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鬲王惊奇道：“玄王肩上这两只玄鸟煞是灵异，不知这空中飞鸟如何驯服如此！而那抵角相向的健牛又如何能引重致远，愿借玄王牛车和商国物品一观。”

王后问道：“玄王既远道来此，必有珍异之物，以救我方国之难。”

商王正­色­道：“安民粮为贵。所谓珍奇物品，不过是众庶急需活命之物而已。今贵国三年大旱，滴雨难至，不思恭敬天神保国安民，甘霖何至？”

有鬲王抱住商王的双腿泣求道：“还请商王为我国祈雨，如今雨神怪罪我有鬲，再不普降喜雨，我有鬲国真的要社稷宗庙难保了。呜呜呜……”

四

王宫之外，密密麻麻地跪满了有鬲众卿、百姓。高高的四方祭台默然耸立，显得敦厚坚实。有鬲王跪地祈请道：“请玄王登台，为有鬲万民祈得甘露！”

众人齐呼：“玄王祈福，天降甘霖！”

商王稳步登台。他的身后，两名面长身大甲士扛着一柄威风凛凛的青铜钺。祭台西面一排祭桩上站立着数十个人牲，皆脸­色­安然地抬头看天，大多不合时宜地露出盈盈笑脸，喊道：“大王快燃燔柴吧，让我等去求告天神！”“先送我吧，能为有鬲国求得雨至，在商国圣火里供奉天神，我也不枉此生。”

祭台上商字大纛猎猎飘扬，呼啦啦作响。一堆码垛得威武高大的燔柴被燧木点燃，腾起烈烈火焰，惺红的火苗呼啦啦直窜云霄。那人牲一个个递次纵身跳进火堆里升天祭神，巫舞诡秘，磬鼓震天，商王素服登台献礼叩拜，祈雨仪式正式开始。

一股热尿却从有鬲国王体内喷涌而出，哗哗哗的声响在继起的宁静里显得异常响亮。王后抱起他重新端坐在蒲团之上说：“大王勿惊，商王祈雨，甘霖将至，我有鬲黎民百姓有救了。”

有鬲王叹道：“真想有把这样威猛的斧钺。我要交换玄王这柄神奇威猛的宝物！”

商王与占玉登夯台作法，有鬲国巫师、贞人等围绕燔柴跳起亢奋的巫舞，缕缕青烟随艳阳白光飘散，毒辣的日光在泛白的天空里顿时隐晦起来。祭歌穿透长空，诡秘的气息四处蔓延！直至日中时分，商王方长舒一口气朗声道：“诸位勿忧，只在日落之时，必有甘霖降落。”

众有鬲国卿士面面相觑，抬头看青天，依然如故，只淡淡地有白云在悠闲地游走。此前，已有多位宫廷巫师因妄言雨降而被火焚敬天，却也没能奏明天神普降甘雨，难道这远道而来的玄王会感动上天？

场面静谧，阳光灿­射­。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日头在慢慢地挪移，却又放­射­­淫­威炙烤着大地，万里不见云，千林无鸟飞。商王端坐祭台，岿然不动。

眼看已到日落时分！热风弥漫，炙烤的骄阳却依然如故！

台下诸人都交头接耳，颓丧地斜睨着商字大纛和沉默的商王。此时有鬲王脸憋得通红，显得燥动不安。王叔忙问道：“大王，又有何事？”有鬲王大喊道：“我要尿尿！”

一泡热尿之后，一团黑云生于东北，一片紫雾陡起西南，王都之内这会儿却很快闻到了呛鼻的气味。侍从大步跑来禀报说：“王都之西­阴­山之野，大火陡然，很快就要吞并王都了！快撤！”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商王，两股战战，不知所从。有鬲王从蒲团上一跃而起，噔噔噔跑到商王跟前跪泣道：“如今甘霖未至，大火陡燃，当如何处置？难道我方国当遭天遣？”

商王拉起有鬲国王道：“大王请听！东南方有何声响？”

有鬲国王侧耳静听片刻，急切地道：“大火吞噬地皮的噼哩叭啦声！真让人惊魂悚魄。我却又想尿尿。”

商王笑道：“噼里啪啦的却是乱风挟着急雨呼啸而来，那些野火岂能长久！”

众人凝目远眺，太阳已隐入云层，黑云骤起，丝丝雨星扑面而来，叭叭的雨声清晰可闻。­阴­云越聚越多，一阵朱雀掠过低空翻飞，其他不知躲往何处的鸟儿这会儿也叽叽喳喳冲空而来，喜庆的气息四处飞扬，一场普天喜雨淋沥作响！有鬲国都一片欢腾，在雨中四处奔走跳跃！那无端已起的大火也遇雨自灭了。

三年未见滴雨的漠北之国在这场春日喜雨里连下了二天三夜！甘霖染绿了遍地山野，山林间兽走鸟飞，众庶笑逐颜开，有鬲国再现勃勃生机。有鬲王领众卿士出城以渔猎充饥，却把这商国送来的粮食当作种子全部种在了井田之内。商王赞同地说：“这小小孩童能有如此远见，将来必成有为明主。”

这时的天象呈现得一览无余，大火星白气迷漫，­阴­翳遮盖。王恒却忧心忡忡地说：“我夜观大火星，却主我商国大凶之兆。真有祸患，不知上甲微侄儿能否料理得当。”

商王笑道：“王子勇谋兼备，便有困厄，有王后相佐，卿士相辅，亦能化险为夷！”商国王都之内真的隐含的一场血腥杀戳一触即发。

贵族里期三年前夜生一梦，红日罩顶，瑞气腾空，巨蟒盘身，紫气裹体。他醒来诉与巫师独体。独体就地掐蓍草相卜，大喜禀报道：“此卦主大人有登位之象，日者为尊，蟒者升腾，此乃天付神符，卦象大吉。当明扩房舍，暗造利器，私招甲兵，广纳猛将。待商王出行他国之时，杀上甲而据后宫，罢卿士而充亲附，则商国唾手可得！”

里期大喜道：“倘得计谋成功，当尊你为国相。那商王带商队逶迤北去，不足虑。只那上甲微能手裂虎豹之皮，勇谋皆佳。只怕谋变失利，反遭灭门之灾！”

独体双胡翘起，­阴­阳怪气地说：“由我做法，请王母娘娘相助，东海龙王帮忙，可保万无一失。”

里期就此做起大王梦，表面上却对商国王子更加恭敬。他的祖上因战功被荫封，因而与王子来往也显得较为亲密。王子猎虎，他持弓带箭相随左右，满口极尽阿谀奉承之语。王子却竖目相问道：“里卿何以如此谦恭？父王远涉他乡，你莫不是心怀鬼胎……”王子未说完，里期手中的弓矢惊悸落地，匍匐禀道：“我对商国忠心耿耿，敢有二心，必遭斧钺劈死！”

上甲冷言道：“我商国有列祖列宗相佑天神庇护，有异心之徒当以此石为戒！”王子说着运足气力，对着眼前一突兀巨石空掌猛劈过去，乱石轰然崩裂纷飞。王子哈哈大笑中跃马快驰而去，一群野鹿映入他的弓矢之下。

里期闷闷不乐地归家对独体言及此事，心惊胆颤不已。独体冷笑道：“我知春社之夜王子必大宴群臣，届时你只要将这个毒蝎子放在上甲微身上，那么……哈哈哈……”

两个人在密室定好了夺宫之策。

春社之日，上甲微果然是夜大宴群臣。笙歌漫舞，埙磬相合，众卿举爵相庆，遥祝大王带领商队早日凯旋。里期将蓄养死士潜伏，各手执短戈利刃，只待宫中火起时，倾巢而出！里期在宴席中却趁向王子敬酒之时将袖中毒蝎放置王子衣襟之上。那毒蝎翘起尖利的毒尾，警觉地爬到上甲微的脊背。里期却在极度紧张中浑身惊抖不已，眼光死盯着王子的脊背。众卿惊疑，回眸凝视，王子背上赫然显现有一只硕大的褐­色­毒蝎子正翘首欲攻。

王子哈哈大笑着从背上捏起那只褐­色­毒蝎子说：“这等小虫正堪作下酒菜。”就伸手在火上灼烤，白油外溢，香气扑鼻。王子把那烤焦的香气四溢的毒蝎子填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爵酒下肚，上甲微摔爵下令：“甲士围住里期宅第，捉拿一­干­人等，尽皆车裂！”

说着他举起斧钺把里期斩为两截！

五

商国的种子在有鬲国的井田里生出茁壮的禾苗，远涉的商人在有鬲国的和风细雨中洗尽铅华，商国的健牛在有鬲国的绿野里风采依旧。这个春季，有鬲国历经了天神给予的最丰厚的馈赠，葳蕤的庄稼比肩，山猎、渔获都是相对丰盈。有鬲王在春风春雨里似乎又健壮了不少，不过再遇到棘手的问题时，他不再只感到尿急，而是很快去掉孩童的幼稚，换上大王的威仪。这时，他威严的斧钺已经能够斩取敌人的项上人头了。不过，他这时却有了新的想法，径直到驿馆来找商王。

商王正在驿馆酸枣树下认真翻看着一卷泛黄的丝帛。有鬲国王悄然走过去细看问：“哎呀，大王在读何方宝书……噢，是《黄帝­阴­符经》。有鬲国王上前翻看着说。

商王应道：“这是祖上黄帝所遗，我总贴身而随，时时翻看，铭记肺腑。”

有鬲国王看着帛书说：“这丝帛之上尽是蝌蚪小文，我可看不懂，上面都讲些什么？”

商王重整衣冠正­色­道：“讲说‘天道、地道、人道’，天地定位、风雷相薄，水火相­射­，山泽通气。天地交感，万物化生，上下相交，其志和同。天地不交，则万物不兴。所以，治国要重视与天神民众的相通……”

有鬲王如醉如痴地听着商王的教诲。最后，有鬲王说：“我想舞一回你的青铜大钺。那钺上两只老虎扑一竖奴头颅，挺可爱顽皮，肯赏光相借吗？”有鬲国王用童稚的眼光问道。

商王笑道：“这有何难！”说着他轻舒一口气，随手提起青铜大钺往树边轻轻一顿，“请大王劲舞一回，自会有所领悟。”

有鬲王用双手抱定青铜钺柄，使足了劲，斧钺却纹丝不动，那汗水在憋红的脸上羞涩地流淌，他狡黠地自嘲道：“这斧钺也带来了商国灵气，入泥就生根！商人商品到有鬲，风调雨顺庶民自乐。”

商王哈哈大笑，心想：别看有鬲王是个孩子，尚有王者之气。

有鬲王笑道：“有鬲国北边沼泽旁森林里野牛极多，难道商王无意驯服？商国健牛千里迢迢来到有鬲，病困劳顿，死伤无数，若得大王教我国驯服野牛之法，定当尽商队使用健硕之牛，我当毫不吝啬。”

商王仰天长笑道：“我商国之牛，昨夜正悠然将息，却不知何方神圣，进入军帐径自牵走……”商王看了看有鬲王，接着说，“不过，他们曾遗下一物……”说着，商王一伸手，拿出一块蓝­色­宝玉。有鬲国王失声惊叫：“龙形玉玦！正是我随身佩戴的爱物！”

“是啊，多么­精­美的龙形玉玦！就这样辗转了我的手中，现在就物归原主吧。”

有鬲王恍然大悟道：“原来大王一切尽知！我只是想借一借神牛骑骑……”

商王拍着他的肩膀说：“难得你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这才是保宗庙社稷的正道！记住，万事民先，诸般畏天，不欺心，不瞒天，抬头望天，低头走路，自会风调雨顺，遇事皆顺。”

朔冬循去，阳春来临。一列长长的车队不时传来健牛的哞叫，有鬲国的各种物品堆上牛车。有鬲国的五彩孔雀石，在红彤彤的在阳光下变幻着颜­色­，这恰是治炼青铜最佳之物；山猎所获各类兽皮极易，还有珍贵的白狐皮，有鬲国毫不吝啬相送；其他如青铜、青陶、白陶，也都装载满车，以通盛情，商人满载充盈的交易物品返程了。

有鬲国王拜泣道：“我国此等卑微之物相易商国珍奇物品，有鬲人当世代牢记商人的救命之恩，愿世世代代永结盟好。“说着，呈上一封通好国书，再拜道：“玄鸟飞过之时，商王定会尽在眼前了，商王路途保重。”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