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王夜来惊魂未定,郁闷中与王妃酗酒过量,在呼呼鼾声里正与爱妾相卧酣眠。梦中见一猛虎急追狂扑,头上又有万只玄鸟翔集,向自己扑天盖地罩来,随即惊醒。正听见王城内外喊声四起,惊惶中一跃而起,顿时筛出一身冷汗!情知事急,赶紧传令:紧闭宫门,拼死抵抗!惶惶和爱妃隐入密道之内遁出城外。
夷王此时不由得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慧眼卓识,也算是列祖列宗保佑福大命大。前时侵掠北伯等国,命巫师卜卦吉凶祸福。巫师却西出虽利,而王城却难免血光之灾。他怪这巫师出言不吉,挥刀斩之。别寻巫师再占,得卦与前相同,他再怒亦刀起头落。又命一巫婆卜卦,仍说王都有大难临头!夷王大骇,着人秘密连夜挖掘出这宫廷秘道,一直挖至城外的通衢之旁。
钻出秘道,来到城外,夷王为自己的高明隐然而笑,笑声未落却僵在脸上。只见对面黑压压的雄壮甲士急行而来!夷王两股颤颤几乎栽倒。叹道:“我命休矣。”
三
一阵烟尘冲天腾起,却是夷媚率精装甲士从黑风口赶来增援。正逢夷王落荒而逃,夷媚忙命人献良驹狐裘参拜问安。
夷王见是小妹来救,一颗心如石头落地!忙传令将慌报军情的两密探枭首示众,冷笑道:“没料到我用兵多年,却惨遭商王暗算!可恨这两个奸细,祖辈自为夷人,反而替商军假传消息,以致王都失陷,快快剁成肉酱。只可惜王都不过一座空城而已,王宫仓廪内除了几车贝壳、一摞貂皮,一无所有!”
夷媚叹道:“要是有足够的粮食,何苦涉远西掠?为何上天也如此偏心,将肥沃的土地、丰盛的物产都赐给了别的方国。如今王城虽不保,我们精锐部卒还在,尚可一战。”
夷王正为失城而懊恼,闻听此言,便恶狠狠地道:“眼下应当鼓噪而进,趁其立足未稳之际回攻,夷人必在内呼应抗击,内外夹击之间,商军必一败涂地。”
此时,商王已雄踞东夷国都,见夷王逃遁,王宫内盛贮着诸多的五彩贝壳,可粮食却颗粒无存。商王叹道:“内无粮草,遂生祸患,夷兵西掠实是为活命的权宜之计。东夷王精兵在外,城内夷民人心不附,这时占住城池,乃是作茧自缚!我观黑风口方向隐隐有杀气,你等占据要道背山下寨,我料夷军很快就会滚滚而来。各军务要静观西北,但见烟尘起处,必是夷兵!”
日指正南,西北果然尘头大起,夷兵铺天盖地而来。商军列阵相迎,战鼓擂响,形成对峙。商军甲胄耀眼,夷军短戈锃亮。
一女将着荷花青铜盔,身披黑锦战袍,拍白马而出,只见她粉面带怒,柳眉剔竖,娇眼圆睁,背挽弓箭,手拿光闪闪一把精致短戈。一心要打败商王,夺回王都,替兄报仇雪恨。
商王头戴狮子铜盔,身着红色丝袍,持青铜大钺,拍象前迎。
夷媚厉声喝道:“我国并未侵犯商国,商王为何骤然加兵?尔堂堂商国占有两都之地,为何还贪心不足?无端攻陷我东夷王都,残杀我夷都之民,做此背天逆理之举!”
商王答道:“女将听知,我闻知你是夷国公主,定熟知我夏朝旧制。那北伯、河伯、韦国、顾国等小民敝国,四时敬天祭祖,并无过失,却遭贵国重兵侵城掠地,以致生灵涂炭。我商国代天行道,秣兵粝马而来,正是要彰显天神恩德,以救四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灵慧的公主,难道尔不曾听到百姓为战争四处逃难无家可归?想必你圣洁的心灵还存有正义和怜悯!”
夷媚被商王一番说词驳得哑口无言。刚才还满腹怒气立誓要替王兄报仇雪辱,此时不由叹道:此乃天意,难道是我王兄过错?难道是我东夷过错?这几年东夷暴风肆虐,雨如翻江倾倒,洪魔泛滥,风妖作怪,冲走财物牲畜人马,吹垮良田房舍。不抓外奴,何以充我夷军?不扩外地,何以养我百姓?不掠外财,何以强我东夷?遵守父王遗命,我东夷挥军每每绕大商而行,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想到此,夷媚挥戈冲商王面门直刺过去。
好个商王!只见他驱青尊挥大钺,轻轻一挡,只听“当啷啷”一声巨响,火星迸溅。公主虎口一震,白马倒退两步。公主倒吸一口冷气,定神屏气持戈横扫过去。商王猛然匍匐象背,回首钺锋直指公主前胸。公主一低头,谁知是商王虚晃一招。公主恼怒,再次以力劈华山之势挥戈直压向商王头顶,商王抬钺一迎,公主虎口发麻,手中短戈震飞,白马倒退中栽倒在地。把夷媚掀翻下来,一时间惊得花容失色,三魂飘散。她俯身挽弓搭箭,冲着商王的面门劲射。说时迟,那时快,那青尊早已仰头展鼻,不偏不倚正卷住公主的玲珑腰肢,翻卷着送入商王怀中,还得意地喷了一个漂亮的响鼻。那白马扬颈腾起,深情地注视着公主,“咴——”仰蹄长啸着焦急地呼唤主人。
夷王见王妹几招之内被擒,指挥军队掩杀过来,两军短兵混战。夷王军队中战马很少,更无战车,大多是手持短戈、长矛弓矢徒步而战。商军早已刀出鞘,箭上弦。先放出象阵、马车,冲杀头阵。那象阵中,甲士青色盔甲裹身,手持长矛大刀,挥师而进,催动坐骑排山倒海而进。象蹄无情,车队滚滚,车上军士挥戈拉弓,车轴外饰多棱尖刀,触人即血飞肉烂。马车过后,步卒呼啸而来,对惊恐未定的夷兵挥动短戈石刀一阵穷追猛杀。一时间,夷军血肉横飞,伏倒一片,鬼哭狼嚎!剩余残兵败将,惊恐不定,如潮水般地向后退去。商军三师乘胜追击,直杀到日暮时分,方才收兵。商军大获全胜,擂得胜鼓回营。
商军帐中,商王跽坐在蒲草锦团上在翻看帛书。松油火把映照出夷国公主更加妩媚动人。火红的篝火烧烤着鲜嫩的肥羊,飘散的香味沁人心脾,公主方感到饥肠辘辘。她平日感到膻味厚重的羊肉此时是如此透骨入髓。可如今已成阶下囚,怎敢有半点奢望?还不是如这架上羊肉任人宰割?一阵冷风袭来,公主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
商王放下帛书走过来,轻轻从公主身上拔出精美的青铜佩刀,拉开刀鞘轻吹刀锋,赞叹道:“果然是一把好刀,相配于如此*的公主却并不相宜。”公主发梢倒竖怒骂:“可恶的玄鸟啊,上天会将你的羽毛焚烧,将你的尖爪磨平,飞动的阴翳蒙瞎你的眼睛,你也永远不会飞到我青鸟之国来践踏蹂躏。”
商王仔细端详这把刀,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呼喊。
公主再次仰天呼道:“父王啊,没想到女儿会命丧玄王之手,你在天有灵,替我报仇啊!”
商王面色陡然凝重,似乎要痛下杀手了!公主心头一紧,惊飞七魂六魄。一道寒光闪过,吱吱几声过后,刀锋之下,公主身上的绳索纷纷落地。她顿时感到浑身抽丝般的轻松,却又不知道商王松绑想要怎样?商王绵绵低语笑道:“羊肉已经烤熟,请公主用餐。”
公主听到这,疑惑地睁开泪眼,看到商王并无伤害之意,饥饿的驱使让她径直接过热腾腾、焦嫩嫩的羊腿,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品起来。彻骨的香味直透肺腑,温柔的狐裘频送暖意,把这夷国公主剩余的敌意瞬间击碎。只是怔怔地看着商王英气的眼神,汩汩酸泪却在心头涌流,进而爬满脸颊。这时,一双硕大有力的臂膀揽过来,把她的呼吸紧贴在那宽厚敦实的胸膛之上,刚刚饱食的公主在惊悸中喃喃低语:“商王,商王……”
四
夷王重重地把青铜钺砸在黑风口的怪石上。传令兵飞骑禀报:“启奏大王,商军漫山遍野而来,将黑风山团团围住,我们就是变成青鸟,怕也Сhā翅难翔了!”夷王走出营寨,从两石夹缝之间向下俯视。但见远处的象阵,整齐的傩面甲士威武雄壮,近处的马车上装着的全是满载的粮草!难道知道我国缺粮已久,采取粮草先行的诱敌之策?商王啊,你这等雕虫小技,要想让我入瓮真是痴人说梦!翱翔的青鸟就是飞不越黑风山,也是永远饿不死的!
夷王歇斯底里地高叫:“众军听令,深陷绝境,我等只有拼死一战。就算青鸟被黑风折断了翅膀,也不能让小小的玄鸟活活吞噬!”
这几天,失陷王都,丢了王妹,损兵折将,西掠军士又造各方国、部落联合夹击,告急求援。这商王竟然提兵而来,攻城略地势不可挡,以致举国人心惶惶,着实可恼可恨。黑风口山魈嚣响,风声鹤唳,虎啸猿啼,一片混乱。
夷兵皆面含怯惧,早先的野蛮骁勇在商国的象阵马车下荡然无存。难道真的受到天神惩罚?我们短戈快刀入侵他国,没想到螳螂捕蝉却招致黄雀在后。每年的夏秋季节,雷神雨婆总会肆无忌惮地降罪东夷,滔滔洪水过后哀鸿遍野,不得不远涉列国掠取人财牲畜以延国嗣。没成想天神再次降罪,东夷面临的将是亡国灭种的命运!
夷王传令:“准备擂石弓矢,给商军以迎头痛击。”
山下,一匹白马迎风而嘶。几个人影晃动,走在最前面的狐裘黑衣者却是失陷商军阵中的王妹。夷王冷静地盯着这队飞驰而来的人马,意识到是商军挟王妹而来,知道来者不善,急命甲士列阵,返身跽坐在军帐之内,长呼一口浊气尽力让自己狂乱的心绪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从腰中摸出鹤笛凄厉而奏。笛声悠扬,宛转起伏,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如泣低诉。虽低沉徘徊并不失刚劲浑厚,虽缠绵悱恻并不失清悠绮逸。
夷媚进得帐内,满腹狐疑地看着王兄,不知他临阵吹笛终是何意。
突然,埙声响起,清音嘹亮,美韵优扬,声透碧空。一时间,笛埙应和,于低沉处烘托高昂,于高昂时相辅低迂,笛声埙韵,引来飞鸟齐鸣,两声合奏,唤得群山静听。夷媚不由得心潮澎湃,三军也弃戈侧耳恭听,马儿凝神,象也静气。真疑是无尽仙乐来自遥遥天庭,悦耳泌脾,好一曲惊世旷古的天籁之音。
夷王突然收笛,鹰目冷射而问:“埙音陡显高亢,必英雄驾临,两军阵前造访,敢问有何贵干?”
夷媚身后一白衣男子拱手拜道:“商国子亥,久仰夷王大名,特来拜会。”
夷王手中鹤笛叮当落地,忽地操起青铜斧钺朗声笑道:“两军交矢之际,玄王来此际会,难道是笑我丢城失妹之辱?今日五步之内,项上热血飞溅黑风口,却也不失旷世英雄气象!”说话间举起青铜钺,移步换形之间,斧钺横空抡圆,朝商王横劈过来。夷媚“啊呀”惊呼一声,急切间扑到商王身上。夷王意识到是王妹挡斧,威猛的势头少减,可斧钺依然无情地“咔嚓”扫在过夷媚的左肩,竟将她的玉臂整个儿削掉!夷王心头一惊之中斧钺仓啷坠地,他心疼中倍加气恼怒吼:“王妹失陷两日,怎么误听敌说,助商离夷?倘再执迷不悟,我先以大钺取你性命。纵是父王在天之灵也不佑你。”急唤军士给王妹包扎,看到王妹痛苦的花容失色,一时间顿足捶胸。甲士挥戈围聚过来,将商王一行团团围住,只待夷王令下便将他砍为肉泥!
夷媚惨淡地捂进双臂止住王兄,莺声细语道:“商王……特为我东夷利害而来,王兄何以拒绝?他怜我东夷久逢困厄,愿以粮食、财物相助,使我两国化敌为友,结为盟好,岂不更好。”
商王面色凝重,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药瓶把粉红色的药面撒在夷媚伤口上,止住了不断涌流的鲜血。
夷王惊愕怔住冲商王道:“你不要假仁假义。兵临城下,箭在弦上,惟有浴血断头而已,何来以结盟通好之理。黄鼠狼给鸡拜年,会安什么好心!?二虎相争,有死而已,待要怎样?”
商王返身跽坐洪声应道:“我当堂堂夷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原来竟如此畏亵!夫英雄者,禀天地之正气,掌父兄之基业,救黎民于水火,给先祖以慰藉。夫断头事小,亡国事大;流血事小,恤民事大。今我坦诚而来,愿弃干戈结成玉帛!尔王妹尚能通达事理,远瞻近虑,王兄何必执迷不悟呢?一人死节,宗庙社稷何保?一人断头,东夷百姓黎民何往?一夫之勇,面见列祖列宗又有何颜面?”
夷王的头颅闷葫芦一般重重垂了下去。
这时夷媚忍着剧痛快步走到王兄座前,单臂拉着他道:“商王……坦诚而来,愿送粮草意欲结好。王兄何必疑虑!王兄,你看哪山下——”夷王俯视山下:只见商军已经退却在后,王都的轮廓在艳阳高照下依稀可辨,一车车粮食赫然在目。商国军队井然有序,旌旗猎猎,刀枪闪闪,森严壁垒,气势惊人,马精神如龙,人精神如虎。又看到东夷的众位卿士带着足辇正疾步上山,分明是来迎接他这位惨败之王还都!夷王狐疑地看着微笑的商王。只见商王面色端庄,一身正气凛然。夷王弃钺沉吟,喜忧掺半。
“商王恩德尽显,王兄何必固执?倘得与商国结盟,当守土安民,绝无侵扰他国之理!岂不上合天意,下得民心。”夷媚苦劝王兄。
夷王悄悄地偷窥王妹,疑惑道:“王妹真地偃服于商国了吗?噢……”夷媚娇羞地站在那里,疼痛中依然脉脉含情相看商王,对商王心仪意悦显露无遗。他不由疑虑全消,从夷媚满面娇羞的神情中似有所悟,弃钺和商王两手紧握道:“既玄王有意结好,我当怀化干戈味玉帛之理,两国结好。只是岂能白要你的财物,而今我王宫之中尚存海贝,还请玄王莫弃,便以此物作为回赠之礼,略显我崇敬之意。”
商王应道:“夷王果然爽快,如此甚好。我有一问:既然国中有如此之多的海贝,用它们送到西方列国去交换粮食,必会两全其美,却强似兵戈相见,流血盈野。”
夷王叹道:“用海贝去交换粮食?天神应允这交换只在本国之内,远涉易物,却闻所未闻。”
两国结好,四野欢悦。商王将带来的粮食尽数赋予夷王,以解目下饥荒之虞。并请求纳夷媚为妃,以谢她斧下相救之情。夷王更是洞悉王妹心事,自无不允之理,自是两情相悦缔结姻亲之好。商王携夷媚挥师返商。夷王牵手相送,依依惜别,看着王妹残缺的左臂,心里隐隐作痛问道:“还会剧疼吗?多么灵巧的双手,却损坏在我的手里,梦里也感到惴惴不安。”夷媚用单手画了个圆圈说:“失之东藕,收之桑榆。我这般好心情,往事何须再提。青鸟要翩翩西飞了,别忘了常常为我祝福吧!”子民箪壶食浆相送,欢声震野,歌颂商王恩德连绵不绝。
青鸟盘旋,玄鸟高飞。回国途中,玄爻正拍马跟随商王前行,突然马儿浑身抽搐,竟然摇摇晃晃滚卧道旁,口吐白沫而死。玄爻痛惜捶胸道:“我哪里得罪了上天,竟如此夺我性命。”商王叹道:“何以这祖宗驯服的神物,却不与我商国子民造福。”忙换来小多马羌询问,小多马羌伤心地泣声回禀:“我们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马儿,多年来养在马厩里都会无故接连死去,损失每日不断,有时一夜间死亡数十匹。小臣不能尽职,请大王治罪。”商王心中咯噔一下,挥手让他下去。
一路回还,商王一直闷闷不乐。是啊,祖上相土健马来自西域,而在中原地带因气候、环境等不适应而不断折损,如今排兵布阵不得不多用象队、步卒了!以致步履缓慢,行军迟滞,攻击难显其锋,军阵如此,民间就更是极为罕见了。“啪——”他炸响了一个响亮的马鞭。商军如矫健苍龙蜿蜒行进,商国就近在眼前了。
如何解决这一运货拉车的难题呢?睿智的商王深深困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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