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炎热的天气里,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啊。
小米拿了勺子倒是没有动,韩姨母见了就道,“高大人好像出宫去了,不在…”
结果他话音没落,一抹红影就窜了过来。
“谁说我不在,快给我上一大碗冰酪,热死小爷了!
小米好笑,直接把面前的冰碗推了过去,嗔怪道,“这么热的天,又跑哪里去了?是不是祸害玄一他们去了?本就辛苦,你还整日折腾他们!”
高仁笑嘻嘻却是不肯应声,转移话头儿问道,“皇上呢,听说他发火了,杀了好几个贪官呢,外边都传开了,说皇上要大开杀戒。”
小米皱眉,眼底闪过一抹怒色,“前朝的事,本宫尚且不知道,怎么宫外倒是传开了?”
她很少发火,这般已经是重话,听得一众宫女和太监赶紧低了头。
高仁倒是不在乎的摆摆手,“谁知道了,说不对还是宫里传出去的。”
小米望向韩姨母点点头,韩姨母就匆匆退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封泽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葛布衣衫寻了过来。
“就知道你们必定躲这里贪清闲,放了我一个在前朝头疼政事。”
孩子们并不因为父皇到来而紧张,站起身行礼,然后就重新坐下美滋滋的吃冰酪。
高仁更是因为几个孩子行礼的间隙,一人偷了他们碗里大大的一口,惹得怡安和承翔两个小的都要哭起来。
封泽瞪了他一眼,抬手分了小儿子和小女儿一人一勺,哄得他们都是换了笑脸,小小的牙齿露在外边,白生生的惹人爱。
小米也是瞪了高仁,又数落小儿子小女儿,“让你们两个不长记性,被高仁抢了几次吃食了,每次就知道装可怜,不知道防备。”
说罢,又转向两个大儿子,“你们也是。”
承运却道,“高仁上次替我打了蛇,分他冰酪是谢礼。”
承盛则道,“高仁抢就抢了,他吃饱带我到处飞。”
小米实在顾不得一旁的宫女太监,大大翻了个白眼送给满脸得意的高仁。
“平日就见你欺负他们了,倒是不想,让你都收服到麾下做小卒了。”
高仁就差把鼻孔同头上小辫子一般冲着天了,三两口解决了碗里的冰酪,就一手两个提了四个孩子,嚷道,“今日小爷高兴,带你们飞个遍。”
说罢,他就窜上了一遍的大树,借着树枝的力,在几株大树和葡萄架,还有茅草屋间跳来跳去。
几个孩子又惊又欢喜,忍不住尖声喊得厉害。
安静的小菜园里,片刻间就闹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小米无奈,也不怕高仁摔倒几个孩子,只是倚在封泽怀里问道,“听说你惩戒了几个贪官,消息很快就传到宫外了,我准备再清洗一遍宫里的人手,许是又有人嘴巴不严了。”
“好,后宫事你决定,有不好处置的,让人禀报给我。”
封泽嘴里说这话,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
小米想起高仁的话,就问道,“还在为南边水灾绝产发愁?”
封泽点头,把她揽在怀里叹气,“这几年丰收,是朕得意,失了警觉。没想到一场大灾,把华丽的外表揭露开来,朕才发现,什么大元盛世都是个笑话。”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家里做生意开铺子,还免不了管事或者活计中饱私囊呢。难道还能每个人都派个亲信盯着啊,那岂不是累死了。”小米半躺在夫君怀里,笑着劝两句,末了才道,“说说看,我想想有没有办法。”
“我倒是忘了你一向聪慧,”封泽身子向后,正好依靠在大树上,低声道,“中原和北边几州的粮食能调度的有限,若是供给二十万灾民半年所需,倒也勉强。难就难在,江口河道都需要重新修葺,工钱粮食也是一大笔,一时筹措不足。”
小米想了想,奇怪道,“咦,这事听起来不难啊。灾民既然没了家园,没了田地,这半年基本没有什么活计可做。为什么不让他们修葺河堤江口,这样一份粮食做了两样用途,再每人给些工钱,明年开春时候,不但活命了,还有了微薄的积蓄重建家园,岂不是两全其美?”
封泽听得愣住了,半晌却是突然拍手笑道,“好,好!朕怎么没想到如此简单的道理。”
“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不对,是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好在你还有我这个聪明的婆娘,否则啊…”
小米得意的撇着小嘴,一副臭屁的模样,惹得封泽爱极,低头就吻了上去。
宫女太监们对于帝后的恩爱,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迅速转身低头数蚂蚁。
小米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嘴唇抢回来,红着脸瞪了封泽一眼,待得去找寻几个孩子和高仁,却发现高仁早就把孩子带进茅屋里去了。
小米脸色更红,开口撵人,“你赶紧去忙,晚上回来陪孩子吃饭啊。别又忙到三更半夜,我可不等你。”
“好,既然有了办法,就不会议事到太晚。”
封泽心里有了底,也就不那么着急了,“让灶间下碗面来,吃饱再去养性阁。”
小米对于照顾夫君和孩子的事,从来都不愿假手他人,干脆爬起来去灶间下了小半盆鸡汤面。果然,四个孩子还有高仁都跟着凑热闹,一人吃了大半碗。
待得封泽吃饱喝足,又同孩子们玩了半晌,这才回了前朝。
几个阁老包括李林在内,眼底都有些盼望之色。不说这事实在棘手,就是想着二十万难民,他们也是吃睡不香啊。
果然,皇上开口就提了以工代赈,一举解决了两大难题。
众人欢喜之极,恨不得拍手称庆,自然拍起马屁也是毫不费力。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三)
天下万事都如此,不怕路远,不怕路途艰险,就怕没有方向。
一旦有了方向,又解决了粮食短缺的问题,众人忙碌起来虽然疲惫,但却是心里踏实很多。
大元朝堂,如同一台庞大的机器,从上到下运转起来,不过几日就从各地调拨了粮食往受灾的州府运去,待得同北上的灾民迎头碰到,就立刻原地搭设粥棚赈济,末了又引着灾民往需要重新修建堤坝的州县而去。
当然,世上的绳子即便拧的再紧,也总有那么一两股是要跑偏的。
有些州府官员,贪心太过,忍不住又在赈灾上动了手脚,迎接他们的,不必说,自然是严惩,杀头加流放。
乱世用重典,加者先前血洗那次,宏德帝如此重手,让整个大元都清楚了他整顿吏治的决心。
一时间大元上下,魑魅魍魉绝迹,就是下乡收粮的小吏都不敢多吃老乡一只鸡。生怕被百姓告到观风巡查使那里,丢了差事是小,被打个半死,或者流放去东海盐场,或者西南矿上开矿就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京都皇宫里,小米哄睡了小儿子和小女儿,又撵了两个大儿子收了玩具,回去侧殿洗漱睡觉,这才换了舒服的寝衣,末了吩咐道,“玲珑,唤韩嬷嬷过来。”
“是,娘娘。”
玲珑在主子身边伺候几年,最是了解主子的脾气,她也没喊宫女传话,出门亲自去了值守的偏殿,把韩嬷嬷请了过来。
韩嬷嬷还要跪倒行礼,小米却拉了她坐在身边。
韩嬷嬷哪里敢,守礼的在脚踏上做了,这才说道,“娘娘可是惦记先前那事,奴婢已经查明白了,是御膳房那边送了茶水点心到养性阁,偶尔听见几句。外边有人使了银钱,她们就把话儿传了出去。”
御膳房?
小米皱了眉头,她喜好做吃食,自从进宫生了孩子之后,一家子的饭食几乎都出自凤翔宫的小灶间。只要她不忙碌,就坚持亲自动手。
虽然她贵为皇后,但在她看来,她更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夫君的妻子。洗手作羹汤,伺候一家子吃饱穿暖是本分,再累她都不曾放弃。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区别于历朝历代的帝王家。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可不希望她的儿女有一日会为了那个位置反目成仇,不希望夫妻离心。
而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就是最好的亲近之法。一个锅里盛饭,一个盘里夹菜,一个盆里喝汤,就是想生疏也没有那个机会。
当然,她的办法很是见效。
如今,大儿子二儿子不过五岁多,就知道照料弟妹了。皇上更是无论多忙,都尽量赶回来陪着他们呣子用饭,一边吃喝一边闲话儿,听听孩子们闯了什么祸,或者学了什么字,实时关爱有家。
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除了小女儿备受宠爱,三个儿子一直是有意识的让他们学着自立。
但这般下来,历朝历代都是油水丰厚,又最受瞩目待得御膳房免不得就失去了应有的地位。
除非三节两寿时候,宫里开宴,他们有机会一展所长,其余时候都是闲的恨不得铁锅生锈。
如此,因为清闲就怕被舍弃,害怕又滋生了另辟财路的胆气,就生出了这次走漏消息到宫外的事。
“好,本宫知道了。”
小米点头,脑后的金凤衔珠钗跟着晃动,趁着烛光,越发显得她整个脸颊都在莹莹生辉。
不得不说,岁月待她很是疼爱,四个孩子的娘亲,年过二十,却依旧如同在老熊岭时候一般无二。
历朝历代的皇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认真数一数,却没一个比她更舒心更幸福。
韩姨母瞧着有些出神,也就没听清小米的问话。倒是玲珑借着上茶的机会扯了她一把,笑道,“嬷嬷这是想什么呢,娘娘问你家里的大宝和二宝可好?”
“啊,好,好。”
韩嬷嬷回了神,赶紧应道,“奴婢前日刚刚回去看过,两个孩子最近读书很是用攻,再过半月,还想给他们聘个骑马师傅。”
大宝二宝两个是她四年前收养的孩子,到家里的时候都已经七八岁了,许是因为父母在海难里死去,经历了族人争产,又意图下毒害死他们的事,两个孩子很是懂事,待她这个养母亲近又孝顺。如今习学刻苦,很是惹人疼爱。
“那就好,再有两年,承运和承盛也该选伴读了,到时候让他们都进宫来,也省的你们呣子分离,心里惦记。”
小米从来都是行事周全,感激的韩嬷嬷跪倒磕头,“谢娘娘恩典,奴婢代两个孩子给娘娘磕头。”
“韩嬷嬷快起,”小米亲手扶了她,忍不住感慨,“当年在老熊岭,你被陈婶子推荐到了我家。谁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这宫里虽然说还算清静,到底不如家里轻松称心,让姨母跟着我挨累了。”
“娘娘可不能如此说,奴婢不过是个孀居的妇人,走街上都怕人家嫌弃我命里带衰,只有奶娘不嫌弃,这么多年一直待奴婢照料有加,奴婢感激娘娘一辈子,也心甘情愿伺候娘娘和小主子们一辈子。”
韩嬷嬷这话说的真心,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小米就笑道,“就是嬷嬷开玩笑,我也当真了,身边离了您可不成。”
玲珑几个大宫女都是跟着笑起来,“娘娘可是偏心,难道就嬷嬷得您喜欢,我们都是摆设儿啊。”
“摆设也分好坏,没说你们是那黑乎乎的砚台,是长颈美人玉瓶,如何?”
小米嗔怪瞪了眼睛,拿她们玩笑,惹得几个丫头都是闹着不依。
这么说笑了几句,到底怕吵醒,内室里睡着的两个孩子,于是歇了话头儿。
小米低声嘱咐着,“嬷嬷,如今南边几个州府遭灾了。皇上和文武百官们正筹措粮食赈灾,本宫身为一国皇后,是不是也不好这么冷眼旁观?”
“自然,”韩嬷嬷会意,赶紧接了话茬儿,“宫里的开销用度,一直居高不下。而且还有一些人进宫日久,免不得想念家人,前几日御花园里还抓到一个晚上给亡母烧纸的丫头呢。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娘娘赏个恩典,放一些人出宫团聚吧。”
“好,就这么办吧。”
小米点点头,主仆两个合作默契的准备对着吃里扒外的蛀虫来一套混合双打了。
一身明黄龙袍的封泽从门外进来,听得这话,就笑着问道,“皇后娘娘,这又是要怎么整治后宫了?”
众人赶紧行礼,末了迅速退了出去。
小米起身下了软塌,亲自伺候他挽了袖子洗手,然后同他对坐喝着镇在屋子中间冰盆里的果汁儿。
“赶紧喝,趁着孩子睡觉,咱们也偷个嘴。若是他们醒着,必定要喝个没完,到时候又嚷着肚子疼,吓得整个太医院人仰马翻。”
小米边说边喝了一口,冰镇的果汁又凉又甜,立刻惹得她眉开眼笑。
封泽忙了一日,这会儿即便不喝果汁,只看了妻子如此自在,就缓了三分疲惫。
他索性移开了小几案,揽了小米在怀里,然后借着她的手大大喝了一口果汁。
“哎呀,自己有杯子不用,做什么抢我的?”
小米嘴上抱怨,手上装了果汁的甜白盅子可是毫不吝啬的往夫君嘴边送去。
果汁凉爽又香甜,最主要是温香软玉在怀,封泽就是再疲惫,也彻底消失了。
帝王无情,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天生无情,而是不能有情,也没有不爱权势只爱他的女人。
偏偏他一次微服出行,就碰到了这么个奇特的姑娘,分分合合,经历了很多波折,最后她依旧相信他,陪伴他,他心里无比的感激,也是何其幸运。
一代帝王和皇后,硬是把皇宫里的日子过得普通百姓人家一般合乐美满。
即便他在人前要做一个威严的帝王,要做所有百姓的天,要把大元的一切扛在肩头,但只要回到她身边,他就只是她的夫君。有美味可口的热饭菜,有舒服却针脚不好的衣衫,有乖巧欢笑的儿女,这如何让他不依赖,不深爱?
“谢谢你,小米。”
“怎么突然说谢?”小米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果汁喝光,回身亲了他一记,笑道,“还是因为赈灾的事?那你就等着吧,你需要谢我的还多着呢。”
“怎么,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封泽好笑,心里并没有一点儿嫉妒或者忌惮,这是他的妻,天下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依靠。
“也不算什么好主意,只不过能给你帮点儿小忙。我迈个关子,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真不告诉我?”
“不告诉…”小米得意的抬了下巴,不想封泽却是把手伸到了她的腋窝下,她痒的笑了起来,“哎呀,你是皇上,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耍赖!哎呀,痒啊,饶命啊!”
两人笑闹起来,小孩子一样在软塌上滚成一团。
笑闹声传到门外,惹得玲珑几个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是有些无奈。
果然,不到片刻,内室的承翔和怡安就被吵醒了。
两个孩子被扰了好梦,都是哭闹起来。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四)
小米和封泽赶紧过去,一人抱了一个哄着,玲珑几个也是喊了奶娘,重新给两个小祖宗喂奶。
小米和封泽借机赶紧洗漱,待得两个孩子再次昏昏欲睡,他们才悄悄躺在旁边,一人拍了一个孩子的背,伴着他们慢慢睡去。
窗外的月色正好,有月光悄悄钻进窗棂,眼见这般和美的一家,也是羡慕的沉醉了。
京都作为大元的中心,一直最是忙碌又热闹的。
这一日一早,皇宫北面的宫门居然难得在早晚进出采买马车的时候打开了。
一队宫女,还有一队太监,分别挽着包裹被放了出来。
其中有年老,也有年少的,神色里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悲伤。
有人家里得了消息,早早赶来接人,自然免不得一番哭泣。有人则迅速转入小巷,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被等待的小吏引着去了慈济局,以后帮忙照料孤儿老弱,虽然工钱不多,但也吃穿不缺,是个好的安身养老之处。
消息传到各大酒楼,茶馆,或者街头巷尾,免不得又引来一番议论。
“算起来,这是皇后娘娘第四次放人了。宫里人手够用吗,还是要选新人进宫?”
一个人中年商贾端了茶碗,说话声音算不得低,他却没什么惶恐之色。
本来京都就是天子脚下,天子家事就是国事,人人说起来,就如同议论一下邻居是不是又收了小妾一般平常。更何况这话里对皇后奶娘也没什么诋毁之意,最重要的是,宏德帝在位六年,皇后娘娘进宫也是六年,这两位可从来没因为谁说了几句闲话儿就雷霆震怒的。
同他一起喝茶的友人也是应道,“对啊,如今宫里的主子,加一起也不过是皇上皇后加四个皇子公主,恐怕也不需要多少人手伺候。”
旁人也是点头,这么多年,他们也习惯皇帝专宠皇后一人的事实了。
若是先前许是还觉得,一个帝王只有一个女人,实在不可想象。毕竟历朝历代也没这样的先例,就是承德帝时候,还有一个贵妃呢,虽然最后反叛,意图篡位,但也生了一子呢。
但这几年下来,皇帝一家过得和乐,从来没听说后宫斗的乌烟瘴气,倒也干干净净。
而且上行下效,帝王如此以身作则,臣子和百姓多有效仿,纳妾之风顿止。多少人家后宅里平平安安不说,更多的心思用在读书或者做生意,或者哪怕多伺弄几遍田地,还多打了几斗苞谷呢。
男人们兴许多少还有些怨言,但女人们可是对皇后娘娘感激之极。
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夫君陪在身边,独守空房,还要听着隔壁院落莺声燕语的滋味,没有体会过的人,绝对不会知道是如何绝望和心凉。
如今,就算不能家家户户都只娶妻不纳妾,但是给男人们一万个胆子,也没有胆敢宠妾灭妻了。
若说宏德帝是整个大元的主宰,那皇后娘娘就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和后盾。
喜洋洋酒楼里,这会儿同样也是热闹之极。夏日里,吃一把烤肉串,来一壶冰镇的好酒,也是一个绝好的消暑办法啊。
但也有人,就是喜欢涮菜涮肉的爽快,于是五年前,喜洋洋盘下了旁边的酒楼,把烧烤挪了过去。
一楼吃火锅,一楼吃肉串,倒也和谐。
中午十分,忙碌了半日的人们,结伴而来,推杯换盏之时,也存了打探几句消息的心思。
毕竟喜洋洋酒楼的背后东家是国公府,皇后娘娘是国公府的姑娘,如今又突然把宫人放出来,国公府多少也能知道些内情吧。
果然,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一身锦缎长衫,穿戴的越来越像读书人的陈信大管事就从后边走了出来。
免不得,众人要起身寒暄两句。
国公府的生意,甚至皇后娘娘的一些生意,如今都是陈信在打理。
就是这几年红得发紫的箱包铺子,也是陈信的妻子在掌管。这夫妻俩可以说,掌管了国公府的钱袋子和皇后娘娘的私房。
不说人人巴结,起码也不敢得罪分毫。
陈信比之几年前可是成熟稳重很多,上唇也留起了胡子,乍看很有些富贵员外的架势。
他也是笑着同众人寒暄,并不曾冷落任何一个人。
末了才站在大堂中央,拱手做了一个罗圈揖,笑道,“各位,恐怕也是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又放了一批宫人出来吧?”
“自然听说了,皇后娘娘贤德,必定是不忍心那些宫人老死宫廷,这才行此善事。”
“就是,皇后娘娘最是心慈。”
陈信却是摆手,神色里也带了三分郑重,“其实各位都猜测错了,皇后娘娘此举自然是考量了宫人们渴望一家团聚或者安然归老,但更多的是为了缩减宫里的花销用度。各位也知道,南边几州受灾了,若不是皇上同朝中各位大爱人禅精竭虑,调拨粮食,救灾得力,怕是灾民这会儿都到了咱们京都城外了。”
“啊,原来是这般,娘娘贤德,如此忧国忧民,实在是大元之幸啊。”
一个老书生第一个开口赞道,话语里到没了客套,添了几分真心。
其余人等不管如何,也是连连点头。
陈信见此,这才说道,“不只如此,娘娘听说灾民们家园尽毁,甚至今冬都没有棉衣,没有铺盖,特意下了懿旨,取宫中三月用度的一半,连同喜洋洋酒楼三月的进项,供给三万两,尽皆买了棉花布匹,捐给灾民。”
“啊?”众人听得忍不住惊呼,“三万两,一半用度,这裁减的也太多了。这般岂不是要委屈皇上和皇子公主们了。”
“就是啊,南边几州的百姓,也是我等的兄弟姐妹,怎么能让皇后娘娘如此苛待自己?不成,算我一个,我也要尽几分绵薄之力。我捐银二百两!”
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几乎是陈信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猜出了他今日这番话的用意,于是第一个嚷了出来。
陈信得了梯子,自然赶紧往上爬。
“这位贵客如此大义,实在是我大元楷模,不知贵客可愿留下姓名,我必定禀报给皇后娘娘。”
众人听得都是眼睛发亮,就是脑子再迟钝,这会儿也彻底明白过来了。
不过是捐些银子,就能在皇后娘娘跟前露个脸,兴许运气好了,还能入了皇上的耳朵,真是太划算的一个买卖了。
于是,不等陈信让人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墨笔砚,众人都是嚷了起来,“我也要捐银,一百两!”
“我捐二百两。”
“我捐银一百两,外加棉布三十匹,棉花二百斤。”
很快,就有伙计抬了桌子出来,陈信请了众人里年岁最大的老书生执笔,分别记录下众人的姓名和捐献之物。
那老书生激动坏了,别人只是留了个名字,他可是留了满纸的字啊。到时候送上去,就是皇上和皇后没有留意,将来说起来,在亲朋好友中间,在后代子孙面前,都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譬如大元宏德七年,江南水灾,帝后忧心,京都善心人士慷慨解囊,为大元乡亲援手,为帝后解忧,特献银献物。记录于册,某某纸笔。
若是有史官参一脚,兴许都要青史留名呢。
众人也是羡慕眼睛都要红了,但陈信没有依照众人身份择选,只请了年岁最大之人,这不得不说,实在是高明,谁也挑不出毛病,反倒落了一个敬老的名头。
很快,就记录完成了,但是不等众人再说几句话,外面又有人得了消息赶来了。
一个来自北地的富商,直接砸了一万两的巨款,得了众人的称赞不说,直接被另外开了一册写在了第一名的位置。
如此这般,喜洋洋忙碌的如同菜市场一般,不到一日功夫就得了银两四万多。
而朝中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也是闻风而动,但他们的捐献却是直接送去了户部,户部自然也有名册送给宏德帝…
待得晚上,凤翔宫里的饭桌边聚集了一家人,封泽就笑着给妻儿夹菜,问道,“你前日说的惊喜,就是带头捐银捐物?”
小米给小儿子擦了下巴上的汤汁,末了得意一笑,“这才刚刚开始呢,你只管等着就是了。老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是大元百姓,能帮忙的话,谁都愿意搭把手。只不过缺一个机会罢了,更何况若是能利人利己就更好了。”
“利人利己?”
封泽听得新奇,追问道,“怎么一个利人利己的办法?”
小米却是不肯说话,封泽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前惩罚她,只能暗地里咬牙。
好在小米也没多拿乔,待得饭桌撤去,孩子们聚在软塌上玩耍,她就坐了桌边,敲响了桌上的小铃铛。
几乎是眨眼间,玄一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转了进来,单膝跪倒在地给主子磕头行礼。
封泽笑道,“怪不得,我吩咐事情的时候,上前的是玄二,原来是你把玄一唤走了。”
“我有事借他忙几日。”
小米也没客气,直接借了人。
封泽摆摆手,示意无事,他反倒对她有何事比较好奇。
玄一见帝后并没有因为他的差事起了口角,这才掏出塞在胸前的几页纸,禀告道,“按照奶娘的吩咐,已经是调查清楚了。”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五)
“辛苦你了。”小米接了纸张,仔细看了看,就道,“事情倒也是凑巧了,这人家里有闺女要出嫁啊。”
说罢,她就喊了玲珑上前,吩咐道,“前日内造监送来的那几套赤金首饰,选一套出来,明日赏赐给这人,算是替他女儿添妆。”
“什么人?需要你这般费心思?”
封泽忍耐不住,伸手接了纸张,只见上边写了一个人名,连同他的籍贯,家中人口,还有一些生意往来。
他再想起白日的募捐,于是恍然大悟,“这法子倒是好,如此,明日怕是有更多银子捐出来。”
小米嗔怪瞪了他一眼,笑道,“不过是个小手段,各取所需,也鼓励一下大伙儿众志成城,扛过这次灾难。还有啊,你也别享清闲,今晚就写几个字,到时候捡着捐银最多的人家赏下去。”
“好,这个容易。”
几个字就换了几万两银子的善银,户部压力大减不说,更是鼓励向善。
玲珑几个极有眼色的赶紧摆了桌子和笔墨纸砚,小米琢磨了几个字,比如“福”“善”“义”“积善之家”之类,封泽就挥笔泼墨写了下来。
承运承盛刚刚学习写字,扭头瞧见爹爹在动笔,也是上前凑热闹,不小心碰翻了砚台,就染了几张写好的字。
封泽也不在意,吩咐拾掇了,重新又写了几张。好似这些笔墨就像街边售卖的一样廉价,岂不知随便扔出去一个都要被得到的人供起来,作为宝贝传给子孙后代。
第二日,某客栈里,北地的商贾正在一楼里喝茶,家里的管事跟了他有十几年,也算半个兄弟,很是苦恼的抱怨着,“东家,您这次来京都,本钱也就只带了这么多,您怎么都捐出去了。若是被家里大夫人知道,怕是…”
商贾老脸一红,想起家里泼辣又精明的妻子,也是有些头疼。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大丈夫,行走于世,行善事,除恶事,是应有之义。夫人一定会理解,你无需害怕。”
那管事恨不得翻个白眼,心里叹气,左右回去也不是他跪木头绊子。
正这样的时候,客栈门外突然来了一队人马,带头的是个年轻太监,惹得打他那里众人都是紧张的看过去。
客栈掌柜赶紧应了出去,带了三分忐忑和七分疑惑。
那太监倒也没什么倨傲神色,笑起来反倒很是和气,他安抚了老板几句,就问道,“昨日在喜洋洋酒楼捐献了一万两银子的北地客商,可是住在你们这里?”
“在,在!”客栈掌柜眼见如此,也收了害怕,赶紧引着他进门。这时候那商贾已经站了起来,不等开口询问,太监已经笑着拱了手,“这位掌柜,杂家给您道喜了。”
“道喜?何喜之有?”
商贾来自北地,脾气直爽,心里有什么就说了什么,倒也不惹人厌烦。
那太监笑的眼睛都眯在了一处,“昨日,掌柜的在酒楼里捐银一万两,娘娘听说了,对掌柜的义举很是赞赏。听说您家中女儿还有三月就要出嫁,所以特意赏了一套首饰添妆。这不,杂家就送了过来。”
说着话儿,他一摆手,跟在后边的小太监就机灵上前,顺手把蒙着红绸的托盘也掀开了,露出里面一套十二件的赤金头面儿,从金钗,步摇,簪子,项圈,到镯子,戒指,简直样样俱全。
而且做工极其精美,一看就是内造监出来的好东西。
这会儿正好外边的阳光照射进来,更是耀的这些首饰冉冉生辉,分外美丽。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真是好东西,怕是要值不少银子啊。”
结果他旁边的人都是望着他如同望着傻瓜,内造监出来的首饰,那是银钱能衡量的吗?这是有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内造监汇聚了天下最好的工匠,几乎只给皇后和公主打制首饰,件件都足以让女子们宝贝一般传女传媳。
最重要的是,这可是皇后娘娘特意下了懿旨赏赐下来的。
这商贾家的女儿带了这样一套首饰做嫁妆,或者招摇一些,成亲当日装扮起来,那进了婆家门,婆家任何一个人看在皇家的颜面上,都不敢怠慢半分啊。
没看见那簪子步摇项圈,但凡花色,必定带了凤凰纹。
龙凤象征帝后,这凤纹就是皇后娘娘的化身。
这般想着,众人嫉妒的目光几乎要烧穿了来自北地的商贾。这人出门时候是踩了狗屎吗,怎么有这么好的运道?
不过是一万两,若是能买来皇后娘娘这道护身符给自家闺女撑腰,怕是不定多少人要打破头一样冲过来。
再看那北地的商贾,早就笑疯了,咧着嘴直接跪倒在地,冲着皇宫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末了接了托盘起身,已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倒是跟着他那个管事很机灵,直接塞了一张银票给传旨太监。
那太监也没推辞,出宫走一趟,就是指望这点儿跑腿银子呢。
他笑着点头,同那商贾多寒暄了一句,“掌柜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咱们娘娘最是心善,自然也喜欢良善之家的闺女。”
不等那商贾应声,旁人已经是忍不住了,高声问着,“这位大人,是不是只要捐银一万两,娘娘都会有赏赐啊?”
自然不是,那太监收了笑脸,正色道,“娘娘这次赏赐,也是念着这位掌柜高义。娘娘的赏赐怎么能以银两论卖?”
问话那人被堵的有些尴尬,缩了脑袋不敢再问。
倒是那太监好似不经意又添了一句,“不过,皇上倒是在凤翔宫写了几幅字,娘娘已经送去装裱了。不知道是不是最后要赏赐到哪里,杂家说不得还要继续跑腿儿了。”
说罢,他转身就带人走掉了。
留下客栈里众人都是眼珠滴溜溜转,很快,就有人急匆匆奔了出去…
当晚,白日里二次捐赠的名单再次送到小米的面前时候,眼见上边的巨额数字,就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是吓了一跳。
“这么多!”
玲珑忍不住捂了嘴笑,“娘娘不是想要多募捐一些银子,替皇上分忧吗,如此不是正好。”
“银子倒是越多越好,但这些人如此砸锅卖铁把银子送来,是不是还有些别的要求啊?”
小米皱了眉头,不想封泽刚巧从外边进来,就接过了话头儿,“玄一不是听你使唤吗,让他去查就是了。”
小米抖了抖名单,递过去,还是有些忧心,“昨日不过三万两,今日居然凑了十万两呢!”
“这么多?”封泽也是惊奇,末了笑道,“这些银钱,都顶上户部十分之一的税收了。看样子,藏富于民,这话倒是不假。”
“那我这次,可真是误打误撞,打劫了富户了!”
许是见到夫君过来,有人撑了天,小米就把方才的烦心事扔去了脑后,说道,“灶间还发了面,晚上咱们烙些韭菜羊肉的盒子吃吧,味道鲜又当季,最好不过了。”
“好,可你欢喜就好。”
封泽应了一句,末了依靠在软塌上,拿起了小米打发时间时候读的一本游记。
待得小米出了门,他这才唤了人。
玄二悄无声息,跪在屋子中间,听得主人吩咐,“你带一队人手帮着玄一把这些人查清楚,若是没有问题再报给皇后娘娘。”
“是,主上。”
玄二应声而出,不必说,这一晚定然是忙碌的,也是很多人家难以安眠的夜晚。
第二日吃过早饭,小米面前就多了厚厚一叠的纸张。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末了斟酌着写了一份折子,让玲珑送去了养性阁。
很快,玲珑就带了封泽的口谕回来,“娘娘,皇上说您尽可放手施为。若是先前备下的字副不够,皇上晚上回来继续写。”
小米听到好笑,嗔怪道,“皇上这是又拿我打趣呢,他的御笔,还真当街边大白菜一样,随便扔的漫天飞啊。万一这些人家有品行不好的,怕是皇上的御笔还成了恶人的护身符呢。”
“不会,娘娘不要担心,哥哥们都是仔细查过的。”
玲珑是玄冥出来的,自然免不得替他们表表功劳。
小米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就笑道,“知道你心疼兄长们,厨下寻块新鲜的五花肉,过会儿我炖锅红烧肉犒赏‘三军’就是了。”
“真的?”玲珑乐得眉开眼笑,“那奴婢就替哥哥们谢娘娘赏赐了。”
“赶紧去吧,等会儿高仁回来,怕是都没你们份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不等她的话音落地,高仁已经从外边窜了进来,“我怎么听见喊我的名字?”
小米赶紧同玲珑摆摆手,玲珑捂着嘴偷笑就出去了。
高仁翻个白眼,扯了桌子上的点心盒子就吃开了。
他的肚子就像无底洞,对于吃食有种诡异的执着,小米也是习惯了,一边帮他倒水一边红劝道,“高仁,今日交给你一个差事,你若是做好了,我就做一桌儿你爱吃的好菜谢你,如何?”
“当真?没旁人同我抢?就是皇上也不成!”
“自然。”
“那好,差事我接了。”
小米好笑,把单子递了过去,嘱咐了几句。高仁不耐烦的摆摆手就跑掉了。结果不到天黑时候,他就赶了回来,一把把单子拍到桌子上,嚷道,“小事一堆,作恶之事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
小米这才罢休,放了心吃喝安睡,第二日,一份份赏赐就从宫里送了出去。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六)
早就盼得脖子长了的京都百姓,终于等到了他们想要的。而那些得了赏赐的人家,更是欢喜若狂。
京都最大的米铺曹家,因为献上了三千担的米粮,得了皇上亲手所书的“义”字,直接当日就寻匠人把这个字刻成了匾额,米铺也从曹家米铺,改成了“义字号”。
其余几家同行,后悔的捶胸顿足,若是他们多出些银子得了赏赐,岂不是压下曹家成为京都第一米铺了。可惜,棋差一招,如今曹家可是彻底坐稳第一的位置了。
百姓多半愚昧盲从,先前曹家生意比他们也没有好太多。可这几日,但凡拎着米袋子的,几乎都奔了曹家去。因为曹家高义,捐献银钱给南边灾民买冬衣,仗义之名连皇上都听说了,这样的好商家,百姓们如何会不信任,不支持?
其余几家得了赏赐的,有书香世家,也有功勋之后,更有京都外百里远的一户乡绅,几乎是倾尽一半家财赶来捐献,原因很简单,他家中只有一个二十岁的憨傻儿子,小时候爬树摔下伤了脑子,只相当于七岁孩子的智商。
这乡绅不求别的,只想得些赏赐,将来他不在人世,儿子也有些依仗傍身,不必被旁人欺负了,或者强抢家财。
小米着实多费了一番心思,才让人把赏赐送去。一件明黄色的坎肩,外加一个大活人。
明黄色的坎肩,不必说,明摆着是给乡绅的傻儿子护身的,这颜色代表皇家,只要穿在身上,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他半点儿。
而那个大活人则是内造监的一个老总管连同他的小徒孙,老总管年过五十,小徒孙不过十七岁。先前内造监送首饰过来的时候,老总管就跪倒求肯出宫,实在是进宫多年,自觉时日无多,想要出宫等着生命终结。
小米放出宫的宫人,多半是有些劣迹或者年老的,这老总管不在名单上,但如今主动求去,她问询了缘由,就打算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毕竟在宫里一辈子,求一个安宁,老去,这算不得什么非分之想。
正巧这乡绅一片慈父之心,她就把老总管送了过去,甚至还让老总管带走一个小徒孙在身边照料。
那乡绅得了赏赐,几乎欢喜的痛哭流涕,立刻就让人放了鞭炮,开了三日的流水席。
可怜天下父母心,傻儿子一直是他的心病,如今有了黄马褂护身,还多了宫里出来的老总管祖孙指点陪伴儿子,他真是再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了。
不说外边如何喧闹,只说小米忙了几日,待得整理名单账册,汇总之后,大是得意。
这买卖简直做的太划算了,三套赤金首饰,五副字画,外加一件黄马褂,两套文房四宝,居然换回来十八万两银子,外加三千担米粮和一库房棉花布匹等物。
她忍不住笑的灿烂,大手一挥,“让厨下准备食材,今晚本宫下厨开酒席。”
玲珑几个都是笑嘻嘻应了,小米左等右等不见封泽回来,就让人把账册和名单送去了养性阁。
养性阁里,封泽正同几个阁老重臣议事。虽然以工代赈,解决了大半缺粮的问题,但灾后重建,河堤修建,外加明年年春日恢复耕种,林林总总,琐事还有很多。
封泽放下南边几州送来的奏折,揉了揉眉头,低声道,“御史台的人手派一半下到南边几州,但凡敢擅动救灾粮的,杀无赦!胆敢趁机吞并百姓土地的,杀无赦!胆敢巧取豪夺,逼迫百姓反叛的,杀无赦!”
一连三个杀无赦,把帝王的狠辣果决表现的淋漓尽致,众人赶紧起身跪倒在地。
“皇上放心,臣等定将尽力而为。”
“起来吧,这些时日,你们也辛苦了。今日早些回去,明日大朝会后,再继续商议。”
宏德帝虽然比之承德帝,锐气更盛,但对臣子的体恤却是一般无二。平日常有赏赐不说,衣食住行但凡能照料,也不曾亏待他们半点儿。这让满朝文武很是感激,毕竟在帝王眼下讨饭吃,帝王无情,摊上一个暴虐的,兴许一句话就说错就要带累家里老少都去见了阎王。
众人起身,都要告辞,倒是户部尚书很是有些不舍之意,封泽猜得他为何如此,就笑道,“刘大人不必惦记,皇后不会私吞募捐善银。”
刘尚书听得脸红,赶紧弯腰解释道,“臣不是怕…臣就是…”
“你不怕皇后私吞银子,你就是惦记早点儿把银子收紧口袋。京都里都说你是收钱的匣子,这美名还真取的不错。”
封泽难得开口打趣两句,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刘大人倒是理直气壮,“臣掌管着户部,就是同银钱打交道。再说了,臣不把匣子收紧一点儿,怕是谁都想在臣这里多扣出银子用呢。”
他这一副,我抠门我有理的模样,惹得众人笑的跟更厉害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凤翔宫里送来了账册和名单,封泽只看了一眼就给了刘尚书。
刘尚书欢喜的恨不得原地蹦起三尺高,“太好了,太好了,这些银钱足够灾民过冬了。皇后娘娘圣明,娘娘圣明!”
其余众人见此,也是凑上前探看,末了都是免不了赞个不停。
“娘娘圣明,这般可真是应了急。”
“是啊,主要是这般开了先例,以后但凡大元有难,富户帮助贫民,义气成风,整个大元拧成一股绳,何愁不兴盛?”
李林笑的胡子都要翘了起来,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掩盖不了。
其余几人见了,都是心里嫉妒不已。当初怎么就这家伙眼尖,看出了陆家一飞冲天的征兆,在陆家尚且困顿之时就结了善缘。如今不只同陆谦有师徒之恩,更是被国公爷当了知交,隔三差五聚一起下个棋。宫里这位皇后娘娘更是每月都召见李家婆媳,赏赐之物也是不断,可谓恩宠之极。
当然,羡慕归羡慕,他们没这个运气,就是强求也强求不来。
这般说笑几句,到底是君臣,众人也不敢如何放得开,封泽于是摆摆手回了凤翔宫。
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树上的知了叫的很是厉害。
韩嬷嬷生怕吵了几个小主子睡觉,就喊了小太监拿了长竹杆黏知了。
小米坐了窗前,正在翻看内库的名册,琢磨挑些轻薄的料子,还有首饰一类,赏赐给几位阁老和重臣。
虽说,在其位谋其政,近日的忙碌是他们的本分,但作为皇帝的贤内助,帮他收拢臣子的忠心,也是应当之事。
偶尔抬头,就见承盛几个也从屋子里跑了出去,正围着忙碌的小太监,许是打算帮忙,但小太监怕长杆子碰到小主子,小心翼翼躲避,知了没除掉一个,反倒惹了一身的汗。
小米好笑,瞧瞧天色不早,就换了一身半旧的衣裙去了灶间。
煎炒烹炸,忙个不停,也引得“各路人马”也都是偷偷吞着口水。
今日轮值的是玄五和玄六,两人都是跟着主子在老熊岭住过的老人儿,如今在玄冥已经不出任务了,多半就是守在宫里,防备着主子有个吩咐。
玄六努力抬着下巴,嗅着空气里的香气,低声唠叨,“香辣虾,红烧肉,干炸里脊…哎,还有糖醋鱼!”
玄五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骂道,“你个二货,本来就口水淌成河,你居然还念叨没完没了。”
玄六挠挠后脑勺,还要说话的时候,就听灶间里的小米喊了一句,“今日谁当值?玄六?”
玄五和玄六听得惊喜,立刻跳下房顶,跪倒在门口,“回主子,是属下。”
小米扯了帕子抹了一把汗,一见是老熟人,就笑道,“今日有喜事,我特意多做了一些饭菜。你们的那份在小锅里,一会儿记得垫垫肚子啊。”
“啊,”玄五玄六两人都是有些红了脸,想推辞又舍不得,惹得小米好笑,“不只你们有份,玄冥上下都辛苦了。有一盆单独盛的红烧肉,记得拿回去分给玄一玄二他们,算是我的谢礼。”
“谢…谢主子。”
玄五玄六赶紧磕头,心里说不上是暖极还是感激的发晕。
先前在老熊岭,他们也不是没吃过小米做的饭菜,但那时候小米还是农户姑娘,如今贵为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居然依旧亲手做羹汤,犒赏他们辛苦,这说出去简直都没人相信。
但偏偏他们就是得了这份福气,实在是荣幸之极…
很快,饭桌就摆上了,四个孩子正好玩得的肚子饿,都是洗了手,戴了饭兜,眼巴巴等着爹爹回来开饭。
封泽赶来,一见迎接他的是四双“幽怨”的小眼睛,就笑道,“孩子们饿了就先吃啊,不必一直等我。”
“那怎么成?”小米帮他挽了袖子,笑道,“你是一家之主,应该有的规矩不能废。”
封泽也不再争论,赶紧洗了手,然后亲手抱了孩子们坐下,高仁天生长的是个狗鼻子,本来今日嚷着去城里玩,这会儿居然也赶了回来。
一家子老少主仆,凑了七口,也把饭桌围的满满当当。
这样的时候,没有人是皇上皇后,皇子皇女,主人或者仆人,都是家人。一如普通百姓家里一般,说笑吃喝。
封泽没有说感谢,小米也没邀功。夫妻本就是连理枝,互相扶持。若是说了谢字,岂不是见外。
番外之风波(一)
吃饱喝足,饭桌撤下,月色正好,一家人又在院子里走动了半个时辰,彻底消了食,这才纷纷回屋睡去。
而某处偏殿里,这会儿正是热闹。一群黑衣汉子,每人抱了一碗白米饭,都是盯着中间那盆红烧肉不肯挪开眼睛。
狼多肉少,就是这个情形的最好写照。
玄一一挥手就把同样围在旁边的玄五玄六撵了出去,“你们方才都没少吃,这会儿就别跟着抢了。”
玄五玄六还要抗议,就被挤出了圈子,“老大说的没错,你们还不去当值。已经不追究你们吃了独食,还敢再分我们的红烧肉。”
玄五玄六再是垂涎那红烧肉,也不敢多说什么了。犯了众怒,他们以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剩下几人少了两个对手,自然是眉开眼笑。
众人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老规矩,划拳定输赢,赢的人夹一块,输的人没得吃。
于是,小小的偏殿里,划拳声声,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喝酒,哪里想到是在争一盆红烧肉。
月光听得热闹,偷偷从窗外溜进来走了一圈儿,狠狠在那盆香喷喷,色泽油润的红烧肉上打了个转,这才跑了出去…
夜色安宁,但暗色遮盖之下,往往也有很多阴谋在滋生。
“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清晨十分,位于皇宫西南角的观星台下的钦天监,突然爆出一声惊呼。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冲出了门口,喊得撕心裂肺,显见吓得厉害。
离得最近的朝阳门,日日都有侍卫值守,听得动静赶紧赶来问询。
小太监脸色白的厉害,话都说不出来,只伸手指了远处的正殿。
那侍卫统领带了人迅速跑了过去,待得推开殿门,就见大殿屋梁上悬着一个人影。
清晨的阳光正好从推开的门扇外照进来,也晃得那吊死之人脸色越发青白,深处的舌头却血红,实在是诡异恐怖至极。
任凭这些护卫们都是练武的好手,但还是尽皆吓了一跳 。
“来两个人,把人放下来。”
两个侍卫壮着胆子,扔了一把飞刀,割断了腰带,那人影应声而落。
待得摆放好,露出全貌,众人这才认了出来,“这是…祭酒蔡大人!”
“蔡大人,怎么会寻短见?”
众人都是惊奇,不明所以。虽然说如今的皇上不甚相信天相命理之说,但也没有苛待钦天监。后宫没有嫔妃,宫殿很多空着,还特意拨了这座离得观星台最近的宫殿给钦天监使用。
但凡年节祭祀,也常有赏赐赏下来。如今祭酒大人却是死掉了,而且还是上吊自尽,死在宫里,这话传出去可是实在好说不好听啊。任何人怕是都会猜测,是不是皇上苛待了老祭酒…
“这里有封信?是不是祭酒大人的绝笔啊!”
先前报信的小太监,这会儿许是有些缓过劲了,拿起桌子上的书信,居然大着胆子拆开了。
那侍卫首领皱了眉头,上前刚要抢过,那小太监却是又嚷道,“哎呀,祭酒大人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余孽,影响了大元国运,所以才有了南边几州受灾。若是皇后娘娘继续掌管后宫,怕是还有更大的灾难!”
侍卫首领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抢了信纸,呵斥道,“谁准许你擅自动书信了!”
说罢,他挥手喊了属下,“把他抓起来,行径可疑,稍后禀报皇上再做处置。”
两个侍卫立刻堵了小太监的嘴巴,把他拖了下去。
侍卫统领想嘱咐众人几句,但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又叹了气。
这事怕是瞒不住了,能在皇城里做侍卫的,多半是朝中官员的庶子,或者同皇亲国戚沾亲带故,就是身份最差的,也是家里有爵位。
这么大的事,他想封住众人得嘴巴,实在是根本不可能。
这般越想越恼怒,再想起方才的小太监就越发可疑。
“把人看好了,稍后审问!”
“是,大人。”
一众侍卫们应了,但到底心里如何想就不知道了。
今日是大朝会,凡是三品以上的京官都要上朝。正阳门外,这会儿已经是排满了马车轿子。
天色好,无雨,清晨的太阳也不晒,文武百官们就站在宫门前,走走路,闲话儿片刻。
眼见宫门就要开了,却是陆续有些小厮常随之类匆匆跑到跟前,对着主子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那些官员的脸色显见就变了,眼里说不上是谨慎还是兴奋。
李林皱了眉头,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几个阁老里,有人也得了消息,想了想就低声道,“听说,祭酒蔡大人…上吊自尽了。”
“什么?”
众人都是惊得愣住了,追问道,“这是为何?”
“听说留下一封信,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余孽,南边几州的灾祸就是因她而起,上天…降罪!”
“一派胡言!”
李林当即就呵斥出声,其余几位大人也是脸色不好。
本来这几日为了赈灾,就是忙碌的不成样子。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传扬出去,一国皇后被人如此诟病,可不是小事。
再说,以皇上同皇后的恩爱,怕是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心头沉重。
就在这样的时候,两扇宫门“吱呀呀”被推开了,早有大太监躬身请众人进门。
众人自觉的按照文武排成两列,鱼贯进入了宫门。
凤翔宫里,小米难得起早下厨给夫君做了一顿早饭。金灿灿的小米红枣粥,外加猪肉小馅饼,四样新鲜小菜。虽然简单,但早起吃到肚里,又分外妥帖。
封泽吃的心满意足,末了意气风发的上朝去了。
小米还要抱着小儿子小女儿补个觉的时候,玲珑却是黑着脸色走了进来。
“怎么了?谁惹你恼了?”
玲珑脾气急,性子直爽,常为了宫女太监们不够伶俐恼怒。倒是同她一起进宫的吉祥,生怕玲珑大早晨惹的主子心烦,就扯了她的袖子,嗔怪道,“你有话就说,娘娘给你撑腰。何苦黑着脸啊,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谁欺负你了。”
玲珑闻言,却是脸色半点儿没好,低声道,“娘娘,观星台那边出了些事。说是祭酒蔡大人…上吊自尽了!”
“自尽?”
小米吓了一跳,记得她坐上皇后位置之后没多久,有场国祭,她因为怀了身孕,封泽舍不得她劳累,扯了个借口免了她很多礼仪,结果被性情方正的祭酒大人没少唠叨。
按理说,这位老大人不是受了委屈不说的脾气啊,怎么能悄无声息就自尽了?
“可知道原因?”
玲珑跺脚,脸上怒色更重了,“这才是奴婢生气的原因,这个老不死的,他不愿意活就死呗,居然还留了一封信,被人当着赶去的侍卫念了出来。说…”
“说什么?”
小米沉了脸色,吉祥如意和双喜三个也是着急。
玲珑不敢再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信上说,娘娘您是拜火教余孽,南边几州的灾情就是上天对您的降罪!”
“胡说!”
听了这话,小米还没如何,吉祥如意双喜都急了。
普通后宅女子,尚且还怕一个克夫或者克父母的名头呢,更何况一国皇后,若是当真担上妨碍国运,遗害百姓的恶名,那以后还怎么立足,怎么执掌中宫,怎么教导皇子公主?
小米也是抬了眼睛,难得的满脸都是冷峻,“也就是说,如今朝野内外都知道蔡大人是怕本宫报复,这才自尽身亡?”
“是啊,娘娘,那些侍卫都是这么说的。如今整个后宫都知道了,至于前朝…怕是…”
玲珑的话没有说完,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过那些消息灵通的文武百官。怕是没有一个时辰,整个京都都知道了。
双喜试探着上前,问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乾坤殿看看?”
小米沉默了半晌,却是摆手,“罢了,你们都再去歇一会吧,我睡会儿,灶间的火别熄灭,等我睡醒还要给几个孩子熬蔬菜粥。”
“娘娘?”
玲珑几个都是不赞同的想要再劝,这样的时候,难道不是该去寻了皇上哭诉,或者上奏折自辩吗?
“下去吧,皇上自有处置,你们谁也不要去前朝打探。”
“可是娘娘…”
玲珑还要再说,却被吉祥如意一边一个扯了下去。小米脱了衣裙,走去床畔,慢慢躺在两个孩子身边,一边轻轻拍打着他们,一边想着心事。
当年东征时候,因为险胜,她又被初一拐去了草原,封泽心急去接回他,很多后续之事有些疏忽。
即便已经特意替她遮掩了,但拜火教不可能死绝,白氏曾是拜火教圣女,而她是最后一任圣女的事,就免不得被挖出来。
她同封泽早就预料到有这一日,只不过成亲这六年,孩子都生了四个,她还以为不会再掀起波浪。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年她还是农家女,他也只是太子,他们都没有害怕。如今身大元最最贵的皇帝和皇后,若是还为了这样的小计俩惊慌失措,那背后之人就实在太小看他们夫妻了。
小米合上了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门外,玲珑紧紧贴在门缝上,听得里面当真没有什么哭泣这声,这才勉强算放了心。
番外之风波(二)
吉祥和如意扯了她赶紧往外走,低声劝着,“你真是胆子太大了,私窥主子寝宫,被别人知道了,小心挨板子。”
“我不怕,我就惦记娘娘气坏了身子。”玲珑气得厉害,一脚踢翻了廊檐下的花盆,恼道,“那些该死的东西,平时娘娘待他们多好,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私下议论娘娘。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人言可畏啊,”吉祥和如意也是感慨,愁容满面。倒是先前匆匆离开的双喜跑了回来,低声道,“皇上已经知道这事了,前朝也闹的很厉害呢。”
“你们说,咱么娘娘只这么好的人,到底怎么得罪那个祭酒大人了,怎么就敢这么泼脏水?”
“我看啊,不是得罪祭酒大人,怕师娘娘挡谁的路了。”
这话说的四个丫头都沉默了,有时候不是你伤害到谁,别人才会恨你。而是只要你幸福,那些不幸福的人,或者想要夺取这份幸福的人就会恨你,嫉妒你。
原本后宫该三千佳丽,三千佳丽后边又有三千门户,哪个得宠,都必将是一场门阀间的变革。但如今皇后娘娘一人独宠,本身又不是累积多少年底蕴的世家出身,怎么可能不被被人觊觎。
即便帝王恩宠又能如何,帝王也是男人,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今日你能受宠,它日谁家里的闺女也能享受这份荣耀…。
不说,玲珑四个丫头人如何担心,只说前朝里,从坐上龙椅,宏德帝就神色不好,脸黑的怕人。
重臣心里有数,但依旧陆续出列递奏折。
赈灾一事,内阁先前已经出了对策,如今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相对于南边几州的灾难,其余就都是小事了。
朝堂上没人同往日一般争吵,倒是有些安宁的诡异。
到底最后要散朝时候,一个平日年轻的御史出列跪倒,磕头之后,高声问道,“皇上,今晨有传言说,钦天监祭酒大人自尽身亡,死前留书说…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圣女,南边几州的灾难,皆是因为火神对大元的惩罚…”
他原本鼓了勇气,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是在宏德帝冰冷的眼神下,到底只敢吞吞吐吐说了一半。
宏德帝冷笑一声,手指敲着龙椅的扶手,似笑非笑的看向丹壁下的文武百官。
“各位爱卿也都听说了?”
文武百官们犹豫了一瞬,到底也是齐声应了,“是,皇上。”
“好,那朕心里存了疑问。宫门开启,各位就进来上朝了。也就是说,宫门未开之时,你们就听到了消息。但是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从朕的皇宫传出去的?自己长了翅膀,还是朕的皇宫就是一个筛子,随意任人刺探?”
宏德帝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冰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得众人都是有些头晕目眩,心惊胆战。
其实,为人臣子的,可以笨一些,最重要是消息灵通,别在关键时刻同帝王唱反调。
京都各家各户,通过一些渠道,多打探一些宫里的消息,这简直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就是历代帝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很多时候,有些不便开口之事,还要通过这样的渠道给臣子们递个梯子。
但谁也没想到,宏德帝今日却是拿这件事开了刀,难道他不知道这个约定成俗的规矩吗?
当然知道,但依旧抬手就揪了这事不放,原因很简单,皇后!
皇后就是皇帝的禁脔,但凡涉及一点儿,就是谁沾边谁倒霉。
想到这点,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臣等死罪。”
“死罪?朕看你们胆子可是很大,一国皇后,居然也敢随意诋毁!”
“皇上息怒!”
众人都是埋头在地,但不等他们权衡一下利弊,先前那年轻御史却是抬起了头,梗着脖子高声说道,“皇上,不论传言从何而来。如今祭酒大人自尽身亡,又留下绝笔,必定是夜观星象,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事关国运,事关大元十八州百姓的性命,事关大元江上社稷。还望皇上下旨彻查!”
众人都是听得一惊,望向这年轻御史的目光很是复杂。
这样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出帝王暴怒,居然还要顶着风头上奏。是当真耿直不怕死,还是另有图谋?
宏德帝冷哼一声,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有暴怒,甚至点了头,“自然,如此攀诬皇后,朕必定不能放过。既然爱卿如此刚直不阿,必定也是铁面无私,那彻查宫门未开,祭酒身亡一事为何人尽皆知的事,就交给你了。但凡参与者,尽皆严惩。有一人漏网,李御史同罪。”
“啊?”那年轻御史本来还等着接下彻查皇后误国一事,哪里想到宏德帝剑走偏锋,话头一拐,居然给了他这一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再想想方才宫门外首先接到消息的,吏部两位侍郎,户部的…
这简直是要得罪整个朝堂所有同仁的差事啊!
“皇上,臣…”
“怎么,你想抗旨不尊?”
“臣不敢…”
李御史赶紧一个头磕到地上,心里再不愿,也不敢当真抗旨啊。那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即便是有些不可说的人给他撑腰,但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他面对皇权,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朝堂之上,其余文武百官,眼见帝王翻手之间就拾掇了冒头的小御史,哪里还不知道帝王之意,都是压低了头,没有在说话。
当然,更有很多人望向年轻御史的方向,甚至还带了几分愤恨。
春日草不长,倒是不缺多嘴驴。
若不是这多嘴的家伙,皇上怎么可能揪住暗中传递消息这样的小事不放。如今好了,真被揪出去,抄家灭族到不至于,但是各家塞进大内侍卫里的子侄怕是保不住差事了。以后就当真是瞎子聋子,对皇宫里的事一点儿不知了…
一个家族,可以没有手足,但是绝对不能没有眼睛耳朵啊,否则大难临头都不知道,关键时刻也不知道如何站队啊。
这么越想,众人越看那御史咬牙切齿。
那年轻御史即便没有抬头,也轻易感受到了落在他身上“炽热”的目光,很快就汗湿了衣背。
但这苦果,他如今也不得不吞了…
宏德帝扫过文武百官的神色,心里冷笑不已。登基六年,他体恤拜火教新除,大元百废待兴,待臣子宽厚有余,严厉不足。
虽然先前已经流过两次血,但想必还是没有达到震慑的目的。
这么几年,他待小米简直同眼睛一般,为了她空置后宫,夜夜在凤翔宫安寝,就是为了告诉全天下,她是如何珍贵。
但偏偏还是有人胆敢动手,龙有逆鳞,既然胆敢触碰,那就要做好被嚼碎吞噬的准备。
“李阁老!”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林,闻言立刻出列跪倒,“臣在!”
“昨夜祭酒自尽一事,实在蹊跷,辛苦李阁老彻查到底,但凡有敢阻拦者,杀无赦!有敢拖延不配合者,杀无赦!有敢隐瞒不报者,杀无赦!”
三个杀无赦,一如当初处置盗卖太平仓存粮官员的时候,听得众人都是心头一寒,可以预见必定大元又要血流成河,众人纷纷低了头。
“是,臣领旨。皇上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查出祭酒大人死亡的真相,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查真相?还清白?
满朝文武听得都是暗自佩服,不怪李林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小小的御史爬到了阁老的位置。
他同陆家有些不解之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实在也是他眼光独到,精明干练,深得帝心。
这样的时候,旁人顶多回复一句,必定查明真相,但他却添了一句“还皇后清白”,怕是这五个字才真正说到了重点。
果然,宏德帝脸色显见就好了很多。
有了这样的前事,众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宏德帝盛怒之下,再扯些鸡毛蒜皮的互相弹劾之事,怕是很有可能,都被各打五十大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此,大朝会就草草结束了。
凤翔宫里,小米刚刚熬好了蔬菜粥,眼见自家夫君难得下朝这么早,就玩笑道,“你就算馋蔬菜粥,也不能为此耽误了政事啊。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让百姓笑掉大牙。”
封泽本来堵了一肚子的气,见娇妻这般言笑晏晏,半点儿没有气恼的模样,心头难得轻松了一丝。
于是笑着应道,“我就猜得你又给儿子闺女做小灶,特意赶着时辰回来抢一碗。”
“没出息,跟儿子闺女抢吃的,你这当爹的,真是天下独一份儿了。”
小米嘴上嗔怪,手里却没停留,到底盛了两碗,捡了几样小菜,其余都让吉祥如意端去给孩子们吃,他们夫妻就坐在灶间门口的屋檐下,吹着夏风慢慢吃喝起来。
不知道哪里的桂花开的早,风里带着微微的甜香,小米忍不住道,“下午去寻一寻,摘半篮子桂花回来,蒸写桂花糕尝尝,好久没吃了。”
封泽听得哭笑不得,就道,“你没听说外边的事吗,这时候,还想着琢磨吃食?”
“民以食为天,任何时候也要吃饭啊。再说了,管他外边什么风雨,同我也没干系,我家夫君这座房子是天下最结实的,足够给我和儿子闺女遮风挡雨了,我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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