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溜篝火袅袅起烟,一队巫师悠然摇铃,一列祭桩静肃默立,九牲福礼献祭,这是有仍国最隆重的对天神的祭祀。领头的大祭司这时的舞步跳得特别夸张,张扬着内心的狂喜和惟我独尊的气势。他从散乱的头发中再看有仍王。这会儿,有仍王显得佝偻而苍老,头发也在一夜之间灿若霜雪!一连串的咳嗽声,让他头晕目眩。那么,这种仪式之后就意味着有仍国与商国决裂。无端造此深重罪孽,一旦商国挥师而来,兵戈相见,也许有仍国真的要亡国灭种了。天神为何如此残酷,显异象让两国结怨成敌?那祭桩上的古铜肤色的商人这会儿却扬起高傲的头颅,仰天观看,似乎在企盼着商军相救,吉祥的玄鸟这会儿是否也会销声匿迹了呢?有仍国众卿也不由得遥相远视,天际间竟然闪现出一群矫捷的玄鸟!
那商国人牲这时发出不合时宜的欣喜:“玄鸟,玄鸟!商国的玄鸟,我们纵然殒命也可转世成玄鸟飞回商国!”
大祭司这时蓦然发现,一张张愤怒的眼神在注视着自己。这愤怒,虽无形却锋利地穿透了他的全身。大祭司的舞步开始有些慌乱而踉跄,他努力定定神,稳稳身子,把摇铃晃得更急,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吉时已到,献祭——”
“刀下留人——!”大祭司话音还没落,只听远处一声洪钟般的巨响,震荡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
场面顿时静穆下来,只留下玄鸟的叫声在祭台上下回旋。那有仍国王在两个宫娥的搀扶下强打精神站起来惊惶远顾。原来商王急驱来到有仍。他身材魁伟透着睿智,厚道的微笑让人敬畏,步履坚定充满自信,不怒而威,左手轻拢飘逸的披风,右手托持商国玄鸟节。他的身后占玉、玄爻、左龙、右虎等人皆冷面威仪,旋即来到祭台旁边。商王对有仍国王施礼道:“王兄祭祀上神之时打扰,多有不便,敬请鉴谅。”
有仍国王几乎栽倒,不由嗫嚅道:“啊……不知玄王驾到……恕未远迎……”
大祭司这时却把摇铃晃得杂乱尖嚣,紊乱的声音刺激的人们耳膜轰响,他粗犷的叫嚣声再起:“吉时已到,献祭开始!”
人牲却兴奋地喊道:“慈惠的大王啊,你带着我们的灵魂回到商塬吧。”
商王转身问道:“请问大王,这商人犯了你国何等刑罚,而今被绑缚在祭台之上?”
那有仍国王一时语塞,吱唔道:“这个……这……”
台下众卿都低首不语,篝火欢快地哔哔作响,商王咄咄逼人的目光犹如利箭穿心,也让大祭司感到了威严的重压。他跳过来狂吼道:“城墙坍塌,王宫失火,诸般祸端皆由商人所致,用于祭天安神有何不妥!”
商王道:“噢,原来贵国所降灾难乃商人所为?请祭司原谅,乃我教化无方,商国本份小民,到有仍后却成了窃贼放火的恶凶!”
他走到祭桩之旁道:“祭司言你们有放火行凶之事,今砍头祭天尚有何言?”
众人牲皆道:“某实无罪。不过是往来城邑之间易物而已,何敢违背大王教诲胡作非为,每每秉承诚信公平,若敢有半点欺心,必遭天打雷劈!”
商王问有仍国王道:“想必是我之商人强行相易有仍之物,不讲诚信粗蛮无礼,方落如此下场?”
有仍国王道:“商人来而市井繁华物品畅通,子民相得其乐。商国乃礼仪之邦,商人更是公平诚信,谦逊有礼,幼叟无欺。实不相瞒,只是事出有因。先前大祭司占卜时传天神所言:上神谕旨,屡降不祥,杀商人祭天,方保我国无疆。”
商王仰天长笑道:“城塌之时,火起之日,并不见商人为祸作乱,何言上天降灾显异!商人顶风冒雨饮冰卧雪,奔走方国,以物易物,货利四方义集天下,聚多方之物,充贵国所有,商人往返之中,恩惠盈野,何罪之有?再说,假如商人为异端,那么你方国之内有谁没有与商人交换过东西呢?岂不全是祸害!何言人浊己清?”
这时大祭司吼道:“一派胡言,你等是何方妖魔,假托商王名义,实乃祸害之首。甲士快将这一干人等统统拿下,勿得耽搁祭天时辰。”
商王指着大祭司道:“你这祭司真是可恶,我商人往来易物,与天生惠,与民得利,四野无不欢悦相庆,你何以挟持天意,蛊惑大王,殃民毒众,祸及商人。只凭你一派胡言岂可将商路阻断!”
那大祭司浑身筛糠般颤吼道:“血口喷人!血口喷人!”摇铃念动咒语,又对有仍王高叫道:“吉时已到,快快下令献祭。时辰已过,天神发怒,又不知何罪降于我有仍。大王快快下令!”
有仍王心跳气短,真如乱针穿心,语无伦次地对商王道:“请商王勿虑……我实无此恶意对商人……赶尽杀绝,只不过是上神旨意,并非我要执意与商人为敌。”
这时,军士踉跄急跑而来,喘息着附有仍王耳边低语一番。有仍王顷刻脸色大变,不由得心惊肉跳,浑身也不由得猛烈颤抖起来。他不由得看着狂妄的大祭司,恨从心生,咬牙对着这个惹祸根苗吼道:“立即将商人全部释放,待以上宾之理。将大祭司拿下,布塞其口,用来祭祀河神,以斩草除根,永除祸患。”甲士应命,一拥而上将大祭司来了个五花大绑抬了出去,却并不理会他的拼命挣扎。
有仍国王端起满爵酒,转对商王哀求道:“这等害商之事,全是大祭司黑心所为,与我实不相干。我等国中之事与商人无干,愿奉还牛车,永结盟好,决无再驱逐商人之理!驱商之事,我后悔莫及。目下,商国大军压境,王子带雄壮之师已进入我有仍地界了,请英明的商王慈悲为怀,救我国免遭生灵涂炭!”
商王冷冷地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五
上甲微执钺而立,甲胄耀眼,商纛飞扬,三师精锐士卒挥动整齐的短戈排成恢宏的军阵。多年的演兵布阵,这时终于派上了用场。商国甲士深入有虞国境之内,只用了两日功夫,就将有虞所率迎战之兵击溃。有虞百姓素与商国交往颇多,尽得商人交易之法,从商者络绎不绝,自然心向商国,纷纷向国王请愿罢兵。有虞王知民意难违,幡然醒悟道:“我乃舜帝之后,历代与商国相好,并无任何侵扰,何以听信谗言,自毁两国世代通谊!”于是,他上书请和。为表诚意他派五百甲士往随王子征讨。上甲微接纳了有虞王的好意,两国旋即化敌为友。
商国甲士这时都如下山猛虎、过江蛟龙,势不可当地扑向有莘!有莘国军队只有一个师,且久懈松驰,只得赶紧向有仍、有穷诸国求救。然而,求救使者怎能冲出重围,上甲微一斧将使者斩为两截,把那鸡毛信扯得粉碎,怒吼道:“包围有莘国都,捉拿无道昏君,为商人报仇!”
“捉拿昏君,为商人报仇!”士卒们举戈宣誓。
商国大军铁桶一般样有莘王都围了个水泄不通。有莘王惶惶如坐针毡,他一向为人苛刻少恩,非圣达之王。国相寒石素得商人恩惠,多得商王易物之利,遂指使手下冲进王宫,将有莘王在睡梦中绑缚见商国王子。上甲微举起斧钺,喝斥有莘王道:“你素得商人恩惠,为何还要无情残忍驱逐杀戮商人?岂不知我商民东奔西走,风雨兼程,秉承上天好生之德,化解方国短缺盈余之苦,你们为何如此暴虐,造下伤天害理的罪孽!?”
有莘王垂泪道:“都是听信奸人谗言,方临今日亡国之祸。愿以死祭奠受难商人的亡魂,只愿留下全尸以见列祖列宗。我死后,当教诲国人,定与商国永世通好,永不与商人结怨。”
上甲微手起斧落,寒光闪过,割断他背后绳索,豹眼怒视训斥道:“大王既知商人惠民无疆,就不该杀戮我无辜商人。我暂且饶你性命,倘再有害商之事,定毁城灭国,绝不姑息。”
有莘王愣怔了一下,恸哭道:“感谢国相教诲之意和王子不杀之恩,当与商国定立盟约世代交好,以后再无驱商之事。”
上甲微挥师北上,直捣有仍。有仍一日三惊,百姓皆感商人无端造害,只是议论国王的愚蠢,连兵士也对王命陷入了迷惑,百姓多箪食壶浆相迎,以报商人恩惠之意。上甲微威风凛凛,商国甲士威武奋进,麾军直逼有仍王都。王都城头偃旗息鼓,惟有几个散兵游勇在巡回走动。快马传报如连珠般递进,有仍国王自是在商王面前哀求涕零,许以岁岁纳贡,以表对商友好之意。
商王道:“请大王勿忧,王儿自是威猛,缘于传报贵国害商,愤怒而挥师前来问罪。如今既是幡然悔过,自是万幸之事,愿两国永世相通相好!待我玄鸟传讯,他自会撤兵罢战,”
商王一声呼哨招来文卿士和武将军。它们在商王头顶盘旋一圈后,唧的一声钻进云霄里去了。有仍国王将国库中宝货金缯装载满车送归商王,又大摆筵席为之饯行,摆仪仗相送商王出城洒泪而别。因听信谗言诽谤商人,生出许多波澜,他心中感慨良久,若不戳穿祭司阴谋,还不知我国会持续多少时日处于惶惶之中呢。黑色幽灵竟处处相跟,让商人多方蒙怨,险些招来亡国之耻。有仍国王想着,传令说:“传我命令,以后凡无事生非对来往商人陷害图谋不轨者,杀无赦。”
王子得到父王音讯,依山傍水驻扎三师,父子相见,真恍若有隔世之感。忽有谍探奏报:“有狄、有穷联军从北东两面会师一处,向我军合击过来。军阵首尾相接,如乌云直压下来。”
商王问:“军需所用之物准备如何?”
上甲微道:“父王勿虑,军中粮草等一切所需之物,皆商人自备牛车远途运送,源源不断而来。”
商王击掌道:“好!而今兵精粮足,正宜进兵!挥师东进,迎击敌人!”
三师甲士摇旗呐喊挺进,军队到处,无坚不摧,锐不可当。
两军对垒,箭羽如飞蝗。鼙鼓阵阵,商军三师并力合攻。有狄、有穷联军头戴傩面,手举盾牌,操短戈投枪,哇哇怪叫着猛扑过来。只是他们各自为战,并不能同心用命。一时间,日头无光,商军气势如虹,杀得有狄、有穷联军车倾马毙,将损兵亡,哀号盈野。商王指挥三师各个击破。至晚,大雨如注,有狄、有穷联军丢盔卸甲、仓惶败退。
商王率三师奏得胜凯歌返回商国。商人夹道相迎,对商王顶礼膜拜,山呼:“玄王出征,无往不胜。”
商王下令将人牲推入祭祀坑内以祭奠死难将士,并备六牲福礼亲自致祭。臣民们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声,商人前行的路上闪现出一条平坦大道。商王发自肺腑地对他的臣民娓娓而谈道:“以商国的诚信,商人为天下易物之畅,万民享用,不辞劳苦,奔走四方,天神会保佑你们的!”他又说,“凡是阻碍商人经商,以王权或歹毒残害你们的,天神一定会惩罚他一生。”商王最后说,“无论商人走到哪里,我都会保佑你们永远顺畅永远平安。只要你们心中有神明,有商国!”
所有的商人都兴高采烈地山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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