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商王依然行走在周游列国的路途上，各地的风土人情无不让商王细心留察。眼看就到有仍氏部落了。这时，前方急急慌慌跑来一人，一副气喘吁吁筋疲力尽的样子，奔跑中不时回头相看，显得极为恐慌。他看到商王车头玄鸟大纛后，愣怔了一下，却栽倒在地上。

占玉察看后回禀道：“看穿相装束，是我商国人氏。”

商王跳下车来，掐住他的人中。须臾之间，这人的鼻翼翕动了一下，缓过神来，浑身却在不停地颤抖，游离的眼光在惊恐里捉摸不定，看来是受到了极度惊吓。他慢慢醒转过来，惊疑地看着眼前诸人，嗫嚅道：“各位同乡……我这还是在阳世吗？”

玄爻说：“这是大王。你有何难处，请对大王言明！”

商人泪如泉涌，喘着粗气道：“大王，我们商人这次可遭到了大灾了……”

原来，有仍国近日夜半时分王城东南塌陷一角，硕大的黑蚁急涌而出，行人躲避不及，有数十人竟被黑蚁蚕食，俄而一阵旋风卷起冲天尘土，那黑蚁也随风而没，消失殆尽。那塌陷的城墙下却有数窟拳头大小的蚁|­茓­，没有人见过如此巨大的蚂蚁。国人极度恐慌，争去那废窟献三牲，顶礼膜拜，长拜不起。国王大骇，忙召大祭司占卜问卦。

大祭司满脸乱须飘胸，红发遮脸，浑身挂满铃铛，一步三摇六晃，动一动铃铛相邀齐响，手拿一个用颀长红布绸缠着的硕大铜铃，围着篝火盘旋跳跃，不时地晃动着铃声悦神。祭祀已毕，跪地启奏道：“大王，天神谕示，不敢有半点隐瞒。这塌城乃不祥之兆，必会招致收成骤减，饿殍遍野。罪责却源于远来交易的商人，这些玄鸟衔来的晦气恰落国境之内。”

有仍国王惊道：“那商人远道前来易物，总是公平诚信为本。我们只用国中堆积多余之物换取急需的商品，国人多有得利而欢歌不已。何言玄鸟带来晦气？祭司可再行占卜，以达天命！”

祭司道：“大王有所不知，这商人以易物为由，明中传播商德，惠及天下，暗地蛊惑民心，今我国子民欲舍大王而奔商者不计其数，正是商人恩德所惑。夫商人明，则大王暗；商人多恩惠，则大王失利；商人得利益逾多，而大王所获越少，此正是不祥之兆。所以黑蚁掘城，城塌噬人，凶兆尽显，何以疑虑臣言，任由商人迁移有仍神器，侵蚀大王基业？”

众卿素来畏惧不吉之兆，听祭司所言，果然人心惶惶，齐声奏道：“祭司所言极是，请大王速决。”

有仍王为保社稷宗庙永昌，不得不纳众卿之言，屈自己之意，痛苦中艰难下令：凡进入有仍国的商人、商队一概格杀勿论！以祭国中蚁神。

将事情叙完，那人用微弱的气息说：“现今已有六支商队被有仍国王扣留。商人被关进牢狱，财物被全部吞掉，犍牛被杀，木车被焚。商人在有仍国中寸步难行、处处受难，连­性­命也朝不保夕了。”

左龙怒发倒竖、钢牙交错恨声说：“这个国王真乃糊涂之极，待我潜入有仍国都，将糊涂国王和恶毒巫师并皆斩杀！”

商王道：“这不过是祭司妒忌我国商品，欲阻断经商之路，遂假借天命，横生残害商人之举。此等祭司乃心胸狭窄­阴­险狡诈之人，逆天而行，违民而动，是可忍孰不可忍！走，我们径入险地去会那有仍国王并那恶祭司，定要救商人于危难之中！”

占玉道：“区区小事，何劳大王亲往。这一路周游列国，大王鞍马劳顿，请遣臣出使有仍国，凭臣三寸不烂之舌，定驳倒那恶祭司，劝动国王放出我商国子民。”

商王道：“只怕那祭司并非一般，我要亲去会他。”

众随从齐道：“现在风声正紧，他们国中见了商人即报官擒拿，大王此去凶多吉少，切不可轻易前往。”

商王冷笑道：“杀我无罪子民，我怎能听之任之！不入虎|­茓­，焉能擒得虎子！一定要让害商之人罪有应得。”

二

有仍国中的灾妄仍在继续。有仍国的王宫突然无故火起，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几只火红的硕鼠在王宫里左突右闯，宫殿被大火焚烧成残垣断壁，光景甚是惨淡。连那有仍国王新纳的三个有莘绝­色­美女也在火海中香消玉陨！国人在惊恐里惴惴不安。有仍国王率众卿于郊外设祭坛占卜祭天，主祭仍是大祭司。只见他再次摇铃击鼓，燃篝火虔诚狂舞之后，恸哭诉道：“无耻的商人啊，换取了我有仍国的奇珍异宝，金缯稀物而欲壑难填。可恶的玄鸟啊，飞翔在有仍的苍天之上，却让我们的灰熊倍受天遣！真无耻可恶到了极点！上神派黑蚁天使红鼠大仙，警告我国，必遣商人出界，谨守天意，方可宁安，天意神授，吾等遵守！”

有仍国王大惊失­色­道：“天神谕旨，我当铭记于心。而今之计，当如何禳解？请天神明示！”

大祭司偷眼看看有仍王，不易察觉的一丝冷笑掠过他的脸。他颤抖着身躯晃动着满头乱发闭目大吼道：“把商国牛车焚毁，将无耻的商人祭天！牛车焚毁！商人祭天！有仍方安！”

众卿皆惊栗扑地请奏：“请大王听神谕旨，牛车焚毁，商人祭天！”

有仍国王望望众卿，却心有余悸。商国的强大、商王的威仪和恩惠，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这些年来，商人远来易物带来的诸多好处可是显而易见，天神又为何发怒呢？另一方面，这天神传谕，难以违抗，昨日墙塌陡显黑蚁噬人，今日火起引来红鼠现身，有谁知道明日天神又降何灾何祸？这两次异端呈现不得不让国人灵魂惊悸，再不按神谕示，也许离毁庙灭国不远矣！天啊！为什么天神偏偏要惩罚商人！若要献祭奴隶，对我来说怎会悭吝！

有仍国王觉得自己被天神的巨斧劈成了两半，他的灵魂在油锅里被煎炸得劈叭作响。一句热辣辣的话哽在喉头灼烧着他，传王令吗？

“牛车焚毁！商人祭天！”众卿的高呼声此起彼伏。

祭司却从乱发的条缝里冷窥着举措不定的国王，发出几声怪异的冷笑。他暗自得意，好个糊涂愚蠢的有仍王，好个不知深浅的商人，我终于把你们送上了神圣的祭台！来我有仍国交易，却不先来孝敬我，这就是你们的下场！知道吗？有仍的王权不在国王手中，一切在我！我就是有仍国的天神，大权就握在天神手里，你们的生杀大权就掌握在我的言语翻覆之间！他得意地狂笑不已。

商人的车队每年络绎不绝地来往交易各种物品，欢呼相庆的人群常常拥街塞巷充盈市井，在牛儿的欢叫声中满载着货物来来去去！寒暑不断。可是，到了有仍，人们却更敬大祭司一筹，各国的来使也免不了要在朝见国王之后拜望祭司。而商人呢？游走在有仍各城邑市井之间。他们既不拜国王更不参拜祭司，却受到万民欢迎，被民众奉为神明，连国王也赞许有加，惟独祭司被冷落一边！他第一次感到了被冷遇和嘲讽。这种挑战深深地刺激了他高傲的自尊和积存的怨气。

他眼珠一转，制造了城墙坍塌和王宫起火事件。他的把戏不过是用蜂蜜哄诱了一群黑蚂蚁进而用狗血和猪油混合涂抹在几只不安分的老鼠身上而已。他暗自得意：不过是略施小计，就可以在有仍呼风唤雨！我可是法眼通天！

有仍国王仍在苦痛煎熬中摇摆不定。

大祭司再呼：“天神传语，不杀商人，国将灭矣！”

有仍王浑身一抖，在哆嗦中让犹豫灰飞烟灭。他颤抖着下令道：“将商人尽数赶入囹圄，做为人牲祭天；健牛舆车一并作为祭祀福牲，择吉日一举献祭！”

众卿山呼：“顺天应民，大王英明！”

这时候，灾祸对商人来说，像乌鸦一样四处游走。魔鬼的­阴­影笼罩着一支支远途跋涉的商队。有仍国的异灾让各国都在心有余悸中悍然出手。有狄氏对商人的入市下达了逐客令，在限日内不离开者充为奴隶；有穷氏不但扣留了三支商队，还将数个商人做为人牲，献祭天地诸神；有莘把商人的健牛尽数宰杀，将商人的衣服剥得­精­光后野地放逐，于是商人们不得不用树叶遮体日伏夜出含羞而返；近邻有虞氏这会儿也与商国反目成仇，便见商队来易物，令军士尽皆围住，把满车商品搬运殆尽，却将麻布长袋腾空，再装满黍壳粟糠，而后礼送出境！

商人的远行易物，面临空前劫难！

这一切都来自于见财起意的险恶人心，贪婪的*却能把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尽数焚毁，不仅牛车，不仅商人。那么，当哀伤的玄鸟从四方之地翩然飞回商国的时候，商国第一次陷入了迷惑和悲痛。以物易物的艰难行程，商人却会遭到残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

上甲微陷入了深思，他满腹愤懑，跨马疾驰出商国的缓坡。抽响马鞭，那马儿飞驰着踏过苍茫的商塬。

王恒叹息地看着侄儿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从观星台上向四周望去，葱郁的庄稼正抽穗拔节，茁壮成长，飞扬的草木灰迷住了虫儿的眼、睹住了它们响鼻的通道，赶走了向众庶口中夺食的可恶的绿腻虫。庄稼在商王的博学多识、卓有远见里，避免了一场颗粒绝收，因而扑楞着肥硕的绿叶在和风煦日里吐露出沉甸甸的甘果，赤膊的奴隶展露着古铜­色­的健壮肌肤，在欢畅兴奋里吼唱着丰收的歌谣。

司母姝问王弟道：“微儿又去三师排兵布阵吗？商人遭受磨难，他是心急如焚啊，也真难为他了。”

王恒点点头说：“这些方国平时颇受商人恩惠，而今却痛下杀手，真是让人气愤。而今征伐在即，他每天都要去教演军士，­操­练军马，自是十分辛苦。”

父王涉远易物，上甲微专心在国中励志自强，节用爱民，召募勇士，练兵演武。那王都之西座座连绵的军帐中，左、中、右三师正在­操­练，在惊天震地的鼙鼓声和威猛雄壮的呐喊声里。象阵、车队、马队正循环冲锋，冲杀声震动亘古的商塬。那战马咴咴和马踏响蹄声，宛如滚滚波涛，可以摧毁阻挡他的一切力量！

如今，王子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他差快骑传报父王：他就要点兵选将准备出征了，决心要征讨这些残害商人的伤天害理忘恩负义的方国。商国甲士凛然而立，狂怒声如地动山摇的飚风掠过。

“征讨敌酋！为商报仇！”

上甲微握紧了青铜大钺，目光威风凛凛直视前方，父王在哪里？父王会不会遭到方国的冷遇甚至刁难？每当玄鸟从他头顶掠过，他真的期望父王之命快来！然而这接踵而来的坏消息不能不让他咬牙切齿。他时刻在为父王祈福平安！

三师准备已毕，巫师占卜吉日出征，上甲微率威武之师挥军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