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郭郭接过那妇人的伞,笑着对二人说,“好了,熟人见面,也不能站着门口寒暄呀!都进来吧!”说着,领着丫鬟,扶着妇人,在前头带路。
那妇人还想让弘经先走,郭郭一乐,“省省吧,这天还没全亮呢!他走前头,还不怕撞石头上!”
妇人无语,只得告罪先行,前头带路。
弘经一路走来,不由感慨,孔郭郭所说,撞石头上,所言不虚。这院子,看着不大,石头还真是不少。不过几分地大的院子,愣走了一刻钟,这才绕过太湖石,穿过竹林,扶着芭蕉,到了一处粉墙竹门前。
小丫鬟先去开门,请进来弘经。那妇人也随即跟进来,请弘经上座。弘经依子侄礼,与妇人同坐下,再看外面,已经不见孔郭郭身影。
妇人淡笑,问:“自从那年,皇后娘娘病好以后,民妇就很少回京。不知道皇后娘娘可好?”
弘经急忙站起来说,“皇额娘很好。劳金姑姑挂念。这些年不见,金姑姑还是那么健朗。”
这位金姑姑,就是金巧巧。因她多次为皇后诊病,弘经等人,对她十分尊重。想了想,弘经便将自己来时情况说了,又说,如今,不见随从,外头不知都有什么人要害自己,还请金姑姑帮忙多遮掩遮掩。
金巧巧一听,顿时怒了,手拍桌子,“哼,我本以为,他们有胆子,暗杀监察御史,就够胆大包天了。居然,还想谋害皇子、当朝郡王!这等人要是不除,真是天都要翻了!”
弘经不解,“姑姑知道,他们还害过监察御史?” ,金巧巧苦笑,“你当我兄妹为何行医为生,还不是圣祖年间,我父亲被奸人暗害,我兄妹迫于生计,哥哥放弃科举,连我那未过门的嫂子,也不得不入宫为奴。我一个姑娘家,不得不抛头露面。没想到,这么多年,江南,还是一滩泥沼。”
弘经听了,微微叹气。金御史之案卷,他曾经查阅过。本也想替他寻出真凶,只可惜,一直找不到证据。便只得作罢。
金巧巧伤感了一回,再看弘经,便笑了。“你放心,如今,在我这院子里,只管住下。谅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到我这儿捉人。”
弘经点头,“既然如此,还请姑姑以子侄之礼相待,以免传将出去,打草惊蛇。您就叫我——金竹吧。”
金巧巧望望窗外翠竹,恰巧太阳升起,镀上一层金光。随即答应,“好,你在这儿住的时候,就是我娘家远房侄子,名叫金竹。你还叫我姑姑。一会儿,你姑父来了,我再给你引见。至于大姑娘,想必,她也跟你说了,名字叫郭月宁,她父亲,就是海宁县令——郭敬安。当年,我给她婶婶接生时候,认识了这家人。你姑父则是在祁县老家,就知道郭县令。后来,我连生四个孩子,全是男孩。想闺女,这才认了干女儿。你且记住了。” 弘经点头,本想借此,问孔郭郭去哪里了。想了想,人家一个官家小姐,能不顾名节,前去搭救自己。自己再死缠着,对小姐名声无益。便只得暗暗留心,不敢开口去问。
正在弘经低头忖摸之时,一个小丫鬟进来,对这金巧巧躬身行礼,“奶奶,大姑娘命我把这驱寒汤药端来,给表少爷服用。还叫我跟表少爷说,她已经命人去寻找表少爷两名随从,请表少爷安心住下,不必挂怀。要是急着走,也要等外头风雨停了,否则,再淋一身湿,可就划不来了。” 弘经笑着答应,对小丫鬟说:“劳烦表姐了。”
小丫鬟亦笑着回答,“大姑娘说了,自家人,不劳烦。”说着,又向金巧巧说,派人找老爷回来。行礼退下复命。 金巧巧看着弘经把药喝完,笑着摇摇头,“大姑娘开的药,能不喝就别喝。虽说要都对性,可经她手,不是苦,就是涩,治病是治病,就是忒不顾喝药的人如何难受!”说着,不由叹气,“早知道,就不该教她学医。”
“干娘,又在背后编排我呢!”说话间,孔郭郭端着个托盘,领着个小丫鬟,推门进来。将托盘里东西挨个放到桌子上,对金巧巧说:“我这个做表姐的,竟然不知道表弟来了。招待不周,干娘别骂我。这都是本地小吃,表弟暂且尝尝。等下次你再来,姐姐我再好好招待吧。” 弘经连说客气,再看孔郭郭,早就换了一身青翠如竹的衣服,安安静静,站在金巧巧身后,更衬得面如敷粉,口若含丹。姑娘逾矩,金巧巧也不恼,举起筷子,不由笑了,这大姑娘,分明是难为人,咋就把那过年炸肉的两双银筷子给翻腾出来了? 再看弘经,这才明白,毕竟,是天家子弟,又刚刚死里逃生,是该仔细些。再说,用银筷子,一面吃,一面能验毒,总比当面找人试吃,有面子些。 ?" 陪着弘经用完饭。金巧巧便对孔郭郭说:“东西叫他们收拾就是了,你赶紧回去,你娘来信催了几遍,再不回去,仔细打你,我可拦不住!” 孔郭郭撇嘴,满了不乐意,一甩帕子,出门去了。
金巧巧笑着摇头,“女孩儿大了,总要找婆家。郭夫人派人来,接她回去给人相看。本来昨天就要走的,叫她给偷偷跑出去了。这不,你姑父带人去寻,现在还没回来呢!” 弘经讪讪而笑,“她既不喜欢,何必逼她呢?” 金巧巧乐了,“她要是跟别家姑娘一样,老老实实在屋里绣花,就多留她几年又有何妨?你可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儿家,到处跟人谈生意、抢山头,净干些男人干的事。大人们吓都吓死了。长此以往,别说嫁闺女,就是别的亲戚,也不愿意来往啦!” 听了这话,弘经奇了,“不像啊?” 金巧巧但笑不语,心想,她要是正常了,你现在早就沉到河底了。 过一会儿,一小厮在门外打千儿,“奶奶,热水烧好了,请表少爷洗澡吧。” 金巧巧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呢,好像忘了什么事似的,原来,你在河里雨里这么一大会儿,也该洗洗了。”说着,叫小厮带弘经下去洗澡换衣服。弘经洗漱完毕,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还是方才那小厮,领着弘经到客厅,金巧巧之夫乔家旺已经领着四个儿子,坐在厅里等候。见弘经进来,四位少爷全部站起。金巧巧笑着对弘经介绍,“这是你姑父,以前没见过。”
弘经急忙施子侄礼拜见。乔家旺哈哈大笑,连声说好。金巧巧在一旁给弘经使眼色,意思是说,为了不暴露你的身份,没跟别人说,你多委屈几日了。
弘经亦笑着,接了乔家旺送的见面礼,居然是一副乌木算盘。想想,将来户部或许用的着,便收下了。
金巧巧另外引见四个儿子,拜见表哥。这几个孩子不过十来岁,依次序,分别命名乔大娃、乔二娃、乔三娃、乔四娃,按乔家旺的话,就是贱名儿好养活。等长大了,再起学名。四个娃,最大的不过十三岁,平日里,都跟泼猴似的,见到比自己大些,又谦和有礼的“哥哥”,哪里有不欢喜之礼。一个个乐呵呵上来,将弘经围住,问这问那。
好容易得闲,坐下来,弘经便向乔家旺夸赞,说几位表弟好人才。乔家旺摆摆手,“这也叫好人才,那老郭家的四个娃,都成善财童子了!”
金巧巧连忙解释,老郭家四个儿子,都是孔郭郭弟弟,其中一对儿双胞胎。俱是聪明可爱。最大的不过九岁,都懂得帮母亲管账、运货了。
弘经更奇了,孔郭郭母亲,是做什么的?居然叫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管账。想想自家老娘,妹妹才十一二岁,刚能管理宫务,皇后就开始甩手不管了。呵呵,这俩人,还正是异曲同工啊!
乔家旺又陪着弘经说了几句话,便哈欠连天,一面捂嘴,一面埋怨,“真是人老了,干什么都不中用了。要搁以前,连着几天几夜不睡觉,我也不困。哪知道,这才出去半夜,就睁不开眼了。”
金巧巧笑笑,“叫你去睡,你偏不去,都一把年纪了,哪能跟孩子们比!”
乔家旺摆手,“拉倒拉倒,我去睡觉。”说着,站起来拍拍弘经,你要困就去睡,不困就跟你弟弟们聊。瞧这几个娃,成日里吵着叫我带他们出来玩。出来了,又不沾地乱跑。你是哥哥,又稳重,有空教教他们。”说完,便自己去屋里睡了。
弘经低头笑笑,还真把爷当你家内侄子了!
金巧巧拦住几个孩子,对弘经笑说:“你也累了吧?大姑娘刚才就把屋子收拾好了。叫你大弟弟领你过去。这里不比家里,是我跟你姑父出来跑生意临时落脚地方。平常,都是大姑娘操持。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只管跟弟弟们说。”
说着,乔大娃便一蹦三尺高地,上来拉起弘经,便往后头客房去。
到了屋里,乔大娃开了门,让弘经进去,瞅瞅四下无人,悄悄蹦到桌子上,凑到弘经耳边,问:“表哥,我娘叫你来,是跟姐姐相亲吗?”说着,还巴扎巴扎眼睛,小眼珠子眨呀眨呀。
弘经一听,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轻轻“嘘”一声,装作小心翼翼,跟这小子说“知心话”,“这事你怎么知道?”
大娃嘎嘎笑,“那天,我娘跟我爹说了,想在自家侄子里头,挑个好的,跟姐姐亲上加亲。我跟弟弟们都听见了,就瞒着姐姐呢!”
弘经干笑,“这——也不知道你姐姐她亲爹亲娘怎么想的呢?”好歹郭郭也是官家小姐,嫁商人侄儿——怕是不妥吧?
大娃听了,,哥俩好地拍拍弘经,“你别怕!别看姐姐她爹是个当官的,她娘可是正经做买卖的。其实,她爹可怕她娘了,啥事儿都听她娘的。正好这次姐姐回海宁,你去跟我娘说,让你护送。在丈母娘跟前儿,好好献献殷勤。一来二去,你跟我姐姐,就成了!”
想了想,“算了,你是读书人,脸皮薄,我去替你说。”蹦下桌子,便往前头跑。 弘经想栏,没拦住。索性任由大娃去闹。金巧巧也算是官家出身,断然不会跟着孩子胡闹。脱下外衣,躺到床上,回想着几日发生的事,究竟是谁,宁愿冒谋害皇子、当朝郡王的风险,也要杀自己灭口?身边的两名侍卫,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是遭了毒手,还是如同自己一般,叫人给救了?
想着想着,或许是这些日子里,过于忙碌,这枕头里,似乎装了安神草药,躺上不过一刻,竟然昏沉沉,睡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觉着胳膊上略有凉意,弘经拉拉被子,翻个身,继续睡。哪知,耳中冷不丁听到窗外,磨刀霍霍。联想到昨夜惊险,弘经霎时惊醒,顾不得套上外衣,轻轻坐起,直着腰,穿上鞋子,拔出枕下匕首,轻手轻脚,走到门后。
轻轻拉开门缝,小心往外瞧,只见一个二八姑娘,半坐在水池旁,身前,摆着一块磨刀石,手旁,十几二十把钢刀,把把光亮骇人。姑娘手里,正攥着一把,磨地起劲。
她一低头,一缕青丝垂落,不小心挂在刀刃上。弘经看了,手心直冒汗:这个孔郭郭,谁家敢娶呀?单单是磨把刀,都能削发如泥!
孔郭郭磨好刀,一把一把装进刀鞘,对这虚掩的门就喊:“醒了还不出来。还等人请吗?”
弘经强作镇定,将匕首塞进腰带,打开门,站在门里,对着孔郭郭施礼,“表姐好!”
孔郭郭这次看他,就多了几分审视。琢磨琢磨,问:“你的印信何在?”
弘经眯眼,“你问我印信何用?” ,
孔郭郭冷笑,“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亲们! 孔郭郭是实打实的汉家姑娘,这个——我咋说服雍正捏?
☆、安定海宁
“造反”二字一出口,还没等弘经明白过来,就觉眼前银光一闪,霎时间,脖子里,凉津津的。低头一看,一把钢刀,好巧不巧,架在脖颈上。孔郭郭攥着刀,紧逼眼前,“没功夫跟你玩笑。你爹那个昏君,要杀我爹这个清官。借我印信一用,等救了人,我就还你。”
刀架到脖子上,跟郭郭面对面,弘经反而不怕了。轻轻一笑,“你借了我印信也无用。我此行前来,不过是为了监督救灾银钱是否用到位。不是吏部管事皇子,更不管刑部事宜。我的印信,他们不认。”
孔郭郭嘿嘿一笑,“你以为——我磨那么多钢刀——做什么呢?”
弘经一怔,试探着问:“你——要劫狱?”
孔郭郭笑着把刀抽掉,拎起抹布擦刀面,“劫狱那种高投资、高风险的活儿,我怎么会屑于干?要劫,就劫道!”
弘经眯眯眼,“或许,你可以跟我商量。毕竟,这种事,能不走黑道,就不走黑道。”
孔郭郭乐了,“你不知道吧。你母亲和你弟弟第一次见我,就是被我劫道劫来的。唉,你说的对,金盆洗手十来年了,就是原先的叔叔舅舅们,也不好召集了。好吧,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法子?”
“金盆洗手十来年?”弘经真想问问,这丫头是不是在娘胎里,就跟着劫道。冷不防一缕阳光,借着钢刀反射过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淡淡地说:“你设法找到我的随从,或是印信,我修书一封,叫到刘统勋大人手中。我的折子,都是经过他,然后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另外,他是吏部侍郎,有权过问你父之事。在此之前,你要把郭县令如何获罪,与我详细说明。”
孔郭郭点头,“我且信你这一次。你的随从我已经找到了。只可惜,其中一个,已经不行了。另一个现在正在城中客栈,以免暴露你行踪。”
弘经抿嘴,心里难过一回。又想,“那你还拿刀吓我!分明是想叫我给你出主意。看来,这个孔郭郭——不傻呀!”
弘经的印信自然是找不到了。或是沉到河里,或是被人带走。好在,因为曾经与年羹尧同在西藏共事,刘统勋对年羹尧这位外甥,也算熟悉。一见弘经连夜派来的贴身随从,刘统勋顾不得拆开信件,站起来急忙问:“郡王可好?”
那随从登时哭了,“刘大人,您快想办法救救我家郡王吧。有人在我们坐的船底使坏,船沉了。主子被人救了,现在,怕有人害他,不敢露面。两个随从,就剩奴才一个活着了。”
刘统勋这才长舒一口气,郡王没事就好。拆开信件,扫了两眼,直盯着那名随从看看。半天吩咐:“退下吧!郡王不会有事的。”
等随从退下,便往京城写折子,顺便,将弘经书信夹带送去。等信差骑上快马一路向北,刘统勋这才坐在书房,暗暗沉思,“郡王这封藏头信,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京城中,雍正正火急火燎。昨夜,刘统勋千里急奏,说醇郡王不告而别、微服私访去了。至今,不见音信。
雍正不敢对皇后说,只得出动血滴子,奔赴南方,以期在皇后得到信儿之前,把儿子平安带回。哪知,还不到一日,就接到刘统勋第二份奏折,夹着弘经那封带着些怪异的信。
得知儿子无事,雍正放下心来。对着弘经的信琢磨。看了半日,不得要领。
恰巧弘纬前来养心殿请安,顺便向雍正请教开海禁是不是要再开几个港口。听雍正说起,便要来信纸,仔细观看。
过了一会儿,弘纬笑了,“皇阿玛,哥哥确实如信中所说,一切平安。只不过,他可能现在不能轻易离开,或者,写信的时候,有人监视。所以,才用了这个藏头信。”
雍正奇怪,“何以见得?”
弘纬恭敬地将信放到御案上,“皇阿玛,这是儿臣小时候,哥哥教儿臣猜谜语时,常用的伎俩。您看,这封信,不是竖着写,而是横着写。第一行第一个字,与第二行第二个字、第三行第三个字,依次类推,一直到最后一行最后一个字。连起来读,就是‘我去海宁,县令蒙冤,查郭孔金’。”
雍正点头,“是这么个意思。郭孔金,大概说的就是三个姓氏。朕说呢,怎么写信,也成横着写了。”
弘纬没搭话,反问:“皇阿玛,虽然哥哥现在安全,但写信都要小心,怕是还不自由。还请皇阿玛派人去帮他。毕竟,海宁那边,今年受灾最重。县令又出了事,哥哥一人,只怕应付不来。”
雍正点头,“朕知道了。你快到仁和堂,去跟你皇额娘说,刚接到南边儿来信,弘经一切安好。叫她不要担心。”
弘纬躬身行礼退下。留雍正一人,想派去协助弘经的人选。
这边刘统勋,不久接到雍正密旨,叫他立刻赶赴海宁。另外,雍正下旨给福建知府,叫他全力赈灾,其他事务,等灾后再论。
如此一来,郭敬安本来八月就要押解到京,准备秋后问斩。依旧关在海宁南衙里,多活了几个月。可怜那些费尽心机,不过三天,就判了郭靖安斩刑的耗子们,在家对着墙角那一通哭——啊!
虽说海潮灾害严重,离海远些的陆地,还是风和日丽。一辆农家骡车上,放着些锄头、镰刀、柴草,还有渔网、鱼叉。这本都是农家、渔家常用器物,那拉车的骡子,也是福建本地畜生。但令路人奇怪的是,赶车的,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坐车的,反而是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
弘经再次拉拉头上毡笠,低声问:“还是让我赶车吧。你看看,一路上,多少人拿眼剜我!”
孔郭郭拉拉脸上面纱,“呸,要你赶,八成又给我赶到沟里了。你怕人看,我不怕,只当拉头肥猪去赶集!”
弘经气结,索性,躺倒在柴草上假寐。
不一会儿,远远望见海宁县城。大路正走的平坦,孔郭郭一调头,奔一条小路而去。弘经刚要说话,便见小路一旁,一舍茅庐,茅庐前,挂一幌子,“凉茶”!
弘经还以为孔郭郭要来喝茶。哪知,这丫头进了茅庐,看看四周无人,撩起面纱,便拉着小老板的问,“王二舅,我娘和我弟弟呢?”
那个王二舅一见是昔日老大家外甥女来了,急忙狠狠攥住孔郭郭的手,“哎呀,大姑娘,你可来了。你娘给我捎信,说你爹进去了。我还不信,赶来一看,才知道是真的。你放心,你娘早领着你弟弟们躲起来了。就怕有人不放心,要斩草除根。你爹有赵三打进南衙照顾,暂时无事。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按咱们兄弟十来年前的脾气,早就冲进去,把人劫出来,落草为寇去!”
孔郭郭看看身后弘经,只见他低头,只顾看脚。王二也顺着郭郭眼神往弘经处看看,看完了,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郭郭回过头来,微微叹气,“十年前,咱们什么都没有,落草就落草吧。可是,舅舅,这十年来,你们已经安家立业,日子过的好好的,何必跟着我们一家人受苦。能不劫,就不劫吧。横竖,爹爹还有盼头。”
王二也跟着叹气,“只要皇帝不傻,就知道你爹是冤枉的。你也别着急,我先领你去见你娘和弟弟去。”
孔郭郭摆手,“不,我要先见爹爹。赵三舅舅在那里,怎么联系?”
王二哈哈大笑,“他现在,可厉害了。到县衙里当了师爷,忽悠的全县衙都听他的。你到那儿一问,赵师爷哪里住,就知道了。”
孔郭郭乐了,跟王二说一声,拉上面纱就走。骡车赶出老远,听到王二在后头喊:“大姑娘,等这事儿办完,别忘了请舅舅们吃你和大女婿的喜酒啊!”
弘经脸一红,埋怨孔郭郭,“看你舅舅,说的都是什么话!”
郭郭整张脸都笼在面纱里,冷声回答:“吃亏的是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弘经无语,望着海宁县城,不再说话。
冷不丁的,郭郭趁着路边树枝遮掩,摘下帏帽,将脑后辫子打开,双手挽了几挽,便成了一个妇人发髻。伸手折一根树枝簪住,拿树枝青叶往脸上抹两把。头也不回,对弘经说:“一会儿进了县里,就说你是我男人!”
“啊?”
“啊什么啊?假的!怕被人认出来。”孔郭郭一回头,还真吓了弘经一跳:这么个青脸婆娘,谁敢娶呀?
不一会儿,便到县城城门。果然如王二所说,有人在盯着郭家五口。眼看前头那一帮不是衙役,偏摆出衙役的款来,排查路人。弘经悄悄靠近了问,“谁呀?”
孔郭郭皱眉,“耗子,专啃国库的耗子。”
到了跟前,那人非要孔郭郭把帏帽拉下来。
弘经乐了,上前打哈哈,“那个,那个,还是别看了吧?”我怕吓死你。
那人嘿嘿乐了,趾高气昂,“小爷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当年我跟我阿玛在京城的时候,还见过当今固伦公主,那才叫国色天香。你家婆娘,能比得上公主吗?”
弘经暗想,我家婆娘,将来位份,与公主相当。
弘经磨叽,孔郭郭在一旁看的心急,跳下车来,对着那人一笑,撩起面纱,就冲弘经大骂:“呜呜,都说了我不丑,你偏不叫我见人。叫大家伙儿看看,我哪里丑了。是不是,这位爷?”说着,冲那小爷一龇牙。
“哎呀妈呀!”那小爷吓的一个趔趄,急忙往后退几步,冲他二人忙不迭摆手,“快快快!赶紧过去,别污了小爷的眼!”说着,嘀咕一句。
弘经与孔郭郭驾骡车进了城门,趁无人之时,孔郭郭悄悄问:“刚才他说什么?”
弘经笑笑,“他说的是满语,意思是,相貌堂堂一汉子,怎么娶了个丑婆娘。”
孔郭郭冷笑,一路沉默,驾车到了县衙外。由弘经出马,当天就打听到了赵师爷住处。二人趁着傍晚天色昏暗,见了赵师爷。
赵三捋胡子,“大姑娘放心,我已经把当年兄弟都找齐了。实在不行,咱们就截囚车。”
弘经叹气,“这些人,还真讲义气。”
孔郭郭摇头,“三舅舅,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不说此事风险太大。就是成了,从今以后,咱们十三家,连同我干娘家,就不得安生了。咱们还好些,大不了,生意不做。可干爹那么大的家业,说不做就不做了?您还费心,在江南买了茶山,也不要了?”
赵三不答,看看郭郭,再看看郭郭身后年青人,笑笑,“你有办法?”
弘经没说话。孔郭郭点头,“官场的事,他比咱们懂得多。我想带他去见我爹。”
赵三迟疑,但还是安排下来。当夜,二人佯装探望牢里一位老妇人,偷偷去见郭敬安。
孔郭郭知道,这不是撒娇使性的时候。见了郭敬安,哽咽着安慰几句,就把弘经推出来。嘱咐郭敬安跟他好好说说,自己给他们望风。
候着时候差不多了,二人便离开南衙,回到赵三住处。自从出了牢狱,弘经脸色便不好。孔郭郭也没问。爹爹肯定是说了最近几年,海塘修筑时,那些被吞污的款项。或许,爹爹手里,还有证据。只是,还没拿出来,便被他们下到监牢里了。
赵三看这二人都不说话,便陪坐在一旁。眼看天色亮了,弘经才问:“近数十年来,朝廷每年都要拨款修筑海塘。如果海塘修的好,今年灾害,便不会发生,是吗?”
赵三不是当地人,不好说话。孔郭郭摇头,“亦是天灾,亦是。”
弘经斜眼,瞥一眼郭郭,问:“为何你家做生意,却不跟我说?”
孔郭郭奇了,“我爹爹罪名,是与民争利?”
弘经点头,“此罪名,可大可小。这回,他们是准备往死里整了。”
孔郭郭叹气,“一年就那么点儿银子,我们家孩子又多,不做生意,叫我们全家喝西北风啊?”
“不是有养廉银吗?”
“你一年的俸禄,够你花吗?”
弘经不说话了,他的花销,衣食住行,都是皇阿玛开银子,侍从也是内务府开工资。饶是这样,每年长辈们过生日,他都觉得有些捉襟见肘。
孔郭郭想了一会儿,便说:“我娘做生意,跑遍大江南北。跟着我爹到处为官,吃了不少苦。我爹也知道,从来没有因为我娘是商人,就说过什么。如今,他是想自己扛下来。却没想,论朝斗,他还真不行。你想保就保,不想保,我就劫狱。你看着办吧!”说着,起身出去到自己屋里睡觉了。
赵三看看郭郭背影,再看看弘经。不由乐了,“这孩子平常不这样,您别生气。”
弘经摇头,“不妨事。”
第二天,衙门就换兵布防。刘统勋领着人到后,第一件事,就是叫弘经随从,去请郡王。
见到随从侍卫,弘经对赵三拱手,“郭县令之事,我会秉公办理。”
赵三拱手还礼,“在下乃是师爷,还是让在下为郡王带路吧。”
弘经点头,刚想转身,回头,指着中堂上那幅仙鹤寿星绣屏,说:“我今天才看出来,这原来,是绣的,不是画的。”
赵三哈哈大笑,“郡王喜欢就好。只可惜,这是大姑娘为在下绣的寿礼,不能送与郡王了。”
弘经一怔,孔郭郭绣的?那两只“肥鸭子”!
赵三摆手,“郡王请。”
弘经磨蹭半天,也不见孔郭郭出来相送,只得朝郭郭住的窗户看一眼,跟着来人,上轿离开。
刘统勋为官清正,做事雷厉风行。有弘经协助,第二天,便放了郭敬安,将近五年内,贪污朝廷修海塘银款的领头人,抓起来。其中,还包括几名满官。雍正得知,极为震怒,命刑部、吏部、户部彻查。
同时,雍正新派的筑塘官员,也赶到了。不是别人,正是果亲王。弘经笑着将十七迎进来县衙,将这些日子的事,一一向他说明。
十七想了想,乐了,“你呀!能死里逃生,必有后福哇!那个救你的姑娘,是郭县令的女儿?”
弘经点头,“嗯。”
十七想了想,“是了,他女儿救了你,阴错阳差,恰巧救她父亲。这也是郭县令知道教孩子。对了,害你的人,查出来了吗?”
弘经叹气,“血滴子已经去查了。现在所有证据,都在皇阿玛案头。”
十七点头,“八成,又是哪个世家不安分了吧?你呀,才十几岁,就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比皇上当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往后,可得小心了。”想了想,又说,“我来的路上,听说皇上命人,杀了两个封疆大吏。或许,就是为你出气吧。”
弘经笑笑,“明知他们有罪,还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我做不到。”
十七摇头笑笑,“所以,比起你弟弟,你更像十三哥。”
弘经看看十七,突然觉得,他的话里有话。略一思忖,便明白一大半。盯着十七问:“你说,我要娶个汉家女子做嫡妃,是不是,就没那么多人要暗杀我了?”
十七刚端起茶盅,优哉游哉喝茶。弘经这么一句话,生生叫刚入口的茶水,一口喷了出来。
☆、不知君心是何意
郭敬安回到家里,只有女儿一人相迎。孔郭郭见了爹爹,便哇哇大哭,止也止不住。
郭敬安无奈,只得求赵三去请孔兰珍与四个儿子。
孔兰珍来时,还带来两箱账本,说是,万一刘大人要查与民争利,也好应对。几个儿子,老二、老三双胞胎,今年六岁,老大九岁,老四三岁,按次序,分别名为渤海、孟海、叔宁、济宁,取谐音,伯孟叔季。
几个弟弟自幼被孔郭郭带大,一见姐姐哭个不停,都忙着凑上来,问谁欺负她了。孟海、叔宁甚至撸胳膊、卷袖子,要寻人晦气。
倒是赵三,乐呵呵摇摇头,“哎呀,满汉不婚、满汉不婚呀!”
他这么一说,孔郭郭哭的更凶了。
大家伙没办法,全都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一面查账本,一面陪孔郭郭哭。丫鬟、小厮们,则各自负责打扫。这家里半个多月没住人了,是该好好扫扫。
哭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没意思,孔郭郭自己打住悲声,问弟弟们:“饿不?我去做饭。”
马车里,十七一面在一大堆礼物中试图寻得安身之地,一面盯着弘经猛瞧,“好侄儿,跟叔叔说实话,你是不是把人家姑娘给睡了。不得不给人家个名分?还是人家姑娘,要给你添儿子了,你舍不得长子流落在外?”
弘经抱着礼物,急红了脸。“十七叔,你要不想去,我自己去。”
果亲王十七急忙摇扇子,“那可不行!谁见过提亲没个长辈陪着的。反正,你皇阿玛那里有皇嫂顶着呢!料想也罚不到我头上。嘿嘿,这个热闹,几辈人也不常见,好容易给我撞上了,我不去瞅,将来,回去见了你那些叔叔们,可哪儿来的笑料啊!”
十七嗷嗷直叫,弘经则不由叹气,“十七叔,咱们是拜访郭县令,不是去求亲。要求亲,也得皇阿玛答应后呀!”
“不是?那你买那么多礼物干嘛?瞧瞧,整个海宁县的铺子,都快给你掏空了!”十七纸扇摇的哗哗响,一个劲儿给弘经扇风,“好侄儿,一会儿进了门,可别动不动就脸红。大方点儿,咱们是去拜访的,拜访!不是提亲,别紧张,别紧张!”
要按果亲王看,这不过就是个笑话。雍正四哥不可能同意弘经娶汉妃。更何况,弘经还想叫那个郭月宁做嫡妃,那这事就更没谱。这几天,忙着修筑海塘,还要跟其他县县令商讨。十七也看出来了,这个郭敬安,就是个书生。怪不得,他老婆要去做买卖,单靠这男人,一家老小还不早就饿死了。
果亲王哪里知道,早在郭敬安寻到孔兰珍母女之前,他自己就开包子铺贴补家用呢?
到了郭敬安家门口,弘经本来想递自己名帖。十七拦住,叫贴身太监去叫门,“去,就说果亲王来拜访郭县令。”等太监去了,十七才悄声嘱咐弘经,“笑笑闹闹就算了。郭县令比不得当年武县令,敢把自家闺女献出来给你爹,闹出后来武氏毒死你大哥的事。一会儿,你老实些,别提人家闺女。否则,郭敬安能跟你拼命。”
弘经低头咬牙,“武氏!”
这叔侄俩坐在车里,等了半天,才见一个总角小厮,开半扇门,出来对着马车拱手,“回果亲王话,我家夫人说,老爷去巡查海塘了。家中无有成年男丁,妇人要避嫌,不方便接见王爷。还请王爷暂且回去,等我家老爷回来,即刻叫他前去拜见王爷。”
说着,行个礼,往后退一步,退回门里,扑的一声,把门一关,再无动静。
十七张张嘴,拿扇子指指郭家大门,“嘿嘿,有意思!”
弘经叹气,叫来贴身随从,命他把礼物全部搬下来,放到大门门口,又重新敲敲门,这才赶车回去。
郭家宅里,孔兰珍捧着饭菜,来到孔郭郭屋里。看看女儿低头绣花,忙的不亦乐乎,笑笑,“吃饭了,看看你,一绣起花来,就废寝忘食。我要是不给你端来,是不是就不吃了?”
孔郭郭抬头笑笑,“哪能呀?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孔兰珍摇头,摆好筷子,陪女儿吃饭。孔郭郭洗了手,坐下来,一面吃,一面问:“弟弟们呢?”
“早就吃过了,渤海领着他们在外头玩儿呢。哦,对了,今天果亲王领着他侄子醇郡王来了,你爹不在家,我就没让他们进。还送来好多礼物,都在我屋里堆着,一会儿你去看看。亲王送礼,咱可不能随意处置,一会儿可得还礼呢!”
孔郭郭“嗯”一声,低头吃饭。孔兰珍见了,不好多说,只是不住给女儿夹菜。
过了一会儿,孔郭郭说:“我前几年不是还绣了一幅花开富贵吗?装裱装裱,送给他们还礼吧。”
孔兰珍赶紧摇头,“那可不行,那是你嫁妆。罢了,回头我看看吧。”
孔郭郭想了想,又问:“您上次跟我说,海宁陈阁老有个儿子,跟我年纪相仿,曾经叫媒妈妈来说过。过两天,等闲下来,就定吧。”
孔兰珍睁大眼,看女儿不紧不慢吃饭,干笑两声,“行啊,等你心——静下来,再说吧。”小样,你心里想的啥,还能瞒过老娘!装吧你就!
对女儿婚事,郭敬安与孔兰珍态度一致:只要闺女喜欢,抢也得抢回来。前提是,闺女嫁人后,不能受委屈。很明显,嫁到醇郡王府,不受委屈——那是不可能的。更别提郭敬安亲眼目睹了汉妃武氏撞柱而亡。所以,这件事,只要闺女不提。他两口,只当不知道。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海誓山盟,等醇郡王一走,啥事儿没有!再说,自己闺女,还会不要脸到未婚先孕,叫醇郡王占尽便宜?很明显,那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郭敬安就带着一车当地特产,来给果亲王还礼。十七带着弘经才说了没几句话,郭敬安就推辞,衙门有事,先行告退。
再往后,弘经再去,郭家便只剩下郭敬安一人。果亲王旁敲侧击问一番,得到的回答就是:“拙荆带着孩子们逃荒去了。”
叔侄俩哭笑不得,又不能逼郭敬安说出孔郭郭在哪儿。逃荒嘛,还不是想去哪去哪儿,天南海北,流浪呗!
如此一来,只等到三个月后,海宁海塘修筑好,弘经盯着海面大潮,来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能再见到孔郭郭。
等到海塘修筑完毕,诸事妥当,刘统勋与果亲王回京复命,已经是雍正十七年年底。弘经自然也要回京,陪同父母过年,同时,还要准备妹妹成亲贺礼。没想,又接到雍正旨意,叫他们乘海船,经海路回京。圣旨中还说,沿途,要果亲王与弘经好好看看岸上有什么地方,适合做经商口岸。果亲王十七捧着圣旨叹息,“皇上是给威灵顿那老头儿给逼的呀!”
弘经不解,皇家之事,刘统勋自然也不知道。对着二位王爷一拱手,回去收拾东西。十七见左右无人,拉过弘经细说:“你屋里没有福晋,对弘喜院子里的事还不知道。前两天,你十七婶婶给我来信,说弘喜家的,给他添了一个格格。那威灵顿没等皇上下旨,就拿着自家祖传之宝,送给了外孙女儿。”
弘经笑笑,“威灵顿公爵只有十二弟妹一个女儿,心疼外孙女,也是有的。”
十七摇头,“哪儿呀!你知道那是什么宝贝?那是威灵顿家族历代公爵信物。谁拿着它,谁就是公爵或者下任公爵。就算是他外孙女,也是咱们正经嫡出皇孙女儿,怎么就成了个鸟国的女公爵呢!幸好礼部还有熟悉英吉利礼仪的官员,得知这事,立刻上报天听。依我看,皇上现在,正跟威灵顿较劲呢!”
弘经淡淡一笑,“这俩老头儿,能把家事闹到两国邦交上来,也算少见了。”
十七则摇头,“不就是个格格,给他们又如何。横竖,她长大了,还能不认玛法?四哥真是想不开!”
等诸事安排妥当,启程前一日,郭敬安求见弘经,送来一幅妈祖绣像,说是当地海神,可保一路平安。
果亲王凑过来看热闹,啧啧称赞,“哟,这针法细腻的,头发丝儿都跟真的一样。”
郭敬安讪笑,“不过是多费些功夫,跟御用之物没法儿比。权当是海宁老百姓对王爷感激之情,还请王爷笑纳。”
弘经笑着点头,命随从小心收起,放到船上,以保平安。
郭敬安又坐了一会儿,说些皇恩浩荡,本县百姓感恩戴德之类的话,敷衍多时,告辞离开。直到送郭敬安出门上轿,弘经都没有提过一句孔郭郭如何。站在大门口,十七一副过来人模样拍拍弘经,“年轻人嘛,难免的。过去就好了。”
弘经一笑,没有说话。
扬帆向东,一路沿着海岸线望京而行。果亲王与弘经请来同行经年商行管事,查看地形。大致定下几处,等待回京后,再请工部、户部详细勘验。好在雍正只是命他们顺便看看,没有下死命。路上,除了前几日晕船,这俩人还算过的悠闲。
只是,每次看到船舱内供奉的妈祖女神绣像,弘经就觉得,这位仙女,就站在那里,对着他笑,笑的春花烂漫。
总算赶在过年前回到北京。刘统勋和果亲王陛见述职之后,便回到家里,与老婆孩子团聚。弘经则随雍正去仁和堂见皇后。
众人依次见礼,衲敏拉弘经在身边坐下,不住叹息,“瘦了,又黑了!”
雍正笑着嘲讽,“你还不知道,他办成多大的事儿呢!因为他出面,把江南、福建那些贪污的世家,引出多少来!就连二十多年前,金御史之案,也查了个水落石出。多少年,都没这么痛快过了!”
弘经脸一红,站起来对帝后磕头,“儿子不孝,叫皇阿玛、皇额娘担心了。”
衲敏摇头,斜雍正一眼,嗔怪,“你呀!又吓唬人!”说着,拉弘经起来,问长问短。
不一会儿,弘纬从户部衙门回来,给帝后请安,问哥哥这次南下见闻。
弘经斟酌词句,“以前总想大干一场,叫那些贪官污吏望风而逃。看了这么多,经了这么多,才知道,像刘大人、十七叔那样,既能惩治贪官,又能为百姓牟福的做法,才是最合适的。”
弘纬点头,“是啊,要不然,怎么郭县令自己做生意,老百姓反而觉得,他是个好官。那些所谓的‘清流’,专拿官员说事找事的人,老百姓反而背后骂呢!”
衲敏笑笑,这娃,也知道照顾老百姓情绪了?
这边正说着,就听外头王五全通传,“五公主来了。”
弘琴一身玫红旗装,扶着小宫女,笑吟吟走进来,对帝后、哥哥行礼。当着众人面,弘纬也只得对着弘琴行礼。
一时礼毕,雍正指着弘琴笑骂:“又出去见察尔汗了?都要出嫁了,你好歹在屋里呆会儿!哪怕做个样子呢?”
弘琴一撇嘴,“我又没三更半夜出去,大白天的,不过是去逛逛铺子,上上酒楼,有什么不好?再说,察尔汗说了,不用我亲自绣嫁妆,他娘早就准备好了。过两天连同年礼,一同送来就成。”说着,就去看皇后。
衲敏叹气,果然是特权阶级呀!想当年,自己待嫁,哪一样不是亲自准备,足足忙了三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两圈,这才齐整。后来……罢了,罢了,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其实,雍正也就是说说。真要弘琴跟别家姑娘那样,呆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也不是咱们家上得朝堂、出得厅堂的五公主啦!横竖,那是察尔汗该操心的事!做老丈人的,得享乐时,且享乐吧!
弘琴见帝后二人不怪,嘿嘿敷衍两句,也就算了。坐到弘经身边,就问他这次出门见闻。
弘经说了一些,想起妹妹就要出嫁,满心不舍,吩咐贴身太监,“去,把那幅妈祖绣像拿来。”
不一会儿,绣像就到了弘琴手里。展开一看,衲敏与谨言先惊了。衲敏本人,对刺绣就多有研究。谨言素来留心,怕将来出嫁,受人拿捏,女红针黹,从来不肯丢下。二人一看这绣像,用了不下一百种针法,所用丝线,也比平日用的要细。整幅绣像,颜色过渡自然,光泽细腻,稍微一动,便好似妈祖女神要说话似的。
弘琴颇为满意,“嗯,这个神像,不像供着的菩萨,倒像是以真人为底版,描出来一样。”
弘经笑着解释,“妈祖本就真有其人。因广积善缘,沿海百姓,都奉她为海神。”
弘琴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个绣像,像是比着真人模样绣的。你瞧,这嘴角,看着,好似在撒娇嗔怒呢!真好看,哥哥,送给我吧?”
弘经仔细看这绣像嘴角,呵呵,不是孔郭郭发脾气时的样子,还能是谁。嘴里便说:“本来就是带来送给你的。”我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弘琴听了,急忙叫贴身宫女收好,送回公主所,生怕弘经反悔。
弘纬留神细看弘经,历劫归来,反倒平添一丝闲愁。怎么回事呢?
一家五口吃完饭,弘经就借口身体不适,先回阿哥所了。衲敏本来好想把那本秀女名册叫他带回去,好好看看。哪知弘经一摆手,“往后再说吧。”行个礼,便恹恹地走了。
徒留雍正、皇后与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醇郡王反常,自然引起国家级别的重视。最后,这四口人商量,推与弘经最合得来的弘琴出门,探探口风。弘琴一叉腰,拍着胸脯说:“放心,交给我!哪个不长眼的欺负我哥哥,看我把他摁圆明园海子里淹死!”
雍正脸色一沉,“爱摁哪儿摁哪儿,别糟蹋朕的园子!”
弘琴一撇嘴,领着一堆随从,直奔阿哥所。
五公主经年累月常逛阿哥所,侍卫们都习惯了。没怎么阻拦,就到了弘经院子里。大冬天的,弘经居然开着书房窗户。弘琴一时兴起,摆摆手,叫身后宫女太监站在原处,不许乱动。自己绕过冬青树,扒着窗棂,往里偷看。
书房里,弘经一本正经地对着书案。笔墨纸砚,摆的整整齐齐。再仔细看,书案上,那幅宣纸,怎么好似一姑娘画像?
弘琴晃晃脑袋,看不清楚。索性,抬脚踹门、飞身入内。不等弘经反应过来,一把抓起案上宣纸,举到眼前细看,“哟,怎么是妈祖呀?”说着,冲着弘经眨眼。
弘经脸色发红,对着妹妹轻叱,“别闹,不是!”
弘琴一摇一摆,走回书案前,把画重新放好,叹口气,“画是好画,只可惜,用宣纸,托不住墨。”
弘经低头再看,好好的一幅画,经这么一颠倒,已经淌了好几道颜色下来。
弘琴再看,“咦,不生气?”
弘经苦笑,“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纵然画像如生,又能如何呢?”
弘琴听了,嘿嘿冷笑,一ρi股坐在窗前椅子上,“胡说八道!咱俩谁都清楚,你不是内定储君。想娶谁不行?就是你只想娶一个嫡福晋,也没人逼你纳妾。你要想跟圣祖大阿哥学,也没人拦着。该不会,这姑娘——是有夫之妇吧?”
弘经急忙摆手,“没有的事!”
弘琴奇了,“哦,她是平民百姓?是——你这趟南下,遇到的一个仙女姐姐?该不是鬼吧?”
弘经闭眼,“没事别胡诌。赶紧走吧!我得画画呢!”
弘琴撇嘴,“你不说,我也猜出来了。她是汉人,不能嫁皇子,对不?”
弘经盯着弘琴,好一阵,才说:“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往后,你可别闹了。万一传到人家姑娘耳朵里,不好。”
弘琴见问不出来什么,只得叹气,甩着帕子,对着弘经直摇头,“哎呀,这年头,真是做不得好事!我好心好意给人家出主意,人家居然不领情。罢了罢了,叫我走,我就走!”说着,摇摇晃晃着,要去开门。
磨磨蹭蹭,眼看就到门槛了,弘琴正琢磨着,是不是再回过头来。就听弘经低声问:“你有法子?”
弘琴几步蹿回来,趴到书案上,对着弘经耳语:“前太子妃知道吧?那是汉军旗的,当初,就说祖上为了好在明朝做官,隐瞒了满族姓氏。满姓那么多,你随便给他们家掰一个,不就得啦?”
弘经叹气,“他们家,祖居甘肃,要说是回人,只怕还有人信!”
“回人啊?那还不如汉人呢?”弘琴站起来,绕着书案转圈,磨了半天,瞅见书架上,两柄宝剑,一模一样,互相交错着摆放。拉拉弘经,问:“都是男人用的?”
弘经皱眉,“我的书房,还有女人用的东西吗?”
弘琴拿手扇风,“别急呀,这不有办法了吗?我先问你呀,真想娶她?”
弘经犹豫片刻,透过窗户,瞅瞅隔壁弘纬院子,叹口气,重重点头,“真想!”
弘琴嘿嘿笑着上前,附耳一番言语,“还是前太子,你知道他,他……”
说了半天,弘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妹妹,那眼神,跟看威灵顿公爵那鸟国人似的,“你——能行吗这?”
☆、166、十里红妆
接下来,和敬固伦公主待嫁的日子里,醇郡王院子里,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例如,原本相貌普通的太监,被模样俊俏的小太监取代。原本长相妩媚的宫女,被深宫老嬷替换。
醇郡王出入,原本都是贴身侍从跟着。也换成了没有美太监不出门的规矩。
雍正原本以为是弘经出去一趟,审美观有所提升,就没说什么。毕竟,阿哥所里那些深宫老嬷,也不是他关注的。可是,架不住弘琴在一旁忽悠。
“皇阿玛,你不觉得奇怪吗?上次我问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他居然什么都不肯说。第二天我再去找他,发现他屋里原本漂亮宫女,全变成老嬷嬷。那些原本老实本分的太监,也都换成年轻貌美的啦!”
弘纬一听这调调,立刻就想起当年圣祖大阿哥打的那些小报告,说什么太子蓄养男宠啊之类的。不由睨弘琴一眼。
弘琴只当没看见,说了几句,便不说了。
没过几天,又说起这个问题。还问雍正,为何皇额娘催了几次,叫哥哥自己选媳妇,他到现在都没动静?能自己挑媳妇,多大的恩典呀!为啥哥哥就没反应呢?
雍正也奇了,弘经这些日子,是不对劲。以前说起婚事,他虽然没立刻就点头,但也是羞涩多于抵触。过年这段时间,怎么看着烦不胜烦呢?
雍正留了心,趁过年不忙,命粘杆处仔细打探。得来的结果,叫雍正一颗慈父心肠,哇的一声,掉进了冰窟窿。
不会吧?小九居然对着一个貌美小太监,看了一整天?
还赏另一个娇俏小太监穿他穿过的衣服?还是贴身衣服?
最可怕的是,九小宝还趁无人之时,拉住一个小太监的手,直说心痛?
天呐!不行,这事儿得叫皇后知道。雍正提起龙袍,大步流星赶到仁和堂。恰巧弘琴与弘纬来给皇后请安,还没走。
行礼之后,衲敏笑问:“皇上,过两天,就是弘琴大喜日子了。内务府来报,诸事妥当。就是臣妾还想,趁这几天,叫小宝、宝宝去公主府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的,好及时添上。再者,这俩孩子将来也是要成家的,先跟着学学,到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
雍正一听“成家”,脸立刻就绿了。心中哀叹,皇后啊,你不知道,你儿子想给你娶回来个“男”媳妇呢!
当下,顾不得儿子女儿在场,将弘经之事说了。
衲敏呆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不会吧?”
雍正叹气,“朕看,他这会儿,跟当年二哥差不多。八成是了。就是,他比二哥收敛些!唉,咱们家,怎么就出这样的人呢!”说着,拉过皇后的手,一面放在手心摸,一面寻求安慰。
弘纬幸灾乐祸地瞪一眼弘琴,看看,教弘经这些法子,把前太子给露出来了吧?
弘琴撇嘴,弘经这模样,哪有前太子风情万种?老四你个眼瘸的!
衲敏冷眼旁观,总算看出点儿苗头:这仨孩子,指不定搞什么呢!索性,闭上嘴不说话。
雍正摸了一通皇后小手,觉得心灵得到慰藉。强整精神,问:“都有什么好法子?说说吧。”总不能叫自家小九在掰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吧!
弘纬低头不语。这事要是假的,不用说,弘琴那里,自然有好法子;要真不幸是真的,那么,也不用说。毕竟,他试过一次,很明显,失败了!
衲敏跟是不知道说啥好。在她看来,异性相吸、同性相斥,那是自然公理。连自然规律都能打破,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弘琴则嘿嘿一笑,上前出主意,“皇阿玛,哥哥以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出去一趟,就变了。具体啥时候成这样,您先查查。要是查到了,对症下药,想掰直,那还不容易?”
雍正听了,勉强算是个主意。反正这事,急也无用。便叫来粘杆处侍卫,到刘统勋、十七家明察暗访。
衲敏干笑,想了想,还是劝:“皇上,没准,小宝只是一时糊涂呢!臣妾看他,屋里女人确实少。或许,等成了亲,就好了呢!”先把自己摘出来,免得到时候,证明弘经实属演戏,也不至于找自己麻烦。这仨倒霉孩子!
雍正叹气,“皇后你不知道。他这症状,就比当年太子二哥强一点儿!朕实在担心呐!”
衲敏讪讪闭口,撇一眼弘琴。教材啊,活生生的教材啊!固伦额驸察尔汗,乃真好人也!
就在弘经战战兢兢,遵循妹妹教导,在掰弯道路上,恶心不已地走来走去时,弘琴公主婚期,终于到了。
衲敏坐在雍正身边,看着自小养大的闺女高高兴兴披上嫁衣跪拜辞别,心中感慨不已。宝贝呀,你娘一辈子没经历过婚礼。这回,总算在你身上,弥补遗憾了。想着想着,便掉下泪来。
懋贵妃在一旁看了,小声安慰。雍正则攥住皇后的手,“闺女出嫁,是喜事,怎么就哭了!”
察尔汗跨马迎接固伦公主,到了紫禁城,依礼部官员指点,磕了不少头,总算把媳妇请到轿子上。跨马游街,一路上,看着一路众百姓羡慕夸赞,察尔汗坐在马上,忍不住握握□,唉,兄弟,叫你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没白费精力啊!
陪嫁嬷嬷则是不住看手里篮子,临行前,皇后主子命西林格格强塞给自己。当时还不明白,这会儿——呵呵,也不知道,这一篮子苹果,够不够公主吃上一路。也是,从三更起来,就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饭,能不渴、能不饿吗?皇后——多好娘亲啊!
当日,乾清宫中,大摆筵席。弘经不负弘琴殷殷嘱托,成功地喝醉,并趁酒醉之时,趁一位年轻翰林上前敬酒之时,一把抱住,嘴里嚷嚷,“走,去睡觉!”
众人只当郡王醉了,拉开二人,不再敬酒。只有雍正,坐在龙椅上,高处看的清,心中再次喟叹:儿子啊,阿玛一定把你掰直喽!
弘纬则是无奈加摇头,别过脸,想去其他皇子那里寻找安慰。哪知,弘喜正抱着自家不满百日的“女公爵”,笑的那个满足。至于弘昼——咦,弘昼小五呢?
此时此刻,和郡王能在何处?领着自家儿子永壁,钻到固伦公主府新房窗下,听墙根儿呗!
这就是:郡王报仇、十年不晚!
和郡王弘昼,终于能一雪前耻,彻底报当年新婚之夜,被五妹听去墙根儿的“大仇”啦!
永壁跟在自家阿玛身后,一面躲避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一面悄声耳语,“阿玛,这要是给五姑姑知道喽,非扒你一层皮不可!”
弘昼嘿嘿暗笑,“她敢!别忘啦,如今你阿玛我在工部。她要是敢扒我皮,我就把她公主府地图贴到宫门口,叫所有王公大臣,半夜全上她家来听墙根儿!
永壁:“呃……”
只是,公主府的墙根儿,还真没那么好听。天渐渐黑下来,宫灯掌起,宫人们来来往往,渐渐,陆续回去。新房内,只留一帮伺候的宫女太监,与喜嬷嬷。
弘昼眼见察尔汗还没来,先借儿子肩膀打个盹儿。等眼睛睁开,就听儿子悄声说:“五姑父来了。刚进去。”
弘昼急忙睁大眼,找好姿势,扒着窗户,往里瞅。
影影绰绰,入目一片红色。只听几个喜嬷嬷说了一大通吉祥话,又按礼仪,请察尔汗与公主喝酒呀什么的。弘昼看着看着,又要睡着。
永壁在后头托一把,“阿玛,嬷嬷们出来了。”
可不是,一堆人全出来了,门也关上了。新房内,除了蜡烛还在跳动,其他的,就只剩五妹和察尔汗俩活物儿啦!
弘昼急忙擦亮眼,哼哼,弘琴,明天一早,就要你知道你家五哥,嘿嘿,多么有说书的料!哼哼,等着听诰命夫人们闲言碎语吧!哈哈!叫你去听我墙根儿!
弘昼还没看清屋里察尔汗与弘琴如何抱到一处,就觉得身后,儿子全身都颤抖起来。
弘昼拍拍肩膀,“儿啊,来,上到你阿玛肩膀上来,看的清。”
永壁瑟瑟发抖,“阿玛,狼——”
“呜~~~~呜~~~~”弘昼自然也听到声了,扭头一看,顿时笑了,“什么狼啊,那是狼狗!”说着,站起来,对着几头狼狗后头,牵绳子的人笑笑,“呵呵,没事儿,爷就是来看看五妹的新房,挺不错的。呵呵!”
说着,不等那几人答话,一把抓起永壁,扛到肩上,大步蹿了出去。
弘琴趴在窗户上,看弘昼飞檐走壁、翻墙而出,啧啧称奇,“没想到哇!小五这身手,堪比大侠呀!”
察尔汗笑笑,伸胳膊搂住公主,趴在脖子上,一阵吸气,弄的弘琴从脖子到脚脖子,酥痒难耐。佯装生气,冷喝一声,“察尔汗,你干什么?快起开!”
察尔汗一笑,“耍流氓啊,你没看见吗?新婚之夜,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佛光普照
固伦公主新婚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睁开眼。{ }&躺在床上,转悠着眼珠四处看看,到处都是亮堂堂的金色、红色。桌子上,还留着昨夜的残烛。只可惜,床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回想昨夜,弘琴不知是喜是忧。平心而论,察尔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她只是雍正皇帝五公主,嫁他,着实不亏。可是,若要她如昨夜一般,一辈子雌伏人下,总是心有不甘。只是,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扭转战局呢?
不经意间,移动一下胳膊,弘琴龇牙喊疼。哼哼,察尔汗,你个属色狼的!
公主这边正埋怨着,屋门外,察尔汗已经推门而进。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盘上,一盅米粥、两碟小菜,还有几个鸡蛋、一笼热窝窝。
弘琴略微抬头,伸出胳膊,拉好被子,紧紧露出肩头,带着怒气问:“你还知道回来?”
察尔汗一笑,径直走到床前,将食盘放到一旁炕桌上,从床头拿起衣服,做到床边,一件一件,给公主穿上。嘴里哄着,“我习惯早起,见你还没醒,想叫你多睡会儿,就没叫你。我刚才下厨去熬了粥,还叫人把昨天和郡王翻墙踢坏的花砖给换成新的。饿了吧?快起来吃吧。”
弘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丈夫的服侍,看嬷嬷宫女们都在门外伺候,趁察尔汗低头端炕桌的时候,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今天晚上,我要在上面。”
察尔汗一愣,“你——昨天不老嚷着不要吗?”
弘琴狠狠一瞥自家男人,“你那时色迷心智,听清楚了吗?我是说,我不要在下面!”
察尔汗一笑,捏捏弘琴气鼓鼓的小脸,“好!”
“咦——”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得了允诺,弘琴反而奇了,“我是说真的!”
察尔汗坐在床边,“自然是说真的。过去新婚三日,按照规矩,精奇嬷嬷就会以君臣之礼,拦着咱们同房。你我一个月恐怕也见不了一面。能让你高兴,我又怎么会不乐意呢?”
弘琴听了,不禁皱眉,“精奇嬷嬷?不让额驸进房?”
察尔汗点头,“这是圣祖一位公主被额驸打死后,定下的规矩。当今淑慎公主、端柔公主的额驸,都曾受精奇嬷嬷管束。这也是为什么,两位公主都没有留下子嗣的最大原因。”
想了想,察尔汗又笑笑,“这种制度,其实古已有之。汉高祖刘邦之女鲁元公主驸马,还偷偷背着公主令,私会妻子呢!你要真想我,偷偷给我个信儿,我趁半夜,悄悄来,定不叫她们知道。”说着,自己先笑笑。
弘琴听了,咬牙,“不必,这事我自会处置。原本,我还当是下人们无事闲磕牙,并未认真。如今看来,内务府是该整顿整顿了。”
二人在公主府腻了三日,弘琴也不是一事不通。起码,头天就去拜见了婆母大人弘吉拉氏。虽然弘吉拉氏并非察尔汗生母,但念在她青春守寡,抚养察尔汗成|人,弘琴对她,也是真心尊重。
到了回门之日,雍正领着皇后在景仁宫设宴,招待新姑爷。
席间,弘琴趁着众人忙着灌察尔汗,偷偷溜到弘经身边,问:“事情怎么样?”
弘经举杯,拿袖子遮住嘴,低声埋怨:“什么时候才算完啊!我自己都快恶心的不行了!”
弘琴嘿嘿一笑,“等到恶心到没有感觉了,就成啦!”
过了一会儿,弘经又悄悄对弘琴说,“郭敬安的案子还没完。上次,只是因海宁没有县令,又急着修海塘,暂时叫他出来。年前,皇阿玛就已经下令,命他来吏部大堂候审。”
弘琴眨眼,“他一个人来,还是带上家眷?”
“不知道,我这几天,老被人盯着,不敢打听。”
弘琴点头,“没事儿,我在外头,我帮你看着。”
作为新娘子,弘琴也不敢老是当着众人的面,跟哥哥耳语。说了一会儿,便到皇后跟前撒娇去了。
淑慎公主乃是孤寡之身,妹妹喜事,自是不敢前去应酬。独坐慈宁宫大佛堂,诵经念佛。晓太贵人扶着宫女进来,跪在一旁,幽幽叹息,“一个皇宫,埋葬了多少女人的一生。连天家公主,都不放过!”
淑慎公主淡笑,轻轻回答,“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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