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凛冽的寒风发出隐隐的嚣叫,紧一阵慢一阵掠过商塬,光秃秃的原野山林总显得有些落寞,连那过冬的鸟儿也缩起身子,躲避着冷风追袭。只有王都商丘高低错落的建筑这时节却显得异常雄伟高大,在冬岚流动里岿然耸立。
商王这时正在随着祭祀队伍,缓慢而沉着地走进商国宗庙。这里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神灵,他们在商王远足时保佑了这一方商土,做为第七代商王,他要在远涉归来之时亲自祭祀祖宗。
侍卫在前面抬着九牲福礼。宗庙外是一列交换来的羌奴,他们被绑缚在祭桩之上显得黯然神伤。距离侍奉商国先王之时不远了,威严的斧钺正耀武扬威地窥视着他们项上的头颅。
商王把商国玄鸟节紧紧捧在胸前,祭司、贞人相随其后,宫中乐队笙歌相闻,遍体涂彩的巫师蹁跹作态,燔柴的青烟随风飘摇直上云霄,忽隐忽现着巫师的夸张魅影。
商王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站定。大祭司卜贝手执牛头,供于祭坛之上高声唱颂:苍天在上,祖宗有灵,商国第七代王子亥郑重祭告,我趋车远足,历时日久,与各方通货,互换有无,利尽天下,泽被四方,幸有列祖列宗英灵保佑往返无虞,特以供奉,以纳飨享!
商王此时觉得这始终烙印在心底的祖宗牌位上很快变幻出列宗列祖正襟跽坐的姿态,慈爱安祥地看着他,流露出无尽的赞许和欣慰。先祖契的伟岸,相土的猛烈,冥的坚毅执着,都历历在目。再往后面,远祖轩辕黄帝、颛顼、帝喾隐隐而立。商王此进虔诚地脱去王服,摘掉王冠,赤身*向祖宗祈祷膜拜。祖宗们总会在冥冥中保佑着他!
一排人牲被恭恭敬敬地供奉在祭坑之内,撩起的黄土掩藏了无尽的相思和景仰,他们就要到天庭去伺候祖宗去了。
商王这时伏地恸泣不已。他在想:列祖列宗为普天下子民付出了全部心血,建立了丰功伟绩,自已却不能四时祭奠,实在是不孝子孙!这种远涉易物虽则给商国带来了丰硕的收获,但其中的艰辛有谁可知?踏上易物之路,往往如同行走在生死边缘,能侥幸易物而返,不是先祖的灵魂在跟随保佑吗?
大祭司高呼:“吉时已到,请大王献祭!”
商王这时停止悲泣,站起来从祭司身上抽出青铜短刀,镇定地拿在手中静目注视,祭司瞠目结舌却又不知商王意欲何为。这时,祭堂之外雅乐飘送,在祭堂内轻盈环绕。商王慢慢把短刀举过头顶,泪水又一次喷涌而出,在飞溅的泪花中,他抛弃了所有的委屈和脆弱!这一刻,先祖们给了他重新焕发的刚毅和力量!
大祭司此时突然发现,威猛魁梧勇往直前而又无所畏惧的大王,竟隐藏着如此的寸心柔肠刻骨亲情,他虽然刚毅无比却更具衷情无边!他躬下身去,却把锋利的短刀坚定地Сhā进小腿肚里,顿时血流如注!大祭司头脑顿时发懞。英明的大王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那短刀此时并没有停歇,它从商王小腿上拔出来,淋漓鲜血再次Сhā进另一侧,鲜血再次迸溅!在祭司的惊叹声中,短刀却麻利地扭转一圈,一块鲜亮的腿肉也赫然落在商王手里,被一双大手托着放到了祭台之中,祭堂内流过一道血红的暗河!
窗外的雅乐在惊叹声中戛然而止,祭堂里飞散绵延的血腥气味直撞心扉,化去人心里所有的浮躁和怯弱,却只留下虔诚和笃守!进而转化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令人唏嘘伤感!众人歌曰:
玄鸟飞,商国生,列祖观星送火种,惠及四方有神明!
商王名冥任火正,治水十载陨水中。
子亥继父职,辛勤治水终功成,朝野欢歌,万民称颂。
商王径进宗庙,看到列祖列宗牌位的一刹那,多日郁积的泪水终于顷刻飞落。他跪地痛哭不已,是陈述委屈或是展现心曲,是倾诉相思或是痛惜别离,恍若隔世的感觉让商王感慨无限。这个曾经坚强得无所畏惧的大王此刻恸哭不止,先祖依然都在祭堂里端坐,慈爱地抚摸着远归的游子,流露着赞许和欣慰。
远祖黄帝教化万民,开创出一个兴盛富强的部落!
先祖契、相土,观测大火星,传播火种,惠及天下黎民!
父王冥任水正,治理河水,终让洪魔水妖束缚入海,四野欢腾!
自己怎样继承先祖基业以利天下子民呢?他想,这条艰辛坎坷的易物之路,正可以恩惠万民,富饶商都,互通有无,兼利天下,内安黎民,外服四夷,功垂于王室,泽布于方国。纵商路上有千难万险,自己还会有何畏惧呢?
商王用激昂沉静的音调高唱请火星祈福歌:
大火降临兮,惠民无疆;
佑商民兮,穑稼生长;
一日之放火烧荒,
二日之播种田上,
大火赐福于斯民,
燔柴牲牛献上,
大火降临兮,伏维尚飨!
二
不知不觉间,春天来到了,白雪化作红梅的眼泪从幽香的花瓣上滴落下来,一声叹息从粉嘟嘟的花瓣中悄悄凋谢、消失,化作*肥沃的春泥,滋润着无边的野草、小花。
时间到了公元前1826年。几阵春风吹过,夏天恍然而至,商王率车队越过大河西进,满目禾苗苍翠。再往前就是夏都安邑了,这是帝芒京畿之地,因而显得异常兴旺。商王率100辆牛车,载满各种珍奇物品,逶迤西行。他不由得叹口气说:“想我先祖契与大禹相伴治水,我与先父又秉帝命治水多年,而今再见夏王,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想河水下游之地,非我商族,怕会成汪洋泽国了。”
大家都感慨先祖不已,只想到这夏都又会是什么模样,不觉间安邑已赫然在目。夏王芒闻商王来到,降阶迎出道:“商王远来,实在难得一见。请入明堂以叙渴慕之情。”
商王跪拜道:“有劳夏王盛情,子亥诚惶诚恐,我有何功敢劳夏王如此。”
两人分阶跽坐,夏王遥指远处说:“夏花*,正是贵客造访时节,真乃上天垂顾。”商王抬目相看,但见远山之上尽被层层叠叠的槐花覆盖,飘送着阵阵馥郁的馨香,把安邑环绕在一片金黄之上。他不由得脱口赞道:“好美的槐花啊,真是天下第一美景!”
夏王拈须叹道:“没有历代商王的鼎力相助,朕真不知能否欣赏到如此美景啊!尔先祖契随朕祖大禹,开山治水,教化万民,后被尧帝封在商丘观大火星以定农时,保存火种以惠万民。而朕先祖太康失国之时,先祖相率数人居商丘避难,终至少康时复兴夏朝。乃至商王冥时,治水数载却殁于水中,真是让朕每每忆起这些,都感伤不已!”
商王再拜道:“多谢夏王记惦。祖上于民当竭力尽心,安敢轻居微功。”
夏王敬佩地看着商王道:“尔今商王前来,朕更是欣慰不已,据传报,你拒东夷,救河伯,服蛮牛,造木车,四方易物,以通天下之利,而这牛车之物,也早已飞入朕王宫之内。看朕这身衣服,正是轻薄飘逸的商帛制成,真是神品啊!”
商王欠身回道:“这次百辆牛车之物,皆是进贡夏王之物,以通商国相敬之谊,敬请大王笑纳。”
夏王拍案而起道:“好!快传笙乐盛宴,以飨商王远来晋见之情。东方之事,全托商王照应,实乃为夏朝善蔽羽翼,有大商在彼,朕复何忧!”
一时间,钧台之上,笙乐轻舞,丽衣佳人,袅娜多姿,水陆毕陈,美味佳肴,鱼贯而献。夏王与商王共同举爵相庆,满朝文武众卿相叙而欢,朱雀翩翩绕梁而来,瑞声阵阵飘送,槐花馥郁含香。安邑王都内因为100辆华丽牛车的到来一片欢呼。人们在亲眼目睹中感到了一个东方诸候方国的富足和智慧。
正欢畅间,夏王芒却突然停杯落泪,摇头唏嘘不已。商王躬身问道:“不知何事惹大王伤心?微臣甚是恐慌。”
夏王芒叹道:“想你先王冥数载治水,毕其功于一役,终至殒命河水,朕每想你先王功绩,朕大夏东部江山,非治理河水诸民,焉能太平。当择吉日于河水设祭,以彰尔先王之恩德。”
商王长揖逊谢。
旬日之内,河水之畔,瑞波不惊,槐花飘香。夏王于河水边设祭以告河神并祷告于商王冥。十对童男童女皆锦衣彩妆坐于饰船之上,九牲福礼各百头之数,在夏王隆重的叩拜仪式里,纷纷投之水中,激起一串串洁白的浪花飞溅开去。商王见大河之中,父王熟悉的身影踏浪而来。他虔诚下拜,不由得泪如泉涌。
三
告别夏王,商王的车队继续奔走在游历列国的路途上,以考察人情、发现商机。忽有数条蛇过路,或花或青或黄,从东向西咝咝游来;黑压压的蚂蚁忙着往高处搬家。又看到河里的鱼儿跳到岸上晒鳞,路旁的柳叶翻肚。看到这一系列反常现象,商王道:“俗言说得好,蚂蚁搬家蛇过道,暴风暴雨东南啸。看来东南近海一带将遭遇暴风骤雨侵袭。”
时新月微明,轻风徐拂,商王夜观天象:大火星当空映现,且跳动不止,跳到了北斗七星的勺柄位置,停留片刻,而那勺头正好倾覆在东海之颠。星星跳,海*,此天象预示着东海方国部落有不祥大灾,将有不可估量的损失!
热风正盛,难耐的酷热如蒸笼围裹而至,天上猎猎闪电交错狂舞,脚下的大地也隐隐抖动,似乎有喷薄的原生力,欲从地壳里显现。
商王说:“种种异端呈现无遗,看来天神又要降祸于人间了。随着时日迁移,风浪过后,人们还是要继续生存,可以预料的那些方国建房木料将必是生产栖息的最基本材料。看来,要抽调一部分官奴伐林,以备到时那些方国人民急需。”
占玉道:“如今天象亦捉摸难定,倘海边风浪甚小,由我们储备那么多的木料,岂不要自行腐烂而无端浪费人力物力?请大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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