折。

“咦!”

他收剑止势讶然轻呼:“怎么没有人?”

“老二小心身后……”

左方不远处,传来老三绝剑贲泰的惶急叫声。

老三绝剑贲泰在三魔剑中,剑术又绝又毒,心硬如铁,剑出必定将人置于死地,为人冷酷深沉,沉默寡言,现在竟然破天荒地惊叫,可知必定看到了极不寻常的事物。同时,在叫声中挥剑飞跃而至。

一个黑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溪旁的岩石丛中扑向幻剑车朝阳的身后。这是幻剑斩草的后一刹那发生的事,快得有如鬼魅幻形。

幻剑刚收剑势,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黑影与叫声几乎同时到达,心意神已主宰不了身躯的活动反应,只感到右肩一震,如中雷殛,沉重的打击及体,护体气功竟然保不住身躯,万斤巨槌击散了已护体的先天真气。

那种浑雄怪异的打击力道,决不是他这种正宗先天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立即右半身发麻,剑脱手坠地。

唰一声响,发结被人用奇怪的利物齐头皮削掉了,接着是两记重击落在琵琶骨上。

这两边肩胛骨是保护心肺的,面积大坚硬无比,承受得起打击,但打击太重了,他觉得全身骨骼已被震散,脊梁拒绝支撑沉重的身躯,狂叫一声,向前仆倒。

黑影在绝剑赶到之前,一跃三四丈,三两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笼罩的茂草矮林中。

绝剑贲泰不但剑术超尘拔俗,暗器一发三把小飞剑也威震武林,本来该先用暗器抢救幻剑的,但左手被猛犬咬伤了小臂,无法发­射­暗器,这就是他情急惊叫的原因所在。

这时看到黑影扑攻、重击、逸走的经过,惊得血液似乎快要凝住了,他几乎难以相信那黑影会是一个人,人的体能极限绝对不可能呈现这种现象,只有鬼怪才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

“老二,你……你怎么了?”

绝剑急问,俯身去扳动幻剑仆倒在草丛中的身躯。

这瞬间,黑影飞腾而至迎头压落。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听到下砸的黑影发出狂乱的厉叫,是断魂刀,正手挥足蹈飞惯而下,看身法听叫声,便知是被人凌空扔飞,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砸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心中大急,忘了左手被咬的痛苦,急难中潜劲倏生,一把抓住幻剑沉重的身躯,猛地向侧猛拖。

“砰!”

断魂刀像石头般砸下,手脚朝天,松散地大声呻吟叫痛。

黑影去而复来,突然出现在绝剑的身侧,无声无息突然幻现。

拖出幻剑的绝剑身形未稳,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抓住,腰脊便挨了一劈掌,浑身一软,扑倒在幻剑身上挣扎难起。

所有的经过为期极暂,自小树从天而降,至绝剑腰脊被击中仆倒,像是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五个人只有一个人能站立:邪剑贺斌。这位仁兄口被烂泥打入,打落了两颗门牙,污泥塞住了喉咙,虽然能站立,但正在作呕,狼狈万分。

点龙笔也没倒,但右小腿血­肉­模糊,坐在地上撕腰带裹伤。

五个人全失去战斗力,栽得真惨。

“是……是谁在偷袭我们?”

挣扎着撑起上身的断魂刀,用走了样的嗓音问。

夜风萧萧,草木森森,四周除了枭啼兽嗥之外,看不到人的形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是……是……呃……是那小子……呃……”

邪剑一面呕出残余污泥一面用透风的嗓音说:“那……呃……那怪笑声……呃……不像苗老鬼……”

“还有一群狗。”点龙一笔切齿叫:“日后传出江湖,咱们不用混了!姓彭的,偷袭不算英雄……”

眼一花,黑影出现在两丈外。

星光下,看不清面目,只看到黑袍徐扬,身材修伟。

“你们是英雄?”

黑影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们不是偷袭的大英雄吗?不到三个时辰,你们扮猴子爬山,爬了八十里左右,真了不起。,放着小径不走却爬山苦了手脚,真辛苦你们了。哈哈哈……”

邪剑不由地怒问:“你就是那叫彭政宗的小子?”

“彭政宗?”。

黑影冷声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么你是谁?”邪剑追问。

“我?”

黑影笑笑说:“很巧,我也姓彭,但我决不是你们所说的彭政宗,站在你们面前的叫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邪剑猛一咬牙,挺剑飞扑而上。

黑影哈哈狂笑,腾空扶摇直上,跃登左手四丈高的山崖,冉冉飞升,像是有形无质的幽灵。

邪剑一走空,却无法登崖追击。

“我来想想看,该怎样埋葬你们。”

自称彭小魁的黑影在崖上笑吟吟地说。

“咱们拚了!不是你就是我。”

断魂刀举刀厉吼。

“你们纠众夜袭找上门来。”

彭小魁继续说:“存心恶毒用心可诛,我彭某人不是善男信女,从不饶恕那些要埋葬我的人。唔!对,把你们吊起来,让我那群猎犬打一餐牙祭。妙!就是这么办,你们弄死了我两头猎犬,其他的猎犬有权报复的。”

声落,人如流星坠地,眨眼间便飘落在邪剑身前。

云中岳 《武林情仇》

邪剑不假思索地出剑,反应出乎本能,剑气急迸,剑虹骤吐,深得快狠准剑道神髓,手下绝情。

对方飘落处相距不足五尺,正是三尺剑攻击的最有效距离,可以尽情发挥,按理断无失手的可能。

“铮!”彭小魁的左手,出现一条墨绿­色­长鞭,奇准地击中了长剑,使他虎口一震,剑已脱手飞坠。

黑影闪电似的贴剑贯入,大手一伸,像只大铁钳,扣住了邪剑的咽喉向上抬,接着猛拖半匝往回带。

断魂刀狂风似的卷到,鱼鳞刀来一记凶狠的天外来鸿,要将彭小魁斜劈成两片。

“呼!”长鞭斜扑而至,吓得断魂刀暴退一丈。

“滚!”彭小魁愤然叱喝,欺身长鞭反抽,抽在断魂刀的左耳门上。

“嗯……”

断魂刀闷声叫,向右摔倒爬不起来了。

而邪剑却吃足了苦头,脖子被仰面朝天倒挟在彭小魁的左胁下,剑早已丢掉了,双足无法站稳,双手拚命掰扭彭小魁的左手,口已发不出声音。

“省些力气吧!哈哈……”

彭小魁怪笑:“留些劲,你还得和我那些凶猛如虎的猎犬挣命呢!”

又出现一个穿短袄黑影,是先前击倒幻剑和绝剑的人,像是幻现出来的。

“这几个家伙像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怎会是在江湖称雄道霸以杀手自居呢?”穿短袄的黑影用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并不住摇头。

“因为他们敢斗敢拚,而且不怕死,亡命的人心中没有负担,所以说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即使是功力武艺比他们高明多多的人,也不得不让他们三五分,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杀手。”

彭小魁沉静地说:“兄弟,不要小看了他们,其实他们如果心中不先存有恐惧,是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的,而且非常的勇敢。”

“他们真的不怕死?”

“恐怕是的。”

“那就把他们喂狗好了,狗也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人碰上不怕死的狗,硬碰硬必定­精­彩绝伦。”

“好,把他们串在一起拖回去。”

“要不要先穿上琵琶骨?”

“穿不穿无关宏旨,反正他们已经无力反抗了。”彭小魁说完,放手将邪剑推开。

邪剑抓倒在地,方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声口哨,不远处群犬狂吠声震耳。

“这几头猎犬口福不浅。”穿短袄的黑影轻松地说,抓起邪剑的双手,从腰间解下一束麻绳,开始上绑。

“彭……彭大侠,放……放我一马……”邪剑终于崩溃了,哀声讨饶。

“咦!异数。”彭小魁又说:“真是天变啦!大名鼎鼎的亡命三魔剑的邪剑,竟然讨起饶来了。贺老兄,你忘了我刚才的自我介绍?”

“你……你是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你知道还讨饶?”

“蝼蚁尚且惜生啊……”邪剑一副可怜相。

“贺兄!死就死,不要向他讨饶。”

苏醒了断魂刀大叫,挣扎欲起。

“去你的!”

穿短袄的黑影喝叫,一脚将断魂刀踢得倒翻一匝。

“这家伙很有种,不要再虐待他了。”

彭小魁出声相阻。

“我断魂刀太叔永寿本来就有种。”

断魂刀含糊地说,重新挣扎而起。

“有种你就给我滚!滚出浙江滚回济南,去了就不要回来,把你的把兄弟点龙一笔也带走,快滚!不要让我改变生意。”

“我……我我……”断魂刀大感意外。

“你没耳背吧?”

“好,济南双豪承你不杀之情。”断魂刀站稳了:“从此我兄弟不到你浙江,但你也不要到我济南。你如果来,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你。”

“没有人能禁止我到某些地方,或者禁止我做某些事。我可能重游大明湖,你乖乖躲起来大家不伤和气,要是你不自爱玩什么花招,我会让你死不瞑目。不要逞口舌之能了,快滚!”

“霍山三魔剑从此不到浙江。”邪剑用透风的嗓音说:“在江湖道上,三魔剑远远地避开你。”

“你这家伙没种!”

“是的,我没种。”

“你……”彭小魁又气结。

“没种并不丢人。”

“你这厮怎么从死汉变成赖汉了?”

“人总会变的。”邪剑毫不脸红地说。

“你……可耻!”

彭小魁咒骂:“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

“好死不如赖活,何况在你手中,不见得会好死,至少我不喜欢被喂狗。”

“无耻!好,你们都滚!”

两个人影一闪即没,犬吠声也突然静止。

“这小子竟然大发慈悲,真出人意料……”断魂刀喃喃地说。

五个人狼狈也回到藏包裹的地方,蜷缩在草丛中过了一夜,天没亮就动身下山。

“我发誓,我要报复,我要不择手段洗雪这奇耻大辱,不死不休。”断魂刀仰天狂叫:“姓彭的小子,你给我好好等着!不要死得太早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无尘山庄。

这个无尘居士的隐居之处,虽名为山庄,实无山庄应有的雄伟气势。它只不过是数间砖房,加上两间茅屋组合而成,围以石砌的矮墙罢了。

矮墙的高度仅五六尺,即使不会轻功的人,也能轻易一跃而过,毫无防御作用。

无尘居士年逾七旬,生平淡薄名利,与世无争,更从未与任何人结怨,根本不可能有人跑来这里找地麻烦.

可是,彭小魁却替他带来了麻烦。

诚如他所说:彭政宗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如今的他是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他体内余毒末尽,却不愿留在嵩山静养。即是惟恐那些魔头余孽心有末甘,再纠众前来寻仇,替少林寺惹来麻烦,所以坚持离去,甚至不愿透露去向。

慎思之下,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早就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应该是最适合他静养的地方。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仍被人查出了他的下落,实非始料所及。

幸而无尘居士有先见之明,早已请托方圆数十里内熟悉的店家,暗中留意行迹可疑的陌生人,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以留置的信鸽尽速通知。

同时派出他晚年收的几名年轻弟子,每日分头往各处打探消息。在仙岩镇小店内,发现邪剑贺斌等人的,即是其中名叫小黑的弟子。

此刻彭小魁与无尘居士,正在茅房中品茶笑谈今夜的战果,小黑则随侍在侧。。

彭小魁瞥了恭立一旁的小黑一眼,笑着说:“兄弟,你今夜露的那两手,可让那几个家伙吃足了苦头啊!”

小黑得意地笑笑:“算不了什么,比起彭哥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刚才要不是彭哥心存仁厚,我真想把他们拖回来喂狗!”

“胡说!”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彭小魁问:“贤侄,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

彭小魁摇摇头,把肩一耸说:“谁知道,我连问都懒得问,大概总是曾经吃过我亏的人,于心不甘,又不敢自己找上门来,所以花钱请出了这批杀手吧!”

其实他心知肚明,一见他们出手,就看出五人的路数,猜出他们是那号人物了。

他不说出五人的凶名,原是怕无尘居士担心,不料小黑却嘴快,脱口而出:“他们不是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雄吗?”

“哦?”

无尘居士诧然望着小黑:“你怎么知道的?”

小黑忙说:“我,我是听彭哥这样称呼他们……”

彭小魁只好强自一笑,掩饰说:“我只是看他们的武功路数,胡乱猜的罢了。究竟是不是那几个著名的杀手,我也没有把握。”

“是也没关系了。”

小黑说:“今夜他们已经吓破胆,谅他们再也不敢来送死啦。”

彭小魁却皱眉说:“但我的行踪已被发现,恐怕不宜再留在此地……”

“贤侄!”

无尘居士正­色­说:“这个不用担心,他们如果胆敢纠众卷土重来,老夫拚着晚节不保,也要大开杀戒,决不让他们任何一人活着回去!”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苗老伯的这番盛情,愚侄铭感肺腑,但他们是冲着愚侄一人而来,与苗老伯毫无瓜葛,只要愚侄离去……”

“不!”

无尘居士断然说:“在你未完全复元之前,老夫不让你走!”

但彭小魁去意甚坚:“苗老伯,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无论是谁,决不会就此轻易罢手。也许今夜来的几人,只是一探无尘山庄虚实。下次卷土重来,必然是大举来犯,老伯毕生与世无争,实犯不着为此破戒。”

况且,愚侄来此打扰已数月,今夜活动一下筋骨,反倒觉得血脉畅顺,­精­神旺盛,显见纵然余毒未尽,似已无碍,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贤侄打算去哪里呢?”无尘居士关心地问。

彭小魁不禁苦笑:“人怕出名猪怕肥,树大必招风,如今我在裕州已出了名,一回去势必引起人注意,中州镖局方面一定在找我,我实在不愿牵连他们一家。唉!天下之大……也许今后我彭小魁将四海为家吧!”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忽说:“对了,在贤侄来此之前,杭州西湖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曾来函,邀我去一游,贤侄来后我倒把这事搁在一边给忘了。

明日待我写封信让小黑去一趟,情形说明,等他有了回音你再去,凭智圆大师与老夫的交情,此事应该不成问题。”

老人家如此热心,使彭小魁不便拒绝,只好同意。

同时他向望西湖已久,可惜从无机会前往一游,如今正好了却心愿。

此地距西湖不远,往返只需两日足够。

小黑次日一早启程,第三天黄昏即返回,带回了智圆大师的亲笔覆函。

函中对彭小魁前往极表欢迎,且提及已卧病数月,遍访杭州名医,至今未见起­色­、甚盼这位名满京都的“千金一帖”能够妙手回春?

无尘居士惟恐杀手再闯来,不便离开无尘山庄,陪同彭小魁同往西湖。

当晚准备了酒菜,召回几名弟子为彭政宗饯行。

次日大家都起了个早,用过早飨,彭小魁便辞别了无尘居士和他的几名弟子,独自匆匆上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代表了富裕的江南。

杭州如果没有西湖,恐怕就大为逊­色­,美中不足了。

六伏天的清晨,湖上晨雾弥漫,一片朦胧。湖北岸山麓一带花木正盛,与湖山­色­相映,宛如人间仙境。

彭小魁背着简单的行囊,洒开大步踏上了行春桥。

从行春桥大道西南行,路西旁苍松夹道,路旁左右各栽三行,相隔约一丈左右,灵隐寺山门。全长九里,俗称九里松。

松尽处建坊,称之为松关,也就是灵隐寺的头山门,过此便是到二山门的大道。松关上悬了块匾颔,书写“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出自南宋大文豪吴琚的手笔。

桥对面,这时迎出一位古稀老僧,身穿玉­色­僧官服,披了袈裟,手持拂尘。看上去宝相庄严,是位寺中地位不低的高僧。

老僧趋前双手合十:“敢问来的可是彭施主?”

彭小魁点点头:“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贫僧悟真,忝为小寺执事。”老僧如释重负地说:“阿弥陀佛,彭施主总算赶来了,我佛慈悲。”

彭小魁忙问:“智圆大师目前病况如何?”

“贫僧边走边说,施主先请。”,

悟真老僧让在一旁肃客,然后跟上来说:“智圆首座昨日便神智呈现散乱状态,入夜后更意识不清,彭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哦?”

彭小魁甚觉诧异:“据苗老庄主相告,智圆大师年方七十开外,像他这种禅功火候­精­纯,已超脱七情六欲外,似乎不太可能……他究竟患的是什么病?”

“人食五谷,再加上天候不正,那能不生病痛的?”

悟真与彭小魁并肩而行,脚下渐快:“去年中秋过后,他便感到头脑昏沉,打坐时心浮气乱,神意不能集中……”

“唔!不对。”

彭小魁打断对方的话:“智圆大师苦修一甲子,坐功与定力超尘拔俗。就算他有病,也不可能呈现神意不能集中的魔境。即或病重,也绝对可以达到坐化涅盘的境界,除非……”

“除非中毒……”

噗一声响,悟真的拂尘顺手一挥,拂杆重重地扫中彭小魁的左耳门,拂尘断成数段,接着一掌疾拍,又击中脊心要害。

变生肘腋,出意不意袭击,两记皆中,并肩而行,突然出手向朋友攻击,太容易了。

彭小魁直冲出三丈外,脚下大乱几乎摔倒,总算勉强稳住了身躯马步,脸­色­立即泛灰。

“你……你你……”

彭小魁艰难地转过身来,强忍痛楚说:“你……你竟敢向我下此毒手……”

“因为我要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悟真狞笑着说。

“我……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你想得太晚了。”

“你是……”

“百变神君周九如。”

“哎呀!咱们有过节吗?”

“没有。”

“那你……”

“不久你就明白了,姓彭的。”

口口 口口 口口

豆大的雨滴开始洒落,西南群峰深处,传来一阵阵隐隐殷雷,下雨了。

彭小魁站在路旁的苍松下,强自支撑身躯,腰­干­挺得笔直,像一座天神,仍然有神的双目,不转瞬地盯着三丈外的假和尚百变神君周九如。

他的左耳轮已被击裂,鲜血正涔涔而下染湿了衣领。他的口角也有鲜血溢出,尽管他正不断吞咽自己喉中流出的血液。

他与这位宇内恶毒透顶的百变神君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谋面,谈不上有仇有恨,对方为何要假扮和尚来暗算他?

有些凶手杀人,是用不着什么理由的。但一个天下闻名的声名狼藉恶毒杀手,杀人一定有充分的理由,像为名、为利、为­色­等等理由。

他眼神一动,冷笑一声,开始稳定地踏出一步,到了路中,向行春桥举步,他要退出灵隐寺,回到西湖上船。

雨已经打湿他的全身,他浑如未觉,寒气随湿衣内侵,他轻微打了一次寒颤,强自振作一下,昂然向数十步外的行春桥走去。

百变神君竟然不敢阻挡,徐徐退至路旁让道,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也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远出十步外,他的神­色­和步态仍毫无改变,甚至连步伐也丝毫未改。

“你在毫无防备时中了周某的摧心断脉掌,怎么还不倒?”百变神君在他后面发疯似的大叫,压下了风雨声和隐隐殷雷声。

他终于打一踉跄,总算挺住了,踉跄止步。

百变神君脸上的惊讶消失了,欢呼一声,急步跟上。

他重新举步,但这次他的身躯开始猛烈地颤抖。只走了五六步,他的腰­干­逐渐挺不直了。

“倒也!倒!”

后面的百变神君兴奋地大叫

“砰!”他向前仆倒,浑身猛烈地抽搐,头脸栽在雨泥中,绝望地左右吃力地摆动,似乎想避免水泥淹塞口鼻,已无力爬起来了。

“你不能早死!”

百变神君大叫,一跃而上,俯身伸掌要按他的脊心。

这瞬间,他突然左翻转,迅捷如昔,长鞭快逾电光石火般出手,无情地扫中百变神君的右胁,力道如山。

“啊……”

百变神君带着一声惨号,飞跌出路左,砰一声一头栽撞在一株合抱大的古松上,树皮飞散,枝叶摇摇,身躯反弹倒地,像断了的蛇,扭动叫号。但仅有上体活动,下身僵死,一看就知腰脊已断,大事休矣!

他仰躺在地,痛苦地喘息片刻,最后吃力地挣扎而起,佝偻着身躯,举步维艰走向行春桥。”

“救……我……”

百变神君凄厉地狂叫。

灵隐寺方向,五个人影冒雨飞奔而来.

雷电交加,风狂雨暴,山林中云腾雾涌,暴雨令眼界朦胧。

他踏上桥头,后面五个人已迫近身后。

他徐徐转身,五个人身形骤止,堵住了桥头。

“原来是你们。”

他脸上有嘲弄­性­的笑容:“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雨水已冲掉了他耳部和口角的血迹,也掩盖了他发青的不正常面容,他那双神光炯炯的虎目,似乎更有神,更令人寒栗。

“周老兄失……失败了……”邪剑打一冷战说。

“我说过他靠不住的。”

一名穿青大袄佩护手钩的中年虬须大汉傲然地说:“还是让我夺魄一钩东郭雄替诸位了断吧!”

“东郭雄?”他讶然问。

“不错,夺魄一钩东郭雄,往日的大河两岸第一黑道领袖群伦风云人物,目下是东厂七雄五霸的第一雄,派驻苏杭织造局的监督管事。”

“从匪类升格为官方的残民走狗,东郭雄,你是愈来愈卑贱了。”

“在下不介意你们这些不明时势的狂人,有些什么看法和想法,也不在乎你的嘲弄和辱骂,因为你已经是注定要遭殃的釜底游魂。”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扭头飞掠而走,去势如电­射­星飞,奔向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

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激发出他生命的潜能,使他忘了痛楚,全力逃生。五比一,在他身受重伤,内腑离位之后,毫无自保的机会。

他必须死中求生。

五个家伙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但已从百变神君口中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不敢各尽全力急赶,避免追得快的人落单,一比一,这些家伙心中雪亮,不啻以卵击石。

因此只好一同追赶,轻功最佳的人,必须等候同伴跟上来,没能全力狂追。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

逃入林深草茂的地方。

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流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这是灵隐溪,夏日里水浅沙明,反映有如金屑,所以也称金沙溪,从茅家埠流入西湖,入口处在金沙堤,叫金沙港。平时是都城仕女游春的地方,现在雷雨交加,而且是在清晨,附近鬼影俱无。

他水中功夫超人一等。

口口 曰口 口口

风雨声中,隐隐传来特殊怪异的铜哨声,那是夺魄一钩所发的哨音,向同伴求助的信号。

在他入水的溪岸旁,他们找到了他遗落的一个背包。

西湖的雨景是迷人的。

但在一个身受重伤,只能强忍着痛楚和寒冷,任由湖水漂浮的人来说,西湖的雨景一点也不迷人,甚至还相当可怕。

平时,满湖都是大型的画舫游艇、小型游湖船、瓜皮小艇,但清晨大雷雨中,这些笙歌满画船的各式船只都不出来了,想碰上船家救援已无此可能。

同时,他也不希望这时被船家救起,这会引来强敌的追杀。

半浮半沉中,他知道自己正漂过东浦桥。

这是苏堤第五桥,水从金沙港流出,流过岳湖,流过东浦桥,水流从此流散。

这一带湖底全是浮泥,在水面往下看;似乎深不过三四尺,但如果沉陷下去,麻烦大了,所以他无法涉水从苏堤登岸,这时的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崩溃边缘。

烟雨蒙蒙,视界不能及远,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但他的耳力不错,隐约地听到岳王庙方向传来熟悉的铜哨声,显然东厂恶贼的信号,已传抵栖霞山。

他一咬牙,徐徐活动手脚,沿堤外向南徐徐漂走。

漂过桥南的苏堤与赵公堤接壤处,他听到赵公堤西不远处关王庙方向,响起了铜哨声。

他要从湖南岸脱身,湖北岸栖霞、孤山、葛岭一带凶险得很。

很糟,湖东岸涌金门码头,几艘小舟载了不少劲装人物,开始出湖搜索湖面了。

漂过压境桥,越过望山桥。东面,小瀛洲的三潭印月,泊了不少大小游艇,那是昨晚游客泊舟过夜的船,但愿没有他的对头在洲上。

两艘小舟从东面来,靠上平湖秋月,开始搜索每一艘游路,说是要提逃犯。

不消多久,必定有船将他找到的。

他­精­力已尽,只有听天由命了,任由自己随水漂浮。

最后,他看到了锁澜桥的五柳居小酒店,看到五艘小型画舫。

那一定是到五柳居买醉,吃宋嫂鱼的游客们,昨晚在此过夜的船只。这间有三四百年历史的小店,酒和鱼都成为西湖历史的一部份了。

他实在不能再在水里泡了,会沉下去的。

用完最后的一丝气力,他漂到一艘小画舫的后艄,猛抬头,便看到后舱面坐着一位仆役打扮的人,正将头伸出船外向下瞧。

“不要声张!”

他用尽剩余的­精­力说:“能悄悄地救我吗?”

“你……你是……”

“落水的人……”

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眉清目秀,衣着华丽的少女。

“赵升,快救他上来。”

少女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将手伸向他,任由雨水打湿了华丽的薄衫。

“有人要……要追……追杀我……东厂的人……”

“不要紧,船上有地方藏身。”少女安抚着他。

“谢谢你……们……”

他­精­疲力尽地说,任由两人将他拉上船。

当他被救上船时,终告不支昏厥了过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不知经过多久,彭小魁才缓缓醒了过来。

有灯光,代表已经是晚上。

彭小魁记起受伤时是清晨,自己岂不是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

定神一看,发现这是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舱房,而他是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牙床上,身上盖覆着轻柔的丝被。

他又起忆起来,当时他已­精­疲力尽,在即将无法支持的危急情况下,被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及一位衣奢华丽的绝­色­少女,合力救上小画舫的。

然后,他终告不支昏了过去。

此刻左边耳轮仍在隐隐作痛,但敷上药包扎起来。

舱房内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他急欲撑起身,才突觉背脊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似已瘫痪,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惊非同小可,凭行医的经验,直觉出这不是|­茓­道受制,而是背脊受了重创。

因为他的双手仍能活动,在被里伸手一挨背脊,才发觉全身尽­祼­,未穿任何衣物。

就在他惊疑莫名之际,舱房门轻轻推门,走进位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绝­色­少女。

她穿的是一身湖­色­薄衫,混身曲线分明,灯光下宛如九天仙女下凡。

“你醒啦?”她趋前笑问。

浅浅一笑,真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彭小魁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救起他的那位少女,但仍然向她致意:“谢谢你们救起我。”

少女落落大方地在床边坐下:“不用担心,那批鹰犬已经登船搜索过了,幸好我这艘画舫上备有密舱,再多藏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彭小魁暗觉诧异,不禁好奇地问:“你这船上有密舱?”

“只是备而不用,以防万一。”少女又笑笑:“­干­我们这行的,不能不特别审慎啊!”

“你是……”

彭小魁尚耒问出口,少女已坦然说:“飞贼!”

没有人会出口承是盗贼的,可见这少女的个­性­十分坦率豪放。

“原来……”

彭小魁酒然一笑:“尚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不知如何称呼……”

少女毫不隐讳:“千面飞狐玉芙蓉,就叫我名字好了。”

彭小魁大为惊讶:“想不到你就是那位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失敬!失敬!”

玉芙蓉耸耸肩,似笑非笑说:“阁下大概亦非善类吧?否则,不会被那么多鹰犬搜捕。”

彭小魁愤声说:“善类就不会遭那些东厂鹰犬搜捕吗?”

玉芙蓉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深具同感:“不过,上船来搜查的那批人,其中只有夺魂一钩东郭雄,才是真正的东厂走狗,而且是不久前才投靠东厂的。”

“你认识他们?”彭小魁问。

“他们却认不出我!”

玉芙蓉诡异地笑笑:“因为我是千面飞狐,千面的意思,就是我的外型随时可以改变,譬如你现在见到的我,并非我的本来真面目,下回见面,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彭小魁凝视着她,却看不出脸上易容的丝毫破绽,不由地大赞:“姑娘的易容术果然高明!”

玉芙蓉一笑置之,似对男人的赞美早以习为常,不足为奇。话锋一转忽问:“你怎么惹上了东厂的人?”

“是他们惹上我!”彭小魁更正。

“哦?”

玉芙蓉说:“对付你一个人,他们需要劳师动众!连霍山三魔剑,千里独行刘彪都邀来助阵了,想必你是个不太好惹的人物吧?”

彭小魁笑笑:“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你好像还未问我是什么人呢?”

玉芙蓉耸耸肩说:“何必问,你可以随便捏造个假姓名,譬如像我,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我倒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惹’你?”

彭小魁郑重说:“我叫彭小魁,这是真名实姓,信不信由你。我来杭州,是受人之托,为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治病的。谁知出寺相迎的,竟是假扮和尚的百变神君周九如,趁我不备,出其不意地猝下毒手,欲置我于死地……”

接着,他把受伤后逃命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笑了笑说:“你的话似乎不假,因为我在你的背包里,发现带了不少药物,足证你确实是个郎中。但我不明白,百变神君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难道是为了阻止你去替智圆大师治病?”

“不!”

彭小魁说:“霍山三魔剑是职业杀手,他们曾受雇杀我,结果非但未能得手,反而吃了我不小的亏。大概是心有未甘,又找了百变神君这帮人设下陷阱,决心要置我于死地吧!”

玉芙蓉不解地问:“但他们怎会知道你要来杭州为智圆大师治病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

彭小魁沉吟一下,忽说:“在我来杭州之前,有位先父的知交苗老伯,曾派人持函往见智圆大师,说明我想来西湖在灵隐寺静养一些时日,不知方不方便。

他的覆函中极表欢迎,并且说他卧病数月,遍访名医均未见起­色­,希望我去时顺便替他诊治。

如果不出我所料,极可能是苗老伯派去送信的人,被他们跟踪了。甚至从智圆大师口中,逼问出我将前往的消息,才能布下这个陷阱。”

玉芙蓉微微点了点头:“唔……这个判断很正确。据我所知,霍山三魔剑是出名的职业杀手,请他们出马,价码决不会低,而百变神君和千里独行,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横行江湖的凶神恶煞,但并非杀手,居然也参与其事。

尤其连最近才投靠东厂的夺魂一钩,也Сhā上一脚,那可得花相当大的代价。如此看来,诱出这批家伙来对付你的人,必然财大势大,你知道他是谁吗?”

彭小魁摇摇头,苦笑说:“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了,谁都可能……”

玉芙蓉诧然问:“你只不过是个行医的郎中,怎会树立这么多仇家?”

彭小魁沮然叹了口气:“是非只为强出头,大概怪我太爱管闲事吧!”

玉芙蓉突然若有所悟,惊讶地叫:“你是千金一贴彭政宗?”

彭小魁强自一笑:“我知道他,但如今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我懂!”

玉芙蓉会意地笑笑:“就像你现在见到的我,以后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同样的一张脸了,不过,千面飞狐仍然是千面飞狐,而你却不同,无论你改什么名,换什么姓,你的仇家都认定了你仍是千金一帖彭政宗,除非……”

“怎样?”彭小魁迫切地问。

玉芙蓉诡异地一笑:“除非我替你易容!”

彭小魁大为振奋:“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你如何谢我?”玉芙蓉笑问。

彭小魁正­色­说:“我连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但有所求,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言重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要求。”

玉芙蓉说:“我只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这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因为我这次下手的目标正是东厂。”

“哦?”

彭小魁大感意外:“千面飞狐果然名不虚传,连太岁头上都敢动土,佩服!”

玉芙蓉轻描淡写说:“这在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对了,你用什么兵器?”

被她一提,彭小魁猛然想起他那条墨蛟筋鞭,急问:“你看到我那条墨绿­色­的长鞭吗?

玉芙蓉摇摇头:“没有呀,你被救上船时,两手空空,身上只有个背包……”

彭小魁不由地失声叫起来:“糟了!”

那条墨蛟筋鞭,乃是恩师所赠,据说是师祖的遗物,万万不能失落。

他记得被百变神君出其不意地突袭,身受重创,曾情急拚命,出鞭狠狠扫中对手右臂,但随即霍山三魔剑等人赶来驰援,他已无力再以寡敌众,只有不战而逃。

一路奔逃,到跃入水中,他已无法记忆起,长鞭究竟是失落在何处了。

万一是落在湖中……

玉芙蓉见他一脸焦急,忙问:“那条长鞭很重要吗?”

彭小魁轻喟一声:“实不相瞒,那是恩师所赐赠,且是师祖之遗物,能破罡气的墨蛟筋鞭。”

玉芙蓉安抚说:“大概在你受创奔逃时,失落在什么地方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循你走过的路线去寻找,也许能寻到……”

彭小魁咬牙道:“如果是被那批鹰犬拾了去,我拚了这条命也要夺回!”

“明天先去找了再说。”

玉芙蓉说:“你的耳轮已碎裂,伤的不轻,幸好我略通医道,在你背包里找出些伤药敷上,应无大碍了。

但你的脊椎伤势较严重,几乎折断,我只能暂时替你接合,以推拿活动背部经脉,抹上了药酒,下一步该怎么做,可得由你这位京都神医告诉我了。”

彭小魁这才明白,何以会全身赤­祼­,原来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女飞贼不避嫌,亲手为他治过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窘然说:“既然我已清醒,只需自行运功调息一应,大概就不碍事了。”

运功必须打坐,不能躺着调息。

玉芙蓉心知他无法自行坐起,便不避嫌地欠身去扶他:“小心点,我扶你坐起来。”

彭小魁不能逞强,只得由她一手扶肩,一手托背,小心翼翼地助他坐起。

玉芙蓉不愿使他尴尬,笑笑说:“既然你已醒了,我去交代赵升替你熬些参汤,待会儿让你补补元气。”

彭小魁知道她是借故离去,好让他运功调息,便末加婉拒:“麻烦你啦。”

等她出了舱房,彭小魁不禁暗忖:想不到自已绝处逢生,而搭救他的竟是这女飞贼。

无尘居士说的不错,他不是江湖中人,经验阅历不够,今后行走江湖必须多加小心。

关于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一

彭小魁的背脊伤势,比他的想像更严重,运功调息一整夜,次日仍然无法起床。

玉芙蓉倒是很有耐心。

她也不避嫌,亲手为他推拿,促使血脉畅顺,以助椎骨复元。

其实她心里非常焦急,因她必须出外查探东厂设在杭州,对外名为织造局的情况,以决定采取行动的时机。

但赵升登岸带回的消息,是那批鹰犬仍在各处继续搜索,东郭雄利用在东厂的职权,发动大批人手,严密封锁了整个西湖一带的所有出路。

他下达的命令是,非抓到彭政宗决不罢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此玉芙蓉不能离开画舫。

她必须留在船上守护彭小魁,以便随时应变。

所谓织造局,是个专替皇宫制作一切服装的单位,例由宫内太监总管选派出的人负责。这是个肥缺,人人极力争取的好差事,要想被选派,非得好好巴结,孝敬大权在握的大总管不可。

苏杭以出产丝绸闻名天下,织造局便设在杭州,以便就地取材,织成上好丝绸锦缎,送往京城,制作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嫔妃,宫女等人所穿的全部衣着。

照理说,这样一个机构,应该很单纯,只管织造衣料,并无什么大权,充其量只是油水很足而已。

但新来的这位监督太监李实,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总管魏忠贤的亲信,且是由东厂调派来的。

李实仗着强硬的后台撑腰,有恃无恐。

一来杭州走马上任,就以要替权倾天下的大­奸­魏忠贤建生祠为由,要全杭州府所属九县负责捐献,并发动辖区内富户仕绅,每户至少“乐捐”千两以上。

同时对府城内外的商税,竹木税,门摊税……各行各业无一幸免,均照原税各加一成,连一般百姓也得按人头分摊若­干­。

如此一来,他老兄足可大捞特捞,中饱私囊,可苦了平民百姓,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玉芙蓉下手的目标,既是这笔形同强争豪夺得来的不义之财。

她所等待的,便是各方面捐献到齐。

彭小魁听毕玉芙蓉的述说,不禁感慨万千:

“唉!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看来大明气数已尽,江山就要断送在魏忠贤这些太监手中了。”

玉芙蓉一边替他背部推拿,一边笑着说:“所以我专以这些狗官为下手对象,他们‘取’之于民,我就替他们‘还’之于民。”

彭小魁颇觉惊讶:“你得手的钱财,都……”

玉芙蓉接口说:“否则我早就成了富甲天下的大富婆,不必再冒风险啦!”

“失敬!失敬!”

彭小魁大为赞佩:“想不到你是位义贼!侠盗!”

“怎么不说我是散财童子?”

玉芙蓉笑得好甜,好美,如同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彭小魁轻喟一声:

“唉!早遇见你就好了,散点财给我的话,我就不必为几百两银子被人坑了,搞得天翻地覆,结下那么多仇家啦。”

“你不是为几百两银子跟人结的仇吧?”

玉芙蓉的消息灵通:“据我所知,你是替中州镖局强出头,又去成都破坏了那批老毒魔的­阴­谋,才……对了,听说你中了毒蝎王的‘毒蝎’剧毒,现在没事了?”

她既已知道他就是彭政宗,也就毫不隐瞒,说出了自己前往无尘山庄养伤的经过。

“这就对了!”

玉芙蓉若有所悟说:“济南双豪铩羽而归,含恨回了济南。霍山三魔剑根本就是下三滥的角­色­,他们栽了却不甘心,一定留有人暗中监视无尘山庄,其他两个则去找帮手,或者去向雇他们杀你的人告急。

当无尘居士派人持面去西湖见智圆大师时,被留下监视的人发现,一路跟踪至灵隐寺,判断出必然与你有关,便赶快去通知另两人,潜入寺中制住重病在身的智圆大师,逼问出一切。

获知你即将前往,立即召集百变神君及夺魂一钩那批人,设下陷阱等你去自投罗网,你认为我的判断对不对?”

彭小魁点点头:“很有可能,据小黑说,他在仙岩镇小店发现他们时,正好遇上投靠东厂的九幽鬼婆,当时邪剑贺斌就有意巴结老鬼婆,借重东厂的力量对付我,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的。”

玉芙蓉不屑地说:

“所以我骂他们是下三滥,济南双豪就比他们有骨气。”

彭小魁笑笑说:“所以绰号是不能随便起的,‘豪’与‘魔’自然大有分别啊!”

“那也不尽然。”

玉芙蓉说:“像百变神君,我看他一点也不‘神’,只不过略谙易容术而已,变来变去就那几套,而且只是些雕虫小技,变也变不出什么名堂。”

彭小魁打趣说:

“‘百变’跟‘千面’比,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倒不是吹的。”

玉芙蓉很自负:“不信的话,我只要教你几手,下回再遇上他,保证够资格当他师父。”

彭小魁摇摇头:“不会有下次了,我那一鞭,使他不死也成了残废。很遗憾,我恐怕收不成这个徒弟了……”

突然,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三响。

玉芙蓉微微一怔:“有人来了!”

彭小魁尚不能下床,无法动武,不禁紧张地问:“我又得藏进密舱了吧?”

“用不着。”

玉芙蓉有恃无恐地笑笑,迅速下床,从梳妆台的抽屉内,取来个早已准备的人皮面具,以极快的速度替彭小魁戴上。

然后打开个小圆盒,以小指沾上­色­膏,调成与脸部肌肤相同的­色­度,将面具周围的接缝处抹匀。

这是她特制的­色­膏,盒内备有多种深浅不一的颜­色­,而且具有黏­性­,涂抹上可使面具定型,不致剥落或裂开,且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愧是千面飞狐,易容术神乎其技,巧夺天工,整个过程不过是片刻之间,已使彭小魁面目全非,判若两人。

“不必紧张。”

她说:“万一有人闯进来查问,记住你的名字是董文彬,是我新婚的丈夫就行了,其他的由我回答。”

彭小魁刚点点头,船身已一阵摇晃,显然登船的人数不少。

一阵杂杳的脚步声走动,随听赵升故意大声说话,好让舱房内的玉芙蓉听见,他说:“各位大爷,你们昨夜不是登船搜查过了吗?”

“哼!”

这是东郭雄的声音:“这艘画舫已经在这里停泊了好几天,很可疑,咱们要再查!”

赵升急欲阻止:“小姐正在……”

“啪”地一声脆响,赵升大概挨了一耳光。

接着听东郭雄怒斥:“他妈的—滚开一边去,老子要查谁还敢不让我查,管她什么小姐大姐的!”

赵升果然不敢再吭气了。

沉重的脚步声刚到舱房外,玉芙蓉已开了门,当面而立:

“你们是存心扰民?”

东郭雄一双贼眼,盯着她顶起薄衫的挺实双峰,盛气凌人地说:“咱们是奉命搜捕逃犯,怎说是扰民?不服气就去衙门告我好了!”

玉芙蓉冷哼一声,状至不屑:“你们还不值得我小题大作!”

东郭雄一探头,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彭小魁:

“那是什么人?”

“我丈夫!”

玉芙蓉毫不迟疑地回答。

“丈夫?”

东郭雄顿起疑心:“昨夜咱们来搜查时,你说船上只有你和那老家人,别无其他人,怎么今天突然冒出了个丈夫来?”

玉芙蓉理直气壮:“昨晚他去杭州城风流快乐了,当时船上只有我和赵升主仆二人,没有错呀!谁知他在城里酒醉闹事,被人打伤了,难道不能回船来?”

东郭雄一把推开玉芙蓉,故以用手触及她胸部,昂然闯进了舱房。

玉芙蓉被他趁机占了便宜,心中大怒,要不是为了掩护彭小魁,不得不投鼠忌器,否则她早已出手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只好强自忍了口气。

东郭雄直趋床前,打量着彭小魁:“你真是她的丈夫?”

彭小魁力持镇定:“这还能假?”

东郭雄哼了一声,又问:“叫什么名字?”

“董文彬。”

他照玉芙蓉的交代回答。

东郭雄再追:“­干­什么的?”

彭小魁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玉芙蓉已跟了过来:“有我­干­爹供养,啥也不必­干­,一辈子吃喝玩乐就花用不尽了,还要­干­什么!”

“哦?”

东郭雄一怔:“你­干­爹是谁?”

玉芙蓉反问他:“请问,除了当今皇上,朝中谁的权势最大?”

东郭雄一脸惊讶:“难道是……”

“没错!”

玉芙蓉昂然说:“我­干­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内总管魏公公!”

东郭雄暗自一惊,却有些怀疑:

“魏大总管真是你爹爹?”

玉芙蓉眼皮朝他一翻,神­色­自若说:“我的游兴未尽,反正暂时还不打算走。你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快马入京,去问问他有没有我这个­干­女儿呀!”

东郭雄不过是个刚投靠东厂的亡命之徒,连在顶头上司李实面前都矮半截,那还敢当真派人入京查问。

况且,魏忠贤权极一时,在京中作威作福,收的­干­儿女不知其数,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眼前这气度轩昂的少女,究竟是不是魏忠贤的­干­女儿,东郭雄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稍有差错,他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打扰了!”

他双手一抱拳,不敢再盘查下去,出了舱房,带着守在舱外的一批手下匆匆离船。

等杂沓的脚步声一消失,彭小魁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有一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魏大­奸­的……唉哟!”

不料这一笑,笑岔了气,顿觉脊椎引起一阵剧痛。

“怎么啦?”玉芙蓉趋前惊问。

彭小魁一脸痛楚:

“我的背脊……好痛……这叫乐极生悲……”

玉芙蓉忙助他翻转身,毫不避嫌,就侧坐床边,双手齐动,在他赤­祼­的背部推拿起来。

日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复元的很快,在玉芙蓉的悉心照顾,每天以参熬­鸡­为他进补,并且按时推拿活动血脉,三天后终于能下床了。

玉芙蓉心知东郭雄也不是简单人物,当时虽被她冒充魏忠贤的­干­女儿唬住,但必然心存疑念,若非她的易容术高明,连这老江湖都看不出破绽,否则彭小魁很难不被认出。

东郭雄虽不敢当真派人入京查明,但他既起疑心,就一定会派人日夜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是以玉芙蓉不得不防,只好假戏真做,每夜与彭小魁同床共枕,一则随护在侧,以防万一,一则也是恐怕对方登船查采。

但他们坦诚相对,绝无邪念。

彭小魁既能行动自如,就迫不及待地说:“反正我这张脸,连自己都认不出了,我们可以登岸走走啦。”

玉芙蓉心知他是急于寻找失落的墨蛟筋鞭:“不用急,养两天,我就陪你上岸去找寻。”

彭小魁不忍违拂她的一片心意,只好忍耐了两天。

受重创落水逃生获救后的第五天,彭小魁已完全复元。但连日运功调息,自觉功力耗去了不少。

墨蛟筋鞭已失,危机四伏,不能没有防身兵刃。好在船上有现成的粗麻绳,他割了一条八尺长的随身带走,必要时可以绳代鞭。

千面飞狐不但随时改装易容,且经常女扮男装,以各种不同身分出现,所以船上的密舱内,备有各式各样的男女服装及饰物。

可惜所有男装,均没有一套适合彭小魁体型。

玉芙蓉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亲手为他缝制出一身华服,穿上身俨然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王芙蓉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随身暗藏一把短匕,偕同彭小魁登岸,两人倒真像一对新婚夫­妇­,更似一对热恋中的恩爱情侣。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登岸漫步走未多远,就已发觉有人暗中跟踪。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从彭小魁那日风雨中,身负重创飞跃入水逃生的灵隐溪开始,顺着经过的路径一路仔细寻找。

记亿中,他负伤被东郭雄等五人追杀时,他是在风雨交加中朝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方向奔逃。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深革密茂的地方,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水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是以,如果墨蛟筋鞭是在入水前失落,就必定是掉在这段奔逃的船上,除非是被追杀他的五人发现了拾去,否则应该能寻找到的。

结果一路寻找到行春桥,灵隐寺已在望,却仍然毫无发现,不禁令他大失所望。

因为那日遭百变神君暗算,骤下毒手,使他身受重创后,情急出鞭还击时,是在桥的那一端。

他记的很清楚,被五人堵住桥头时,他曾想出鞭奋力一搏,但当时已力不从心,可见鞭仍在手。

奔逃时长鞭是怎样失落的,他就记忆不起来了。

“我们到灵隐寺看看吧!”玉芙蓉提议。

彭小魁微微一点头:“好!”

两人以游客姿态,悠哉游哉地走向灵隐寺。

西湖附近的名刹古寺甚多,灵隐是其中之一。

平时游客及善男信女,途经寺庙,必入内参拜,添些香油钱,抽个签,或许个愿,甚至还有远道而来,专诚为烧香以表虔诚的。

不料今日灵隐寺正在做法事,场面庄肃浩大,却谢绝游客信徒入寺。

彭小魁上前向两位守在大门外拒客的僧人讯问,始知是为数日前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

一算日期,正是他来西湖的那日。

显然,他负伤逃走后,这位住持就遭到了杀人灭口的不幸命运。

彭小魁顿觉悔恨与悲愤交集,如果不是因他要来西湖,智圆大师纵然久病难愈,至少也能多活些时日,不致骤遭毒手。

他不禁想到:这无异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玉芙蓉看出他的激愤,忙扯扯他衣袖,故意娇声说:“相公,这里既然在做法事,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就去别处逛逛吧!”

彭小魁会意地微微点了下头,相偕离去。

两人刚走近行春桥,迎面走来位英姿撩人,劲装佩剑的少女,不由地使彭小魁大大一怔。

因这少女正是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的爱女淑宜姑娘。

张淑宜并未认出易容改装的彭小魁,正是她遍寻各地均未找到的意中人,见他盯住自己出神,只当是个好­色­之徒,身边已有美女相伴,居然还心猿意马,毫无顾忌地对她目不转睛

她走过彭小魁面前,不屑地轻哼一声,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等张淑宜走远了,玉芙蓉始笑问:

“你认识她?”

彭小魁这才回过神来,尚未及回答,又见桥上匆匆跟来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似在跟踪张淑宜。

他忙轻声说:“这两个家伙不怀好意,我们跟去看看,他们打什么歪主意。”

玉芙蓉却站着不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彭小魁只好告诉她:“刚才走近的那位姑娘,就是我对你说过,无影刀张老镖主的爱女。”

“哦?”

玉芙蓉神秘地一笑:

“她怎么只身来西湖,大概是在找你吧!”

彭小魁心知肚明,这少女已对他心有所属,只得微微点头说:“很有可能……”

玉芙蓉一脸自负:“你瞧,连她都认不出你了,可见我的易容术相当高明吧?”

彭小魁却答非所问:“那两个家伙一定是在跟踪她,我们跟去看看。”

玉芙蓉没有异议。

其实淑宜姑娘早已察觉,一路被人跟踪,且可确认出,并非从绍兴到台州,紧紧尾随,最后被她打跑的那两个人。

走了几年镖,凭经验阅历,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也见识了不少。

心知跟踪术之一,就是经常更换人,决不可一人始终跟到底,那样最易让被跟踪之人发觉。

不消说,跟踪她的这两个家伙,必然也是想从她身上找出彭政宗的下落。

而淑宜姑娘之所以来此,却是风闻彭政宗数日前曾在西湖现身,遭到突袭负创逃走,东厂出动了大批人手严密搜捕,至今尚未抓到人。

她已来了两天,从所有通路仍被封锁,搜索行动继续在执行看来,彭政宗必然仍藏在西湖附近一带。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无疑是值得欣慰和庆幸的。

她已走近灵隐寺的头山门,不动声­色­在石坊下坐了下来,抬眼望着松关上悬的匾额。

“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特别耀眼醒目。

跟踪的两个家伙不敢太接近,在数丈外停住了,掩身在苍松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淑宜姑娘。

由于灵隐寺在做法事,为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已接连数日谢绝游客及善男善女。

法事要连做七日,所以这条直通寺前的九里长苍松夹道上,除了折返的彭小魁和玉芙蓉之外,淑宜姑娘一路未遇见任何游客。

这松关附近,更不见半个人影。

照理说,她这身装束,又带着佩剑,极易引人注意。

奇怪的是,其他的游客无论男女,只要稍有可疑,均被东厂鹰犬拦下盘问,她反而通行无阻,实在有悖常情。

只有一个解释,即是她已被人认出。

而东厂鹰犬不想惊动她,显然是要利用这少女,找出彭政宗的处身之处。

大概她被视为是赶来接应彭政宗的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距离那两个跟踪的家伙身后数丈外,彭小魁和玉芙蓉,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两天中,淑宜姑娘已绕了西湖一大圈,仍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彭小魁是死是活,她都决不放弃寻找。

她已足足在石坊下坐了一炷香时间,霍地起身,迅速奔入夹道旁的松林。

跟踪的两人那敢怠慢,立即急起直追。

那知进入松林,眨眼之间,已不见淑宜姑娘影踪。

两个家伙正茫然四顾,不料淑宜姑娘却从一株苍松上纵身而下,冷声喝问:“你们是在找我吗?”

他们出其不意地一惊,但反应相当快,双双一转身,已各自拔刀出鞘,由其中一人昂然说:“是又怎样?”

“我知道你们是东厂鹰犬,当然不能怎样。”淑宜姑娘眼皮朝他们一翻:“但我游湖也犯法吗?”

那家伙皮笑­肉­不笑说:“大概不是游湖,而是在找人吧?”

“找人?”

淑宜姑娘反问他:“我找谁?”

那家伙冷冷一哼,盛气凌人说:“找一个钦命逃犯,想助他逃出西湖,凭这项罪名,我们就有权逮捕你!”

淑宜姑娘双手向前一伸:“请!”

两人一怔,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因为他们奉命跟踪这少女,任何情况下,严禁打草惊蛇,以免失去这条寄以厚望的线索。

想不到这少女如此镇定,居然东手就擒,等于反将了他们一军。

两个家伙正无所适从,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突闻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由远而近,风骋电驰般来到了松关。

来的有五人,一马当先的正是夺魂一钩东郭雄,这位新近投靠东厂的苏杭织造局监督管事,身后带着千里独行刘彪,以及霍山三魔剑。

他们在石坊前勒马翻身而下,直入道旁松林。

那两个家伙如释重负,一个守住淑宜姑娘,另一个忙迎了出林,执礼甚恭地向东郭雄禀报:“监督管事来得正好,小的们已经……”

不等他说完,五人已冲入林内。

东郭雄目光一扫,只有淑宜姑娘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未见彭小魁和玉芙蓉,急问:“那对姓董的夫­妇­呢?”

守住淑宜姑娘的家伙一怔,茫然说:“小的们奉命盯住这姑娘,没注意什么夫­妇­……”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走向淑宜姑娘面前,厉声喝问。“他们人呢?”

淑宜姑娘莫名其妙:“你说的‘他们’是谁?”

“少跟我装蒜!”

东郭雄盛气凌人:“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打算接应那小子,助他逃出西湖,对不对?嘿嘿,别做梦,西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Сhā翅罗飞!”

淑宜姑娘若有所悟:“我刚才行径行春桥时,倒是遇见一对年轻男女,可是我不认识他们,更不是什么一伙的,就算你们狐假虎威,仗东厂之势欺人,也欺不到本姑娘头上来!”

“好一张利嘴!”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仗权,不仗势,就凭咱们这些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这黄毛丫头?”

“你们想对付我?”

淑宜姑娘估计目前情势,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真要动起武来,凭自己一人一剑,确实应付不了。

但她力持镇定:“凭什么?”

东郭雄狞笑说:“就凭咱们都是男人,而你是个落单的漂亮年轻姑娘,这附近又四下无人,你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还不凭什么吗?哈哈……”

其他几人也附和地哄然大笑,露出一张张不怀好意的嘴脸。

淑宜姑娘暗惊。

此时此地,这批凶神恶煞真要恃强施暴,她确实难逃魔掌。

情急之下,她惟有先下手为强,拔剑就向东郭雄猛然攻去。

东郭雄的银钩斜Сhā背后,钩与戟相似,但戟的头部有分叉利刃,钩却状如剑单边带钩,前端约一尺长的部份,套人特制钢套缚于腰后。

只见他反手抽出银钩,动作迅速俐落,“锵”地一声金铁交呜,荡开淑宜姑娘的来剑,嘿然冷笑:

“凭你那两手剑法,也敢跟我动手?劝你省省力气吧!”

邪剑贺斌更在一旁讥讽:“就是嘛,要玩剑,还得跟咱们三魔剑学学,待会儿我来教教你。”

幻剑车朝阳也不甘寂寞,跟着起哄:“老大,人家的师父是追风剑客,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罗方,剑法不用你教,你还是教她点别的吧,譬如你最擅长的‘倒凤颠鸾’呀!哈哈……”

淑宜姑娘顿时羞愤交迸,一咬牙,豁出去了,抡剑连连向东郭雄一阵猛攻。

十余丈外的一株苍松上,玉芙蓉看出彭小魁巳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忙劝阻说:“不要冲动,张姑娘虽非那几个凶神恶煞对手,但他们决不会伤她的。”

彭小魁忧急说:

“你没听见吗?他们对张姑娘已不怀好意,那比伤她更糟!”

“小魁,你且稍安无躁。”

玉芙蓉胸有成竹地笑笑:“我敢向你保证,他们就算对张姑娘施暴,我负责她少不了一根寒毛!”

彭小魁听她说得如此有把握,只好按兵不动了。

放眼看去,淑宜姑娘果然家学渊博,又经名师授业,将刀法剑法熔于一炉,使东郭雄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东郭雄仗夺魂一钩成名,也凭这手­精­湛钩法,始得投身东厂,混上个比档头职位更高的监督管事,在苏杭织造局的地位仅次于负责人监督大监李实。

像千里独行刘彪,目前只是跟着东郭雄打混,连个档头都还没混上。

霍山三魔剑更没捱上边,他们扮演的角­色­仍是职业杀手,只不过是受幕后主使人之托,透过旧识刘彪的关系,许以重酬,请出了东郭雄,及正在西湖作客的百变神君相助,合力对付彭政宗而已。

当着这批人的面前,东郭雄要连一个淑宜姑娘都制不住,教他的脸往哪儿搁。

是以他不让其他人Сhā手,决心独力制住这少女,让她见识见识夺魂一钩的厉害。

银钩倏地一紧,果然名不虚传,顿时钩发如虹,森森杀气飞腾,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淑宜姑娘圈在层层密密的一片银光钩影中。

淑宜姑娘心中暗自大惊,想不到对方钩法如此凌厉,比她的估计高出甚多,颇出意料之外。

她之所以一出手就攻东郭雄,原想这家伙既是带头的,只要先挫他的气势,至少可收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其他人就比较好对付了。

那知判断错误,这东厂鹰犬一发狠,钩法竟然如此­精­湛凶悍,霸气十足。

淑宜姑娘虽全力奋战,仍然险象环生,完全处于挨打的劣势。

彭小魁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已抽出藏在衣内的八尺长麻绳,正待不顾一切赶去助淑宜姑娘退敝。

突闻玉芙蓉轻声说:

“你看,那边又有人来了。”

彭小魁急向石坊那边看去,遥见苍松夹道上,果有两人从灵隐寺方向飞奔而来。

由于距离太远,只能辨出似为一老一少,但无法看清是什么人。

老少二人的身法极快,眨眼间已由远而近,到了石坊下。

彭小魁终于认出来人,不禁既感惊喜,又觉意外,急向身旁的玉芙蓉振奋说:“是无尘居士和他的徒弟小黑啊—”

“哦?”

玉芙蓉如释重负:“吉人自有天相,张姑娘这下有人替她解围了。无尘居士一定是风闻智圆大师的噩耗,及你受创被困在西湖,特地赶来的。”

彭小魁点点头:

“刚才我们未能进入灵隐寺,否则就遇见他们了。”

玉芙蓉笑笑说:“遇见了他们也认不出你,你更不能暴露身分相识,寺内极可能派有东厂鹰犬暗中监视呢!”

两人说话之间,老少二人似已听出林内有人打斗,立时竹林查看究竟。

淑宜姑娘败象已露,正感招架不住。

突闻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哼!这么多江湖成名人物,欺侮一个小姑娘,未免有失身分吧!”

霍山三魔剑从未见过无尘居士,却听千里独行刘彪失声惊呼:“无尘居士苗老!”

“好眼力!”

无尘居士笑笑:“阁下一眼就能认出老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老夫眼拙得很,却不认识阁下。”

刘彪正待自报名号,霍山三魔剑已猛然认出了小黑。

邪剑贺斌顿时若有所悟,指着小黑怒声说:

“原来那日在仙岩镇小店遇见的就是你这小鬼,咱们的谈话全被你听见,难怪害咱们栽在姓彭的小子手里!”

小黑笑笑:“你们应该感谢彭爷,要不是他放你一马,我就把你们拖回去喂狗啦!”

东郭雄正占尽上风,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制住淑宜姑娘,无暇理会来了什么人。

照他的估计,无论来的是何方神圣,由千里独行和霍山三魔剑应付,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不料一听来人赫然是无尘居士,倒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暗自一惊。

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更从不过问江湖事。

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就是看准了这点,即使突袭无尘山庄,对象是彭政宗,这位武林异人也决不敢Сhā手。

据传这位异人的武功,已臻高深莫测化境,但究竟有多高多深,却因从无人跟他交过手,谁也无法评估。

想不到西湖正值风声鹤唳,他老人家竟然出现西湖,怎不令人感到意外。

东郭雄以这批人的龙头自居,只得停止攻击已呈不支的淑宜姑娘,收势一个暴退,转向无尘居士喝问:“苗老庄主要横加Сhā手?”

无尘居士心平气和说:“老朽从不过问江湖是非,何况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更不必多管闲事。此来西湖灵隐寺,只为惊闻老友智圆大师圆寂,特来凭吊而已,刚才经过林外,听得打斗之声,一时好奇,入林来看看究竟罢了。”

东郭雄脸­色­一沉:

“咱们只是捉拿嫌犯,没什么好看的,请吧!”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平静:“恕老朽眼拙,敢问阁下可是东郭管事?”

东郭雄眼一瞪:“是又怎样?”

无尘居士双手一拱:

“失敬了,东郭管事既在,老朽正有一事想请教……”

东郭雄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无尘居士正­色­说:“智圆大师身为灵隐寺住持,一旦圆寂,按照寺中礼法惯例,理当入缸坐化密封,以保法体、水存。但据寺内僧人告知,当夜东郭管事即下令火化,不知所为何故?”

东郭雄脸­色­霍地一变:“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权过问,更管不着!”

“东郭管事言重了,只有官管民,那有民管官的。”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不过,老朽深觉此事大有蹊跷,除非是智圆大师死因可疑,唯恐被人查明真相,才会来个毁尸灭迹吧!”

“你是指我?”东郭雄怒问。

“不敢!”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冷静:“据老朽所知,苏杭织造局虽属东厂所辖,但只管造丝织布,好像管不了民间寺庙,阁下连一个老和尚的后事都管,岂不管得太多了?”

东郭雄怒哼一声:“你既知织造局直属东厂,就该知东厂所司何职,没有管不了的事。”

无尘居士针锋相对:“智圆大师死因死疑,东郭管事是否也该管一管,查一查?”

东郭雄沉声说:“我早查过了,老和尚死于瘪螺痧,亦即霍乱症,具有强烈传染­性­,所以必须尽速火化!这答覆你满意了吗?”

“原来如此,老朽倒是多疑了,抱歉抱歉,耽搁了各位的公事,告辞!”无尘居士双手一拱,转身就走。

“师父!”

小黑却指着霍山三魔剑说:“上回夜袭无尘山庄的,就有这三个家伙在内!”

无尘居士笑笑说:“反正他们未惊扰到我,就当没那回事吧,咱们走。”

霍山三魔剑如释重负,刚松了口气,不料淑宜姑娘却情急大叫:“老人家,他们要杀我,请救救我吧!”

“哦?”

无尘居士转过身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怎会要杀你这小姑娘?”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关你的事,请吧!”

无尘居士脸­色­霍地一沉:

“老朽生平从来不管闲事,但却不能见死不救—”

东郭雄心知这老者武功高深莫测,倒也有些顾忌,不敢贸然轻举妄动,忙说:“你别听她胡说,咱们只是捉拿嫌犯。”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不知所犯何罪?”无尘居士好奇地问。

东郭雄只得耐着­性­子回答:“咱们要抓的是名逃犯,目前尚藏匿西湖某处,她是赶来接应的……”

无尘居士一听,心知“逃犯”必是彭小魁。

目光不由地转向霍山三魔剑说:“你们三位好像不属东厂,居然也改行抓起逃犯来了?”

霍山三魔剑齐齐一怔,不禁面面相觑。

无尘居士哼了一声,单刀直入说:“那夜你们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想对付的大概就是这个‘逃犯’吧?”

话既已挑明,邪剑贺斌也就无所顾忌了,索­性­把心一横:“东郭兄,这老儿师徒赶来西湖,分明也是接应那小子的!”

无尘居士哈哈一笑:

“这么说,老朽也成了嫌犯罗?”

东郭雄一使眼­色­:“上!”

他示意千里独行刘彪,及跟踪的两个家伙扑向淑宜姑娘,自己则与霍山三魔剑,卯上了无尘居士师徒。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二

双方激战一触即发之际,突见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其丑无比的女子闯入林来,气急败坏地大叫:“东郭管事,姓彭的小子现身啦,快赶去呀……”

东郭雄尚未及问话,她已转身飞奔出林。

虽然谁也认不出这赶来告急的女子,但东厂为了搜寻彭政宗,动员了大批人手。

尤其暗中监视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派出的人均经过改装,有的扮成游客,也有的扮成舟子或小贩,甚至还有扮成乞丐的。

是以东郭雄并末起疑,既然彭政宗已现身,他们那还顾得无尘居士师徒和淑宜姑娘,立时呼啸而去。

丑女疾奔如飞,任凭东郭雄在后大声喝令她停住,她却充耳不闻,直朝行春桥奔去。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无可奈何,只好率众急起直追。

林内的老少三人正待跟出,突见一位身着华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飘然而至。

“三位快随我来!”

公子哥儿转身就走。

不料无尘居士身形一晃,已将他拦住:“阁下是什么人?”

公子哥儿笑笑说:“在下不是江湖中人,老庄主就不必多问啦。”

无尘居士一听,便知他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不禁喜出望外:“你……”

彭小魁急使眼­色­,示意不要道破他身分,故作急切说:“我们用的是调虎离山计,趁那批鹰犬发觉中计之前,赶快离开这里啊。”

无尘居士既不疑有他,淑宜姑娘也只有跟着走了。

彭小姐在前带路,领着老少三人从林内绕道疾行,避开沿途一处处明哨暗桩及眼线,直奔泊在岸边的画舫。

东郭雄这回为了搜索身受重创的彭小魁,可真是劳师动众,出动了大批人手,照他的判断,彭小魁中了百变神君的摧心断脉掌,纵能命大不死,也绝对无法逃远。

湖中既无发现尸体,又搜遍各处未见他踪迹,就必然受人掩护藏身在西湖附近一带。

但目前最可疑的,即是画舫上的那对年轻夫­妇­。

尽管船上当天就搜查过,毫无发现。

但很可能是他们将彭小魁藏在某处,每日须前往送食及换药,是以只要昼舫上一有人离船登岸,便有人暗中跟踪。

接连数日,离船上岸的只有赵升,他匆匆去杭州城里购了食物就回船,使跟踪的人大失所望。

今天已是第五日,他们一早双双登岸,立时引起附近严密监视的人注意,一面派人紧急通知东郭雄,一面派人暗中跟踪。

一路跟向灵隐寺,他们刚折返,跟踪的人又发现淑宜姑娘独自前往。

跟踪的两个家伙目标是淑宜姑娘,所以经过彭小魁和玉芙蓉面前,连正眼都不敢看,以免他们起疑。

况且,负责跟踪这对可疑夫­妇­的另有其人,等他们一离行春桥,自有乔扮游客的人尾随。

因而东郭雄一接到消息,急率霍山三魔剑及千里独行刘彪匆匆赶来,一见林内只有淑宜姑娘,便向那两个家伙追问姓董的夫­妇­。

反而是无尘居士师徒没人注意,以为他们是游客,老少二人始得通行无阻,又因灵隐寺的僧人,大都见过智圆大师的这位方外知交,才能让他们入寺。

也正因如此,寺内僧人才敢将东郭雄勒令火化智圆大师遗体之事据实相告。

但东郭雄等人一跟追赶那丑女,追至苏堤附近,却一转眼不见了她的踪影。

夺魂一钩不愧是老江湖,猛然想到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地勃然大怒,立即怀疑是那对年轻夫­妇­捣鬼。

由于那对夫­妇­一上岸,画舫便无需监视,附近一带的人手立即改为跟踪。

这一来,彭小魁正好带领老少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潜回了画舫。

那知玉芙蓉反而先回来了,并且已更好衣,洗净面上污泥,梳妆得整整齐齐。

一见他们突然回船,急说:“三位委屈一下,暂时先避一避,那批鹰犬随时会到!”

不待无尘居士表示可否,她又掀起牙床,露出床下暗舱的入口。

果然不出所料,一阵杂沓脚步声已直奔岸边而来。

老少三人那敢怠慢,急急进入了暗舱。

玉芙蓉刚将牙床恢复原状,一群凶神恶煞已登船。

他们以东郭雄为首,不顾赵升阻拦,直闯舱房。

“砰”然一脚喘开舱房门,只见小俩口正拥卧床上在亲热,倒使东郭雄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怔住了。

玉芙蓉霍地撑身坐起,羞愤交迫地怒问:“你们这是­干­嘛?”

东郭雄忙不迭告罪:“抱歉!抱歉……”

他自知理屈,二话不说,带上门扭头就走。

不料玉芙蓉竟追了出来:“好!你们连新婚夫妻的闺房事都管,等我回京,倒要问问我­干­爹,东厂的人如此胡作非为,是不是他老人家授意的?”

东郭雄大惊,吓得又回身解释:“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咱们是发现逃犯逃在这边来,唯恐惊扰了你们,才不得不登船查看……”

玉芙蓉毫不领情:“不劳费心,只要你们不来惊扰就行了!”

其实东郭雄心中一团疑云:据跟踪的人报告,这对可疑的夫­妇­分明去了灵隐寺,怎会这么快就回到了船上?

但他不敢追问,只得再次告罪,带着一伙人匆匆下了船。

彭小魁这时撩开少许窗帘,从冰花格窗望出去,眼见一群鹰犬去远,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等玉芙蓉回房关上门,他不由地把大拇指一竖:“你真行,佩服!”

“这叫对症下药,他们就吃这一套!”

玉芙蓉得意地笑笑:“把请他们三位出来吧!”

彭小魁忙掀起牙床,向下面招呼:“苗老伯,你们可以出来啦。”

密舱是在船的底舱,老少三人立即由扶梯上来,彭小魁随即将牙床恢复原状。

淑宜姑娘打量着这对年轻男女,双手一抱拳:“多承相助,不知……”

无尘居士接口笑问:“这位姑娘,听东郭雄说,你不是来西湖接应那‘逃犯’的吗?”

“我……我……”

淑宜姑娘对眼前的四人,没有一个认识,一时不知何作答。

无尘居士却哈哈一笑,指着彭小魁说:“他不就是那‘逃犯’吗?”

淑宜姑娘一怔,睁大眼睛望着彭小魁:“你……”

彭小魁正待揭下面具,玉芙蓉急忙阻止:“别揭它,这张脸还派得上用场,戴上去很宝事的呢!”

“那天你不是很快就替我戴上了吗?”彭小魁笑问。

玉芙蓉解释说:“那是做好还没用过的,用过一次,就得重新整修,还得清除周围的­色­膏黏胶,你说费不费事。”

“原来如此。”

彭小魁笑了笑,转向淑宜姑娘:“你一点也认不出我了?”

淑宜姑娘先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悟,振奋说:“你是彭爷!”

彭小魁忙将食指在­唇­间一竖:“嘘!小声点,别忘了我是‘逃犯’。”

淑宜姑娘喜出望外:“彭爷,真的是你啊!我,我找得你好苦……”

一时激动,她竟喜极而泣起来。

彭小魁深深一叹:“我匆匆离开少林,原本是不想让任何人为我受到牵连,审慎思考之下,才决定暂时去无尘山庄静养的,因为苗老伯与先父是莫逆之交,且生平与世无争,甚至很少人还记得他老人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结果我还是替苗老伯惹来麻烦……”

无尘居士洒脱地哈哈一笑:“那算得了什么,当年若非令尊妙手回春,老朽这条命早就客死他乡,死在了京都啦!”

彭小魁仍难释怀,自责说:“智圆大省却是无辜的,因我而惹上杀身之祸……”

“这也怪不得贤侄。”

无尘居士神情肃然:“要怪只能怪老朽,是我提议你来西湖灵隐寺的,不过,老朽即使晚节不保,也誓为智圆大师讨回公道,否则决不罢休!”

彭小魁自告奋勇说:“苗老伯,你老人家一生与世无争,万万不可冲动,此事由我而起

,就让愚侄来处理吧!你老人家犯不着……”

玉芙蓉附和说:“苗老庄主,他说的不错,你老人家实犯不着跟那批江湖败类去斗。”

无尘居士这才双手一拱:“尚未请教这位姑娘……”

玉芙蓉抱拳答礼:“晚辈玉芙蓉。”

“哇!”

小黑一脸惊讶:“你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千面飞狐?”

“小黑,不可失礼!”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玉芙蓉连连拱手:“原来是玉女侠,失敬失敬。”

彭小魁接口说:“那天要不是幸遇玉姑娘,承她主仆相救,我恐怕早就葬身湖底了。”

淑宜姑娘一时忘了自己跟彭小魁毫无名份,竟趋前致意:“多谢玉姐姐。”

玉芙蓉笑笑,亲切地执起她的手:“张姑娘说哪儿的话,这是彭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湖中那么多船,他偏偏向我这艘画舫求助,又偏偏赵升在船尾乘凉,否则也不会发现在水里载沉载浮的彭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彭小魁笑了笑:“大概我命不该绝,是天将降大任予我,要我除尽那些作恶多端的凶神恶煞吧!”

“彭爷!”

淑宜姑娘委婉地劝说:“如今东厂权大势大,你也犯不着跟他们斗,西湖四周的所有通路虽已严密封锁,但玉姐姐的易容术极高明,我们不难混出去,即使被识破,凭我们这几个人,合力硬闯突围也无问题……”

“不!”

彭小魁正­色­说:“要走,他们谁也拦不住我,但我目前还不作走的打算,一则要为枉死的智圆大师讨回公道。一则我这条命是拜玉姑娘所赐,欠她一份救命之情。所以,我既答应她,就得助她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淑宜姑娘好奇地追问。

彭小魁洒然一笑:“你经常走镖,行走江湖,对千面飞狐的作为多少有些风闻吧?”

淑宜姑娘连连头。

他接下去说,“如今直属东厂所辖的苏杭织造局,由太监李实主其事,藉为魏忠贤老­奸­建造生祠为由,正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所以你这位玉姐姐此来杭州,就是要借花献佛,做次散财童子呢!”

“去盗官银?”

淑宜姑娘惊得睁大了眼睛。

玉芙蓉却嗤之以鼻:“哼!什么宫银,大部份都是向杭州九县百姓压榨出来的血汗钱!”

彭小魁意气风发说:“所以我义不容辞,决心共襄盛举。”

淑宜姑娘主要是想跟彭小魁在一起,毅然说:“那就把我也算上一份!”

玉芙蓉欣然一笑:“张姑娘正好派上用场,不过,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今晚必须先离开西湖。”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也好,但智圆大师的事……”

彭小魁把胸脯一拍:“包在我身上!苗老伯放心,此事愚侄必会给你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无尘居士欣慰地笑笑:“贤侄既安然无恙,老朽也就放心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小黑听说今晚就得随无尘居士回去,不禁大为失望,但师命难违。

现在大家急于想知道,玉芙蓉闷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倒并非故意卖关子,即是为了安全起见,先出舱到船尾去,交代赵升立时解缆离岸,将画舫驶往湖心。

画舫不用桨,全靠船尾一支大橹拨水前进,及控制船行方向,由赵升一人­操­作即可。

当玉芙蓉回进舱房时,她立即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她要彭小魁仍然戴着原来的面具,继续扮演她的新婚丈夫董文彬。淑宜姑娘则戴上她现在的面具,让暗中监视的人,以为这对可疑的“小俩口”并未离船。

而玉芙蓉自己,却必须照彭小魁的本来真面目,赶制出一个面具,使她成为那“逃犯”。

然后她利用夜­色­掩护溜上岸,在别处故意现身,势必引起­骚­动,群起追杀。

此举的目的,是要让那批追杀的人疲于奔命,眼睁睁地看她逃出杭州城,再绕回来办她的大事。

彭小魁听毕,当即提出异议:“我已经复元,为什么不由我扮演自己,把他们引出城外?”

玉芙蓉颇为自负:“武功我虽不如你,若论轻功,纵观天下,我不数第一也能算第二,只有我能摆脱他们。”

这倒是事实,就连无尘居士也不得不承认,轻功绝对比不上这位千面飞狐。

彭小魁无话可说了,一切只有听由她安排。

口口 口口 口口

画舫整日的在湖中游荡,看不出任何异状。

附近不时出现游湖的小舟,显然是东厂鹰犬假扮游客,全天候在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但他们奉命监视,没有特别状况,任何人不得擅自轻举妄动,更没人胆敢登舫查视。倒是那对年轻夫­妇­悠游自在,不时手牵手伫立船首,观赏着湖上景­色­。

果然无人能看出破绽,不知这位玉芙蓉已走马换将,换成了淑宜姑娘。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竟然能跟彭小魁如此亲近,也不枉她不辞辛劳,马不停蹄奔波寻访的一番苦心。

而玉芙蓉却在舱房内养­精­蓄锐,准备今晚跟那批凶神恶煞周旋,那身打扮和脸型,简直跟彭小魁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好在备有酒菜,让无尘居士师徒打发时间,不致感到寂寞无聊。

日已西沉,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湖中等待赏月的游客仍不少,似为这天下闻名的湖光山­色­留连忘返,其实大部份都是负责监视的东厂鹰犬。

由此可见,目标仍是这艘可疑的画舫,以及船上的一对新婚夫­妇­。

东郭雄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他似已认定姓董的这对夫­妇­有问题,要不是玉芙蓉招出“魏太公”来唬人,使他有所顾忌,早已把他们抓回去严刑逼供了。

可是,就为了半信半疑,使他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万一那少女真是魏忠贤的­干­女儿,那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非但监督管事的差事泡汤,搞不好恐怕­性­命都难保。

夜幕已垂,画舫上掌了灯。

可惜窗帘甚厚,从外面看不出舱房内的情形。

这时,玉芙蓉正在做最后叮咛,向在场的各人面授机宜:“等我从船尾一下水。赵升就会把船摇向岸边,我的水­性­很好,大约一顿饭时间,就可以游上岸了。

那时注意苏堤方面,一旦发生­骚­动,表示我已现身,等到我把他们引开西湖,附近暗中监视的人必定跟着撤走,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就可趁机溜上岸,不必再管我们了,尽快离开杭州回四明山。

至于彭爷和张姑娘,你们必须等大约半个时辰再登岸,可直接去城内的织造局官署跟我会合。千万记住,一定要等我到了,我们才可采取行动。”

在场的人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这位千面飞狐运筹帷幄,真可说不让须眉,颇有大将之风。

一切交代完毕,她便向无尘居士师徒告别:“苗老庄主,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了。”

“保重!”

无尘居士一拱手:“玉姑娘千万小心!”

玉芙蓉点点头,迳自出了舱房。

她一上舱面便匍匐前进,利用船舷掩护,由走道蛇行至船尾,仰起脸向摇橹的赵升轻声交代几句。

赵升微微把头一点,突然将橹大幅度猛摇,使得浪花飞溅,水声大起。

玉芙蓉趁机贴身翻过船舷,一溜烟滑入水中。

昼舫速度加快,驶向了岸边。

附近监视的几叶小舟只注意画舫,立时紧紧尾随,却不知潜入水中的玉芙蓉,早已游出了十数丈外。

这女飞贼不但身手矫捷,轻功绰约,水中功夫也不含糊,那消顿饭时间,她已游至苏堤的岸边。

苏堤为宋代文学大师苏轼所筑,取淤泥积湖中为长堤,夹道植花柳,中为六桥,是游客来西湖漫步赏景的绝佳去处。

整个西湖周围均布满东厂爪牙,此处自不例外。

玉芙蓉举目望去,堤上至少有二二十人,其中固不乏真正游客,但大部份均是身带兵刃的东厂爪牙。

她为了引起这批家伙注意,爬上长堤就伏在地上,彷佛不支地大声呼救:“救我!救我……”

果然不出所料,几个家伙遥见有人从湖中爬上长堤,立时飞奔而来。

玉芙蓉伏地不动装死,直等那些家伙奔近身边,才霍地挺身跳起,抽出短匕就捅翻首当其冲的两个。

其他人大惊,吓得趑趄不前起来。

附近一些游客更是魂飞魄散,惊得分向长堤两端奔逃,一路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奔来的这批东厂爪牙,都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喽罗,连玉芙蓉的脸都未看清,就有人惊呼怪叫起来:“是那姓彭的小子!快通知东郭管事……”

落后的两人一听,掉头就飞奔而去。

剩下的十来个爪牙,那是玉芙蓉的对手,被她挥动短匕,杀得落花流水,非死即伤。

玉芙蓉由北朝南,一路冲杀,锐不可挡,冲出苏堤便朝南屏山方向飞奔而去。

凭这千面飞狐的绰约轻功,即使东郭雄等人赶来也追不上,遑论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爪牙们。

苏堤这边一引起­骚­动,已靠岸的昼舫上,无尘居士师徒一见附近的人急急赶去上立时趁机飞身登岸,迅速消失在夜­色­苍茫中。

舱房内只剩下了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他们必须再等半个时辰,才能照玉芙蓉的约定,进城赶往织造局官署跟她会合。

半个时辰,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

但淑宜姑娘好不容易见到彭小魁,而且是他俩单独相处,真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彭爷!”

她忽然轻启朱­唇­,幽幽地问:“这些天你一直藏身在这艘画舫中?”

彭小魁点点头:“那天我伤的很重,被救上船后,足足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多亏玉姑娘通医道,为我敷了伤药,又亲自替我背脊推拿,才得把这条命保住。”

淑宜姑娘轻喟一声:“彭爷真是吉人天相,幸好遇上了玉姐姐,她可真是彭爷的救命恩人啊!”

“可不是!”

彭小魁说:“要是一般游客,别说救我上船了,看了我当时那副模样,不吓得鬼喊鬼叫才怪,而那时大批东厂鹰犬,正在全湖展开搜索,那一来我还能活命?”

“玉姐姐好像很年轻,一定长得很美吧?”

淑宜姑娘忽然改变了话题。

“我也不清楚。”

彭小魁强自一笑:“不瞒你说,我与她相处了五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呢!”

“哦?”

淑宜姑娘似乎难以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彭小魁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她曾说过,以后我们也许会再见面,但她决不会再用你现在脸上戴的这张面具,所以见了面也不可能认出是她。”

淑宜姑娘不解地说:“她为什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脸上有缺陷,或是很丑……”

“那就不清楚了。”

彭小魁耸耸肩说:“或许被你猜中了,如果她不是很丑,那就是很美!”

淑宜姑娘沉吟了一下,又问:“船上只有一个舱房,那你们怎样睡觉?”

彭小魁坦然说:“我们是伪装成新婚夫­妇­,为了怕被人登船窥探,露出马迹,只好同床共枕呀!”

淑宜姑娘彷佛突遭重击,惊得她芳心欲碎,柔肠寸断,顿时泪光闪动,沉默不语起来。

这也难怪,淑宜姑娘年方十八,情窦初开。去年在龙牌冈遇劫,初遇这位彭爷便一见钟情,芳心暗属。

殊不知成都一别,随父兄返回开封经嵩山,专程探访来此疗伤的彭爷,他却已离开少林寺,从此不知去向。

淑宜姑娘不顾父兄劝阻,悄然离家,只身不辞辛劳地走遍各地寻访,数月来毫无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意中人不但与那女飞贼不但已有夫­妇­之名,且有同床共枕之实,怎不令这痴情少女伤心欲绝?

彭小魁察觉出她神情有异,诧然问:“你怎么啦?”

“我,我……”

淑宜姑娘强忍辛酸说:“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今夜前往织造局官署的三人,彭爷武功盖世,玉姐姐更是女中豪杰,最弱的就是我了,我跟去非但帮不上忙,搞不好反而误了你们的大事,所以……”

“你想临阵退怯?”

彭小魁大感意外。

淑宜姑娘沮然点点头:“我是风闻彭爷身受重创,被困西湖,才特地赶来的,既是彭爷已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所以我决定今夜就回开封。”

“不行!”

彭小魁断然说:“你现在的身分是千面飞狐,玉芙蓉如此安排必有她的用意,你怎可临时扯她的后腿呢!”

不料淑宜姑娘激动说:“她对我并无救命之恩,我也不欠她什么情,纵然她是侠盗义贼,总是盗贼之流,我们张家世代相传,吃的是走镖饭,与盗贼水火不容,我怎能与她为伍?”

彭小魁不以为然,替玉芙蓉辩护:“但她劫的是不义之财,而且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太监李实,假借为魏忠贤建造生祠为由,大肆搜刮杭州九县的百姓血汗钱,以中饱私囊,玉芙蓉之所以……”

不等他说完,淑宜姑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双手抢住两耳,暴戾地大叫:“好啦!好啦!我不要听,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我已决定不参与你们的事,今夜就回开封!”

彭小魁起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少女何故突然改变主意,尤其情绪近似反常,难道是为了玉芙蓉……

念犹未了,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突然发出清脆悦耳的三响。

彭小魁心知有人登船,立时将淑宜姑娘拦腰一抱,双双倒向床上,不由分说地扑住她就吻。

尽管两人脸上均戴着面具,仍使淑宜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激起莫名的紧张与惊喜,彷佛期待已久的就是此刻。

“蓬”地一声,舱房门被人踹开了,闯进两个满脸横­肉­,一副凶恶之相的持刀壮汉。

“别亲热了,起来!”

一名壮汉声如洪钟。

彭小魁只好放开淑宜姑娘,撑身而起,一看这两人陌生面孔,不由地怒问:“你们为什么擅闯舱房?”

那壮汉有恃无恐,嘿然冷笑:“不是擅闯,咱们是奉命来‘请’你们的!”

“奉谁之命?”

彭小魁暗自一怔。

壮汉盛气凌人:“江南织造局的监督李公公!”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笑:“二位大概弄错了吧,在下既不纺纱,也不织布,找我去­干­嘛?”

壮汉眼皮一翻:“那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是奉命来带人的!”

彭小魁冷冷一哼:“你们少拿那太监来压人,就算我犯了法,也得由杭州府来抓人,还得亮出拘签来让我瞧瞧,wrshǚ.сōm轮不到你们织造局的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壮汉怒问:“你们想抗命?”

“李实无权下令,根本谈不上抗命。”

彭小魁把眼一瞪:“识相些就快滚,否则,惹火了我,就要你们的狗命!”

壮汉勃然大怒:“好小子!你不妨先出舱看看岸边,再说大话不迟!”

彭小魁心知除了眼前这两个壮汉,岸边必有大批东厂鹰犬,否则他们决不敢贸然上船,且态度如此嚣张。

连东郭雄等人都对这对年轻夫­妇­有所顾忌,始终未敢轻举妄动,这批家伙竟敢公然来抓人,自然是奉有李实的命令,才敢有恃无恐。

但李实又凭什么,居然不把魏忠贤的“­干­女儿”看在眼里?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玉芙蓉的“­干­女儿”身分已被识破!

玉芙蓉约定半个时辰后,将赶至织造局官署,与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会合采取行动。

如果彭小魁此刻动武,打发这批东厂鹰犬毫无问题,但如此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影响到玉芙蓉事先安排好的整个计划。

慎思之下,彭小魁当机立断:“好!我跟你们去!”

“不!”

壮汉忽然得寸进尺:“是你们两个都得去!”

彭小魁忍无可忍,正待发作,淑宜姑娘却上前故意说:“相公,反正我们又没犯法,去就去吧!”

“好吧!”

彭小魁只得强压满腔怒气。、

出了舱房,来到舱面上,果见岸边站有二三十人严阵以待,个个手执钢刀,举着火把。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杭织造局的监督太监李实,正月末正式从苏州移驻杭州官署,带来了大批鹰犬,准备在杭州大捞一笔。

他本来就是东厂的太监,乃勒索敲诈的能手,陷害朝廷重臣的谋杀犯。

去年初冬,他在苏州一口气坑害了八位名臣:左都御史高攀龙(先一年被削职家居)、吏部主事周顺昌(号称不怕死男子)、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

第二次坑害了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与同知孙应昆。

这八位大小名臣有些死了(高攀龙、周顺昌),有些仍在东厂的死囚牢里等死,有些全家充了军。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天大的笑话,是不可能发生的怪事,一个在外地管织造,替皇宫制造服装的太监,怎么可能过问朝廷的政事?怎么可能坑害像大学士、御史这一类极品大官?但事实俱在,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实。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东郭雄在重赏令下,利用东厂在杭州织造局的人手,与霍山三魔剑等人狼狈为­奸­,联手设计对付彭政宗之事,李实早有风闻,但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不闻不闻。

反正他捞的是大钱,手下有机会赚些外快,他总不便挡人财路,何况,他对东郭雄尚有利用价值,必要时得靠这些人为他出力卖命。

今天却不同,有人送来份厚礼,要求他出面。

显然对东郭雄等人花了五天时间,仍未能将身负重创的彭政宗抓到,已对他们的办事能力不敢寄以厚望。

现在,不得不请出李实了。

如果他不下令,东郭雄他们还真不敢动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

这时那对年轻夫­妇­,已被带回设在杭州城内的织造局官署。

李实高高在上,大剌刺地端坐在宽长的桌案后,身旁分列十名从京城带来的东厂侍卫,号称京都十大煞星的一流高手。

整个官署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布署得有如审案的公堂。

彭小魁总算亲眼看到了这位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即当今皇上的亲信太监,江南人恨不得将这家伙化骨扬火,人神共愤的太监李实,魏忠贤的死党。

看长相,尖嘴薄­唇­猥琐不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难怪很少在人前露面,连浙江布政使也只能到公署晋见,才能见到这位本来一文不值的太监。

匆匆一瞥,他便对这位太监平空生出厌恶感。

他感到奇怪,像东郭雄、刘彪这些江湖枭雄,天生的凶暴桀傲不驯人物,怎会在这猥琐的太监手下俯首听命的?

李实的三角眼不停地眨动,打量了这对年轻夫­妇­一阵,才以那带有娘娘腔语调喝问:“你们就是那对姓董的夫­妇­?”

彭小魁昂然说:“你要不知道我们是谁,怎会把我们‘请’来!”

李实怔了征,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并不想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说出那姓彭的小子藏在何处?”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你们已经几次三番登船搜索盘查过了,如果有人藏在船上,还会搜不出?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姓彭的是谁!”

李实露出一脸­奸­诈的狞笑:“当然,你们不会那么笨,把人藏在船上,但据我所知,那艘画舫已在湖中停泊多日,你们大概是在接应那小子,伺机助他逃出西湖吧?”

彭小魁哈哈一笑:“我也听说你们在搜捕一名身受重创的逃犯,一连五日,搜遍了整个西湖及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搜到,害得游客们游兴大减,随时随地都会遭受­骚­扰,如今整个西湖布下天罗地网,难道你说的那人,能Сhā翅飞走不成?”

李实怒哼一声,正待发作,突见一名汉子飞奔而入,气急败坏地直趋他身旁,轻声耳语了几句。

“哦?”

李实不由地惊怒交加:“布下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是被他逃出了西湖?你们真是一群无用的饭桶!饭桶!”

那汉子急说:“那小子一现身,东郭管事他们闻报就赶去追了……”

彭小魁趁机一脸无辜说:“这可不是我们助他逃出西湖的了,没我们的事,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料李实脸­色­一沉,振声喝令:“把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便见押他们来的壮汉们同时发动,几个拔刀先堵住退路,其他人则一拥而上。

彭小魁不能束手就擒,心知非动武不可了。

淑宜姑娘未带兵器,他的衣内虽藏有一条八尺麻绳但不便亮出,否则就难免当场被识破身分。

只见他一个倒翻身,贴地疾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过两名壮汉手中钢刀。

“接住!”

疾喝声中,左手的钢刀已掷出。

淑宜姑娘伸手接过正着,正好几名壮汉扑来,立时展开家传无影刀法。

平时她外出走镖,大姑娘家腰间挂把大钢刀很不登样,所以都是佩剑。此刻一刀在手,比起用剑来,更加得心应手。

娇叱声中,手起刀落,首当其冲的两个家伙已被她砍倒。

几乎是同时,从不用刀剑的彭小魁,也挥刀砍杀,出手毫不留情,一连撂倒四五人。

堂内顿时大乱,陷入一片混战。

李实见状惊怒交加:“反了!反了!竟然在本座官署杀人!”

一挥手,恭立他右边的五人,立时掠出,两个拔剑攻向淑宜姑娘,三个直扑彭小魁。

京都十大煞星果然身手了得,尤以攻向淑宜姑娘的两人中,名叫阳唯尊的体型高大,如同金刚巨神,令人见而生畏,颇有先声夺人的威势。

但他并非尾大不掉,身法极为矫捷灵活,淑宜姑娘连砍数刀,均被他闪身避过。

这家伙极为狂妄自负,又像是故意要在李实面前露两手,以炫耀他的武功,是以他并不急于出剑,趁淑宜姑娘一刀走空,收势不及擦身而过之际,一翻腕,顺手反扣她右腕,其势迅疾无比。

小姑娘的身材,本来就矮了一大截,手当然也短小得多,交起手来不成比例,有如小鬼搏金刚,巨网捞小鱼,而且双qǐζǔü方的武功造诣与格斗经验,也相去太远,被对方大手一抄之后,捞个正着。

淑宜姑娘手腕被扣住,心一急便忘了自己穿的不是劲装,长裙飞起处,一双莲足连环飞踢。

噗噗两声,全踢在阳唯尊的左足陉骨上。

陉骨禁受不起打击,皮紧、­肉­薄、骨棱,挨一下保证皮破­肉­分,痛得流冷汗。但阳唯尊哈哈狂笑,浑如未觉。

“不错,不错。”

阳唯尊说,信手一挥。

淑宜姑娘惊叫一声,身形被扔飞,手舞足蹈像只花蝴蝶,从几名壮汉头顶飞过,飞出三丈外摔在地上。

正被三名东厂高手围攻的彭小魁,一见淑宜姑娘被摔在地上,几名壮汉正一拥而上要擒住她。

情急之下,顾不得暴露身分了,急将藏在衣内的八尺长绳抽出。

狂啸一声,挥刀逼退三名东厂高手,身形疾扑,人未到,长绳已出手,势如飞蛇疾­射­,将几名壮汉抽得人仰马翻,个个头破血流。

淑宜姑娘趁机挺身跳起,一咬银牙,杏目怒睁,竟一脸不服地抡刀向阳唯尊攻去。

彭小魁欲阻不及,急将钢刀脱手­射­出,逼使阳唯尊无暇迎敌,非得先求自保不可。

阳唯尊闪人避开,受这一阻,彭小魁抢在淑宜姑娘前面:“这家伙让我来对付!”

淑宜姑娘倒很听话,虽在盛怒之下,竟然不再逞强,依顺地跟彭小魁背向背,为他掩护后方。

这时东厂五高手已各据一方,包围住彭小魁与淑宜姑娘,其他人则散布四周。

李实仍然大刺剌地端坐在那里,­阴­森森说:“听说姓彭的那小子武功极高,曾以一条八尺麻绳代鞭,力挫过不少江湖成名人物,你也能以绳代鞭,大概师出同门吧?”

彭小魁一听,心知真实身分未被识破,索­性­虚张声势说:“你错了,他是我徒弟!”

李实吟吟一笑:“你这可是不打自招了,师父救徒弟,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听说姓彭的小子只有二十五六岁,你好像比他更年轻吧?”

彭小魁信口胡诌:“我练的是童子功!”

“哦?”

李实笑得更邪了:“这就不对了,练童子功不得破身,你怎会娶了位美娇娘?”

彭小魁一怔,自知说漏了嘴,­干­脆反­唇­相讥:“这有什么不对,你是个太监,但据我所知,你还不是每晚召妓陪酒作乐!”

李实不由地勃燃大怒:“这小子已不打自招,承认是姓彭的师父,你们快拿下他,若敢抗拒,格杀勿论!”

阳唯尊等的就是“格杀勿论”这一句,他才能毫无顾忌,一展他杀人的专长。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三

彭小魁手执麻绳一端,另一端斜斜地垂落地上,看似一条静止不动的蛇,正在凝视敌人,一旦发动,必然是致命的一击。

他对东厂的作为二向深痛恶绝。

但他不是江胡中人,更不愿涉足其间,所以毅然决定离开京城,眼不见为净,只想回返故里,过他与世无事的平静生活。

可是,事与民还,现实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单纯,逼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现在面对的阳唯尊,是个杀手中的杀手,一般杀手多少还有点顾忌,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他却有恃无恐。

光看他起的这个名字,“唯尊”含有唯我独尊之意,就知他这家伙是何等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

尤其刚才摔淑宜姑娘那一下,使彭小魁恨之入骨,决心非还以颜­色­不可。一

阳唯尊说话了,他狂态毕露地说:“听说姓彭的小子很了不起,中了继心断脉掌非但能不死,居然还能出手还击,将百变神君击成重残。名师才能出高徒,阳某今夜倒要领教领教你这名师的旷世绝学,”

彭小魁不屑地冷冷一哼:“阁下既想在你主子面前炫耀武功,我理当成全……”

话犹未了,阳唯尊已出手,挺剑笔直地刺来。

这种出招大违常理,那有人站着不动让他刺中的?更何况对手是彭政宗的师父!

彭小魁心知这家伙必定有诈,昂然屹立,纹风不动,决心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所料,阳唯尊的剑在距离彭小魁胸前不足两尺时,突然振出一片剑光幻影,势如排山倒海,令人眼花潦乱,看不出来剑究竟刺向那个部位。

彭小魁身形乍动,人影似流光向右一闪,长绳离地跳起,却向左飞卷对方右脚。

阳唯尊的右脚刚抬起,已被长绳卷缠住。

彭小魁猛力一拖一带,阳唯尊的身子便失去平衡,一个踉跄,竟身不由己地被抛起半空,直朝李实飞坠。

李实大惊,吓得上身向后一仰,险些连人带椅翻倒,幸而身旁的一名壮汉眼急手快,及时将椅背扶托住。

而在同时,一名中年掠身而起,双手托住了坠下的阳唯尊,随即将他放下:“阳兄没事吧?”

阳唯尊面红耳赤,连谢都不谢一声,怒不可遏地狂喝:“好小子,老子跟你拚了!”

这也难怪,他原想在李实面前露两手的,不料反而出了个大丑。今夜要不扳回颜面,以后在东厂怎么混?

只见他形同疯狂,奋不顾身地挺剑直扑彭小魁。

彭小魁的麻绳闪电般击出,剑长三尺,麻绳长出四五尺之多,那容阳唯尊近身,绳上布满真力,挺直有如长矛,直搠对方心窝。

阳唯尊仗功力深厚,急以剑身回封,打算把搠来的麻绳拨开。不料钢剑与麻绳相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声响。

“锵”地一声,阳唯尊顿觉紧握剑柄的虎口被震得发麻,非但未能将麻绳拨开,自己的剑倒险些脱手。

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自己数十年苦练的功力,竟不堪对方一击。

惊魂未定,绳头已如尖锐利矛般,毫不留情地搠进了他的心窝部位。

“哇!”

阳唯尊发出声凄厉惨叫,双目惊恐地怒视着彭小魁:“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彭小魁冷森森回答:

“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说完手一带,长绳从阳唯尊心窝抽回,带出一道鲜血的血箭疾­射­。

阳唯尊巨神似的身躯向前一个踉跄,摇晃两下,随即倒地不起。

京都十大煞星中,名列第二的阳唯尊,竟在眨眼之间丧命在一条八尺麻绳之下!

名列第一的又是谁呢?

那就是掠身接住阳唯尊的中年人,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江汉游魂褚不良。

如今他改名换姓叫屠良,顾名思义,大概是专门屠杀忠良吧?

除了李实之外,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更无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而屠良这个姓名,正是李宝替他取的。

实际上,江汉游魂不但被各地官府悬赏缉拿,甚至不容于黑白两道,足见这心狠手辣的家伙,作恶多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已达人神共愤的地步。

正因他无地可容身,走头无路,才不得不投靠东厂。

而李实却看中这家伙的武功,使他摇身一变,成为李大档头最亲信的京都十大煞星之首。

他的个­性­­阴­沉狠毒,从不多说废话,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

阳唯尊刚倒下,不待李实示意,他就掠身到了彭小魁面前,而且一言不发,出手就攻。

彭小魁从容不迫,凭着手中一条八尺麻绳迎战。

两人才几个照面,便已试出对方的实力。

在彭小魁的估计中,这家伙比刚才的阳唯尊功力高出甚多,且出剑凌厉狠毒,每一剑必攻对手致命要害,确实称得上是典型的东厂杀手。

而江汉游魂也感觉出,彭小魁是他生平所遇最强劲的对手,但凭绳上布满的真力,便知功力决不在他之下,足见阳唯尊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对方绝非侥幸,完全凭的是真才实学。

江汉游魂见多识广,以他的江湖阅历,从成名的一流顶尖高手,到名不见经传的九流三教角­色­,无论黑白两道的人物,他都几乎能如数家珍,说出各人的来龙去脉。

除了武功之外,李实最赏识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从这家伙的口中,可以毫不费事查出他所需要的资料,以供采取行动之前知彼知已,作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最近半年中,千金一帖彭政宗力挫众魔头,早已震惊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对突然冒出的彭政宗“师父”,江汉游魂却一无所知,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来头。

事先,在派出大批人马前往湖边,去“请”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之前,李实曾问过他:“屠良,你看画舫上那对男女是什么来头?”

江汉游魂当时夸下海口:“只要他们一出来,我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

可是,刚才冷眼旁观,仔细注意他们的出手路数,虽已看出淑宜姑娘用的是无影刀法,却无法看出以绳代鞭的彭小魁,究属何门何派的“绳法”。

此刻亲自跟彭小魁交手,几个照面下来,江汉游魂仍然摸不清对手的武功路数。

事实上,他在京都就听过“千金一帖”这号人物,但彭政宗从未展露武功,所以从未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半年前,彭政宗从裕州到成都,屡挫当今赫赫有名的诸大魔头,才知这位草药郎中,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回他不但看走了眼,而且遍理记忆,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号人物。

现在他已无暇去想,必须全力以赴战胜对方,始能保住京都十大煞星之首的荣衔和地位。

强敌当前,胜败各凭本事,生死却决于一念之间。

江汉游魂求胜心切,立时发动猛烈攻势。

但见他剑化万道光芒,罡风大作,以雷霆万钧之势,施展出他从无败绩的霹雳剑法。

同时力贯左臂,必要时不惜全力以赴,以霹雳掌攻出威力无比的致命一击。

彭小魁在情势上较为吃亏,因他一面迎战江汉游魂,一面尚得担心身后的淑宜姑娘,唯恐她遭围攻,必然寡不敌众,既有后顾之虞,便无法放手一搏。

这时惊魂甫定的李实,正在向身旁随护的壮汉附耳授计。

壮汉点点头,悄然走下来,突然振声大喝:“大家别闲着,抓这女的,死活勿论!”

最先动手的五煞星,其中阳唯尊已丧命,加上此刻下来传令的仍是五人。他们不管激战中的江汉游魂与彭小魁,只负责抓淑宜姑娘。

抓活的不容易,既是死活勿论,那就毫无顾忌了。

李实这一着相当高明,也非常狠毒,只要这少女抵挡不住,彭小魁势必全力掩护她,至少会分神,那就给了江汉游魂可趁之机。

果然,京都十大煞星中的五人联手,合力围攻淑宜姑娘,她那能抵挡得住,顿时险象环生,背向彭小魁连连后退,几乎退至背与背紧贴在一起。

这一来,彭小魁的活动范围受了限制,施展不开手脚,长绳的威力立时大减。

“张姑娘撑着点……”彭小魁招呼一声,情急拚命,长绳一卷一抖,笔直地电­射­而出。

这一招的出手,跟刚才一模一样,如同是同一位师父教出来的,不同的是一个用剑,一个用的是长绳。

江汉游魂是老江湖,心知这小子是想如法泡制,先以平淡无奇的一招攻出,随后变招换式,改攻其他部位。

是以他根本毫不在意这一招,随手一剑挥出,打算将攻来的长绳拨开,趁对方变招换式的空际,来个出其不意的全力迎头痛击,一剑毙敌。

不料彭小魁竟然招不变,式不换,麻绳似长矛般笔直刺向他胸腹之间鸠尾|­茓­部位。

江汉游魂未尽全力挥剑,非但未能如预期的将对方长绳拨开,自己的剑反被震荡开去。

等他惊觉判断错误,急欲暴退已来不及,长绳如利矛般刺进了他体内。

他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竟然会犯下这种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是残酷的,绝对无法改变它!

惊怒交加之下,他以毕生功力所聚轰出了一掌。

可惜真元已散,功力不聚,霹雳掌毫无威力。

彭小魁手腕轻抖,抽回了血淋淋的长绳。

随着抽出的长绳,从江汉游魂的胸腹之间,带出一道疾­射­的血箭。

江汉游魂已气绝毙命,竟然双目怒睁,僵立不倒。

变生肘腋,仅仅是眨眼之间,这位京都十大煞星的屠良,竟真的成了游魂,使在场的人简直无法相信。

尤其对屠良寄以厚望的李实,更是难以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惊怒之下,他跳了起来:“大家全上,杀无赦!”

一声令下,二三十人一拥而上。

就在众人群起而攻之际,突闻外面人声大哗,守卫抵挡不住,被两个蒙面人一路冲杀进来。

两人均未携带兵器,一个是凭双掌连发,掌力如狂飙怒卷,无人能阻挡得住,另一个则是就地取材,夺过两名守卫的钢刀,双刀齐舞,更是锋芒毕露,勇猛无比。

他们一个进来,发现彭小魁与淑宜姑娘正被目攻,立时加入了混战。

虽然这两人以布巾蒙面,但彭小魁从衣着上,一眼就认出了是无尘居士师徒。

无尘居士佯允回四明山,不必淌这个混水,但他那会不顾而去,当真离开杭州。

显然他是不放心彭小魁他们,带了小黑按照玉芙蓉约定的时间,赶来看看情况,必要时可暗助他们一臂之力,不料正好赶上这个热闹场面。

小黑这下可乐了,在无尘山庄练了好几年,始终无用武之地。

上回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山庄,他仅能配合彭小魁小试身手,如同闹着玩似的。

今夜撞上这种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他正好大显身手,痛痛快快大­干­一番了。

无尘居士师徒一来,彭小魁顿觉­精­神大振,一条长绳威风八面,“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挨上一下的非死即伤,使得东厂鹰犬方面阵脚大乱。

淑宜姑娘也发起狠来,无影刀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围攻她的人竟然无法近身。

小黑杀得兴起,双刀舞得出神入化,不愧是名师高徒,置身从未见识过的如此大场面,非但毫无怯意,反而愈战愈勇。

无尘居士更是功力浑厚,掌风所到之处,无人胆敢轻沾其锋。

京都十大煞星已折一半,尤其名列第一第二的两人丧命,使得元气大伤。但剩下的五人,仍然凶悍无比,个个奋不顾身,完全是亡命之徒的作风。

就在一片混乱的激战中,突闻厅外人声沸腾,竟是去追伪装彭小魁的玉芙蓉那批人马,由东郭雄率领赶到。

这批人马声势浩大,足有近百人。

如此一来,情势立时逆转,原已占尽上风的彭小魁等老少四人,一变为陷入了重围,要想奋力突围就不太容易了。

东郭雄一见这对男女被围,不由地狂说:“哈哈,我早就怀疑你们了,果然不出所料……”

李实咆哮如雷:

“少说废话,还不快拿下他们,死活勿论!”

“是!”

东郭雄恭应一声,目光转向了无尘居士师徒:“哟!又冒出两个见不得人的,如果我猜的不错,大概是苗老庄主吧?!”

李实见他仍未动手,不禁怒斥:

“东郭雄!我的话你听见没有?还不快……”

不料话犹未了,突觉脖子一凉,一把短匕已从身后抵在了他颈旁,顿使他吓得魂飞魄散

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叫你的人全住手,让那四人离去,否则就割断你脖子!”

李实那敢不从,忙不迭大声喝令:“听着,所有人都住手,让他们四人离去,谁都不许拦阻,违者杀无赦!”

由于李实坐的是高背太师椅,挟持住他的人又藏身在椅背后,并未现身,一时弄得双方都莫名其妙。

尤其是东郭雄,刚刚还被责,骂他光说废话不动手,怎么突然又下令放四人走,这位大权在握的监督大人,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脑筋有问题?

但他的命令,谁敢不听,只好唯命是从地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彭小魁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这老­奸­巨猾的东厂太监有诈,急向淑宜姑娘一使霍:“你们先走!”

淑宜姑娘居然不依说:

“不!要走一起走……”

彭小魁情急说:“你不听我的话?快走呀!”

淑宜姑娘被他一吼,彷佛受了莫大委屈,不禁泪光闪动说:“­干­嘛对我这样凶,我走就是了嘛……”

彭小魁又好气又好笑,遇上这痴情的姑娘,真拿她没辙。

姜是老的辣,无尘居士从李实惶恐的神情上,已看出事有蹊跷,必是受到了威胁。

椅背后的人又吩咐:

“交代你的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李实彷佛传声筒:“任何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无尘居士已确是自己的判断不错,见淑宜姑娘仍站着不动,上前一把拖了她就走。

大失所望的小黑,眼看没戏可唱了,只好紧随在后。

厅内厅外不下百余人,果然无人敢抗命,纷纷退后,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出去。

彭小魁负责殿后,边走边退,眼见老少三人出官署,才退出厅外振声说:“今夜之事,最好到此为止,如果你们谁敢再找麻烦,可就休怪我要大开杀戒了。”

东郭雄等人怒目相向,却不敢吭气。

彭小魁一转身,疾掠而去。

李实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如同老僧入定,短匕仍紧压颈旁,却未再听藏身椅背后的人发号施令。

等了片刻,他终于憋不住了,以恳求的语气说:

“你们的人都走了,可以放了我吧?”

椅背后无声无息。

东郭雄等人看在眼里,李实彷佛在自言自语,使他们莫名其妙,不禁面面相觑。

李实半晌未见动静,又说:“你还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椅背后仍然静寂无声。

东郭雄忍不住了,趋前问:“监督大人,您怎么啦?”

李实不敢回头,用手偷偷向后一指。

东郭雄这才恍然大悟,暗向附近的刘彪一使眼­色­,出其不意地双双分向椅后两边包抄过去。

椅后那有人,短匕是以黏胶紧贴在李实颈旁。

李实已吓得魂不附体,却听东郭雄恭声说:

“监督大人,您后面没有人呀?”

说着走上前,取下了短匕。

李实回头一看,果然不见半个人影,气得拍案怒喝:“快追!”

这会儿人早走远了,还上哪儿去追?

口口 口口 口口

老少四人由守候官署外接应的赵升带路,出了杭州城,直奔玉皇山,来至山后一片隐蔽树林内。

玉芙蓉不愧是千面飞狐,竟然比他们先到了。

无尘居士一见她就竖起大拇指:

“玉姑娘,老朽对你由衷的佩服!”

玉芙蓉一抱拳,谦虚地笑笑:“苗老庄主过奖,这不过是擒贼擒王的老把戏而已。”

一路上无暇多问,彭小魁只知赵升奉玉芙蓉之命,在官署外接应,带他们来此会合,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制住了那个太监啊!”

淑宜姑娘不禁诧然问:“王姐姐,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彭小魁说:“岂止是你,谁也没看见呢!”

小黑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玉姑娘真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还‘神’什么?”

玉芙蓉苦笑说:“我原定的计划,是彭爷和张姑娘一走,赵升带着我必备的重要物品弃船登岸,赶到织造局官署外等我的。

谁知一向对彭爷之事不闻不问的李实,竟会突然下令去船上抓人,把你们两人押走了,这一来,使我的原定计划大受影响。

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东郭雄这老江湖很不简单,追我追到半路,大概突然怀疑这又是调虎离山之计,竟带了大批人马折回杭州城,而且直奔织造局官署。

等我回头赶到时,他们已冲入,准备仗人多势众围攻你们四位,我一看情势不妙,就交代赵升守在外面,利用一片混乱中,我潜入内厅,由侧门掩进大厅后方,来了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从椅背后用短匕制住了那太监,命他下令放你们走,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唉!我们今夜虽能全身而退,可是我的原定计划却泡了汤。”

淑宜姑娘听毕,不禁自责说:“都怪我跟去,否则彭爷就不必担心我,大可放手一搏了。”

彭小魁笑笑说:

“他们已经公然上船抓人了,你不去行吗?”

玉芙蓉轻喟一声:“其实应该怪我,自以为神机妙算,把他们估计得太低,结果东郭雄那厮比我更高明!”

无尘居士劝她说:“玉姑娘,好在今夜我们毫发无损,他们却伤亡了不少人,至少给那李太监一个教训,以后他就不敢太嚣张,任意胡作非为了。”

“可是我于心不甘,不能这样便宜他。”

玉芙蓉愤声说:“我一定要把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归还给被压榨的百姓。”

彭小魁附和说:“对!还有,智圆大师因我而死,我非追出那幕后主使人不可!”

淑宜姑娘惊问:“你们还要进城?”

玉芙蓉神情坚定地说:“我向来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但今夜不行了,织造局官署经这一闹,必然会加强戒备,防范森严,我打算明日入城去查看一下动静,视情况再作决定。”

淑宜姑娘瞥了彭小魁一眼:

“那我们……”

玉芙蓉笑笑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单独行动必较方便,不容易引人注意,不过,今夜只好委屈各位,在林子里过夜了。”

淑宜姑娘天真地问:“我们不能回画舫?”(呵呵……天真的老江湖!!)

彭小魁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大小姐,我们这对‘夫­妇­’的身分已经暴露,难道去自投罗网。”

幸好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她脸红,但却窘得低下头去,不再发问了。

小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叫:

“糟了!”

无尘居士笑斥:“小黑!你­干­嘛大惊小怪的?”

小黑急说:“师父,我们刚才虽然蒙了面,但东郭雄那厮好像已认出了我们,上回霍山三魔剑就有意利用东厂势力对付彭爷,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

如今已由李实出面,今夜我们已参与其事,他便师出有名,会不会派出大批人马去无尘山庄?”

无尘居士蓦地一惊:

“这点我倒没有想到……”

彭小魁大为紧张:“今夜我折了李实身边几员大将,都是东厂的好手,是他从京都带来的,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霍山三魔剑早已查出,近几个月我是在无尘山庄静养,苗老伯今日又跟他们在林中照过面,加上今夜跟小黑兄弟闯入官署驰援,也被东郭雄认出,一定会怀疑我们逃出杭州城,很可能随苗老伯且同迫无尘山庄暂避风头。

万一李实盛怒之下,派出大批人手前往,庄内只有小勇他们三人留守,如何能对付得了那些东厂鹰犬呀!”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神­色­凝重说:

“如此看来,老朽今夜就得赶回去了。”

玉芙蓉当机立断:“对!反正盗银之事,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我们不如一齐随苗老庄主赶回去看看。”

彭小魁大感意外,想不到她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愧是位女中豪杰,不禁欣然说:“玉姑娘说的对,事有缓急,我们这就上路吧!”

无尘居士不便拒绝他们的好意:“好!但愿庄内无事,也好让老朽稍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招待两位姑娘。”

淑宜姑娘是只要能跟彭小魁在一起,没有任何意见,连留在西湖边客栈的坐骑也不去取了,当即随他们匆匆赶往四明山。

杭州距四明山不过百来里,以他们的足程,仅需半日,但必须防李实假公济私,利用官兵沿途设下关卡盘查拦截。

凭这李太监的权势,随便找个借口,官方就得唯命是从,何况套上个结伙夜闯官署抢劫官银,而且杀了不少人,那可是滔天大罪,要砍头的。

是以他们不能走官道,必须渡过富春江,绕诸暨县进入会稽山,走山路绕从嵊县北方转入四明山,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老少六人足足花了一天半时间,才回到了无尘山庄。

果然不出所料,大批东厂已经来过了。

整个无尘山庄已是一片焦土,瓦烁中赫然发现三具烧焦的尸体,正是留守的三名弟子。

散布在附近的十几具犬尸,更是被砍杀得支离破碎,令人惨不忍睹。

无尘居士目睹隐居多年的山庄,竟被东厂鹰犬毁于一旦,尤其三名弟子惨死,一群爱犬被杀,不禁使他悲愤交集,老泪纵横,咬牙切齿地恨声说:“这是他们逼我的,那可怪不得我了,老朽要不讨回公道,就誓不为人!”

彭小魁神情十分激动:“那批该死的东厂鹰犬,着我而来,与小勇兄弟他们何­干­,竟然滥杀无辜,未免太狠毒了!”

小黑更是悲痛欲绝:“师父,您老人家一定要为师弟们报仇!否则他们死不瞑目的!”

“我会的!”

无尘居士沉声说:

“血债血还,我决不会让小勇他们白死!”

玉芙蓉虽同仇敝忾,但她一向沉着冷静:“苗老庄主,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人家也不必太过悲伤,您说的不错,决不能让他们三人白死,我们一定要向那批东厂鹰犬去讨回公道,尤其是李实那老­奸­!”

大家坐下来一商议,决定即日潜入杭州城,非把苏杭织造局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下面的这个“杭”字有了疑问。

因为杭州城的市面突然箫条了,往日慕西湖之名而来的游客也明显减少,以租船供人游湖的船家,有时整天也等不到顾客上门,不禁个个望湖发悲,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谈苦经。

杭州靠西湖闻名天下,也靠游客使市面繁荣。

一旦游客不来,整个杭州城内的各行各业,生意就不免大受影响。

首当其冲的是酒楼饭馆的客店,游客大量遽减,无人吃喝住宿,岂能不门可罗雀?

就连著名的一些妓院,以及提供乐妓陪客饮酒作乐的大小画舫,也冷冷落落无人问津。

造成这种市面萧条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李实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后,魏上公生祠的浩大工程,便已如火如荼地展开。

而从各县征集来的民工,为数就多达一万三千人,都是缴不出“乐捐”的贫苦百姓,昼夜不停地大兴土木,为的是要赶工。

限期完工,不啻是一场大灾难,意外伤亡剧增,开工十天,便死了八个人。

这些被征来的民工,只发给象征­性­的工钱,(还有工钱??不会吧!!---bbmm)供给粗陋的膳食,死了活该,连骸骨也回不了故乡,死亡证明书由府街开具发送至原籍了事。

预定完工期是一年,但李太监等不及,改为八个月,最后又改为半年,这恶贼急于向魏上公表功(魏忠贤被封为上公,位极人臣,天启皇帝已昏庸得不像个人了。)假使竣工之前,魏上公发生了意外而死翘翘“生”祠岂不失去了意义?

人活着,谁也不敢保证不生意外,所以,他派了大批爪牙日夜轮番监工,不顾役工的死活,克期完工,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而“乐捐”的人都心里有数,并非捐一次就能破财消灾,不久便会接著有第二次、第三次……永远无止境地捐下去,不管你乐不乐。

尤其是有钱的大户及商家,树大招风,更是压榨的对象,这一来,平时喜爱花天酒地的大爷,谁还敢招摇?

另一个原因,则是日前深夜,被盗贼结伙闯入织造局官署,不但劫去银库的大笔建造生祠经费,且杀不少守卫。是以杭州府已在各城门口,张贴出画像悬赏缉拿男女劫匪,并且发出了海捕公文。

当然,那夜人是伤亡不少,库银却分文未失,这是李责为了将来报假帐的借口。

这一来,闹得满城风雨,李实更特地又从苏州总署,调来一批东厂­精­英,加强织造局官署的戒备,以防那几个人因无尘山庄遭烧毁前来报复。

整个杭州城内戒备森严,外地前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必须经过城门口的盘查,始得放行入城。

连日来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大家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宁愿待在家发闷,也以少出门为妙。

就因这两大因素,杭州城冷冷清清,西湖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又是一天过去了,夜已来临。

随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四名刚从苏州调来的东厂高手,正在各处巡视。因为三更天,正是夜行人最活跃的时刻。

照李实的判断,彭政宗那批人决不会远走高飞,尤其尘是无居士,更不会轻易罢休,早晚必会前来报复。

白天他们不敢公然闯来寻仇,行动必然是选在深夜。

是以他以做好万全准备,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那些不畏死的人来自投罗网。

静!静得有些异常,使四名高手提高了警觉。

奇怪!怎么静得没有任何声息?

照说偌大的公署数十间房舍,各处都有人藏身暗处守伏,任何地方发现敌踪,讯息便会立时遍传全署。

真不是心情太过紧张,有些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吧?

其中一人轻声说:“宋兄,咱们已经熬了三个通宵,夜夜如此,谅那些家伙也不敢来送死。”

宋兄叫宋景星,是刚从苏州总署调来的东厂高手。

他漫应一声,探视一下厅门外的大院,院空寂寂,灯火明亮,连老鼠经过也无法遁形。

不料目光尚未收回,身后不远突然发出个冷冷声音:

“等得很无聊是吗?”

宋景星心中大骇,猛然扭头一看,更是心里发毛。

只见一个蒙面人像幽灵似地;大剌剌坐在长大的公案上。

此人苍灰的头罩露出面孔,同­色­披风张开,露出里面的苍褐­色­夜行衣。

皮护腰上端,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飞刀柄,一把匕首,左手握了把连鞘狭锋单刀,整个人显得­阴­森诡异,彷佛是死神的化身。

宋景星力持镇定,嘿然冷笑:

“有种!阁下大概就是那姓彭的小子吧?”

蒙面人哈哈一笑,突然揭开头罩,竟然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朽像个小子吗?”

宋景星一怔,喝问:“你是什么人?”

老者沉声说:“你们不会认识老朽的,可能听都未听过,五十年有个初出道的毛头小伙子,无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或师门派别,只知他自称‘玩刀人’……”

宋景星果然见闻广博,立时大吃一惊:“你就是那个以杀人为乐,出现江湖未及三年,就杀了江湖上近百名成名高手,不久就消失无踪的那个小煞星?”

老者一笑置之:“他就是杀人太多,心疾突发时遇上一位武林异人相救,才决心从此放下屠刀的。老朽也不知如今他生死存亡,不过你们可以称我为无尘居士,一个五十年来与世无争,近日却被逼开杀戒的老煞星!”

不消说,这已等于承认他就是当年的玩刀人了。

“很好!”

宋景星­阴­森森一笑:“今夜咱们就看看,究竟是谁杀谁!”

四人拔剑的同时,两厢涌现出一群人,顿时左右后堂门人影急闪,厅外更是人影如潮。

只听一声长啸,无尘居士已倒跳上公案,见他身形急转,披风飘扬,里面竟Сhā满小飞刀。

匕首与钢刀不知何时已Сhā在腰带上,双手八方拂动,寒芒破空而飞,破风疾­射­的厉啸声令人惊心动魄,闻之丧胆。

“哇!啊……”四面八方皆出凄厉的惨呼嚎叫,人体仆倒声此起彼落,惊乱成一片。

宋景星冲近案前丈余,突然惊恐地止步,倒抽一口凉气,扭头举目四顾,接着浑身开始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似乎脊梁正往下缩,可怖的惨象已令他失魂丧胆。

从各处涌现出,同时发动围攻的人数,至少在五十人之上。眨眼间,已经纷纷倒地不起,见不到一个能站起的人,全都非死即伤。

无尘居士仍站在公案上,眼光杀机怒涌:“这不能怪我心狠手辣,只是嗜杀成­性­老毛病又犯了而已。听说李实又调一批东厂鹰犬,个个身手不凡。

而老朽当年,就最喜欢挑成名人物较量,所以我今夜特地选中了你们,来吧!别耽搁我的时间,老朽还有事要去办呢!”

宋景星一使眼­色­,四人同时挥剑疾扑而上。

“杀!杀尽你们这批东厂走狗!”

无尘居士发出令人心魄下沉的狂吼,一个与世无争的老者,突然间变成了五十年前以杀人为乐的玩刀人。

千年万载以来,人们皆活在无尽的杀戮中,永远学不会在杀戮中得到教训。

人自诩是万物之灵,你砍我杀永不终止,自以为比禽兽高级,而绝大多数的禽兽,决不自相吞噬残杀。

禽兽的杀戮为的是填饱肚子,杀戮因食物到口而停止。而人的杀戮却有千百种理由,甚至不需任何理由,血腥一起就很难停止。

刀剑的光芒剧烈地闪动,像满空金蛇乱舞。

锋利的金铁无情地切割血­肉­,每一记切割皆是致命的霹雳,没有感情,没有怜悯,没有思想,反应完全出于本能,唯一的意识是:有敌无我。

凶狠的搏杀,失去信心的人崩溃。

突然间,在扑向无尘居士的四人,几乎同时扑倒在公案前不动后,一场惨烈的杀戮终止了。

大厅内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尚有些没死的,蜷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却已不见无尘居士的人影。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四

李太监的卧室是很宽敞华丽的,布置得美轮美奂,只是显得脂粉气太重。这也难怪,太监难免与众不同,多少总带些娘娘腔。

大明皇朝先后出了几个权倾天下的太监,怪的是每一个都特别喜欢收罗美女。

这个李实也有相同的嗜好,分明不能真个销魂,每夜房里却总有两个身穿薄若蝉轻纱的年轻貌美女子相陪。

前面官署大厅有人侵入,激战的喊杀声震天,似乎一点也没有惊动到他。也许是他有恃无恐,认为他的卧房四周戒备森严,绝对万无一失吧!

可是,当彭小魁出现在房门口的华丽穿堂时,竟然没有任何人阻挡,如入无人之境似的。

担任守卫的那些人都上哪里去了?

答案是彭小魁及身后紧随的两人,淑宜姑娘和小黑,三人早已把那些守卫一一解决了。

直到彭小魁一脚踹开房门,昏暗的灯光下,床上的李实才猛然一惊,吓得魂不附体,抱头卷缩在床角发抖。

两个赤­祼­仅披薄纱的美女,更是魂飞魄散,双双滚跌下床边,跪地又哭又叫地求饶:“不……不要……杀我们……”

彭小魁对她们视若无睹,直趋床前,冷声喝问:“李实!你的威风上哪去了?”

李实突然撑坐起身,居然大声咆哮:“反了!反了!你们竟胆敢夜闯官署,行刺朝廷命官……”

“呸!”

彭小魁怒斥:“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朝廷命官指的是朝廷派任之官,你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魏忠贤私相授权的奴才,也配以朝廷命官自居!”

李实怒哼一声:“那你就敢杀我?谅你不敢!”

彭小魁来之前,早就豁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杀机顿起,手中八尺长绳一抖,冲上前就狠狠向李实抽去。

不料“卡”地一响,整个床竟朝床下活动暗门陷下,两扇暗门随即迅速合龙,看似与地板一模一样。

就在这同时,跪在地上形同赤­祼­的两个美女,出其不意地双手齐扬,一手三枚带刺毒蒺藜,共十二枚集中向彭小魁疾­射­而出。

距离不过数尺,任凭武功再强的顶尖高手、,也会措手不及。

但彭小魁却以江湖罕见,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身法,在千钧一发的差距间巧妙闪避开去。

惊险万状的情况,吓得淑宜姑娘失声惊叫起来:

“啊!是毒蒺藜!…”

这一叫,顿使彭小魁猛然认出了这两个美女:“云梦双娇!”

两个美女果然是云梦双娇,她们突袭未得逞,立时各向两旁就地一滚,霍地挺身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各自抽出挂在墙上的利剑。

彭小魁终于恍然大悟,刹时完全明白了,幕后主使,不惜代价,千方百计欲置他于死地的人,竟然就是这云梦双娇两姐妹。

半年前在裕州,他曾一念之仁,放过她们一马。

但在成都,他却重挫云梦双娇的师父巫山神姥,以墨蛟筋鞭将这老毒婆的双腿膝盖骨击碎,势必终身重残。

这个深仇大恨,两姐妹那能不报?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居然不择手段,跟李实密谋设下这个毒计!

刚才闯进房,彭小魁的目标是李实,根本未注意这两个形同赤­祼­,而且装出吓得可怜兮兮,跪地求饶的年轻女子。

一时不察,险些当场丧命。

彭小魁不由地怒目相向:

“原来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竟然是你们!”

柳如是居然理直气壮:“哼!我也曾救助过你,结果你在成都却恩将仇报,使我们师父双腿成残,功力尽废,要你命的不是我们,而是她老人家,身为弟子,奉师命报仇,这有什么不对?”

彭小魁正­色­说:“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们可以自己找我,为什么雇了那些职业杀手,甚至不惜请出了这批东厂鹰犬?”

柳如眉咬牙切齿地恨声说:“我们要能杀得了你,就不必等到今夜!”

言下之意,表示她们自知不是彭小魁对手,才不得不借重别人的力量来杀他。

彭小魁哈哈一笑:“今夜你们就杀得了我?”

“尽力而为!”

柳如眉说:“就算我们杀不了你,外面还有人等着杀,你今夜是Сhā翅难飞死定了!”

彭小魁故作惋惜摇摇头:“你们可能会很失望,因为前面官署大厅的喊杀声已无声无息,这表示刚从苏州调来的那些所谓高手,大概已经被我的朋友全打发了。

至于你们两个嘛,十二枚杀人暗器已用尽,身上又无处可藏那带刺的毒蒺藜,光凭两把剑,恐怕你们连自身都难保呢!”

小黑突然挺身上前,自告奋勇说:

“彭爷,这两个女的交给我吧!”

“兄弟!”

彭小魁笑问:“你大概打从出娘胎,还没见过这种不穿衣服的女人吧?”

小黑发出邪笑:“我连不穿衣服的男人都没见过!”

彭小魁刚说:“那就……”

冷不防云梦双娇突发冷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双挺剑分从两个不同角度攻来,目标是彭小魁。

小黑的反应与动作同样快,斜身一个大跨步,手中钢刀已呼啸而出,荡开了柳如是的剑

柳如是收势不及,跟着向旁踉跄几步。

而在同时,彭小魁的长绳也出手,如灵蛇飞­射­,似神龙翻腾,又好比闪电划过苍穹夜空。

“叭”地一声,重重抽打在柳如眉的右肩,顿现一道五寸长血糟,血流如注。

柳如眉惊呼怪叫:“啊!你,你好狠……”

彭小魁冷声说:“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抽打在脸上,那你这张美丽的小脸蛋就破相了。”

柳如眉怒不可遏:“我跟你拚了,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如是急叫:“姐姐!……”

意欲阻止她拚命。

可惜迟了一步,柳如眉已奋不顾身,人剑合一直向彭小魁冲扑过去。

剑光与绳影交会,撞击出金铁交呜声,结果是剑断,绳却余势未尽,笔直扫向柳如眉粉颈,接着绳梢飞卷,紧紧缠绕住她脖子。

柳如是情急大叫:

“不要!……”

彭小魁手腕一带,柳如眉已张口吐舌,被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但这女人也够狠的,竟然奋起全力,一头猛向对方撞去,打算同归于尽。

像这样美的女人,杀她颇觉于心不忍。彭小魁并不想置她于死地,但她既然抱定必死决心,也只有成全她了。

彭小魁闪身避开,仅剩下不足四尺的麻绳随着他身形一带,缠绕住她脖子的绳套自然勒得更紧。

只听她喉间“咯咯”连响几声,两眼便翻白,舌头伸出一长截,随即气绝。

柳如是眼见其姐惨遭长绳勒毙,不禁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不顾强敌当前,手中钢刀尚在蓄势待发,竟向身子正要仆倒的柳如眉扑去:“姐……”

小黑以为她要跟彭小魁拚命,急将钢刀丢开,猛然一个箭步窜上,大张双臂,从背后将她一把紧紧环抱住。

柳如是的剑无法出手,情急拚命,提脚抬膝狠狠向后猛踹。这一脚使足了劲,而且踹的部份正好是身后小黑的两胯之间。

这女人发了狠,一脚足以致命。幸好小黑反应够快,急将两腿一夹,护住了他那要命的部位。

纵然如此,仍被踹得放开双手,踉跄倒退好几步,一ρi股重重跌坐在地上。

变生肘腋,情势转变得实在太快。

彭小魁眼见小黑被狠狠反踹一脚,心知受伤必然不轻,一分神,柳如是却趁机将正要倒下的柳如眉拦腰一夹,冲向巨幅美女嬉春图长画的那面墙壁。

以长画掩饰的暗门立时洞开,等夹着其姐的柳如是一冲入,随即关闭恢复原状,连缠住柳如眉脖子的长绳也被带走?

彭小魁无暇拦阻,趋前急问:

“小黑兄弟,你伤得怎样?,”

小黑坐在地上苦笑:“看来我只好投靠东厂了。”

淑宜姑娘一时未能会意,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要投靠东厂?”

东厂的人大部份是太监,小黑原是说的俏皮话,意指所伤部位若不治,岂不跟太监无异

被淑宜姑娘一问,他倒不便解释了。

能说俏皮话,表示并无大碍,彭小魁才如释重负,忙正­色­说:“别装了,她们已从暗门逃走,对方马上就会发动攻击,我们快离开这里!”

小黑刚站起,便听外面有人振声喝令:“放火箭,活活烧死他们!”

一声令下,便听嗖嗖嗖之声大作,头端绑有浸松油棉布团的火箭,从院中如飞蝗般­射­来。

火箭穿窗而入,卧房内顿时着火燃烧起来,逼使彭小魁三人急向穿堂退去。

但穿堂外早有重兵把守,纷纷将手中火把掷出,又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他们闯进卧房前,已‘摸’掉院内及穿堂外近二十名负责戒备的守卫,不料反被更多人围困,足见对方的布置十分周密。

这个陷阱必是云梦双娇设计,以那李实为饵,诱使彭小魁等人深入。再由她们亲自上阵,扮成­祼­身伴眠的美女,用毒蒺藜冷不防出手,攻彭小魁个措手不及。

她们为师报仇,目标是彭小魁,如此周密的设计,照理说是绝对成功,万无一失的,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

好在李实也有安排,布下了天罗地网,必要时不惜牺牲他的华丽卧房,也要用火攻把彭小魁他们活活烧死,以泄心中之怒。

这时火势已一发不可收拾,窗外的院中人声沸腾,火箭继续不断发­射­,以防被困的三人情急破窗而出。

而唯一的退路是穿堂,也已被熊熊烈火所封,吓得淑宜姑娘花容失­色­:“彭爷,快想办法呀,我们不能被火活活烧死……”

彭小魁临危不乱,力持镇定说:

“不要慌乱,我们快分头找出暗门机括。”

小黑与淑宜姑娘那敢怠慢,急忙去查看床位陷下的活动地板,希望能将暗门撬开。

彭小魁则在那幅巨昼四周,仔细寻找开启的机括。

他虽未看清柳如是的动作,但可以确定,开启暗门的机括必在巨画附近,应是毫无疑问的。

正在壁上仔细查看摸索,不料幅画一动,暗门竟突告洞开。

彭小魁出其不意地一惊而退,长绳已被带走,准备徒手迎敌,却见从暗门内闪出的竟是玉芙蓉!

“是你!”

彭小魁惊喜地呼出。

玉芙蓉以手推住暗门,不使它关闭,急切说:“里面的密道四通八达,我是瞎摸瞎撞才找到这里来的,快走!这门我快推不住了……”

彭小魁急忙上前协助,合力将压力极强的暗门抵住,让小黑和淑宜姑娘进入后,遂说:“玉姑娘,你先放手,快进去吧!”

等玉芙蓉进了密道,彭小魁才转身突然放手退入,暗门立时砰然紧紧关闭。

密道内光线昏暗,每隔数丈,壁上才Сhā着一支松油火把,仅足让人不致摸黑而已。

玉芙蓉在前带路,迅速一路向前走,终于远离了已陷一片火海的李太监卧房。

院中至少有百人以上,负责指挥火攻的正是东郭雄。

他望着一片火海,不禁得意忘形地纵声狂笑:“哈哈!姓彭的小子,这回你可注定葬身火窟啦……”

不料话声未落,突闻后方传来个冷冷的声音:“未必吧!”

东郭雄大惊,猛一回身,只见从假山石内出来的两男两女,已一字排开。

他简直不敢相信,彭小魁他们竟能从暗门密道逃出。

“想不到吧?”彭小魁昂然走向前:“这得感谢你们的主子李太监,为我们留了一条活路。”

东郭雄仗人多势众,冷冷一哼:“别得意的太早,烧不死你们,今夜你们也别想有一个活着出去!”

彭小魁耸耸肩,两手一摊:“我现在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兵刃,你还等什么?动手呀,”

东郭雄唯恐他有诈,一时倒犹豫难决起来。

彭小魁目光又转向右方并立的霍山三魔剑:“你们三个江湖败类,这些年赚进不少血腥钱,但不知这回的交易,银子是否已到手。如果没有先付,或者尚未付清,恐怕你们就没指望要到了,因为你们再也见不到她们啦!”

邪剑贺斌一脸惊讶:“你已经知道她们是谁了?”

彭小魁冷声说:“人尽可夫的云梦双娇!”

“她们死了?”邪剑贺斌急问。

“只死了一个,另一个带着尸体从密道跑了。”

彭小魁说:“不过,就算你们出过力,卖过命,活着的那个愿意如数照付,可惜你们已经没有命去见她了!”

邪剑哈哈大笑:“姓彭的!我实在不能不佩服你,已经死到临头,居然还大言不惭。东郭兄,咱们还等什么,动手吧!”

彭小魁洒然一笑说:“是啊!天时不早!你们要不赶快上路,鬼门关一关,就来不及……”

东郭雄趁他说话分神,突然一声令下:“上!”

在场的除了东郭雄,千里独行刘彪,霍山三魔剑五人算是原班人马。

京都十大煞星,只剩下半数,其他都是些隶属杭州织造局的东厂走狗。平时仗势欺人,打个群架什么的还可以,上不了大场面。

奇怪的是,近日刚从苏州调来的一批高手,除了被无尘居士所杀的四个,其余的人今夜始终尚末露面。

在这生死关头的节骨眼上,正需要他们助威以增声势,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激战突然间暴发,主将是东郭雄等十人,不约而同攻向以彭小魁为首的两另两女。

散布四下的半数以上是弓箭手,只有摇旗呐喊助威的份。

彭小魁两手空空,却一马当先,徒手迎战冲着他攻来的东郭雄与刘彪。

玉芙蓉一向是以女神偷自居,只偷不盗,且从不杀人,今夜却一反常态,大发雌威,挥剑独战京十十大煞星剩下的那五个。

淑宜姑娘则配合小黑,双双卯上了霍山三魔剑。

在整个情势上,只有彭小魁仗威名先声夺人,尽管他手无寸铁,仍能给予东郭雄和刘彪心理上莫大威胁。

而玉芙蓉是以寡敌众,且从不杀人,遇上这种大场面,难免一时有些放不开。幸仗轻功高强,身法敏捷灵活,五人围攻也拿她无可奈何。

倒是小黑勇猛无比,他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尤其霍山三魔剑,上回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曾被他协助彭小魁,将五人搞得灰头土脸,锻羽而归,更使他把对方三人视同手下败将。

在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始终视玉芙蓉为假想情敌,今日这位千面飞狐,不但从火窟中及时救出他们三人,此刻更以一对五,她那能不力求表现。

张姑娘不甘示弱,一咬银牙,也豁出去拚了。

但霍山三魔剑毕竟是职业杀手,临敌经验丰富,加上心狠手辣,确实不易对付。

尤其今夜人多势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绝对优势,自是威风八面,愈战愈勇。

彭小魁在动手之前,早已将双方实力作了估计,玉芙蓉自保绝无问题,值得担心的就是淑宜姑娘与小黑,唯恐他们一味逞强必吃大亏。

靠他独撑大局,就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解决东郭雄和刘彪,始能抽身助他们打发霍山三魔剑。

因而他虽徒手对敌,却出手就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配合独步天下的“凌波微步”身法

,几个照面就使夹攻他的东郭雄和刘彪手忙脚乱,几乎无法看清敌踪。

彭小魁身形疾转,人影似流光,趁东郭雄的银钩一招走空,翻腕出手如电,正好扣上他右腕,疾喝一声:“撒手!”

东郭雄还真听话,只觉腕脉一麻,银钩立时脱手。

就在银钩坠落之际,彭小魁抬脚一踢,银钩便倒转笔直疾­射­如流矢。

刚好刘彪迎面攻来,犹未扑近,已被疾­射­的银钩扎入胸腹之中。

“哇!……”

一声凄厉惨叫,刘彪的兵刃也丢了,双手急抓钩身,似欲将它拔出,身子却踉踉跄跄向后连退几大步,随即跪跌了下去。

彭小魁毫不留情,左手力贯中指,疾点东郭雄胸侧三处致命要|­茓­。

东郭雄全身一个大震,心脉立断。

彭小魁扣住他腕脉的手一撤,转身就直扑霍山三魔剑,大声疾喝:“相好的,我来了!”

霍山三魔剑大惊,简直无法相信,赤手空拳的彭小魁,不到十招之内、就解决了刘彪和东郭雄。

论武功,他们比惨死的二人尚差一大截,且已领教过彭小魁的厉害,一见他扑来,掉头就逃。

不料随着一声清啸,一条人影彷佛从天而降,赫然是杀红了眼的无尘居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无尘居士这身打扮,与平时判若两人,霍山三魔剑乍见之下,一时竟未认出是他老人家。

车朝阳已情急拚命,狂喝:“挡我者死!”

可惜死的是他,只见无尘居士手一扬,一柄小飞刀疾­射­而出,正中车朝阳心窝。

车朝阳发出声沉哼,双手捧胸惊问:“你!你?……”

无尘居士沉声说:“五十年前的,玩刀人。!”

其他两魔剑一听,连头皮都发麻了,尚未及逃命,两柄小飞刀又呼啸而至,­射­中两人胸膛。

霍山三魔剑有志一同,几乎是同时倒地不起。

连彭小魁都不清楚无尘居士的过去,不禁惊诧地问:“苗老伯,你老人家真是当年的玩

口!!口!!!!刀人?”

无尘居士微微一笑:“如今老朽是玩命人了!”

京都十大煞星都是江湖上打滚的亡命之徒,当然听过当年令黑白两道,几乎无人不闻名丧胆的“玩刀人”。

眼见始作俑者的霍山三魔剑,及东郭雄和刘彪相继丧命,而剩下的这五人,那日曾参与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想不到那位与世无争的老庄主无尘居士,竟然就是五十手前那位小煞星,那能不使他们魂飞魄散。

主力已损失一半,偏又不见近日将从苏州总署调来的高手增援,他们五人那还有心恋战。

保命要紧,那还顾得什么颜面,五煞星互打一个招呼,立即各自分头逃命。

其实,院中散布的弓箭手及东厂爪牙,仍在近百人在场。

若以乱箭攻敌,至少还有阻敌的威力,可是这五人无权发号施令,这是今夜最大的败笔。

他们分向不同方向逃命,各人全凭运气,看谁的命大。

只见无尘居士身形暴起三丈,凌空一个大旋转,不多不少,五把小飞刀朝不同方向疾­射­而出。

五道寒芒疾如流星闪电,其速何止那五个逃命的家伙百倍。

他们逃出不过两三丈,就被小飞刀­射­中后颈,各人一柄,连部位都完全相同,分毫不差

无尘居士的飞刀绝技,凭这份手劲和准头,即足睥睨天下,更何况是同时­射­中朝不同方向逃命的五个人。

连彭小魁等人都大开眼界,叹为观止,遑论那些弓箭手和东厂爪牙。

就在五大煞星惨叫仆倒时,整个院中已惊乱成一片,近百人争先恐后逃命,彷佛天快塌下似的。

无尘居士作个手势,阻止了小黑追杀:“够了,你那三个师弟已可瞑目了。”

彭小魁趋前说:“我想智圆大师也不愿我们赶尽杀绝的。”

无尘居士微微点头:“嗯!”

淑宜姑娘不禁好奇地问:“苗老庄主,晚辈曾听家父述说过那位‘玩刀人’当年的事迹,你老人家真的就是他?”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玩刀人早已不存在,老朽今夜大概是被他的灵魂附身吧!”

淑宜姑娘尚要追问,玉芙蓉已抢先说:“李太监由一批苏州调来的人手保护,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我们最好把他搜出来,以免他继续作恶。”

“对!”

彭小魁大表赞同:“事态既已闹大了,我们­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老少五人立时展开搜索,但搜遍各处,连密道内的几处密室都仔细搜索过,竟然毫无发现。

偌大的织造局官署,除了火势尚在扩大漫延的李太监住处无法进入,数十间房舍均搜遍了,只有到处横七竖八的尸体,连一个人影也不见。

彭小魁大失所望,判断说:“李太监一定是眼见大势已去,保命要紧,由那批刚调来的人随护,连夜逃往苏州去了。”

淑宜姑娘忽说:“他舍得放弃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一语提醒了玉芙蓉:“对!既然搜不到他!我们就替他做散财童子吧!”

其他几人毫无异议,立即找寻银库。

银库就在李太监官舍后方,是座建造坚固的楼房,平时戒备森严,不但四周轮班派有十多名守卫,按时尚有巡逻队查巡,此刻却是撤走一空。

火势正向银库延才过来,事不宜迟,老少五人急忙破门而入,连闯挂着大铜锁的三道门,始进入银库内,只见满室堆着大麻袋,装的全是银子,可见李太监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每袋足足有千两,等于六十多斤。

彭小魁、无叵居士和小黑,可以双手各提一袋。玉芙蓉和淑宜姑娘体力较弱,一次只能搬动一袋。

老少五人花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在火势已烧近时,来来回回疲于奔命,抢救出约两百袋,也就是近二十万两银子

奉命接应的赵升,已弄来辆四马拖的大篷车,早就停候在官署外了。

听到玉芙蓉发出的暗号跟哨声,他忙驶车至后院外,入内帮着搬运,将一袋袋的银子载上马车。

夜已深,织造局官署的火光冲天,惊醒了睡梦中的不少附近一带居民,但却无人前往救火。

在全城百姓的心目中,对这位李太监恨之入骨,恨不得烧个­精­光,连他人也葬身火窟,那才大快人心。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延烧了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全城一些贫寒之家的人开门一看,门前都放置了一百两白花花的纹银,不禁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位散财童子究竟是谁?

口口 口口 口口

李实在一批东厂高手保护下,连夜逃回了苏州。

此番亲赴杭州坐镇,负责监造魏上公生祠,原想籍机大捞一笔。

没想到竟因小失大,一时贪图云梦双娘送上门的黄澄澄万两黄金,毫不犹豫地就一口答应,助她们除掉彭政宗为师报仇。

反正人手是现成的,只要他下个命令,自有人去出力卖命,这种轻而易举之事,何乐而不为?

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事情并非想像中那么简单,出动了大批人手,非但未能对付得了彭政宗,反使他损兵折将,搞得灰头土脸。

尤其是大批人马赶往四明山,未能如预期的围剿随无尘居士返回的彭政宗等人。

虽将无尘山庄夷为平地,杀死留守的三名弟子,聊泄心中怒气。但是,李实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数十载与世无争的无尘居士火了,彭小魁更因事由他起,祸延无辜,累及智圆大师与三个年轻人丧命,决心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不入虎|­茓­,焉得虎子。

尽避杭州城戒备森严,老少六人轻而易举使潜返城中,夜闯织造局官署,大开杀戒,造成东厂鹰犬的惨重伤亡。

李实不仅损失手下多员大将,焚毁多幢房舍,包括他那装修得美轮美奂的华丽卧房,且顾不得银库里的库银就仓皇逃走,这口气他那能咽得下去。

回到苏州,惊魂甫定,李实就召集东厂派驻总署的全部人手,清点人数,统计手下可用的实力尚剩多少。

人数是不少,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仅仅昨夜一战,­精­英几乎伤亡殆尽,剩下真正可派上用场的已不足十人。

兹事体大,且纸包不住火,杭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想秘而不报是决不可能的。因魏忠贤一向个­性­多疑善忌,即使能被他视为心腹的死党,也会派人暗中监视。

李实只敢欺下,不敢瞒上,连夜遣人飞骑入京呈报告急。

当然,他不会据责呈报,而是织造了一番说辞,说成是暴民抗捐制造暴动,纠众夜袭杭州织造局官署,藉以推卸自己的责任。

随他逃出杭州的柳如是更不甘心,决心要为惨死的胞姐柳如眉报仇雪恨。

她私下向李实献计:“他们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姓彭的那几个人虽能亡命天涯,但张淑宜那丫头是无影刀张世杰之女,既然她跟他们是一伙的,咱们就向中州镖局去要人!”

“对!”

李实稀落的八字眉一挑:“这主意不错,只要把张世杰父子抓来,不怕他们不来自投罗网!”

柳如眉之死,使柳如是对彭小魁恨之入骨,她向李实要求:“李公公,贱妾有个不情之请,一旦抓住姓彭的,是否可以交由我亲手杀他?”

“那有什么问题!”

李实一口答应,但随即皱起了眉头:“但他们这几个人实在很棘手,连京都十大煞星,夺魂一钩,千里独行这些顶尖好手都栽了,目前……”

柳如是心知他担心的是人手不足,忙说:“李公公不用担心,敝师虽已双腿成残,但凭她老人家的交情,贱妾可以负责就近召集一批好手。”

“好极了!”

李实不禁喜形于­色­:。“事不宜迟,我们不妨双管齐下,柳姑娘尽管去找人,越多越好,所需一切费用由织造局负担。我这就行文开封府,密令官兵去抄中州镖局,谅那张世杰父子不敢拒捕。”

柳如是郑重说:“李公公,姓彭的他们已经豁出去了,开封距苏州好几百里,一路可得派重兵押解,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李实冷冷一哼,怒声说:“我倒不信他们胆敢在途中劫囚!”

柳如是趁机火上加油:“他们连杭州织造局官署都敢攻击,还有什么不敢的?”

李实沉吟一下,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不同柳姑娘­操­心,我自有安排,你快去找人手吧!”

“是,贱妾告退。”

柳如是匆匆而去。

等她一出书房,李实正提笔疾书密令,准备派人飞骑送往开封府,突闻侍役入报,京中东厂的三位档头求见。

李责暗自一惊,以为是自己在苏杭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之事被人密告入京,魏上公派人来调查了。

无可奈何,他只有硬着头皮接见。

来的是两男一女,走在前面的是个­鸡­皮鹤发,面目­阴­沉,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丈,腰带上附有一把­精­致匕首的老太婆。

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两个背了包里,佩剑的­精­壮大汉。

他们三人都是东厂的档头,也是杀手中的佼佼者: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

李实一见是这三人,心里就更发毛了。

因为他们是魏忠贤直接指挥的秘密杀手,当时天下乱象已显,饥荒、水灾、民变接踵而至,层出不穷。

朝廷中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群臣不知何时会大祸临头,遭到魏大­奸­的屠杀。

就连魏忠贤的姘头客氏,也在宫内横行无忌,胆敢杀掉天启皇帝的宠妃裕妃和成妃。

内宫­操­兵,放炮吓死了太子,使皇上绝了后,再把在外面怀了孕的奴婢往宫里送了八个之多,希望养出儿子冒充朱家的骨­肉­,仿吕不韦故事谋夺朱家皇朝的天下。

大明的江山,就是间接断送在这对狗男女手中。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凡是不甘受魏忠贤驱使的忠臣烈士,便逃不了被东厂秘密杀手刺杀的命运。

这三位不速之客的突如其来,怎不令作贼心虚的李实吃惊。

不料他们却对李实执礼甚恭,尤其老于世故的九幽鬼婆,似已看出他的疑虑和不安,当即表明来意:“请李公公恕属下们来得突兀,咱们是奉命前往台州办事,事毕原欲直接回京覆命的。

途经此地,一进城就听说杭州方面出了事,所以特地来见李公公,不知是否有差事需要属下们效力的?”

李实这才如释重负,顿时喜形于­色­:“你们来得正好,最近杭州暴民闹得很凶,为了抗捐建造魏上公生祠,竟勾结江湖亡命之徒滋事,愈演愈烈。

昨夜竟纠众闯入织造局官署纵火杀人,造成我方惨重伤亡,趁机洗劫银库,目前尚不知损失了多少库银……”

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这三个人听的,希望他们回京向魏忠贤照他所说禀报。

九幽鬼婆忙问:“李公公可知那些亡命之徒,是些什么人?”

李实沉声说:“他们一伙老少六人,四另两女,为首的叫彭政宗。”

“是他?”

九幽鬼婆失声惊呼,显然颇觉意外。

李实一怔,诧然问:

“你认识那小子?”

九幽鬼婆摇摇头:“不认识,但属下听过这个人,他在京都行医多年,外号叫千金一帖。这个名号的由来,是他专敲有钱有势的人竹杠,非千金不处方。但他医术确实高明,无论任何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过去大家只知他是位草药郎中,直到半年前,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后,连挫江湖上多名凶神恶煞,又往成都力毙几个闻名天下的毒魔,因而名声大噪,大家才知道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

李公公,其他的几个男女,又是什么人呢?”

李责­干­咳两声说:“其中一男一女主仆二人,自备有画舫,多日前就一直泊在西湖,姓彭的曾欲往访灵隐寺的住持智回老和尚,被几个跟他有宿怨的江湖人物设计围攻,身受重创,跳入湖中逃命?

事后他们展开严密搜密,一连数日,搜遍了整个西湖,以及附近一带任何可以藏身之处,均未发现他的踪影。

由于他们与东郭雄是旧识,请他协助搜索。

东郭雄会亲自带人登上那艘可疑的画舫搜查,当时发现舱房内有个受伤的男子,但并非彭政宗。

且那女的说那男子是她新婚丈夫,又自称是:魏上公的­干­女儿,使东郭雄投鼠忌器,未敢轻举妄动,但一直派人暗中严密监视。

直到昨夜,才发觉那男子就是彭政宗。

可惜当时东郭雄他们没有想到,那小子被那女的救上船后,已替他易容改装……”

九幽鬼婆突有所悟地说:“说到易容改装,属下倒想起了一个人。如果不出我所料,那女的八成是千面飞狐玉芙蓉!”

“难怪啊!”

李实也久闻这位女飞贼的大名:“原来她早就在打各方献金的主意了。”

九幽鬼婆又问:“还有其他的三人呢?”

李实不加思索说:“他们的身分已查明,那一老一少,是无尘居士师徒。那年轻姑娘,就是开封府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好!”

九幽鬼婆大为振奋:“冤有头,债有主,张世杰不是无冢的游魂,李公公只须行文开封府,把他拿下押来苏州,这里再作好万全的布署,就不怕他女儿的那伙人不来自投罗网。”

李实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只是昨夜杭州一战,伤亡惨重,目前甚感人手不足。尤其从开封押解人犯来苏州,路程数百里,途中须防有变,光靠官兵之力是不够的,恐怕得由你们辛苦一趟了。”

九幽鬼婆心知李实是魏忠贤的心腹,趁机大加巴结:“李公公说哪里话,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好极了!”

李实彷佛吃了定心丸,眉开眼笑说:“你们放心,替我办事,我决不会亏待你们的。哈……”

他当即将尚未完成的密令写好,密封加上火印,以示慎重,交给了九幽鬼婆。并且命侍役取来千两银票,及三百两现银,作为他们三人此地开封的盘缠。

这三名东厂档头,此番奉命出京前往台州,原是要抄括苍老龙神铁百霸的家,只因这位白道名宿,全力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而触怒魏世贤,以致惹祸上身。

但他们调集台州大批官兵赶去时,不料铁百霸已事先得到风声,举家弃家逃逸无踪,使他们扑了个空。

正愁回京无法交差,想不到刚好遇上李实这里正缺人手,使他们三人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而且意外地获得一笔重赏,也算因祸得福吧!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五

夜­色­朦胧,洪泽湖畔的一处树林外,围坐着男女老少六人,他们喝着酒,吃着用荷叶包的卤味。

这算是庆功宴,庆祝他们夜袭杭州织造局官署的大获全胜。也算是相识一场,同生共死,令后将各奔东西,最后的相聚。

分在在即,难免有种离情别绪在心头。

彭小魁忽问:“老伯,无尘山庄已毁?你们将去何处安身?”

无尘居士举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豪迈地大笑:“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无尘山庄虽毁,我与小黑可以择地重建,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吧!”

他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显示自己并不愿意大开杀戒,而是为情势所逼。

彭小魁深深一叹,自责说:“事由我起,我真后悔不该去无尘山庄养伤……”

“贤侄千万别这样想。”

无尘居士打断了他的话:“就凭我与令尊的交情,再大的事也该承当。何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彭小魁仍然不能释怀,沮然说:“唉!若非我去无尘山庄养伤,至少不至累及智圆大师,及老伯的三位弟子呀!”

无尘居士不禁也叹了口气:“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如今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倒是你们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彭小魁强自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晚辈既已走上这条不归路,只有从此亡命天涯,四海为家了。”

他说时眼光转向了玉芙蓉。

玉芙蓉笑笑说:“我不成问题,只需易容改装,仍然是千面飞狐,即使以后对面相逢,恐怕各位也会视同陌路,认不出是我了呢!”

彭小魁忙问:“玉姑娘,你的意思是说,今后我们见了面也不能相认?”

玉芙蓉耸耸香肩:

“我是个女飞贼,你能跟我这种人同流合污?”

彭小魁酒然一笑:“我在京都的名声,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比起玉姑娘来,至少你还是位劫富济贫的义贼呐!”

无尘居士也捋须而笑说:“凭心而论,玉姑娘无论是技艺胆识,都不愧为女中豪杰。尤其这种不畏权势,舍己助人的­精­神,在当今江湖中更属少见。时光若能倒转五十年,老朽必当追随玉姑娘。”

玉芙蓉很谦虚:“你们把我说得太好了,其实,要不是我师父留下的一切,已足够我一生不愁衣食,也许我得先顾自已,然后才会想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呢!”

小黑忍不住好奇地问:

“尊师也是位……”

无尘居士一使眼­色­:“小黑!”

小鬼这才自觉问得太唐突,不由他脸一红,忙说:

“对不起,我绝无意冒犯……”

玉芙蓉却处之泰然,神­色­自若说:“没错,我师父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大飞贼。不过他老人家有个癖好,专偷宫内珍藏中的稀世国宝,而且只供自己赏玩,决不出卖。

事实上,宫中失窃的国宝根本找不到买主,所以他老人家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奇古玩,全都成了名符其实的无价之宝。”

彭小魁振奋地问:“玉姑娘,如果有机会,不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个嘛……”

玉芙蓉面有难­色­说:“不瞒各位说,并非我吝于这小小的要求,而是……事实上,先师故世时,我已将所有国宝,全部放在他老人家的棺木内,陪葬埋入土中了。”

彭小魁非但不觉失望,反而大加赞许:“了不起!凭玉姑娘这种行径,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玉芙蓉置之一笑,坦然说:“说实在的,我是对那些国宝毫无兴趣,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就算要把它变卖济贫,也不易脱手,谁会有那么大胆子敢收买?”

“说的也是……”

彭小魁微微点了下头,目光转向始终保持沉默,一言末发的张淑宜,笑问:“张姑娘,你好像心事重重?”

张淑宜神情凝重:“我去灵隐寺时,在九里松附近就被东郭雄他们认出了身分,如今事情闹大了,李实那老­奸­找不到我们,只怕会对家父不利……”

“这倒不能不防。”

无尘居士顿时忧形于­色­:“我们夜袭织造局官署之前,他们为了泄恨,尚且不惜劳师动众,派出大批人马,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如今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又损失不少库银上能轻易罢休。说不定已经行文开封府,对中州镖局采取行动了。”

彭小魁暗自一惊,情急说:“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往开封,通知张老镖主他们,暂时避避风头才是。老伯,玉姑娘,你们……”

不等他说完,玉芙容已接口说:“我是义不容辞,而且,李实老好必已发出海捕公文,通令各地缉拿我们六人,此行我的易容术正好派上用场。”

“对!”

无尘居士点了点头,持须而笑:

“老朽反正也无急事待办,就陪你们走一趟开封吧!”

心仪张淑宜的小黑不禁暗喜,虽然他明知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只有彭小魁,但能与她多聚些时日,总聊胜于随师父就此远走天涯。

于是,在毫无异议下,老少六人,披星戴月急急赶往了开封。

经过玉芙容巧夺天工的易容术,他们个个面目全非,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难以辨认得出。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上人分为三组,彭小魁与张淑宜扮成一对中年夫­妇­,首先进入了开封城。

可惜来迟了,中州镖局昨晚已遭查封,大门上交叉贴上了开封府的封条,并且派有官兵驻守。

张淑宜见状大惊,彭小魁唯恐她一时激动,失去理智,急忙把她抱走。

他们向附近店家一打听,始知昨晚由开封府派出大批官兵,抓走了张世杰父子三人,以及十多位镖师和趟子手。

未几,无尘居士师徒,玉芙容主仆先后赶来会合,彭小魁便主张去开封府查探。

六人之中,以赵升最不起眼,由他冒充托镖的货主,以查询运出的货物为由,要求面见张老镖主。

不料差役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多问两句竟被逐出了衙门。

彭小魁觉出事有蹊跷,怀疑这是个陷阱,拘捕张世杰父子等人只是个饵,诱使他们前往劫狱,其实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但张淑宜不以为然,她说:“我生长在此地,对开封府的一切了若指掌。整个开封府的差役官兵不足两百人,且全都是些只会欺压百姓,包赌包娼的酒囊饭袋,几乎找不出一个上得了场面的角­色­。

若是李实老­奸­密令开封府,对家父采取行动,不会不考虑到,连杭州织造局官署那么人多势众,都抵挡不了我们的突袭。凭开封府的有限人力,那能防止我们劫狱?除非是从别处调派了大批高手赶来。”

“说的也是。”

彭小魁点了点头,沉吟一下说:

“东厂鹰犬中的好手,几乎全集中在京都,跟随在李实身边的那批人,那夜一战,几近伤亡殆尽,剩下的寥寥无几。

就算他向京都告急求援,远水也救不了近水。难道……难道昨晚张老镖主他们就被秘密押去苏州了?”

“很有可能!”

无尘居士判断说:“李实决不会劳师动众赶来开封,即使要以张老镖主为饵,陷阱也必然设在苏州。”

张淑宜一听急了:

“那怎么办?我们才赶来,又要赶回苏州,各位……”

彭小魁笑笑,安抚她:“你不用担心,只要确定张老镖主他们确被押往苏州,那怕是龙潭虎|­茓­,我们也会去救人的。

不过,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须防他有诈。所以,我们得先确定,人究竟是不是押在开封府,否则赶往苏州也徒劳无功。”

“对!”

玉芙容附和说:

“等天一黑,我们就夜探开封府,查明实况再决定行动。”

主意既定,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们仍然分为三组,各自在邻近开封府衙门的街上找了客栈住下,约定二更时,分在府前大街会合。

张淑宜忧急如焚,当初悄然离家,只为寻找不明去向的意中人彭政宗,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在西湖遇上改了名的彭小魁,却不意如今事态闹大,累及父兄,实非始料所及。

这少女年纪不大,但经常走镖,在江湖上曾听过不少有关东厂的恶行劣迹,几近令人深痛恶绝的地步。

尤其是奉派主持苏杭织造局的李实,更仗着靠山是权极一时的大­奸­魏忠贤,专以残害忠良为能事。

据闻去年初到苏州,一口气就坑害了八位名臣。

其中包括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主事周顺昌,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以及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同知孙应昆等人。

这些大小名臣不是惨遭毒手,就是至今仍在东厂死囚牢里等死,有的则是全家充了军。

他们与李实无冤无仇,只因对魏忠贤不敬,不愿同流合污,尚且遭到如此不幸下场。

目前杭州织造局官署突遭夜袭,使李实的手下伤亡惨重,加上失财毁屋,狼狈不堪地逃出城,连夜逃往苏州,这个筋斗可栽大了。

李责是个目皆必报的小人,他岂能善罢甘休。找不到和尚找庙,这口气自然得出在张世杰父子的头上。

张淑宜担心的就是这个,父兄落在李实手中,必然是凶室*少。是以住进客栈,进房一关上门,她就情不自禁地伏在彭小魁肩头痛泣起来。

彭小魁轻拍着她耸动的背,安抚说:“淑宜姑娘,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象是我,不会对令尊和令兄怎样的。”

“彭大哥!”

张淑宜忧急说:“东厂那批人的手段,你难道还不清楚?家父他们被抓去,摆明了是要逼我们出面,尤其是你彭大哥。

有了那夜杭州一战的前车之鉴,李实老­奸­那敢再掉以轻心,势必作好万全准备,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你们为了我,万一……”

彭小魁心里有数,由于张老镖主父子等人落在对方手中,使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不像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这次是要救出十几人来,而且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志在必得地要将他们六人一网成擒,情势上自然对他们极为不利。

但他不想让这少女过于担心,强自一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大风大浪我们都见识过了,老实说,小小一个开封府,还不看在我眼里呢。”

张淑宜叹了口气:“我是怕家父他们不在开封府,早已押解去苏州了……”

“那更好!”

彭小魁说:“就算他们连夜起解,也才走了一日一夜,此去苏州好几百里路程,押解囚车行不快,我们绝对可以追上,如果能在他们到达苏州之前,半路上拦截,那就更轻而易举啦。”

张淑宜仍然忧心仲仲:“可是,如此一来,家父多年心血,辛辛苦苦创立的中州镖局……”

彭小魁轻喟一声,无限感慨地说:“如今­奸­贼当道,天下大乱,是非公理早已荡然无存,镖局这行饭不吃也罢。”

张淑宜报以凄楚的苦笑,幽幽地说:“但镖局是家父的毕生基业,只因我的拖累毁于一旦,他老人家怎能谅解我……”

彭小魁洒然一笑:“令尊是位­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否则,半年前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他就不会亲自赶往了,由此可见,以令尊嫉恶如仇的个­性­,绝对不致责怪你的。”

“可是……”

张淑宜沮然说:“上次是毒手瘟神那批人劫镖在先,加上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足以危害天下苍生,家父怎能不闻不问?

这个却不同,要不是我为了找你跑到西湖去,被霍山三魔剑认出,也就不致连累家父了。”

彭小魁深深叹了口气:“淑宜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我离开嵩山少林,就是为了不愿牵连任何人,才没有说明去向的。而你……唉!你实在犯不着淌这个浑水……”

张淑宜顿时泪如雨下,彷佛受了莫大委屈,又像是被利剑刺心:“你?彭大哥,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意?”

彭小魁那会不了解,但他故意避重就轻说:“其实,我只不过是在龙牌冈无意间救助过你们,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任何人撞上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你不必把那作事放在心上,我更不会期望你有所回报。”

这痴情的少女,鼓足勇气才吐露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真情,想不到却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怎不令她芳心欲碎,一时激动,情不自禁地又痛泣起来。

彭小魁唯恐哭声惊动邻房住客,只好伸手托起她下巴,劝慰说:“淑宜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一番情意,我非常感激。但我如今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但树立了不少强敌,更卯上了东厂的人,逼使我不得不亡命天涯,我又怎能拖累你呢?”

张淑宜毅然说:“我不怕!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心甘情愿跟你去?何况,中州镖局已被查封,家父他们吉凶难卜,即使能救出他们,也决不可能再回开封了。”

彭小魁不禁为难起来:

“淑宜姑娘,你……”

张淑宜突然张臂紧紧抱住他,垫起脚尖,向这个她心仪已久的男人献出了她的初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彭小魁感到非常错愕,但他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彭小魁并非不解风情的人,久居京都,在那种声­色­犬的环境中,偶尔逢场作戏,风花雪月一番自属难免,所幸他颇能自制,绝对秉持乐而不­淫­的原则。

淑宜姑娘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不辞辛苦,走遍各地寻找他的苦心,他那会看不出这少女的心意。

此刻主动献上热吻,更表明了她非君莫属的决心。

但彭小魁所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压力和烦乱。

因为他已走上这条不归路,今后将永无止境地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实不宜为情所绊,带着这少女东奔西走。

淑宜姑娘却不同,她献上这一吻,如同是献出了整个的生命与灵魂,在她认为,彭小魁既未拒绝,就表示接受了她整个的人。

换句话说,她已决心跟定了这个男人,从此将成为一对同命鸳鸯,在江湖上比翼双飞。

这是她所期盼已久的,别无所求,无怨无悔。

诚如彭小魁所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终为这少女的真情所感动,用强壮有力的双臂将她楼住,深深地吻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沉醉在拥吻中的青年男女。

彭小魁急忙放开张淑宜,走向房门问:

“谁?”

房外回答:“彭爷,是我小黑。”

彭小魁忙开了门,让小黑进房,立即又关上房门:“什么事?”

小黑瞥了窘迫的张淑宜一眼,急切说:“我跟师父看天时尚早!在附近找了家茶馆坐坐,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张老镖主他们十几人,昨晚被捕后,连夜就被大批官兵用囚车押解出城啦!”

“玉姑娘他们知道了吗?”彭小魁急问。

小黑点点头:“师父已经去通知他们了,要赵升去购备几匹快骑,请彭爷和张姑娘立即出城会合。”

夜探开封府已无必要。三人当即出房去柜台结帐,匆匆出了城。

口口 口口 口口

距徐州十余里外的官道上,由开封府总捕头徐大彪亲率近百名捕快及官兵,浩浩荡荡地押解着十几辆囚车往苏州进发。

这一行虽已离开开封府两天两夜,但由于押解着囚车,进行的速度十分缓慢。

眼看天­色­已晚,好在只有十余里就到徐州了,而且备有押解公文,再晚也可进城。

一路上平安无事……

突然间,后方响起一阵急促蹄声。

徐大彪急命大队人马停止前进,回头一看,但见尘烟滚滚,几匹快骑风驰电骋追来。

这位总捕头情知有异,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立时严阵以待。

追来的是易容改装的老少六人,彭小魁一马当先,追到近处将马一勒,振声大喝:“此事与你们无关,只要把囚车留下,决不为难你们。”

徐大彪仗人多势众,厉声怒斥:

“大胆狂徒,竟敢拦劫囚车!”

彭小魁提出警告:“杭州织造局官署的事,你们大概已经听说了,李太监身边的东厂高手众多,又从京都调来十大煞星尚不堪一击,凭你们这批酒囊饭袋,何济于事?识时务为后杰,奉劝你们不必争功逞能,还是赶快逃命吧!”

张淑宜随后赶到,勒马向彭小魁催促:

“彭大哥,不必跟他们罗嗦,动手!”

双方相距不过数丈,彭小魁看得真切,守住囚车的二十多名捕快,均已钢刀出鞘,架在囚车中人犯的颈旁,作势随时可一刀人头落地。

而严阵以待的数十名官兵,则个个张弓搭箭,只要徐大彪一声令下就发­射­。

彭小姐衡量情势,不得不投鼠忌器,轻声说:

“不可冲动,我们必须出奇制胜……”

话犹未了,已听徐大彪有恃无恐地狂声说:“你们最好听清楚,在下奉开封府关大人之命,此行押解途中,若遇暴徒胆敢劫囚,即刻就地先杀所有人犯,再擒暴徒归案,抗拒者一律格杀勿论!”

彭小魁暗自一惊,他所顾忌的正是这一着,不幸竟被他料中。

无尘居士也到了,一看对方情势,不禁忧形于­色­说:“贤侄,看来他们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李实那老­奸­密令授意的,否则开封府也不敢罔顾法纪,未经审讯就滥杀押解途中的人犯。”

张淑宜一听急了:“那我们怎么办?”

这少女一时情急,情绪无法控制,以致嗓门过高,数丈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大彪不由地神气十足:

“你们已到无选择,唯有束手就缚是为上策!”

要这老少六人束手就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彭小魁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顿觉左右为难,无所适从起来。

玉芙蓉江湖阅历丰富,一旁轻声提醒:“彭爷,我们先要确定,囚车中的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张老镖主他们啊?”

彭小魁微微把头一点,转向方寸已乱的张淑宜:

“你先向令尊打个招呼。”

张淑宜即向对方大声问:“爹!您还好吗?”

若以常情判断,以张世杰的个­性­,即使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也会阻止爱女轻举妄动的。

但是,十几辆囚车中的人竟相应不理。

玉芙蓉暗觉事有蹊跷,当即作了大胆判断:“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囚车中的人未必是张老镖主他们!”

“唔……”

彭小魁犹豫一下,终于当机立断:

“我们上!”

老少六人兵刀在手,两腿一夹马腹,脚跟猛蹬马臀,提辔纵骑冲刺而出。

徐大彪惊怒交加,一声令下,箭如飞蝗般­射­向冲近的六人。

这批官兵武功平平,却经过严格­操­练,懂得战术,知道­射­人先­射­马,是以­射­出的箭,均以马匹为目标。。

一时之间,咻咻声大作。

老少六人的坐骑,相继被乱箭­射­中,惨嘶倒地不起。

幸而六人轻功卓越,及时腾身而起,才不致落个人仰马翻。

无尘居士勃然大怒,他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是因无尘山庄遭焚毁,三个弟子被杀,激起了他的杀机,愤而以五十年前的“玩刀人”重现,大开杀戒。

事后他曾自我调侃,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

孰料相隔不过数日,这位多年与世无争的老人,竟又激起了当年的杀­性­。

箭雨中,只见他猛如出栅猛虎,形同疯狂般扑向敌阵,同时双手齐发,小飞刀连连电­射­而出。

彭小魁的墨蛟筋鞭,在西湖遭百变神君突袭,身受重创逃命时已失落。

他不惯使用刀剑,宁愿以绳代鞭,一根八尺麻绳在手,贯以真力,能坚能柔,随心所欲,更能得心应手。

在龙碑冈,他就是凭一根八尺麻绳大显神威,使毒手瘟神等人为之丧胆的。

此刻他唯恐无尘居士有失,被乱箭­射­中,急忙挥无麻绳,紧随左右为老人家荡开­射­近的乱箭。

有彭小魁掩护,官兵的乱箭那能抵挡这一老一少,转眼问他们已冲至近前。

无尘居士的小飞刀是刀无虚发,只听连声惊呼惨叫,已有十几名官兵纷纷中刀倒出。

彭小魁更是出手毫不留情,运功力贯麻绳,坚如长枪利矛,所向披靡,犹图奋力阻挡的官兵,无不头破血流,惨呼哀嚎之声不绝。

徐大彪眼见官兵阵脚大乱,绝难抵挡对方的猛烈攻势。

情急之下,拨马回头驰近囚车,振声威胁:“你们再不停止,莫怪我下令先杀囚车中的全部人犯!”

老少二人相应不理、一路冲杀而来,势如破竹,吓得官兵魂飞魄散。

徐大彪所持的王牌,就是囚车中的这批囚犯,使对方投鼠忌器。

嘴上虽说格杀勿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说说而已。目的是在威胁对方,那敢当真说杀就杀。

但情势已十分危急,他心知肚明,如果这张王牌吓阻不了对方,那这近百名官兵和捕快,就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他别无选择,只有孤注一掷,来个杀­鸡­儆猴试试,或能发生吓阻作用,否则就凶多吉少了。

情势已迫在眉睫,不容他再犹豫,必须当机立断。

这位总捕头把心一横,霍地一挥钢刀。

蹲在囚车中的囚犯,只将头部露于顶盖的圆洞外,刀锋过处,一颗头颅应声而落,从断颈处冲起的血注足有数尺之高。

彭小魁一见这家伙居然玩真的了,不由地惊怒交迸。

虽然他无法确定,被砍的是否为中州镖局之人,或是张老镖主父子中的一个,但他决不容对方再滥杀无辜。

艺高胆大,他立即施展独步武林的“凌波微步”身法,身如流矢疾­射­,直­射­徐大彪,在这家伙举刀欲砍向另一名囚犯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绳击中对方执刀的右腕。

“叭”地一声,徐大彪的腕骨已被击碎,痛得他杀猪般一声惨叫,钢刀脱手飞坠出七八尺外。

彭小魁纵身而起,当胸一把抓住徐大彪,将他从马鞍上揪了下来。

徐大彪吓得魂飞天外,平时不可一世的总捕头威风荡然无存:“饶命呀!请手下留情:……”

附近的二十名捕快犹图抢救,一拥而上,却被无尘居士的飞刀百发百中,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老少二人之后的玉芙蓉主仆!张淑宜和小黑,这时也已冲近,杀得阻挡的官兵落花流水。

整个过程不足一盏热茶时间,近百名官兵及捕快几乎伤亡殆尽,而负责押解的总捕头徐大彪也已受制,被徐大彪的麻绳在颈上绕了两圈,半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张淑宜急忙查看十几辆囚车,非但未发现父兄在内,甚至所有囚犯没有一个是中州镖局的人。

她不由地惊叫:“彭大哥,我们中计啦!”

彭小魁双手一用劲,向被勒的徐大彪喝问:

“中州镖局的那些人呢?”

徐大彪不敢撒谎:“张老镖头父子,被东厂去的三位档头带走了,其他人尚留在开封府大牢里,在下只是奉命押解这批死四前往苏州……”

无尘居士一听,不禁债然怒哼: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消说,徐大彪负责押解的这批死因,只不过是个幌子,张老镖头父子三人,旱被九幽鬼婆等人另走捷径,悄然押往苏州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州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仍如往常一样的繁华热闹。

但是,苏杭织造局总署里里外外,却是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即使是光天化日,闲杂人等也不得走近百尺内,否则就会遇上麻烦。

织造局所司之职,不过是专替皇宫制造服装而已,为何会如此风声鹌唳,草木皆兵?

如果知道织造局的内幕,尤其负责人是魏忠贤心腹,东厂太监李实,那就不足为奇了。

东厂是明朝的产物,这个专司缉案的机构,形同秘密特务的大本营,也等于是魏忠贤手中玩法弄权的一张王牌,属于他私人指挥运用的一股强大势力。

李实官宜居监督太监,又有魏上公撑腰,在苏杭两地胡作非为,已到达人神共愤的地步。但他有恃无恐,任何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目前在杭州栽的大筋斗,终使他胆寒,知道江湖上尚存在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足以与东厂拥有的恶势力抗衡。

尤其张世杰父子三人,已秘密押解到苏州。

既是以他们为诱饵,自需布下天罗地网,作好万全准备,不能再蹈杭州那夜的覆辙。

押解的任务,是由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负责。

他们装扮成普通商旅,制住张老镖主父子三人|­茓­道,藏置马车车厢内,等徐大彪的大批人马,连夜押解囚车浩浩荡荡出发后,直到天明开城,他们才随着出城的民众离开开封城。

这正是无尘居士所说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虽然他们不走官道,择小路绕过徐州地界,取道淮水,经由巢湖转南京,过丹阳,武进而进入太湖区,直奔苏州。

如此一来,须多出约一日路程,但却能太平无事。

而且,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反比押解囚车的大队人马进行速度快了许多。

九幽鬼婆三人果然不负李实所望,圆满达成任务,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将张世杰父子押回了苏州。

柳如是也在当天傍晚返回苏州,从芜湖方面带回了一批人手。

她向李实保证,这二三十人个个能派上用场,身手决不比京师十大煞星逊­色­,但却不愿透露他们的身分和来历。

她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批江湖人物不愿跟东厂打交道,也并非为重赏卖命,全是冲着她师父巫山神姥的金面而来。

李实原先打的是如意算盘,准备利用柳如是找来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以张世杰父子为诱饵,将彭小魁等人一网打尽后,挑选一些好手留下,递补杭州一战的惨重伤亡,也好对魏上公有所交代。

听柳如是把话先说明了,他只好打消此意。

不过九幽鬼婆私下向李实透露:“柳姑娘找来的这批人我虽不认识,但属下对芜湖方面的人倒很熟,尤其是芜湖四霸天,过去曾跟属下有过交往。

如果李公公属意什么人,只要属下走一趟芜湖,即可查出他的来龙去脉,而且保证把人要来。”

李实笑了笑:“人各有志,那倒不必太勉强。芜湖方面既然你人头很熟,不妨由你出面跟他们多结交结交,将来利用那些人做东厂的外围也未尝不可啊!”

“李公公高见!”

九幽鬼婆趁机奉承:“不瞒李公公说,有些江湖人物自命不凡,不屑与东厂的人交往,自从属下当上了厂里的档头,很多人已跟属下疏远,彷佛敬鬼神而远之似的。

不过,芜湖四霸天我很了解,为了在江湖上的身分地位,要他们投入东厂或有顾忌,怕落人话柄。

但暗中为东厂效力,应该不成问题。李公公放心,此事就交给属下去办好了。”

李实不禁眉飞­色­舞:

“好!好!这事由你全权作主,事成之后……”

正说之间,一名厂卫匆匆而入,打断了他的话题。

厂卫先向九幽鬼婆打个招呼,然后直趋李实身旁,向他附耳轻声禀报了一阵。

李实微微点了下头:“传令下去,只须加强戒备,严密监视那批人的行动,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

厂卫领命而去。

九幽鬼婆忙问:

“姓彭的那批人到了?”

李实摇摇头说:“不是他们,城东传来消息,发现在一家酒楼有批形迹可疑的人物,认出其中一个老家伙,可能是追风剑客罗方。”

“那丫头的师父!”

九幽鬼婆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来得好!这样一来,才真正是一网打尽,永除后患了呢!”

李实皱了下眉头:“听说这个追风剑客罗方,是陈留罗家主人,名列天下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带来的人自然不会是无名小卒。

姓彭的那几个人已很难应付,现在又来了这批人,你看柳姑娘从芜湖找来的人手,加上我们现有的实力,能有把握罩得住?”

“李公公不用担心。”

九幽鬼婆似乎胸有成竹:“上回在杭州,姓彭的那几个人是玩命,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这次可不同了,他们为的是救人,张世杰父子三人在咱们手里,就不得不投鼠忌器啦!”

李贵何尝不明白,目前的情势较杭州有利。

但柳如是从芜湖找来的这批人手,究竟有多大能耐,他可说是毫无所知,全凭那女人在自吹自擂。

毕竟,京都十大煞星在东厂内,算得上是佼佼者,东郭雄,刘彪,霍山三魔剑等人,在江湖上也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尚且不堪一击,李实如何能完全指望柳如是找来的这批人支撑大局。

杭州已让他灰头土脸,损失惨重,这回可不能再栽筋斗了。否则,非但无法向魏上公交代,恐怕连自己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事由柳如是的私仇而起。

她并非东厂的人,一旦事态闹大了不可收拾,可以拍拍ρi股一走了之,留下的烂摊子却必须由李实来收,他自然得特别慎重。

“你去看看柳姑娘布署的怎样了。”

李实郑重其事地交待:“最重要的,是摸清她找来的那批人底细,要能真正派得上用才场才行,决不能再重蹈杭州的覆辙,懂我的意思吗?”

“是!”

九幽鬼婆恭应一声,会意地笑笑:“李公公放心,这回决不会让姓彭的他们得逞,属下告退。”

李实挥挥手,目送老鬼婆走出花厅外,独自默默沉思起来。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六

城东大街的如意酒楼,每届华灯初上,就络绎不绝地涌进大批食客,经常是座无虚设。

楼上,临街窗前的这一桌,在座的共九人,除了一位长相威猛,体格健壮的老者之外,尚有四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及四个气宇不凡的小伙子。

老者正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

他们似在等人,罗方的右边留着一个空位,表示虚席以待。

九人都神­色­凝重,保持沉默,心事重重地喝着闷酒,而且不时注意整个酒楼的动静。

只要一听楼梯响,有人上楼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楼梯口。

但每次都很失望,上来的并非他们所等之人。

倏而,一阵急促的梯声响起,他们所等的人终于到来。

伙计们个个笑脸相迎,对此人十分巴结。

来人五短身材,年约四十出头,长得獐头鼠目,还蓄了一束山羊胡须,可谓其貌不扬。

但这位苏州府的红人洪师爷,在衙门里相当吃得开,地方上人头也极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洪师爷一登楼,就有不少食客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以跟他认识为荣。

他只微微点头应付一下,目光一扫,直趋罗方等九人这一桌。

罗方并未起身相迎,只作了个手势:“请坐。”

洪师爷似跟在座的其他人已见过,不须再介绍,一坐下就面有难­色­地直摇头:“这事很难办,很难办……”

罗方急问:“怎么说?”

洪师爷耸耸肩,两手一摊:

“罗兄说的三个人,根本不在苏州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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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方一怔,诧然问:“那会押在哪里?”

洪师爷轻声说:“蔡大人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据我看,八成是押在苏州织造局里。”

罗方冷冷一哼,沉声说:“这成何体统,开封府与苏州府是平行的,我那好友父子三人,无论犯了什么法,也该由开封府治罪,押解来苏州府已不合体制,怎么人被押在织造局,而贵府竟不知有这档子事?”

洪师爷轻喟一声,报以苦笑:“罗爷,这年头有什么好说的,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除了当今皇上,谁的权势最大?苏州织造局是李公公在主其事,他是京都东厂派来的,又是魏上公面前的红人,哪把苏州府的一个小小知府看在眼里,蔡大人更不敢过问织造局的事,除非他不想保住那顶乌纱。

要是贵友押在苏州府;由在下出面打点打点,别的不敢说,至少可以让他们少吃些苦,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如今人押在织造局,在下就爱莫能助了。”

“洪师爷!”

一位华服中年沉不住气了:“罗爷别无所求,只不过想打听出张老镖主究竟犯了什么法,父子三人及十几位镖师均被捕入狱,又连夜将他们父子押解来苏州,你连这点忙都帮不上,还当什么师爷!”

罗方心胸宽大,反而一旁打圆场:“卢老弟,这不能怪洪师爷,他确已尽了力。”

洪师爷尴尬地笑笑,忽说:“罗爷,这件事未能帮得上忙,实在很抱歉,不过,在下可以指引一条门路,有个人你们不妨去找他试试……”

罗方急问:“什么人?”

洪师爷凑近他耳旁,轻声说:“他叫杜有才,是苏州织造局的管事,在下跟他还够得上说话的交情。”

罗方喜出望外:“好极了,但这不是洪师爷的事,他会答应帮忙吗?”

洪师爷诡异地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老兄不但见钱眼开,而且是吃喝嫖赌样样来……”

听话听音,罗方是何等人物,那会听不出他的意思:“要多少银子,洪师爷尽管直说。”

洪师爷摇摇头:“不用了,卢爷交付的万两银票我带来了,无功不受禄,既然未能替罗爷效力,就用这笔钱转送杜管事好啦!”

“这是什么话!”

罗方更豪爽:“区区之数,微不足道,这一万两请洪师爷笑纳。至于杜管事那里,无论他开口要多少,在下另当如数照付。”

洪师爷这才把伸向怀里的手缩回:“那就贪财了,这会儿杜管事大概还在家,再晚就去赌馆了,不过,最好罗爷一人跟我去,以免人去多了引人注意。”

罗方微微一点头,交代在座的八人在酒楼等候,便偕同洪师爷起身离座,匆匆而去。

他们出了酒楼,由洪师爷带路,急步走到大街尽头,折入后街一条长巷,出长巷另一端,再穿过两条僻静小街,已接近东城门的城墙边了。

这一带十分僻静,与东大街的繁华热闹判若两个极端不同的世界。

放眼看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而且一片漆黑,全无灯火,大概是早睡早起的贫民。

织造局是个可以捞油水的机构,管事更是肥缺,那位杜管事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罗方不禁暗自起疑,不动声­色­地问:

“洪师爷,还有多远?”

洪师爷向前一指:“快到了,就在前面。”

罗方没有作声,洪师爷却加以解释:“杜管事是个贪财好­色­的老光棍,去年利用职权,搭上个织造局纺纱的女工,那女工是文君新寡,虽已年届徐娘,却颇具几分姿­色­,还有个十六七岁的标致闺女,老小子居然一箭双雕,母女两个全上了。

但他唯恐遭人议论,不敢太明目张胆,只好每晚收了工就来这里,左拥右抱一番。吃饱喝足了就去赌,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赌到天亮呢!”

说着说着,已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若照洪师爷所说,此刻应该是杜管事与那对母女正在进晚膳的时刻,屋里怎会未见灯火?

洪师爷并未察觉罗方神­色­有异,笑着向木屋一指:“就是这家了,罗爷请稍候,我去叫他出来好说话。”

罗方仍然不动声­色­,只漫应了一声。

洪师爷迳自走向门前,举手敲了两下:“杜管事在吗?”

木屋的房开了。

就在洪师爷突然冲入的同时,从屋里­射­也四名黑衣汉子,只见他们双手齐扬,各自以独门暗器出手,十几道寒芒向丈许外的罗方疾­射­而至。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在出其不意时突袭,武功再高也会被攻个措手不及。

幸而罗方早已起疑,暗自戒备,晃身连闪带避,使­射­来的十几件暗器全部落空。

就在这当口,黑暗中,四面八方现身窜出十几名黑衣汉子,个个手持连发弩弓,将罗方团团围住。

罗方大惑不解,他是接获中州镖局出事的消息,得知张世杰父子三人被秘密押解至苏州,特地亲自带了四名弟子及三位肝胆相照的好友赶来

他尚不知爱徒淑宜姑娘已找到彭小魁,卯上东厂太监李实,在杭州闹了个天翻地覆,以致祸延父兄。

照法制与常理判断,张世杰父子三人由开封押解来苏州,必是关在苏州府大牢等待开堂审案。

是以他们一到苏州!就找上当地名绅卢员外,由他出面请出相识的洪师爷,当面以万两银票为酬,请其在府里打点,以免张家父子三人受苦,并且探出他们所犯何罪。

不料洪师爷去了近半个时辰,回到酒楼来竟告诉他们,张世杰父子三人并未押在苏州,甚至连蔡知府都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更想不到的是,洪师爷竟把他诱来这里,显然是预谋欲将他置于死地。

罗方怒从心起,霍地拔剑出鞘,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四周包围的人一言不发,以弩箭及暗器作答。

顿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暗器似流星,集中目标齐向罗方­射­来。

罗方不愧是武林名宿,虽在惊怒交加之下,仍能保持冷静,临危不乱。

追风剑法以快速闻名遐迩,剑出疾似闪电!气势如虹,攻敌时更是变化万千,此刻用以阻挡乱箭与暗器,亦能发挥强劲威力。

一阵叮当乱响,­射­来的箭和暗器不是被击落,就是被击得四散飞­射­,好似冲天炮爆开的火花朵朵。

对方这批突袭者,似对这位鼎鼎大名的追风剑客了若指掌,明知暗器和乱箭都伤不了他,却一味不断地继续发­射­。

罗方很沉得住气,不愠不火,只等这批突袭者的弩箭发­射­殆尽,便要施展他独步江湖的剑法还以颜­色­了。

但这位江湖阅历丰富的大剑客,也有失算的时候,万万没料到木屋冲出的四名黑衣汉子,暗器中竟另有玄机,使他一时疏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先发­射­的,只不过是普通暗器而已,且力道也并非十分强劲,目的是要让罗方觉们不过如此,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等到对方大显身手,将­射­近的暗器和箭纷纷击落时,眼看时机已到,突然以特制的暗器出手,力道也加强了一倍。

这些暗器与原先发­射­的毫无异样,但被罗方的剑一击中,立时爆炸开来,散发出一片五彩缤纷的烟雾。

罗方顿陷烟雾弥漫中,情知不妙,急忙屏住呼吸,以防吸入毒雾。手中剑仍不停地挥舞,以阻四面八方­射­来的乱箭。

不料这种含有剧毒的烟雾,竟能藉由皮肤的吸收侵入人体,且毒­性­能迅速扩张蔓延,足以使全身神经麻痹。

罗方突觉心神散涣,行动稍一迟缓,背上已连中三箭,痛澈心肺。

箭也淬有剧毒,仗罗方不禁惊怒交加,心知今夜已是凶多吉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奋力冲杀重围。

狂啸声中,只见他形同疯狂地从五彩烟雾中冲出,奋不顾身地挥剑冲向四名黑衣汉子。

虽是背中三支毒箭,周身已逐渐麻痹,这位追风剑客的身手仍然矫捷如常,出剑快过电光石火,只听连声惨叫,四名黑衣汉子已应剑而倒。

罗方心知不宜久战,奋起全力拔脚狂奔,几个起落,人已­射­出十丈之外。

弓箭手们那容他逃走,立时急起直追。

就在罗方身负重创,被追杀的同时,东大街的如意酒楼上,也正引起一阵­骚­动。

卢员外等人久候未见罗方回酒楼,正感焦灼不安,突闻楼梯响起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响。

随见由当地的汪捕头,带着十几名捕快浩浩荡荡登楼,顿使全楼食客为之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只见汪捕头眼光一扫,率领捕快们直趋卢员外他们这一桌。

“卢员外!”

汪捕头认识这位当地名绅,不得不先打个招呼。

卢员外忙问:“汪捕头,出了什么事?”

汪捕头强自一笑,“没事,只是请卢员外的这几位贵友,跟咱们去府里一趟。”

“这……”

卢员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在座的三位中年人,其中一个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手白树棠,他沉声问:“请问你们可有拘签?”

汪捕头瞪他一眼:“这又不是抓犯人,只不过传你们去问话,何必小题大做!”

白树棠冷冷一笑:“汪大捕头,你少在那里拿着­鸡­毛当令箭,衙门里的法规我清楚得很。既非抓犯人,又未带来拘签,你就无权要我们跟你走!”

汪捕头火了,不由地怒形于­色­:

“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树棠大小场面见得多了,可不吃他这一套:“这里是酒楼,什么酒都有!”

卢员外忙打圆场:“白兄,我看这样吧!由我陪各位去府里走一趟,不会有事的。”

白树棠并不想在酒楼闹事,犹豫一下说:“可是,罗老他们……”

卢员外笑笑:“没问题,我关照伙计一声,罗老回来了请他等我们就行了。”

白树棠这才一使眼­色­,按抚住蠢蠢欲动的四个小伙子,各自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离座。

卢员外交代了伙计后,便陪同白树棠等人,随汪捕头离开酒楼,避免了一场冲突。

苏州府的位置在城中,汪捕头却带着他们往城西。

卢员外过去也是走江湖的,收山后定居苏州多年,俨然当地名绅,不会连方向都搞不懂,但他居然未吭声。

白树棠来过苏州,也曾登门拜访过卢员外,不禁暗觉事有蹊跷:“卢兄,这条路走的好像不对……”

不料话犹未了,走在他身旁的卢员外突然出手如电,并指如戟,以重手点中白树棠腰后气海大|­茓­。

这出其不意的突变,使白树棠措手不及,猛觉心神一个大震,全身气血立时翻涌:“卢大海!你……”

卢员外就是卢大海,当年曾仗金刚指纵横江湖。

他一言不发,又补上致命的一掌!重重击向白树棠灵台|­茓­部位,眼见这位好友口喷鲜血仆跌在地,才无奈地说:

“抱歉,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啊!”

就在白树棠倒地不起的同时,十几名捕快已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其他人发动了攻击。

他们并非苏州府捕快,而是东厂派驻苏州织造局的厂卫乔扮,个个身手不弱。

名师出高徒,罗方带来的四名弟子亦非泛泛之辈,虽在仓促间应变,仍能沉着应战。

另两位中年是屠龙手李烈,铁扇书生叶中逸,他们都是江湖上响叮当的正派人物,也是张世杰的知交,所以这次义不容辞,自告奋勇随罗方师徒同来苏州。

目睹白树棠惨遭毒手,他们更想到了罗方的处境,必然凶多吉少,那能不又惊又怒。

很显然的,卢大海收山定居苏州后,表明上是当地名绅,暗中却跟东厂勾结。诚如他所说,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

为了巴结李实,他竟不惜通风报信出卖好友,甚至依计而行,参与了这个歼灭罗方等人的计谋。

双方一交手,立时展开了激斗狠拚。

这里虽已远离闹区,仍属通往城西的大街,附近一带店家尚未打烊。

一见街上发生激战,且十几名厂卫身着捕快服装,吓得忙不迭纷纷关门闭户,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激战中,突见几条人影飞奔而来。

外貌和衣着毫不起眼的男女六人,正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张淑宜,无尘居士师徒,及玉芙蓉主仆。

当时张淑宜随着彭小魁,正走在东大街上,眼见江捕头等人走出酒楼,认出其中四个小伙子是她同门师兄,但却不敢贸然上前招呼,以免暴露身分。

尤其四位师兄来了苏州,却未见师父罗方,使张淑宜暗觉事有蹊跷,两人一商议,决定由彭小魁悄然尾随,张淑宜则赶快去通知无尘居士师徒等人。

老少六人赶到,见双方已动上手,顾不得打草惊蛇,立时加入激战。

卢大海收山后,武功搁下已久,加之养尊处优,体态日渐发福,身手大不如前。

汪捕头以前只是个捕快,靠他有个漂亮妹子嫁作蔡知府当偏房,才因妹而贵,混上了个捕头,并无多大真才实学。

是以他们这方面,全靠十几名厂卫支撑场面。

那夜老少六人突袭杭州织造局,大发神威,近两百人中包括京都十大煞星,从苏州调去的一批东厂好手,以及东郭雄等凶神恶煞尚且不敌,造成惨重伤亡,这种小场面那看在他们眼里。

彭小魁的八尺麻绳,出手毫不留情,上前就狠狠抽到两个,头破血流地倒地不起。

无尘居士为了争取时间,索­性­以他百发百中的飞刀出手,果然刀无虚发,一口气解决了四五人。

铁扇书生叶中逸对上了卢大海,两人才几个照面,脑满肠肥的这位卢员外已是气喘喘,有些招架不住了。

“叶兄,兄弟实在情非得已……”

他犹图为自己有所辩白。

但铁扇书生叶中逸充耳不味,更加紧了猛攻。

汪捕头被屠龙手李烈迫得只有把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其他人则由罗方的四名弟子,及赶来的玉芙蓉主仆,小黑,张淑宜捉对厮杀。

彭小魁和无尘居士解决了几名厂卫,立时过来助阵,却已不须他们Сhā手。

剩下的七八名厂卫虽奋不顾身,施展出生平所学,可惜技不如人,纷纷丧命剑下。

汪捕头眼见大势已去,吓得魂飞魄散,掉头拔脚就逃。

但才奔出两丈,便被无尘居士的飞刀­射­中后颈,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即告扑倒地上。

卢大海更惨,刚转身欲逃,便被彭小魁的麻绳击中足踝,痛澈心肺。

“哇……”

惨叫一声,卢大海一个踉跄栽倒,不须别人再动手,他已血充脑部而亡。

仅仅片刻之间,对方的十几人即全部解决。

易容成中年­妇­人的张淑宜忙趋前:“四位师兄,我是淑宜呀,师父他老人家呢?”

四个小伙子一听她口音,顿时恍然大悟,心知是易容改装的小师妹。

正待争相说出原委,突见一人踉踉跄跄奔来。

距离尚在数丈之外,无尘居士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罗老前辈!”

惊呼声中,他已电­射­而出迎了上前。

罗方身负重创,又奔得太急,终告不支,又一个踉跄跪跌下去。

彭小魁一个箭步赶到,急忙蹲下将他扶住:“罗老前辈,你……”

罗方嘴角流着乌血,脸­色­发青:“卢……卢大海和洪师爷勾结,出……出卖了我们……”

话犹未了,张淑宜刚飞奔赶到,他已毒发气绝而亡。

张淑宜跪了下去,情不自禁的抚尸痛泣:“师父!师父!……”

四名弟子随即赶来,一起向罗方的尸体下跪,沉痛地齐声说:“师父请安息,弟子们定会为您老人家报仇!”

掠身而至的屠龙手李烈接口说:“要报仇,就要找李实!”

张淑宜一听,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我师父跟李实有什么过节?”

李烈摇摇头:“没有任何过节,我们是风闻令师出了事,被押解来苏州,特地赶来一查究竟的……”

随即将来到苏州,请卢大海出面找上洪师爷这条门路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灵机一动说:“好!既然如此,那就打铁趁热,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吧!”

大家不由地一怔,齐将目光转向她,不知这位女飞贼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

口口 口口 口口

位于城西的苏州织造局,天一黑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不但大门口派有十名守卫,且四周不时尚有十二人一组的巡逻队出现。

官署的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却不见灯火,更无声息。显然全部人手均在黑暗处守伏,严阵以待着。

这时,突见由汪捕头为首,率领一批身着制服的捕快匆匆而来。

大门口的守卫已获指令,汪捕头将率领十几名厂卫伪装的捕快,押回一批人,不必请示即可放行进入。

由于天­色­太黑,附近又全无灯光,守卫无法看清。

但来人身着捕快制服,又是堂而皇之地昂首阔步行来,应该是汪捕头他们没错吧!

怎会未见他们押解的人犯……

念犹未了,一行人已来到大门外。

守卫刚看清为首的并非汪捕头,来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动了攻击。

这位汪捕头正是无尘居士所扮。

只见他双手齐发,飞刀连连疾­射­而出。十名守卫连刀都未及拔出,便已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他身后,扮成捕快的彭小魁等共十一人,趁机一拥而入冲进了大门。

由柳如是与九幽鬼婆共同负责指挥,布下的天罗地网上全是凭她们的江湖经验阅历而设计。

即以常情判断,这形同劫狱,来人必不敢公然闯入。

整个织造局内,即以连发弩弓及暗器对付,格杀勿论。即使来人神通广大,能够突破重重防线,最后乃然难逃一死。

因为囚禁张世杰父子三人的特制大铁笼,就置于大厅堂的正中央,若有人闯入,只要一触动机关,立时万箭齐发,由四面八方­射­来,任凭武功盖世也难活命。

有鉴于杭州一战伤亡惨重的教训,是以柳如是从芜湖找来一批暗器好手,就敢夸下海口,能将企图来营救张家父子的人一网打网,即是尽可能以暗器毒箭替代人力,不跟对方正面接触,避免再次造成重大伤亡。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这女人万万没有想到,彭小魁等人竟公然从大门攻了进来。

这一来,守伏在各处的人手,已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非得现身全力迎敌不可了。

织造局占地极广,规模比苏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了大门便见一片广场,伫立数丈的旗杆上,绣有东厂标志的巨鹰旗帜迎风招展,令人一见就感到杀气腾腾。

彭小魁等人刚一冲入,就见广场四面八方暗处,涌现出数十名厂卫。

他们一现身便以连发弩弓迎敌,顿时咻咻声大作,毒箭如飞蝗般­射­来。

冲入的男女老少共十二人,由罗方的四名弟子争先在前开路,施展师门追风剑法,一路挥剑扫荡乱箭。

其他八人个个身手不凡,各自以手中兵刃拨挡飞斩,在箭雨中迅速向前挺进,直奔正对大门的大厅堂。

其实他们根本无从知道,张家父子三人被囚禁在何处。

按照原定计划,是他们老少六人夜探织造局,潜入后分头展开搜寻,必要时制住厂卫逼问,确定人在那里,再集合全力营救。

凭玉芙蓉的江湖阅历,织造局毕竟并非衙门,不致明目张胆公然设置牢房,八成是将张家父子三人关在密室之类的地方。

但她判断错误,想不到张家父子三人就在大厅堂内。

幸而遇上罗方的四名弟子等人,合力解决了汪捕头卢大海,以及伪装捕快的十几名厂卫,使玉芙蓉灵机一动,临时改变主意,扒下他们的制服各自穿上,决定从大门攻入,让对发觉时已措手不及。

这一着果然奏效,逼使守伏的大批厂卫非现身不可,全力以毒箭阻敌。

不料九幽鬼婆更工于心计,在暗中眼见对方冲近大厅堂,正中她下怀,不禁暗喜,立时发出暗号,下令停止发­射­。

就在彭小魁等人冲近大厅堂时,突见应内大放光明,使人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看见张家父子三人,被关在置于厅中央的大铁笼中。

张淑宜一见父兄,迫不及时待地就向厅内冲,幸好被彭小魁一把拦住:“小心有诈!”

“爹!”

这少女情不自禁地出声大叫。

铁笼中的张世杰大惊。

情急之下,大声警告:“宜儿,不要管我们了,快走!”

张淑宜那里肯听,激动地泣声说:“爹!不用担心,我们来救你老人家了……”

“千万不要!”

张世杰声嘶力竭地喝阻:“老鬼婆诡计多端,你们千万不可中计!”

“老鬼婆是谁?”

彭小魁从未听过这名号,不禁转头问身旁的玉芙蓉。

玉芙蓉想了想:“大概是九幽鬼婆冷幽吧!”

小黑接口说:“我见过这个老鬼婆,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哦?”

彭小魁诧然问:“你怎会见过她?”

小黑说:“就是那次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豪,要去无尘山庄找彭爷麻烦前,在仙岩镇的小店打尖歇脚时,正好遇上了老鬼婆,还有两个东厂档头,听他们说要去台州办事,当时还邀那五个倒楣鬼一起去呢!”

屠龙手李烈眉头一皱:“如果九幽鬼婆在这里,咱们倒要特别小心,听说那老鬼婆不但诡计多端,而且心狠手辣,什么残无人道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张淑宜心急如焚:“家父他们就在眼前,难道我们就被一个老鬼婆吓住,不敢进去救人了吗?”

彭小魁极力安抚她:“淑宜姑娘,你先稍安勿躁,我们既然来了……”

“你们怕那老鬼婆,我可不怕!”张淑宜突然挣脱彭小魁的手,奋不顾身地就向厅内冲去。

小黑情急之下,扑上去将她拦腰一把抱住:“你不能去送死!”

张淑宜被他紧紧抱住不放,挣又挣不开,急得失声痛泣起来。

“哈哈……”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狂笑,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接着响起了九幽鬼婆沙哑的声音:“人就在厅内铁笼中,为什么不进去救,是不是怕了?嘿嘿,我还以为来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胆敢闯进这里来撒野,原来只是些浪得虚名的胆小鬼!”

玉芙蓉以肘轻碰彭小魁一下,低声说:“继续让她说话!”

彭小魁会意地把头微微一点,玉芙蓉已身形一晃而去,失去了影踪。

不愧是千面飞狐,好快的身法。

九幽鬼婆又在挑衅了:“你们打算耗到天亮?”

彭小魁并不理会她的激将法,故意振声问:“老鬼婆,你是听命于人,还是能当家作主?”

九幽鬼婆冷声说:“你管不着!”

彭小魁置之一笑:“我当然不着,不过,如果你能当家作主,我倒有个建议,也许管得着你的人能接受。”

“你说说看。”

九幽鬼婆霍然心动。

彭小魁故意拖延时间,从容不迫地说:“事由我起,李实要的是我,张老镖主父子三人是无辜的,与此事毫不相­干­。所以我有个建议,由我交换他们父子三人,你觉得如何?”

九幽鬼婆断然拒绝:“休想!你们今夜自投罗网,一个也跑不掉,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束手就缚……”

她藏身之处,是在十余丈外的一座辽望塔上,居高临下,可将整个织造局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而老鬼婆功力深厚,以“千里传音”发声,让人听来彷佛近在咫尺,无法辨出她的正确距离和位置。

不料她的话尚未说完,突闻连声沉哼,守护在她身旁的几名厂卫已应声而倒。

紧接着,一把利剑抵在了她胸前:“老鬼婆!你要死还是要活?”

九幽鬼婆大吃一惊:“你!你……”

隐身黑暗中之人,仅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子,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即使光天化日之下,看得一清二楚,也无人能知道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千面飞狐。

玉芙蓉冷声说:“不必问我是谁,如果你想活命,最好立刻传令下去,将厅内设下的机关全部拆除,放出张老镖主父子三人,否则就别怪我先取你这条老命!”

九幽鬼婆无奈地苦笑:“实不相瞒,我只负责指挥守伏的所有厂卫,控制机关的另有其人,权不在我。”

玉芙蓉喝问:“谁有权?”

九幽鬼婆用手一指:“右边那座了望塔上的柳姑娘。”

玉芙蓉刚一转头,冷不防九幽鬼婆出手如电,徒手突将抵在胸前的剑拨开,一个倒翻,从数丈高的了望塔翻了出去。

这老鬼婆果然厉害,身形坠落时大声发出招呼:“发动机关……”

她的身法再快,那能得上千面飞狐。

只见玉芙蓉纵出了望塔,身形直坠而下,凌空出手,当头一剑将老鬼婆劈成了两半。

九幽鬼婆仅发出“哇”地半声惨叫,身体已分了家,一分为二坠地上。

玉芙蓉则是足刚落,身形又起,直向右边了望塔­射­去。

了望塔上的柳如是情知有变,把心一横,毫不犹豫地扳下手扶着的机括把手。

大厅内的机关,是由钢丝经由无数滑轮接至了望塔,用机括加以遥控。

机关一触即发,顿时万箭齐­射­,从大厅四面八方疾­射­而出。关在铁笼中的张家父子三人,既不能闪避,更无法阻挡,好比乱箭中的活靶。

张淑宜目睹父兄惨遭乱箭­射­成刺猬,不禁悲痛欲绝,发出令人心碎的惨叫:“爹!哥哥……”

小黑使出全力,才将拚命挣扎的她抱住:“张姑娘,你救不了他们,犯不着白白送死啊!”

彭小魁更是惊怒交迸,但他也无能为力。

在万箭齐发下,即使他奋不顾身冲入也救不出人,何况张家父子三人已惨死在铁笼中。

片刻间。

厅内的箭已­射­尽,刚一停止,外面的连发弩,弓又开始发动攻击了。

刹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般­射­来。

彭小魁豁出去了,振声狂喝:“杀!杀尽这些丧心病狂的东厂鹰犬!”

只见他挥舞着麻绳,形同疯狂,冒着箭雨直扑利用暗处掩身的弓箭手。

他一发动,其他人那敢怠慢,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箭,不畏乱箭如蝗分头冲杀向四面八方。

距离一近,弩弓便失去了威力。

尤其九幽鬼婆已丧命,这批弓箭手好比群龙无首,顿时阵脚大乱,被彭小魁等人从掩身处逼出,只有情急拚命。

那消片刻,数十名弓箭手已伤亡过半。

这时,分由­阴­豹邓龙,及天罡手郝威所率的两批厂卫,急急赶来增援,双方展开了激战

而年轻气盛又好斗的小黑,此刻却未能大显身手,因为他必须守护着哭得柔肠寸断的张淑宜。

厅内乱箭一停,张淑宜就冲了进去,小黑急忙跟入。

乍见惨死铁笼内的父兄,这少女那能承受如此深重打击,一时简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扑跪在铁笼前,双手抓住铁栅,放声痛哭起来:“爹!大哥!二哥!这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们……”

小黑一旁劝慰:“张姑娘,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害死他们的,我们大家都尽心尽力了,只怪李实那老贼太心狠手辣!”

张淑宜自责地泣声说:“要不是我为了寻找彭爷,私自离家外出,就不会惹上这个麻烦,累及家父他们。这……这怎能不怪我呢?”

小黑轻喟一声,黯然说:“唉!是福不是福,是祸躲不过。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你找到了彭爷……”

张淑宜凄然苦笑:“如果时光能倒转,一切能从新来过,我情愿放弃一切换回家父他们的生命。”

小黑自告奋勇:“你放心,今夜我小黑就算拚了这条命,也要找出李实那老贼,为令尊他们报仇!”

“不!”

张淑宜摇摇头:“我师父和白大叔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经不幸丧命,我不能再要更多的人送死了。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报仇又有什么用?

现在我只求能将家父他们的尸体抢救出去,护送回开封,让他们入土为安,我的心愿已足……”

说着说着,她又悲从中来,忍不住痛泣起来。

小黑突然站起,挥剑斩断连着大锁的铁练,打开栅门,小心翼翼地将三具尸体拖出铁笼

张世杰父子三人的尸体上Сhā满了箭,如同刺猬一般,死状惨不忍睹。

张淑宜扑向前,抚尸痛泣:

“爹!你老人家死得好惨啊……”

小黑无暇再劝慰,忙着将尸体上的箭拔出,发现箭簇上带出的血已呈乌黑­色­,不禁咬牙切齿地恨声大骂:“他妈的!好狠!箭上竟喂了毒!”

彭小魁突然闯入,见状为之一怔。

小黑急问:

“彭爷,外边怎样了?”

彭小魁急切说:“东厂鹰犬伤亡不多,我们只有李烈前辈受了伤。玉姑娘杀了老鬼婆,可惜被发动机关的柳如是那娘们逃掉。

她在了望塔上发现正有大批官兵赶来,你快带着张姑娘随其他人杀出去,这里的事交给我,我非找出李实和那娘们宰了他们不可!”

张淑宜止住哭泣。

起身劝阻:“不!彭大哥,不必找他们报仇了,我们一起走。”

彭小魁顿觉意外:“你……”

张淑宜强忍悲痛说:“刚才我已经跟小黑哥表明了,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使我师父和白大叔赔上了命,我不能再……”

突见王芙蓉奔入,气急败坏地催促:“官兵已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彭大哥!”

张淑宜激动地说:“报仇是我的事,如果你不走,我就留下跟你一起去找他们拚命。”

彭小魁迟疑一下。

当机立断:“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走!”

小黑来不及将尸体上的箭一一拔出,就一手一个夹起了两个,彭小魁也夹起了张世杰的尸体。

玉芙蓉在前开路,由张淑宜殿后掩护,急急冲出了大厅。

广场上仍在激战,虽然又有赵升及一名罗方的弟子受伤,但他们个个愈战愈勇。尤其无尘居士的飞刀实在厉害,吓得厂卫们魂飞魄散,只有边战边退。

玉芙蓉一声娇喝,

“大家撤!”

众人在无尘居士的飞刀掩护下,立即回身向大门外冲出。

厂卫们那敢追出。

他们等大批官兵赶到时,那一伙男女老少早已去远。

一行人疾奔如飞。

经过城西街口时,罗方的两名弟子,将藏在隐蔽处的师父和白树棠尸体背起,继续奔向城西的城墙边。

夜­色­苍茫下,他们各展轻功,一一越墙而出,逐渐远离了苏州城,奔向无法预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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