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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碧血金刀 > 十

他所以能一眼就感受到“雅致”,那是因为他看到有许多书柜,里面堆放得整整齐齐,许多的书。

他又闭上眼睛,问道:“请问这是那里?我……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旁边有人说话,说话的是一位姑娘:“这话倒是我们要问的。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深夜跑到这里来?而且喝得醉成这种样子。”

金盏花甩甩头,只觉得头还是痛得很。他呻吟地说道:“我活这么大,没喝过这么多的酒。”

那位姑娘接着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喝酒不要命,活该!你还没有说为什么喝醉了酒会跑到我们小姐闺房外面来?”

金盏花一听大吃一惊,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人影晃动,他挣扎着要起来,一面问道:“姑娘,你是说我酒后跑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娇柔好听的声音又说话了:“不要让他多说话,他醉得太厉害了,吐到最后,连血都吐出来了。暂时让他躺在书房里,把我房里蒸的那碗茯苓神汤,喂他喝下去,安神定息,让他再睡一会。就没有大碍了。”

这一段话是说给另外两位姑娘听的,也是说给金盏花听的。

让他知道自己的现况,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可是另外的姑娘似乎在翘着嘴说道:“小姐,我看把他送到前面去,让那些护院的去问他的话,让他躺在这里,万一……。”

小姐娇柔的声间,连生气都是好听的。

“春兰,我叫你去端茯苓神汤,你是没有听到?还是要我去端?”

“小姐,我这不是去了吗?”

金盏花的眼睛刚刚转到另一位身白­色­衣裳的姑娘,只看到她匀细修长的身影,缓缓地走出门。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位穿两截桃红衣裤的使女打扮的姑娘。

他吃力地说道:“请问春兰姑娘……。”

那姑娘说道:“春花替你端茯苓神汤去了。”

金盏花低低地呼了口气,说道:“请问……”。

那姑娘说道:“你问我呀?我叫秋连。”

“秋莲姑娘,请问此地是不是双井方家的后院?方才那位小姐是不是双井方家的小姐?”

“你原来都知道。”

“不!我只是在猜测。因为我是住在后院老长工那里……。”

“住在后院老长工那里?你是说养马的老柯?那个老酒鬼,你认识他?”

“你是问我是不是认识那老长工?不认识。”

“可是你却住在那里。”

“我向他租的。”

“租的?你在说笑。你不是没有钱住客栈,为什么要租老柯的房子住?你在逃避什么?或者在躲避什么?”

“秋莲姑娘,你说对了。我在躲避一切认识我的人。”

“为什么呢?”

金盏花笑了笑。

“秋连姑娘,不会怀疑我是罪犯吧!”

秋连也笑了。

“我虽然不相信你是逃避逮捕的罪犯,但是我们到目前为止还不如道你的姓名?”

“我姓花,我是一个江湖客。”

“什么是江湖客?”

金盏花还没有说话,门外传了声音进来:“江湖客是四海为家的人,像是没有根的浮萍。”

春兰姑娘从外面进来,左手端着一盏灯,右手端着一个白瓷碗,碗上微微地冒着热气。

金盏花立即盘坐起来,他躺的地方是书房里的一张春凳。他深深地对春兰姑娘一点头。

“春兰姑娘,真多谢!”

春兰将碗递给金盏花,说道:“将这碗茯苓神汤喝了吧!安气养神,对你大醉之后,有绝对的好处。”

金盏花双手接过,又是一声“谢谢”!

他一口气将这碗白白稠稠有些像米汁似的茯苓神汤喝­干­,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很好闻的。春兰说道:“看样子你对我们的一切都已经知道了。秋连的嘴就是快!可是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秋连却在一旁接口说道:“他姓花……”

春兰姑娘立即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江湖客。除此之外呢?”

春兰姑娘说道:“他住在后院老柯那里”

春兰姑娘惊讶地“啊”了一声。

金盏花说道:“我姓花,名叫花非花,我已经说过我是个江湖客,因为江湖上有一传闻,与我有关的传闻,所以,我来到桐城县……。”

春兰说道:“桐城县虽然是小地方,还不致于没有客栈,你怎么会住到我们后厝来呢?”

金盏花说道:“我到桐城县来,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行踪,所以我必须找一个安全而又隐秘的地方落脚。照这个条件来说,府上后槽是最合适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老柯人好,就是喜欢喝两杯。”

春兰姑娘仿佛是在追踪套问,一点也不放松。

“你昨天晚上,喝得大醉。一个江湖客,尤其是一个不顾暴露身份的江湖客,喝成大醉,是十分不寻常的。在原因吗?”

金盏花顿了一下说道:“事情总是有例外的,昨天晚上算是例外吧!”

春兰姑娘说道:“像你这样喝酒,会丧失生命的。昨天深夜如果不是我们小姐善心,怕你已经垂危了。”

金盏花衷心地谢道:“多谢小姐以及两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冒昧想问姑娘,你家小姐她尊姓芳名是……。”

春兰姑娘哎呀一声说道:“你这个人真够糊涂的,你住在我们家,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桐城县鼎鼎有名双井方家吗?”

金盏花问道:“方小姐的芳名是……。”

春兰姑娘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那娇柔得可爱的声音:“春兰,喝过茯苓神汤之后,需要休息调息,你尽在人家说话作什么?”

春兰立即应了一声:“是!小姐。”

看来金盏花在春兰姑娘说话的时候,方家小姐一直是在外面。

春兰姑娘悄声说道:“听到没有?你是会武功的人,应该懂得调息行功,不要辜负我们小姐的一番好意。”

金盏花点头应“是”。

他果然盘坐春凳上,认真的调息行功。

金盏花只是喝了过量的酒,呕吐出血,不是生病。

如今酒消了,又喝了一碗补神养气的茯苓神汤,如今稍作调息,身体完全复元。

当他睁开眼睛时,春兰和秋连两位姑娘站在两旁,手里捧着衣服和鞋袜。

金盏花慌忙跳下春凳,说道:“多谢两位姑娘……。”

春兰姑娘咧站嘴笑道:“不要说谢了。要谢的话留到以后一起算总帐好了。”

秋连姑娘说道:“花少爷,要谢你就谢我们小姐,我们两个都只不过是奉命办事罢了。”

金盏花连忙说道:“拜托!拜托!别叫我少爷,你们桐城县人那一套老爷少爷的称呼,无论如何用不到我的身上。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两位姑娘如果不让我难过,就请叫我一声金盏花!……”

春兰有些诧异地问道:“金盏花?”

金盏花说道:“我的名字叫花非花,可是在江湖上大家都这么称呼我做金盏花,没有尊卑,也没有大小。听起来自然,不会让人别扭。”

春兰是一个比较活泼的姑娘,她倒是很自然地说道:“好吧!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恭敬不如从命,就叫你金盏花吧!现在请你到这间书房后面去沐浴更衣。”

金盏花说道:“书房后面?”

春兰姑娘说道:“这间书房后面就有一个浴房,里面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衣服准备在此地,金盏花,请吧!”

金盏花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真是狼狈不堪,便也没有推辞。接过内衣外服,照着姑娘的指引,向书房后面走去。

他走了两步,回头问道:“请问这间书房是那位少爷的?”

秋连姑娘说道:“这间书房是我们小姐从前的书房。”

金盏花看看四周放置满柜子的书,自己有一份惭愧。便自然地赞美一句:“想不到你们小姐还是一位才女!你方才说这里是你们小姐从前的书房,是什么意思?”

秋连不觉为之一怔。

春兰姑娘立即说道:“金盏花,你快去沐浴更衣去吧!”

金盏花果然走进后面浴房,一个大的浴桶,盛着热气腾腾的水,旁边放着沐浴的用具。他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感觉到浑身舒畅。

自己又将辫子梳理一番。

使他惊讶的,一件宝蓝­色­的长衫,连同腰的腰带,都是那么合身,而且­色­调也非常合他的意。

他自己对着菱花镜照照看,没有人会知道他就是江湖上一条龙金盏花,而且是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走出浴房,迎接他的春兰和秋连,眼睛都为之一亮,与昨天深夜醉酒的吐血的酒鬼,完全变了一个人。

金盏花见面就深深地一躬,说道:“多谢两位姑娘!”

春兰和秋连慌忙闪开一旁,春兰说道:“为什么总把一个‘谢’字挂在嘴上呢?”

金盏花说道:“大恩不敢言谢,我只是表示一点内心的诚意。”

秋连说道:“我已经说过,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要谢你应该去谢我们小姐。”

金盏花连忙说道:“那是当然。我金盏花不是一个酗酒之徒,而昨天却喝得如此大醉。如果不是你们小姐救我,恐怕我已经命丧黄泉了。这是大恩!”

春兰姑娘突然说道:“既然知恩,就应回报。”

秋连姑娘低低叫道:“春兰姐!……”

春兰姑娘说道:“我是说公道话,秋莲,不要担心”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我金盏花虽然是一个江湖浪子,平素且知恩怨分明。你们小姐对我再生之德,只要用得着金盏花,一定舍身以报。”

春兰姑娘语重心长地说道:“金盏花,用不着把话说得那么重,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们江湖客,讲究的是一诺千金。不过,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一段经过也就够了,至于其他,且看以后吧!”

秋连姑娘说道:“春兰姐,我们还是请花少爷过去吧!”

金盏花笑道:“秋连姑娘,这一点你就没有春兰姑娘­干­脆,我说过:金盏花这个名字,无论尊卑高下,比什么称呼都好。”

秋连姑娘微笑着没有说话。

春兰姑娘说道:“走吧!现在吃中饭是还早了一些。但是,我们小姐说怕你饿了,特地交代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小菜,煮了一锅粥,先请你充充饥……。”

金盏花忽然一惊,哎呀一声说道:“糟了!我忘了今天上午我还有一个约会,现在都已经快到中饭时候了。”

春兰姑娘立即说道:“是什么样的约会?”

金盏花顿了一下说道:“是一个朋友!”

“我们可以请他过来一起吃中饭。”

“这个……不可以。”

“为什么呢?你们江湖客不是说的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吗?有什么不可以呢?”

“因为他……不是一个江湖客”

“那么说他是桐城县本的人了,那更没有问题,桐城县双井大街方家,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家,请他一起来,辱没不了他!”

“春兰姑娘,你误会了!我是一个江湖客,我怎么有辱没二字的观念。我只是说,我不能失约……。”

“这么说,你现在是非要立即去赴约不可了。”

“当然,我还要向小姐当面道谢之后才走。”

“不必了!你请吧!金盏花!”

春兰姑娘满腔不快,沉下脸­色­,抱着膀子,站在那里不再理睬。

秋连姑娘在旁低声说道:“春兰姐,花少爷有约,让他先去。然后他有时间还可以再来。”

春兰姑娘说道:“这不是来不来的问题,是说明他对我们小姐感恩的真假问题。就算是生死之约,吃过这一顿中饭,又有什么不得了。可是,你这样想起来就走,你把我们小姐这番心意放在何处呢?”

她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舍身以报,连留你吃一顿饭都留不住。要是真的舍身以报,就是留你下来喝一碗毒药,你也不能走啊!”

金盏花忍不住笑道:“春兰姑娘,请你饶了我吧!你的口才我是甘拜下风!请你前面带路,先去见你们小姐,当面道谢之后,再去吃饭,吃过了饭,我再去赴约,这该可以吧!”

春兰姑娘卟哧一声又笑了起来说道:“这还差不多。”

他们刚要走出书房,就听到门外有娇柔无比的声音又说话了。

“春兰,怎么可以说话如此无礼。”

金盏花循着声音过去,在门口站着一位姑娘,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袍,这件长袍固然是特制的,不是时下官府少­妇­穿的那种。

使金盏花感到意外的是那位姑娘的脸上挂了一幅面纱,看不到她的真面目。

春兰和秋连一见,固然是有些惊惶,两个人忙着抢过去,扶住那位姑娘叫道:“小姐,你怎么可以……。”

金盏花这时候也抢上前一步,深深一躬落地,抱拳拱立口称:“花非花拜谢小姐救命之恩。”

这位方小姐柔柔地说道:“花大侠,对不起呀!春兰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娇纵惯了的,说话没有礼貌,得罪了你,请花大侠原谅她。花大侠有重要的约会,请赶快去吧!失约就是失信,那多不好呀!”

春兰姑娘直对他瞪眼睛。

金盏花立即说道:“方姑娘,你这花大侠三字。可真叫我惭愧死了。武林中从来还没有一个喝酒喝得烂醉如猪的大侠。姑娘,这一声大侠不是抬举我,是把天下的大侠骂惨了!”

方小姐浅浅地笑出细声,就只那样细细地一声,让人听起来,十分好听。

她的声音一直是那么好听,那么轻柔。

她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有一丝笑意。

她问着:“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金盏花几乎是脱口说道:“金盏花!大家都叫我金盏花!”

方小姐重复了一下:“金盏花?”

金盏花应了一声“是”,接着说道:“因为我姓花。我使用的兵器,是一根铸铁制造的金盏花,于是,江湖上的人就叫顺了口,就叫我金盏花。方才我跟春兰姑娘提到,这种名字,尊卑长幼,都可以称呼,一点也不受俗礼的束傅。”

方小姐点点头说道:“你的话,说的又坦率、又有理,叫人不能不接受。好!我就称你金盏花。”

金盏花微微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方小姐又说道:“金盏花,既然我们不要从俗,为什么不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呢!我叫方倩柔。”

金盏花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说道:“倩柔姑娘!你真是人如其名。”

方倩柔隔着纱布似乎是笑了一下,低低说道:“谢谢!你很会说话。金盏花,我不能留你让你失约,我只是在想:昨夜你大醉一场,直到现在,你没有吃东西,而且太­干­太硬的东西,也不能吃。所以,吩咐他们准备了一点粥,一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如果不耽搁太多的时间,请喝一碗粥再走。失约,是千万不可的。”

金盏花着实地被感动了。

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关怀过。没有,从来没有。

他是随恩师长大的,恩师抚养教育,对他是天高地厚的恩情,但是,他从恩师那里所感受到的,是威严,是一丝不苟,也唯有如此才让他练得一身好功夫。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一位陌生姑娘的面前,深深地感受到真情关怀的温暖。

他被感动了,一时说不上话来。

方倩柔停了一会,想必是没有听到反应,便柔柔地说道:“金盏花,是让你为难了吗?那你还是去赴约吧!春兰,替金盏花包两个银丝小卷,先充充饥也是好的。”

金盏花十分感到地说道:“方倩柔姑娘,我金盏花虽然是粗鲁不文的江湖浪子,还不至于不通人情。是春兰姑娘说得对,方倩柔姑娘对我有救命的恩情,慢说是留我吃一顿饭,就是喝一碗毒药,我也要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这回方倩柔姑娘真是笑出声来了。停了一会,她才说道:“金盏花,你千万别在意,春兰这丫环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就是嘴坏一点,她的心地并不坏。”

金盏花连忙说道:“那是当然,像方倩柔姑娘这样的小姐,待在你身边的人,还能坏得了吗?”

方倩柔细细地笑了一下说道:“金盏花,你真的会说话,说出话来,让人听了高兴。”

忽然,她轻轻地“呀”了一声,充满了内疚之意地接着说道:“对不起呀!只顾得跟你说话,忘记你的时间宝贵,你留下来吃饭,已经十分难得了,再要拖延你的时间,那可真对不起人了。”

隔着面纱,微微地向金盏花点点头,说道:“我在前面带路。”

春兰抢上前一点低声说道:“小姐!”

方倩柔姑娘笑笑说道:“不要紧的。”

她很自然地伸出右手,搭在春兰的肩上,缓缓地向前走去。

此时秋连走在春兰的前面,金盏花紧跟在方倩柔姑娘的后面。

走的是一条青砖磨砌而成的走道,两旁是朱树。

在朱树的外面,是花卉繁盛的圆圃。

一连转了两个弯,走进一间明窗净几的房子里。

这间房子有几点特­色­:

宽敞、家具少,就头得宽敞。

地上铺着软软的笠草织成的地毯,人走在上面,没有声音,软绵绵地,非常舒适。

房子当中,摆了一张方桌。

这张方桌形式古拙,漆得发亮。

这张桌子与这个房间,在形式上,有些格格不入,分明是从另一个地方搬过来的。

桌上摆着四碟小菜,看上去非常的­精­致,引得人垂沫。桌子旁边放着茶几,一罐子粥,在冒着热气。

桌上放置着一付碗筷。

方倩柔一直是扶着春兰的肩,站在桌子旁边。

她带着愉快的笑声,说道:“清粥小菜,留人吃饭。金盏花,你不会笑话我吧!”

金盏花连忙说道:“方倩柔姑娘,你要是再客气,我这饭就吃不下去了。实在说来,我此刻感激的话,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方倩柔姑娘说道:“那你就,不要说吧!这要好了,为了表示我待客的真诚,我要陪你喝碗粥吧!”

金盏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春兰抢着说道:“小姐!”

金盏花也接着说道:“倩柔姑娘,你不必陪我在这里吃。我知道你们桐城县人,尤其是像你这种大户人家,家规很严,每餐都要陪父母吃饭……。”

倩柔姑娘笑着说道:“金盏花,你说错了,至少你对我说错了。我是独自住在这里,用不着上房去陪父母吃饭。”

金盏花“啊”了一声。

倩柔姑娘说道:“春兰方才有阻止我吃饭的意思,那是因为我在服药……。”

春兰又叫道:“小姐!”

倩柔姑娘说道:“不要紧,我只吃粥,不吃菜。”

听她说话的语气,可以了解她此刻的心情是很快乐的,连告诉金盏花她在“服药”也是带着笑意说的。

金盏花很想问她是什么病,但是,他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看得出春兰不但有阻止倩柔姑娘说下去的意思。而且脸上流露十分焦急的表情。

再说,姑娘家的病,怎可以随便问。

金盏花这一顿粥,喝得很香,配上可口的小菜,他一连喝了两碗,津津有味。

倩柔姑娘一直坐在另一边,由秋连送上来的一半碗粥,在细细地喝着。

她在吃饭的时候,面纱并没有取掉。因此,她愈发地小心用餐。

金盏花喝完了第二碗粥,刚放下碗。

倩柔姑娘立即也放下碗,说道:“喝得惯吗?虽然没有吃饱,那是由于你昨夜大醉……。”

金盏花感动地说道:“倩柔姑娘,我金盏花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还没有遇到像姑娘你这样仁心宽厚的人。只可惜你这份恩情,我无法报答,只有记在心里了。”

倩柔姑娘说道:“为什么要说恩情呢?为什么要报答呢?金盏花,你在江湖上走动,是不是常听到一句话吗?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人与人之间,一点点事情,都要报答,那不是太过于世俗了一些吗?”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你真是仙子化身!”

倩柔姑娘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其实真正说来,金盏花,我还要感激你。”

金盏花笑道:“感激我?倩柔姑娘,你真是会说笑话。”

倩柔姑娘说道:“我一点也不是说笑话,金盏花,你不觉得今天我很快乐吗?平时,我是很少有今天这样快乐的!”

春兰又叫道:“小姐,金盏花要走了,你就别说了吧!”

倩柔姑娘说道:“真的!金盏花,你走吧!与朋友约好了,失约是一件不好的事。”

金盏花站在那里有些发呆。

他是在想倩柔姑娘那句话:“平日很少像今天这样快乐的!”

为什么呢?像她这样千金小姐,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要什么没有呢?为什么她不快乐?这样一位好心肠的姑娘,竟然自己说不快乐。

固然倩柔姑娘说的真心话,因此,金盏花想不通这个道理。

倩柔姑娘又说道:“金盏花,你闯荡江湖,五湖四海任遨游,那是多美妙的事啊!相信你一定见过许多罕见的珍闻,说出来听听,那一定很好玩!”

金盏花不禁脱口而出:“只可惜倩柔姑娘你在深闰,我金盏花是个江湖浪子,不容易见到你,要不然,我可以为你讲述江湖上的见闻……。”

倩柔姑娘不觉结起来说道:“金盏花,你说的是真的?”

但是她立即又坐下来,轻轻地说道:“你当然是说着好玩的!”

金盏花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着玩呢?只是我说,方府深闺岂是我可以随便来的!”

倩柔姑娘说道:“其实……。”

她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你能这样的说一说,我已经很感激了!你去吧!不要失约于人!”

金盏花深深地一躬,诚恳地说道:“一切深念不忘!谢谢!谢谢!”

倩柔姑娘盈盈地站起来,春兰立即伸手过去扶住她,低声说道:“小姐!”

倩柔姑娘微微转过身去,说了一声:“代我送金盏花出后园。”

春兰应了一声:“是!”

她立即回头叫:“秋连,我送客人!”

秋连从另一边过来,扶住倩柔姑娘。

金盏花再次地道谢,倩柔姑娘已经扶着秋连,走进里间。

里间是用珠帘悬隔着的。

金盏花沿着回廊,走得很快,此刻他真的想起了和玉蝉秋的约会。

沿途并没有碰到人,连后槽的老酒鬼,都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来到后园的小门,金盏花刚说出一声:“多谢春兰姑娘……。”

春兰立即说道:“只是如此口头上谢谢就算了吗?”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金盏花浪荡江湖,身无长物。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表示谢意的。”

他真正地叹了口气说道:“说实在的,纵使我有万贯的家财,也抵不上你家小姐对的救命之恩。”

春兰说道:“其实要报恩也非常容易,只要记住你的诺言,也就够了。”

金盏花一惊,他顿了一下,说道:“春兰姑娘,你的意思是说……。”

春兰立即反驳地说道:“怎么?刚刚说的话就已经忘了?要你将江湖上那些见闻,说给我家小姐听。”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我金盏花虽然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每一句话是肺腑之言?岂有信口说话不认帐的道理。”

春兰说道:“既然如此,但看你以后的行动了。”

金盏花说道:“只要方府宅大,小姐又是身在深闺,我怎么能够经常出入此间。再说,倩柔姑娘小姐是名门闺秀,我一个江湖浪子,如此出入此间,恐怕有辱小姐的名声。”

春兰沉下了脸­色­说道:“如果你还提名声二字,今天你的行为就已经妨害了我们小姐了。”

金盏花连忙说道:“可是,我……。”

春兰拦住他说下去,她用很沉重的语气说道:“金盏花,你今天听到了,也看到了,由于你的意外来临,使我家小姐过了快乐的半天。我说句实话,我家小姐是很少有这样快乐的。”

金盏花忍不住把方才的想法提出来问道:“怎么会呢?”

他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倩柔姑娘有病吗?是什么病?”

春兰摇摇头,她突然变得有些感伤,说道:“金盏花,你去赴约吧!记住!只要你有心让我们小姐快乐,一切困难都不会存在的。”

金盏花还想问什么,可是被春兰双手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起了园门。

留下金盏花在门外怔怔地站了许久,心里疑惑得不到解答。

有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

虽然说张英只是“大学士”,是不是就等于宰相?而且有清一代并没有“宰相”的官名。但是桐城县人对于城西张府,习惯上都称之为“宰相府”。而且引以为荣。

民间的称呼,与朝廷的礼仪体制无关,也没有人会在这方面下考证的功夫。

在桐城县人的印象里,宰相府是皇宫内院以外的第一等人家。但是,宰相府给桐城县的感觉,并不是想像中的那样高不可攀。

相府门前,紧闭的大门外面,坐着三三两两的“二爷”,跟路过的小贩,照样的扯几句谈话,而不是横眉坚眼仗势欺人。这一点是与张英父子的为人作风很有关系。

关于张英的平易近人,有许多传说,流行在桐城县的那里之间。

附录一则,以供消遣。

据说,张英当年最得势的时候,桐城县有三个读书人,进京谋事。

既然进京,千里迢迢,总是希望谋得一官半职也不负跋涉之苦。

三个人在路上一商量,到了京城去找张英这位老乡。常言道是:美不美山中水,亲不亲故乡人!虽然他们根本不认识张英,同乡晚辈来求见,总得有个照顾。人不亲土亲,大家都是桐城县人!

经过千辛万苦,三个人到了京城。

找到一家小客栈,稍事换洗之后,便写下大红帖子,以“乡晚”自称,到宰相府去见张英。

到了相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三人站在门外,不敢上前。

过了许久,从大门里踱出一位老者,面带慈祥微有胡须,穿了一件古铜­色­的棉袍,背着手踱出门外,后面跟着几个人,都站在远远地。

老者看到三人畏畏缩缩地,便招招手,问他们是做什么的?

三个人看这老头挺和气的,便老实地告诉他:“我们三人是从桐城县来的,要来见老相爷。”

老者“哦”了一声,缓缓地问道:“你们要找老相爷­干­什么呢?”

三个人实话实说:“我们三个人从家乡进京,想谋差事。京里一个人也不认识,只有来见老相爷,看看他老人家,念在同乡的份上,赏个差事。”

老者点点头说道:“要找差事,也得要有本事,你们几个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呢?”

一提到这件事,这三个桐城县人­精­神百倍,三个人都说道:“桐城县是文风荟萃之地。那一个读书人不是­精­通经史,熟读诗书。至于那些诗词歌赋,更是不消说得了。”

老者听他们三个说得天花乱坠,便含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要考一考你们。”

那三个人立即说道:“请出题,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老人家请随便考。”

老者微笑说道:“用不着考那么多,我只问你们,千家诗会不会念?”

三个人一听,简直感到很大的委屈,连忙说道:“我们桐城县的人,三岁小孩也会念千家诗,何况是我们?”

老者说道:“我这千家诗的念法不同,不是普通的念法。”

三个人连忙问道:“是怎么个念法?”

在他们的心里想:“千家诗还有什么不同的念法?”

老者说道:“现在我念个范例给你们听,你们就照我这样念。”

他就开始念千家诗的第一首“春日偶成”:“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予心,将谓偷闲学少年乐。”

老者念完以后,便说道:“这一首七言绝句,念的时候,要将第三句的最后一个字移动第四句的最后一个字。你们试试看。”

这三个人一听,可傻了眼,千家诗至少有几百首,要一首一首去想,怎么来得及?

其中一个比较机灵,立即想到一首,便念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牧童遥指杏花村有。”

老者大为赞赏,因为整个千家诗,能够这样念法的只有这两首。

老者说道:“你的心思很灵活,很敏捷,你就在我的书房里替我做札记的工作吧!”

原来这位老者就是张英本人。他那种平易近人,而又重视乡谊的为人,很为一般人所称赞。

这些都是与本书无关的闲话,主要是说明由于张英父子的为人,所以设在桐城县西门的宰相府,并不是那样吓威。闲话暂且不说。

且说金盏花匆匆来到相府门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来找谁?找王蝉秋吗?她在相府是什么身份?跟她是什么关系?金盏花应该怎么回答?没有法子,他还硬着头皮上前拱拱手问道:“请问……。”

他的话还没说出来,那府门前二爷还在瞪眼睛的时刻,只见远远地有一个小丫环,匆匆地跑过来,蹲了一下,请过安之后,便急急地问道:“请问你是花爷吗?”

金盏花一听意外地一怔,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叫花非花!”

小丫环手捧着心,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对!”

她转向门口那些二爷说道:“这位花爷是玉姑娘的客人,特地派我来接他。因为花爷没有来过相府,他又不知道侧门通报的规矩……。”

那些二爷都已经站起来了,说道:“小玉,你带着这位花爷请吧!玉姑娘的客人,我们还能多说什么?”

小玉姑娘点点头说道:“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她向金盏花点一下头说道:“花爷,这边请!”

金盏花跨进府门,绕过一堵石影墙,岔到右边的小径,穿过一片树木林,又走过一道月亮门,是一处占地很广的荷池。

有一条曲折回廊,便停住了脚。

她对金盏花说道:“花爷,玉姑娘今天已经等了半天,怕你找不到相府的门径,特别在名处都派有人在迎接……!”

金盏花心里充满了歉疚之意,说道:“小玉姑娘,真是很抱歉……”

小王笑道:“别向我说抱歉,要道歉的地方是在那里面。其实人已经来了,也就代表说明了一切,也就用不着道歉了。”

金盏花问道:“玉姑娘她人现在何处?”

小王指着水檄说道:“早上在后花园等了你花爷一上午,现在……。”

这时候就听到水榭里有人说道:“小玉,你的话多。客人来了,还不快请。”

水谢竹竿帘掀起,玉蝉秋姑娘当门而立,一身水蓝­色­的衣裳,使人感觉有如凌波仙子下凡。金盏花越紧快步走上回郎,在快要到水榭不远处,拱手说道:“罪过,罪过!迟到了这么久,有累姑娘久候……。”

玉蝉秋脸上带有一份微笑,看不出有不愉之­色­,站在门口,并没有说话。

金盏花来到门口,她退一步侧身相让,两个丫环放下竹竿。

水榭实际上只一间建筑在荷池里的公用亭子。

亭子里隔成两间,一间大的,里面陈设着八仙椅,一张四方桌子。此刻桌子上陈设着盒子,放置着杯筷。

隔着的一小间,是一间­精­致的小书房,使人想起,如果遇上雨夜荷声,孤灯夜读,那真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玉蝉秋姑娘肃客请坐。

金盏花没有立即坐下,再度抱拳拱手说道:“真是对不起!我金盏花算不得是君子。但是,与人相约,必应准时,这是做人的最起码的条件。只因为……。”

玉蝉秋姑娘微笑说道:“我想花兄迟来,必然是因为遇见一件大事。”

这时候有一位丫环过来说道:“小姐,要开饭吗?”

玉蝉秋姑娘抬头看看窗外的日影,笑着说道:“原以为花兄晌午能来,打算留花兄小酌,以稍尽地主之谊。如今嘛!……”

金盏花不安地说道:“如此说来玉姑娘还没有用餐了?”

丫环在一旁说道:“小姐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

金盏花起立躬身说道:“玉姑娘,金盏花真是罪得不轻。”

玉蝉秋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分辩,只是微微笑道:

“花兄,你应该可以知道,我曾经是在江湖上闯过,一餐不吃,不是一件可以熬的事。”

金盏花闻言心里一动,连忙问道:“玉姑娘曾经是一位江湖客?”

玉蝉秋说道:“离开师门,确实在江湖上流浪过一段时期。餐风饮露,饥饿寒冷,这是一个江湖客的常事,对不对?”

金盏花拱手说道:“无论如何玉姑娘现在不是江湖客,由于我的来迟失约,惹着玉姑娘生气,在气愤难平的情形,连饭也没吃,归根结底,都是由于我失约所造成的,我要向玉姑娘讨一杯酒,以酒来向玉姑娘谢罪。”

他这一段话,说得十分技巧,在坦率中又表现细心与体贴。

玉蝉秋姑娘只是笑了笑。

倒是旁边的丫环说道:“小姐,我们开饭吧!”

掀去盒子的盖,从里面拿出四个冷盘。

再到外面拍头,不一会便送过来四盘热炒。

丫环替金盏花斟满一杯酒,再为玉蝉秋斟一杯。

金盏花刚一举杯,就听到玉蝉秋说道:“花兄,既不是谢罪,更不是道歉,因为花兄与我一见如故,才有今日之约。现在我想请问花兄,酒量如何?”

金盏花苦笑说道:“实不相瞒,我虽然没有酒量,但是,还可以奉陪玉姑娘三大杯,然而今天不行,那是因为昨天夜里饮过量的酒,几乎丧失了­性­命。这也是我今天迟来的主要原因。”

玉蝉秋姑娘不觉放下酒杯,说道:“花兄,常常喝醉酒吗?”

金盏花说道:“我知道自己量浅,每逢有酒,总是浅尝即止。说实话金盏花闯荡江湖,走的是一个‘独’字,所以,好朋友不多酒­肉­朋友也少,所以,因为少喝酒而得罪人的机会也就自然减少。”

玉蝉秋说道:“可是你昨天夜里醉了!”

金盏花垂下眼睑,顿了一下,才又抬起头来说道:

“玉姑娘,你可知道昨夜我在什么地方喝酒?跟谁在一起喝酒吗?”

玉蝉秋姑娘好像对这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摇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金盏花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对于这种情形,当然他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他只是再度端起酒杯,说道:“不管如何,我这杯酒还是要表示我对玉姑娘的一种歉意。”

他一饮而尽。

大醉之后,说实在的看见酒都有害怕的感觉,如此一饮大杯,金盏花立即有一种忍不住的恶心,他赶紧一掩口,起身离席,站在窗帘之旁。

玉蝉秋姑娘也站起来,说道:“看样子昨天夜里的确是喝得太多,而且也说明你的酒量是不很好了。”

金盏花打着呃,转回身来,眼睛有滴水,他笑笑说道:“多谢姑娘终于相信我的话。”

这时候丫环立即送上来热腾腾的面巾,让金盏花擦一把脸。

玉蝉秋姑娘立即吩咐:“将饭菜酒具都撤走。”

真是一句话之下,立即搬得­干­净。

金盏花有点惊诧,他还没来得及问,玉蝉秋姑娘笑道说:“我想,这时候不但你不能喝酒,恐怕看到酒菜,都会让你不舒服。”

金盏花一听这话,连忙说道:“可是你已经饿了……。”

玉蝉秋姑娘笑笑说道:“能因为朋友而饿一餐,又算得了什么呢?”

金盏花的心里起了一阵汹涌澎湃的情绪,在他的记忆当中,似乎还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是非常奇妙的事,他似乎又想起,昨天那样纵情一醉,就因为心里有一种难以排遣的情绪,而且无以名之,于是就求诸一醉。

他此时望着玉蝉秋姑娘,半晌说不出话来。

玉蝉秋平静地说道:“我们是朋友对不对?虽然我们是第二次见面。”

金盏花很郑重地说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

玉蝉秋说道:“我不能自己在吃喝,而让好朋友坐在对面­干­恶心吧!所以,你不必为我没吃饭而不安。事实上,我是可以早就吃饭的了……。”

她说了这句话,顿时把话缩住。

这句话自然的脱口而出,却道出了真情,如果不是金盏花失约迟到,她早已经吃过午饭了。

就在这一段,丫环二人各捧着一个托盘进来。

放在桌上,叫人感到满目清凉。

一个是浅绿­色­好像是翡翠一样,里面盛的是切成一片一片的藕。

另一个白­色­瓷盘,盛着一盘新鲜的莲子。

玉蝉秋姑娘笑道:“这大概是生活在相府的好处,这时节一般人还是吃不到藕和连子的。相府里就有那些巧夺天工的人,让你提早尝到各种时鲜。嗯!这时候吃藕,对中酒以后的人,应该是太合适了。”

金盏花谢道:“多谢玉姑娘。”

本来是吃饭饮酒的,却变成吃新鲜的藕,刨新鲜的莲子,人生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叫人难以预料。

这一盘难得吃到的藕,吃得金盏花浑身清凉,满心顺畅。

玉蝉秋姑娘手拈着一块藕,细细地咬着,说道:“花兄,昨天我们在临别之前,曾经提到……。”

金盏花立即抱歉说道:“原是说好要去见那位安庆府的名捕,由于我昨天醉酒,一直到今天拖延了时间。”

玉蝉秋姑娘说道:“那倒没有什么。因为他在桐城县,一时还不会离开。至于你所说的阳世火也好,另一位玉蝉秋也好,在他们的目的未达到之前,也不会离开桐城县的。因此,早一些去见那位名捕和晚一点和他见面,都不是很重要的事。”

金盏花问道:“玉姑娘,你说他们的目的未达到之前,他们不会离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玉蝉秋姑娘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只是在猜想,与‘金盏’有关,或许也与我有关。”

金盏花一怔问道:“与‘金盏’有关是对的,可是与姑娘会有关吗?”

玉蝉秋姑娘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说不上理由,只是我心里确实有这种感觉。”

她坐正了身子,改变了话题,接着说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昨夜我们分手之前,你问我在相府的身份,一时之间,我无法回答你……。”

金盏花立即说道:“玉姑娘,昨天是我一时好奇,因为你说,到相府来只要提到你,就自然的会有人通报,才使我想到,你这样受尊敬,到底你在相府是什么身份呢?我后来觉得问得非常没有理由,也没有礼貌。”

玉蝉秋姑娘笑笑说道:“昨天我没有回答你,是因为当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与礼貌无关,你问我的话,也毋须要找理由。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在相府的身份。”

金盏花说道:“如果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当然愿意听。”

玉蝉秋姑娘说道:“从昨天夜晚,你夜探相府的情形看来,我好像应该是相府的护院。”

金盏花笑道:“你当然不是。”

玉蝉秋姑娘说道:“这要看怎么说,我在相府无所事事,到了夜晚,我要保证后院的安全,这不就是护院吗?”

“我说过,你当然不是!”

“照今天的情形看来,我有人伺候,而在相府几乎是无人管我,我是十足的千金小姐……。”

“难道你不是?”

“我自姓玉不姓张。”

“表亲姻亲,都可以不姓张,又都是千金小姐。”

“你说得很好,可惜我没有亲人!”

“玉姑娘,你是说……。”

“我是个孤儿。”

“玉姑娘,你不像是在开玩笑。”

“当然不是,当着你这样的朋友,我能拿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吗?”

“我应该怎么说呢?”

“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我说下去就可以了。”

玉蝉秋姑娘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冷静得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

她望着金盏花有些难以相信的眼神。

“对于我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无所谓伤感,也无所谓难过。所以,请你不要奇怪我是如此不动声­色­,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金盏花说道:“玉姑娘,你跟相府没有一点关系,相府为何要如此的待你呢?我是说,你今天在相府像是一位千金小姐的地位,难道还没有一点原因吗?”

玉蝉秋姑娘笑笑说道:“我问过……唉!在相府我能问谁,谁都对敬畏有加,你期望在他们口中,问到些什么?唯一可问的人,便是相爷夫人,我只问过一次……。”

“你是怎么问的?”

“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甚至说,全相府的人这么惯我,宠坏了我,小心我会把房子拆掉!”

“你真的这么说?”

“相爷夫人是那么慈祥的说,孩子!你要拆房子,你尽管拆吧!只要你高兴!这是什么话?”

“那你再也不问她了!”

“我问师父。”

“你师父到相府来过?”

“唯一的一次。我师父是一位尼姑,她来看我,我问她,师父说,这就是她要送我到相府的原因,相府善待你,那不是很好吗?”

“慢一点!令师这句话有问题。”

“有问题吗?”

“她说这正是她所以要送你到相府来的原因,这么说,令师她根本就知道相府会善待你。玉姑娘,问令师去,一定可以知道原因。”

“师父远去了,她不来看我,我找不到她。再说,我从晓事开始,就是跟师父长大的。教我武功、教我读书、教我做人,她的话,对我就是金科玉律,如果她不说,我也不敢再问。”

“啊!”

“不过,现在透出了一点曙光。”

“有人告诉你吗?”

“花兄,你的突然出现,使我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希望。”

“我?怎么会呢?”

“你还记得有人冒充我,是吗?为什么要冒充我?当然这其中有着关系。是我的仇人吗?那一定是上一代的,既然是上一代结的仇,当然知道上一代是谁,从这里挖下去,总可以找出根源。”

“原来是这样的!玉姑娘,你真想得到,我却一点也没有联想起。”

“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世,能不关心吗?而花兄你只是一个局外人。所以,我约花兄今天来,去看那位安庆府的名捕,就是要从他身上,找出另一位玉蝉秋的线索。”

金盏花有一份难言的歉疚。

但是他也有一份忍不住的失望。

他觉得耽误了时间,使玉蝉秋姑娘久候,如果铁尺王在这一段时间出了意外,那就真的对不起人了。而他的失望,则使他很自然地联想到玉蝉秋如此一心久候,盛情款待,只是为了寻找她身世的线索而已,与友情好像没有关连。

虽然他有难言的失望,那只是他的一点私心,对于玉蝉秋对他的盛情,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非常的感动的。

他说:“玉姑娘,又该我说抱歉了。如果不是我耽误时间。也许这时候我们已经见到了铁尺王……。”

玉蝉秋问道:“铁尺王?就是那位安庆府的名捕吗?”

金盏花说道:“就是他。别看他是一名退休的老捕快,现在他成了玉蝉秋……对不起!我说的是假玉蝉秋和阳世火利用的重要人物。”

玉蝉秋问道:“为什么呢?”

金盏花说道:“理由秀简单,不论是假玉蝉秋也好,阳世火也好,乃至于我们,都是不出面的人;只有铁尺工具有公开身份,所以,大家都在利用他。”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玉姑娘,有一件我突然想起,此刻问你,已经说明我的心不够细……。”

玉蝉秋姑娘说道:“是什么事如此让你说得这样严重?”

金盏花说道:“相府丢了‘金盏’,是多么大的事,你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起,以你的武功来说,你应该责无旁贷的要去追寻,可是你却提都不提,这是什么原因呢?”

玉蝉秋姑娘说道:“就是你不说,迟早我也要跟你说的,我和你一样的奇怪……。”

金盏花说道:“奇怪什么?”

玉蝉秋姑娘说道:“相府丢了‘金盏’,相府的重要人都是知道的,唯独没人告诉我。而且,相爷夫人还特别交代,不要让我知道这件事。”

“但是结果你还是知道了!”

“相府里人多口乱,我能不知道吗?”

“这件事有些不合情理。”

“我也是这么说,因为我在相府身份特别,人家不告诉我,我也就不便多问,我想,迟早我会知道是为什么。”

玉蝉秋姑娘说到此处,忽然也问道:“你问我,同样地我也有一件事我要问你,因为我也感到奇怪。”

“请问吧!”

“你并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而且,桐城县你几乎没有朋友,更谈不上喝酒的朋友了。你是在哪里喝得那样的大醉呢?”

“为什么突然一个不喝酒的人,要喝起酒来。原因我暂时不说。”

“还有隐瞒的理由吗?”

“不是隐瞒,是还没有到说明的时候。原谅我!玉姑娘!”

“跟谁在一起喝?朋友吗?”

“双井街方家后槽看马的老酒鬼!”

“方家后槽看马的?”

“我醉到半夜吐血,多亏方家小姐救了我,要不然今天是没有命来赴你的约了。也就由于方家小姐好意留我喝一碗稀饭,因此而耽误了时间。”

“你是说方家小姐?那个叫情柔的可怜女孩子?”

“玉姑娘,你也认识她?”

“不是认识,而且知道她。我听到相府里的人说的,方家和相府有一点远亲。”

“啊!是这样的。方家小姐是一位善心的姑娘。”

“她怎么会救你呢?她不能,也没有办法救人的。”

“为什么?”

“难道你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方倩柔是一位双目失明的瞎子!”

“嘎!”金盏花人怔住了。

“瞎子”两个字一出玉蝉秋的口,金盏花听得宛如晴天霹雳,人立即怔住了。

昨夜的事,一齐涌上心头。

他第一个接触到方倩柔姑娘的,是她柔美的令人听就难忘的声音。

接着是方倩柔姑娘那份仁慈的心。

他看到过方倩柔姑娘细柔的身材,飘逸的衣裳,细细晶莹如玉的尖尖手指,可是他就是从没有看见过方倩柔的脸貌和面容。

从他看到方倩柔姑娘第一眼,她的脸上就挂着一幅面纱。

尽管方倩柔的行动,没有任何一点“瞎子”的迟滞,但是,她时时处处都有春兰和秋连两位贴身的待细心的照料着。

金盏花想得很多:方倩柔姑娘的瞎眼,一定是后天的。因为,她在陪他吃饭的时候,很坦然地告诉他她在吃菜。

方倩柔姑娘是非常寂寞的,从前的深闺,她可以看书写字,而如今她却只能整日无所事事空耗日月。

方倩柔姑娘还有悠长的岁月,她能如此地在黑暗中度过吗?恐怕不能。因为,寂寞的后园,她从没有快乐过。双井方家是有钱的,为什么有钱的人家,做父母的就如此之蠢?

方倩柔姑娘住在后园;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可是做父母的却没有想到,她真正想要的是关爱与温馨,来驱逐她的寂寞,做父母的却没有给她。

金盏花怔了一阵之后,禁不住哺哺自语:“她是这么好的姑娘,有一付人间难得的好心肠,真正是老天自己瞎了眼。”

玉蝉秋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在看着他。

这时候,玉蝉秋才缓缓地说道:“人世间的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老天也管不了那么多的。方倩柔姑娘的眼睛,是最近一次的大病之后,眼睛突然地失明。”

金盏花立即问道:“玉姑娘,你说是最近一次是多近?”

玉蝉秋说道:“一年多以前。一位千金而又美貌的姑娘,突然失明,等闲人是受不住这种打击的。慢说是本人,就是旁人也不能接受这种事实。譬如说花兄方寸听到方倩柔姑娘是个瞎子,人也意外地呆了。”

金盏花脸上突然一热,但是他立即承认了:“方倩柔姑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她对我的救命之恩,她的善心与仁爱,是我永远忘不了的。”

玉蝉秋说道:“花兄,方倩柔姑娘最了不起的地方,还是在于她能够知命……。”

金盏花问道:“知命?”

玉蝉秋说道:“换过旁人,在发现失明的那一刻,将是不能忍受的,可能会疯,可能会死。但是,方倩柔姑娘没有,她只是柔柔地告诉痛哭失声的母亲:命!命中注定如此,就必须认知命的安排。”

金盏花不觉说道:“她是这样认命的弱者吗?”

玉蝉秋摇头说道:“花兄,你错了!方倩柔是个最令人钦佩的强者,在那种应该是万念俱灰的情形之下,她能安慰自己体弱多病的母亲,她沉着平静地接受事实,不是最坚强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至少,我自己就做不到这一点。”

金盏花忽然问道:“玉姑娘,你对方倩柔姑娘知道得很多。”

玉蝉秋说道:“我知道,相府跟方家有亲戚的关系,我们都为方倩柔姑娘的遭遇叹息过。”

金盏花说道:“有一点是我不懂的……。”

玉蝉秋说道:“是关于方倩柔的吗?请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金盏花说道:“像方倩柔姑娘这种后天失明的情形,应该是可以治得好的,方家是有钱的人家,应该追寻名医,为方姑娘治眼睛才对!”

玉蝉秋说道:“你错怪了方家,当方倩柔的父母知道她失明之后,他们曾经不惜耗尽方家所有的财产,为方倩柔救医。但是,没有一个大夫敢说能治好方倩柔的眼病。桐城县有一位名医,叫做指下活人杨万方,他替方倩柔配了一付药丸,每天服用,只能保持眼睛不再继续坏下去……。”

金盏花忍不住说道:“眼睛都瞎了,还能再坏到哪里去?”

玉蝉秋顿了一下说道:“花兄对她很关切!”

金盏花也觉察到了自己说话的语气,是有些失态的语调,不觉低下头,吁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方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许就是因为这点关系,使我对方姑娘自然有了关切之意。事实上,像方姑娘这样的好心姑娘,居然双目失明,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玉蝉秋说道:“我们大家也都觉得十分的可惜,那只是可惜,谁也帮不上也的忙。”

金盏花突然说道:“不!我要帮她的忙。”

玉蝉秋微微有了震惊之意。望着金盏花,委婉地问道:“花兄,你要如何帮她的忙?你并不是大夫!”

金盏花说道:“我不是大夫,但是我可以遍访天下,拜访名医,同时我要追寻名山大川,找寻灵药,名医,我相信可以治得好方姑娘的眼睛。”

玉蝉秋点点头说道:“花兄此举当然是为了报答方倩柔姑娘的恩情了。不知道花兄这个决心,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金盏花怔了一下。

玉蝉秋很平静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花兄即刻就要启程,当然,即使此刻立即就要启程,你也会先到方家后园去一趟,让方倩柔感到安心,也感到安慰。不过,我们去找铁尺王的约会,自然就可以取消了。”

金盏花一愕,他立即说道:“方姑娘的眼疾,当然不是急于一时,虽然我的心情,是恨不得立刻就能请到名医,或者找到灵药。但是,我与玉姑娘的约会,自然不能取消。”

玉蝉秋说道:“虽然我是个女子,但很能了解大丈夫受人点滴,当报涌泉的心情。花兄如果立刻前往,我还是非常赞成的。”

金盏花说道:“玉姑娘,我也有一句话,就是‘大丈夫一诺千金。’我答应过,今天要陪你前往客找去会铁尺王,我不能失言。”

玉蝉秋的眼神,停在金盏花的脸上。

良久,她才点点头说道:“花兄,谢谢你!”

两人离开亭子,还没定几步,玉蝉秋忽然说道:“花兄,请稍候,我即刻就来。”

她匆匆返回亭子之内,一会工夫飘然对亭而立的是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年轻的相公。

一身藕白­色­的长坎肩,里面是宝蓝­色­的道袍,手执扇子,面带笑容,金盏花呆了一下之后,立即喝彩说道:“玉姑娘,你若是男儿,天下的俊男,都比作粪土了!”

玉蝉秋笑笑,对金盏花赞美之词,未置一词,只是说道:“客栈是龙蛇混难的地方,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毕竟是不太方便。花兄,你看我这样子,还蒙混的过去吗?”

金盏花说道:“除了说太像之外,可以说没有人能认得出你玉蝉秋是女儿之身。”

玉蝉秋欣然说道:“如此花大哥就应该改口称我为秋二弟了。”

就这样一点也不露痕迹地从花兄改为大哥,从玉姑娘改为秋二弟。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到了某一个阶段,是很难于进一步的突破,而称呼的改变,就是这种关系突破的关键。

金盏花对玉蝉秋姑娘,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产生极美好的印象。但是,这份爱慕之情,却不敢表露,而只有躲到方府后槽跟老酒鬼以一醉解愁。

金盏花是个敢于向任何人挑战的人。可是,面对着自己所爱慕的姑娘,他变得十分畏缩而不敢表露于前。

其实他那里知道玉蝉秋对他,也是一见钟情。

双方都有此意,双方都有顾忌。于是,双方都保持着距离。

因此,虽然“花大哥”与“秋二弟”,有了亲近的称呼,却不能在彼此情感上,有了某种程度的突破。

有人说:“情海往往就是恨海,说是由于彼此的一念之间,造成了长久的憾事。”

当然,也并非一定是如此,有的人是经过险阻艰辛,愈能坚定双方的真情,虽然有折磨,毕竟能成为好事。

且说王蝉秋易钦为弁,随同金盏花来到客栈时,已经是将近黄昏。

金盏花在柜台前问帐房:“上房有位王爷还在吗?”

帐房一抬头,浑身一个哆嗦,架在鼻梁上的一付少见的老花眼镜,掉在柜台上,跌个粉碎。颤抖着嘴­唇­说道:“王爷在上房,没有离开一步。说实话,他要离开的话,我也会求他不要离开,完全遵照您老的吩咐。”

金盏花回头看了一下玉蝉秋笑了笑,刚对帐房说了一句:“你八成是看错了人吧?”

忽然他心里一动,立即问道:“是有人吩咐你对那位王爷怎么样?”

帐房张大了嘴,半天说不上话来。

金盏花伸手拍拍帐房的脸,说道:“说!是不是有人吩咐过你?这个人长相跟我差不多,他姓什么?”

帐房如梦初醒,哭丧着脸说道:“客官,小的有眼无珠,认错了人,真的认错了人。”

金盏花说道:“我知道你认错了人,现在我要你回答我的话。听到没有?”

帐房连忙说道:“听……听到了,那位爷跟客官长得……嗯!……神情十分相似,却也说不上来是不是真像。”

金盏花骂道:“混球东西!”

玉蝉秋一旁说道:“大哥,请别生气,待我问问他。”

她上前问道:“帐房先生,那个人真的跟我的大哥长得很像吗?”

帐房急得要哭说道:“我是说神情很相似,那位爷姓阳……”

玉蝉秋笑笑说道:“够了,你不必再紧张。你这眼镜,可是新鲜玩意儿啊!全桐城县恐怕找不到几付,砸啦,可得不少钱吧!”

她从身上取出一小锭银子,丢在桌上。

转身牵着金盏花的手说道:“大哥我们进去吧!”

金盏花点点头,二人迳自走进里面,在途中他悄悄对玉蝉秋说道:“分明是阳世火来过了,事情恐怕有变化。”

玉蝉秋自然地牵着的手说道:“本来我还想问问帐房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看他成那个样子,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算了,见到了铁尺王就会知道详情。”

来到房门口,正要准备敲门,就听见里面铁尺王说话:“是小二吗?把酒送进来吧!”

金盏花推门进去,只见铁尺王斜躺在椅子上,醉容可掬,人也变得非常憔悴。虽然只有一天的相隔,人却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一点也看不出安庆府名捕的神情了。

金盏花记得昨天他还咬定“金盏”是金盏花偷的,并且豪气十足地说:“这场官司你打定了!”

怎么一转眼,变成了一个衰老的人!

金盏花叫道:“铁尺王,你怎么啦?遇到什么不快的事吗?”

铁尺王眯着醉眼,看到金盏花,仿佛­精­神一振,一下子酒意消失了许多。

他踉跄地站起来,说道:“花老弟台,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说着话,腿一软,人向前一趴。

金盏花上前一把抱住,扶他躺到床上。

玉蝉秋这时候倒了一杯茶,递给金盏花。再给铁尺王喝下去。

金盏花说道:“铁尺王,你是一个身负重任的人,怎么可以喝得如此烂醉。再说,你是个老江湖,这种处世之道,你比我懂得多,我真的不愿意说你……。”

铁尺王此时酒意真的消失了,他叹着气说道:“花老弟台,你责备的都对,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

金盏花说道:“因为临时有事耽误了,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铁尺王说道:“你来晚了!错过了一次最好的机会。”

“是阳世火来过了是吗?”

“你知道了吗?”

“这也没什么!错过这次机会,还有下次。除非他与‘金盏’有关。否则,我也不一定非见他不可。”

“不,你一定要见他。”

“啊!为什么?”

“因为‘金盏’就在他身上。”

“什么!‘金盏’在他身上?你说‘金盏’在阳世火身上?果然是他偷的,你见到了‘金盏’了吗?”

“就是见到了,所以我才说你来晚了,也所以我才惭愧得只有借酒消愁。花老弟台,‘金盏’清清楚楚就摆在我面前,却无法拿到手……。”

“铁尺王,你应该拚!拚!说不定还有机会。”

“不行,差得太远,莹火虫与月亮争光,只一上手,我就被制服了。最使我难过的,我眼睁睁地看他将金盏收起来,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房间。花老弟台,我王可其虽然不是什么人物,至少我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当时我真的不想活下去……。”

“铁尺王,你说这种话,就不是老江湖。做人要能屈能伸,至少你也有收成。”

“收成?”

“你已经确定的知道了‘金盏’真的在阳世火身上,就凭这一点,阳世火麻烦定了。”

“花老弟台,你错了!阳世火不但不怕,反而向你挑战。你看,那桌上还留有一张字笺。”

金盏花拿过那张字笺,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笑容。他将字笺交给玉蝉秋,说道:“二弟,你看!”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要不要赴约呢?”

金盏花说道:“阳世火这样的直接向我挑战,如果不去,在江湖上我无法立足。最重要的问题还不在此,‘金盏’已经认定在他身上,我不去取,要等到什么时候?”

玉蝉秋忽然向铁尺王说道:“铁尺王,你是老江湖,见的世面比我们多,你的意见如何呢?”

铁尺王满脸诚惶诚恐,挣扎着下得床来,扶着桌边沿说道:“虽然我承花老弟台抬举,允许我托大,但是说什么我也不能就这妄自为大到无知的地步。二爷这样问我,我又不能不答。依照我的意思,‘金盏’虽然我是急于获得,却不主张花老弟台轻率前往赴约。”

金盏花不悦,说道:“铁尺王,你吓坏了?”

玉蝉秋说道:“铁尺王的话我觉得不无道理,阳世火指名挑战,他是有备而来,我们不能无备而去。”

金盏花问道:“二弟,以你的意思?”

玉蝉秋笑笑对铁尺王说道:“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己经有点改变了。我是说,‘金盏’问题既然已经知道下落了,剩下来的事,暂时你就不要管了。”

铁尺王有些伤感地说道:“我知道,我的武功不堪一击,没有能力管这件事。但是,二爷,我王可其是职责所在,即使我死在阳世火的刀下,死而无怨。”

玉蝉秋正­色­说道:“我说过,你已经尽到了你的力量,而且,可以说已经立下了大功劳。剩下来的事,由我来负责……。”

铁尺王怔着说道:“二爷,你……?”

玉蝉秋说道:“‘金盏’是相府丢的,我是相府里的领班的,我说这件事后半段让我来处理,应该可以算数。”

铁尺王嘴里应着:“是”,眼睛却望着金盏花。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铁尺王,我二弟说的话,一点也不假。你已经尽了力,也立了功,剩下来的,让我们来做吧!你仍然留在客栈里,听候好消息。”

玉蝉秋接着说道:“如果我们把事情办妥了,‘金盏’和人犯,还是交给你,让你送到安庆府交差。如果事情办砸了,是我们无能,与你铁尺王无关。你看这样可好?”

天下能有这样好事?铁尺王吃了几十年的公事饭,就是练成一双好眼睛,他还看不出来高低好歹?

即使是醉眼蒙蒙,他也还能够看得出,这位二爷跟他那天看到的“玉蝉秋”、店伙计口中所说的相府里的玉蝉秋,极为相似。

他发觉这其中的蹊跷,但是,他说不出其中的道理。

经验告诉他,面对当前的情况,他应该如何来对付。

他放开扶着桌沿的手,稳住身体,恭谨地说道:“二爷对王可其的恩典,终身难忘。”

玉蝉秋笑笑说道:“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在客栈里等,不是我们来告诉你好消息,就是阳世火来告诉你坏消息。”

她对金盏花点点头,笑着说道:“大哥,我们走吧!”

临离去之前,随手拿起来桌上的酒壶,摇了摇,笑道:“铁尺王,你是老江湖,你应该知道酒在目前你这种处境之下,不是什么好东西。”

撇下酒壶,就和金盏花走了。

出了客栈的大门,玉蝉秋突然一下变得沉默,不说一句话。

金盏花留意看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随着她穿街过巷,出了城廓,踏上市郊。

桐城县,是个小城,有一个很有名的城墙。

除了有几条青石板的街道,城里城外,是一样冷清。

已经是夕阳西沉了,但是热气仍然相当的灼人。

玉蝉秋的观,走得不慢。尤其出了城之后,走的更快了。

一口气走了十多里地,来到一处树荫成密的小山坡。

山坡的前面,有一道小河流,潺潺地流着河水。

山坡上遍植松柏,但是其中最是引人注意的还是枫树,高大、挺直、昂然伟岸,十分好看。如果是深秋,那就更美了,红过二月花的枫红,夹杂着荟松翠柏,那真是一幅美极了的图画。

再向里面走数十步,迎面有华表、牌坊、石翁仲、石马……。

然后,当中是一座高而圆的坟座,气势十分雄伟。

玉蝉秋引金盏花站在坟前,肃立良久,才和金盏花坐在坟台之旁,阵阵凉风吹来,让人舒畅。

玉蝉秋这时候才开口说道:“大哥,纳闷吗?”

金盏花摇摇头说道:“玉姑娘……”

玉蝉秋立即伸着右手食指微笑着在摇动着,说道:“大哥,你不认我这个弟弟啦!”

活泼的神情,使金盏花笑起来,说道:“二弟,说实在的,你今天的言行举止,跟我前天夜探相府的情形,判若两人。”

玉蝉秋半歪着头问道:“是好是坏?”

金盏花说道:“这不是好坏的问题,而是不同的形象。”

“说说看!大哥!”玉蝉秋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相府里的玉蝉秋姑娘是文静的,现在的秋二弟是活泼的;相府里的玉姑娘是庄重的,现在的秋二弟是快乐的。”

“大哥,你认为那一种形象是比较好的呢?”

“我觉得都好。不过我只是觉得……觉得……。”

“大哥,对我说话还有什么顾忌吗?”

“说实在的,此刻我金盏花不止是把你当作二弟,更重要的我把你当作江湖客,所以,我才没有顾忌。”

“谢谢,大哥,这几句话我听得很舒坦。”

“我的意思,像你这样的姑娘,既有这么高的武功,又是如此开朗的个­性­,你应该是属于江湖的,为什么要守在相府呢?如果我说得不错,今天你是如此活泼而快乐,而你在相府里,并不快乐。”

金盏花顿了一下,笑笑说道:“对不起,我说话用词遣句欠考量。我应该说你在相府里生活当然是很舒服的。但是,你缺少……缺少……。”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为什么不直接了当的说,我在相府里缺少朋友呢?你为什么不说,我在相府里过的是孤独的生活呢?”

金盏花察看了一下她说话的神情,然后才缓缓地说道:“并不是你孤独,也不是你真的缺少朋友,而是因为你不属于那里的。二弟,你是一只海燕,你要翱翔在海阔天空的蓝天白云之际,不是关在­精­致的笼子里。”

玉蝉秋抬起手来,用衣袖拭去脸的上泪痕。

金盏花大惊问道:“二弟,是我的话得罪了你?”

玉蝉秋拭去泪痕,却同时露出笑容,说道:“大哥,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说出我心里的话,包括我的恩师在内。大哥,你的话使我感受从未有过的安慰,毕竟我在乍见面之初,就认定交你这个朋友,我的眼光没有错吧!”

她说着话,脸红红的,那样子在纯真中又有几分可爱的神情。

金盏花立即说道:“二弟,你的话使我荣幸。”

玉蝉秋本来想问一句:“仅仅只是荣幸吗?”

但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禁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金盏花立即发觉,问道:“二弟,你是怎么啦?”

玉蝉秋摇摇头,旋又露出笑容,轻快地说道:“大哥,你忘了开始我问你的话。现在坐在这里,你纳闷吗?”

金盏花望望四周,再眺望着河对岸落山的夕阳,说道:“难道到这么优美风景地来,也要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玉蝉秋说道:“大哥,这里就是阳世火在那对挑战书里所说的宰相|­茓­,也就是桐城县所说的龙眠山麓的宰相坟。”

金盏花“啊”了一声,不觉自己站了起来。

他环顾一下四周,古木参天,绿草如茵,真是一个好所在。

玉蝉秋伸手牵住金盏花说道:“大哥,你随我来。”

她轻快地跳到坟墓之后,用手轻轻敲敲那圆圆的坟丘,隐然作铜罄声。

她把金盏花拉到坟丘后面,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四周的一切,尽人眼底。

她问道:“大哥,你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

金盏花望了一下她慧黠的笑容,只顿了一下说道:“方才我们坐的地方,凉风习习,你看,四周的树草都在飘动,唯独站在这坟丘最高的地方,一点风也没有,令人有些奇怪。”

玉蝉秋说道:“果然高明,一看便知。大哥,这里就是龙胍的|­茓­,没有一点风。大哥,关于这处坟地,我不止是知道它所有的典故,而且,每一棵树,每一处土,我都熟悉。”

金盏花“晤”了一声。

玉蝉秋说道:“我到相府的第二天,就由相爷夫人—我是说老相爷的夫人亲自带我来这里祭拜。”

金盏花“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玉蝉秋摇摇头说道:“我哪里明白。自从那以后,我喜欢这里风景幽雅动人,常常独自一个人溜到这里来。所以,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非常熟悉。”

她偏过头,望着金盏花,问道:“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大老远你拉到这里来,跟你说这些不相于的话,你不会有些奇怪吗?”

金盏花突然有了感觉,立即问道;“二弟,你有什么话要说?”

玉蝉秋说道:“大哥,阳世人的约会,让我替你来可好?”

金盏花霍然起身说道:“二弟,你这个玩笑开得过分了!”

玉蝉秋款款地说道:“大哥,你生气了?”

金盏花想了一下,立即笑道:“二弟,我既然认定你是在开玩笑,我为什么要生气。再说,对你,我应该永远不要生气的。二弟,我们不要谈这件事好不好?”

玉蝉秋委婉地说道:“大哥,你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好,我听着。”

玉蝉秋立即露出笑容说道:“大哥,你为人真好。”

她站起来望着面前那圆圆儿乎发亮的坟丘,用一种悠悠遥远的声音说道:“我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儿,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连恩帅在内,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可是她老人家却把我送到相府。”

金盏花开始注视着她,而玉蝉秋的眼光,却在眺望着遥远的晚霞。

她的声音有一份幽怨,也有一份无奈:“在相府;能受到老相爷的夫人特别的宠爱,我不应得到她这样宠爱的,然而我得到了。大哥,你知道我会怎么样去想这件事吗?”

金盏花望着她,不敢说一句话。

玉蝉秋说道:“我自己突然觉得,我的身世,一定与相府有关。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这时候,相府丢了‘金盏’,而且,又没有让我知道……。”

金盏花问道:“二弟,这能代表什么呢?”

玉蝉秋说道:“我不,真的不知道。偏偏这时候你的出现,又告诉我,另外一个长得像我的玉蝉秋,而且对我极不友善,充满了恨意……。”

金盏花问道:“这又代表什么呢?”

玉蝉秋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个感觉,这些零乱不相­干­的事,好像与我的身世都有关系。”

金盏花说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玉蝉秋说道:“我禁不住要这样的想。大哥,凭良心说话,如果是你是不是也会有我这样的感觉?”

金盏花想了一下说道:“我不会有这种感觉,如果有这种感觉,我会尽力去寻找答案。”

玉蝉秋合掌向金盏花说道:“谢谢你!大哥,谢谢你为我说公道话。”

金盏花一怔。

玉蝉秋说道:“我替你来赴阳世火的约会,就是要寻求我的答案。”

金盏花断然说道:“不行,二弟,什么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对我的身世,一点不表同情吗?”

金盏花说道:“二弟,你应该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思。”

玉蝉秋说道:“说实话的,大哥,‘金盏’的失落,原来与你毫无关系,你只是同情铁尺土,或者再加上一点点好奇,你从中Сhā手。而阳世火呢?也不过是为了要与你比一个高下,如此而已。我不同,我可以从阳世人身上,追查出‘金盏’被盗的根源,或者我就可以查出我的身世。”

金盏花摇着头说道:“不行!不管你怎么说,这件事我绝不会让你Сhā手。”

玉蝉秋忽然说道:“我知道了。大哥,你是怕我的武功不行,敌不过阳世火?”

金盏花立即说道:“二弟,在相府那天晚上,我看过你的武功,绝不是等闲之辈。但是,阳世火能一举手将铁尺王折腾得像只老鼠,是值得我们警惕的。”

玉蝉秋说道:“大哥是断定我敌不过阳世火?”

金盏花说道:“你千万别生气,我是说万—……万一你的闪失。二弟,那是我一辈子不得心安的,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玉蝉秋低头说道:“谢谢大哥!”

但是,她立即又抬起头来说道:“如果能够以我的生命,换得我身世的谜底揭开,我愿意毫不考虑的献出我的生命!”

金盏花正要说话。

却让王蝉秋摇手止住,说道:“何况,不见得就能伤害得了我的­性­命。”

她走回到墓台之前,那是一处空地。她又手面对着金盏花说道:“大哥,我也约略知道你在江湖上的英名,一般高手,难得在你下有十把敌打。现在……。”

她突然弹身而起,疾出如一支脱弦的箭,­射­向三丈多高的一株挺拔的枫树。

一探手,攀折了两根树枝,人在空中一翻身,双脚一搭树杆,陨星下坠,快接近地面时,倏地一拳双腿,上身向前一伏,极其优美的“寒鸦伏水”,擦地一飘,长身而立。

就在这样一落的瞬间,手中两支树枝,已经除去了树叶细枝,成两支三尺多长的棍子。玉蝉秋将棍子递一根给金盏花,说道:“为了让大哥测验一下,我到底够不够迎敌阳世火,现在我要向大哥讨教几招……。”

金盏花苦笑说道:“何苦呢?我早知道你的武功是传自高人。”

玉蝉秋说道:“可是你并不放心我。”

金盏花委屈地叫一道:“二弟!……”

玉蝉秋说道:“对不起,大哥,我知道你的一番好意质真的感激而且记在心里。现在我就是让大哥放心,阳世火他不能将我怎么样。”

她说着话,手中的树枝一抖,叫道:“大哥,请指教吧!”

她的人向前一探,手中树枝疾出一点,宛如流星闪电,直取金盏花的左肩。

金盏花一塌肩,口中说道:“二弟,请你听我说。”

玉蝉秋说道:“大哥,请你指教过了再说吧!”

人在说话,手中的树枝,带着啸声,有如狂风骤雨,攻招绵绵不断。

玉蝉秋以树枝代替宝剑,走的是灵巧的路子。攻出的剑招,自成一家。但是在灵巧中,凌历非常。

金盏花并没有还招,但是,他是全力以赴,凝聚­精­神在如幕的剑招中,从容闪躲腾挪。

玉蝉秋突然说道:“大哥,出招吧!要不然我可要得罪了。”

她的话音一落,脚下忽地一攀,快得有如风摆垂柳,飘忽不定,但是每一步都配合着剑招,暗藏玄机。

她手中的树枝顿时像是万星乱闪,一时真不知道她的剑尖指向何处。

金盏花顿时一声长啸,右臂一伸,挥出一招“投鞭乱流”,刚一避开对方的树枝,修地又翻身反腕斜地里一抽“苏秦背剑”,只此两招寻常可见的招式,腾出身边空隙。墓地弹起一跃,冲天拔起三丈有余,正好贴近一株挺直冲天的枫树。

只见他左手一挽树枝,荡了一下秋千,悠然飘下。

双手撇开树枝,抱拳说道:“二弟!行了!我服了你。”

玉蝉秋笑吟吟,微红着脸说道:“大哥,你只出手两招,真功夫还没有露呢!分明你是在哄我的。”

她在说话的时候,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但是,她自己立即发觉,与她这身易钗为弁的打扮,不太合调,越发地脸红起来了。

不觉低下头怔怔地说道:“你是在跟我说客气话。”

金盏花也笑吟吟地走过来,扯扯玉蝉秋的衣袖,回到祭台一旁坐下。

他指着渐渐暗淡的西边天际,说道:“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再坐一下可好?”

玉蝉秋立即说道:“好啊!只要你还不饥饿。”

金盏花笑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我没有说,那是因为我已经把你看作是江湖客,谈到兴趣的时候,哪里还记得饥渴二字。”

玉蝉秋笑笑说道:“这话很有点交情,听起来令人舒服。说吧!你的话主要的内容还没有说出来。你说你服了我,暂不论你的用心是什么,请你继续说下去。”

金盏花说道:“二弟,不瞒你说实话,自我在常州立意扬名之前,一举在江湖上击败了四大高手,而且是当着天下武林有头有脸的人在场,可以说是一举成名。”

玉蝉秋认真的点点头。

金盏花继续说道:“自此以后,曾经会过不少自命高人。一方面是他们在找我挑战……。”

“那是希望也能击败你之后,一举成名。”

“另一方面我也多少有一些故意惹事上身,我希望不断地进步巩固我的威名。”

“说来说去,归结还是一个‘名’字作崇啊!”

“二弟,也许是我浅薄,热衷求名。我觉得大丈夫生于世,雁去留声,人在留名。”

“大哥,我可没有说你浅薄啊!有道是:三代以下,能不好名的,有多少?好名,并不见得就是坏事。继续说你的主题吧!”

“就这样,我会过各门各派的高手,接过各种不同,而且是各有特点的招式。但是,这些人还没有在我的金盏花下走过十招。”

“啊!”

“你也许觉得我有些狂妄;但事实上我在武林中的遭遇,培养了我的狂妄。当然,我知道,我在武林中所遇到的都是一些名过其实的脚­色­,还没有遇到真正高明的人。但是,今天我碰上了……。”

“大哥,你这样说让我脸红的。”

“我说的都是真话,跟你,我用不着说假话。”

“如果你是要这么说,我会惭愧的。”

“你在十招之内,逼我非出手不可。虽然我全力还了两招,逼开一点空隙脱身,就在我飞身而起的瞬间,你的树枝扫到了我的衣襟,在大襟下面,扫裂了半寸长的衣角……”

“对不起!”

“怎么说起对不起呢?我是诚恳地告诉你,我心里的话,你,是我闯江湖以来,第一次遇上的……。”

“大哥,不许说那个两个字。”

玉蝉秋脸上绽放着笑容,红得如霞,只可惜夜幕已垂,让人看不清楚她是笑得多么开心,多么可爱!

虽然如此,仍然不难从她的说话声中,听出她愉悦的心情。

她说道:“我知道,大哥是同意我替代你,在四天之后,到这里来会阳世火,所以才故意把我说得那么好。不过,不管大哥怎么说,我来会阳世火,取回‘金盏’,打听身世,绝不会让你丢人。”

金盏花说道:“二弟,我说你的武功高,这是一点也不假。但是,如果说因此而同意你来会阳世火,那还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玉蝉秋歇气地没有再说话。

金盏花问道:“生气了!”

玉蝉秋一变而为悠悠地说道:“你一点也不同情我的处境,你一点也不希望我早日了解我的身世。”

金盏花说道:“怎么会呢?我想的正好和你相反。你想想看阳世火以‘神愉’闻名于武林,不但善偷,而且更有一身极高的功夫。你没有听到铁尺王说吗?一举手之际,铁尺王在他面前,如同是孩提一般。”

玉蝉秋有些负气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对我没有信心。”

金盏花叹口气说道:“二弟,也许是我对你太关心,因为我突然变得没有信心起来,那不仅是对你,也包括我在内。你试着想想:如果,我是说万一你失手在阳世火的手下,你的身世就永远没有机会明白了。我不同,二弟,我只是一个人,万一我输在阳世人的手下,至多是人一个、命一条!”

他的话说得很有感情,让玉蝉秋听了很是感动,而且心里有一阵暖暖的感觉。

但是,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说道:“大哥,比起我来,你更不能冒险,尤其是目前。”

金盏花说道:“这话怎么说?我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当初恩师放我下山的时候,是希望我能在武林,行侠仗义,做一番事业,以不负此生。如果我败在阳世火的手下,恩师失望,如此而已,还有什么可牵挂的?”

玉蝉秋说道:“不,我的身世,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同,大哥,你现在身上还有一个无形的诺言。”

金盏花不解地反问道:“诺言?”

玉蝉秋说道:“不止是诺言,而且关系另一个人的一生。”

金盏花说道:“还会是谁呢?”

玉蝉秋说道:“那就是命薄如纸,貌美如花的方倩柔姑娘!”

金盏花一听,只觉得“轰”地一声,人都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了。

对金盏花而言,方倩柔是的救命恩人。不止是恩,而且还有一份令金盏花永远难忘的柔情。

更重要的这份恩和情,是来自一位不幸瞎了双眼的姑娘。金盏花自从知道方倩柔姑娘是位瞎眼的人,他心里就下定了主意:一定要设法去找灵药、去访名医,治好方倩柔的眼睛。

如今,阳世火向他挑战,他不能不接受。

接受这次挑战,不是一种争强夺狠的事,而是关系到“金盏”,关系到玉蝉秋姑娘。

提到玉蝉秋姑娘,是会使金盏花心里感到感动的。

他从没有碰到一位江湖儿女,能像玉蝉秋那样,跟他莫逆于心。

玉蝉秋虽然不是江湖儿女。但是,她的武功、她的谈吐、她的气魂,比一般江湖儿女更具有爽朗的气魂,而且在爽朗中,更有一份温柔。

金盏花对玉蝉秋有一份无法解释的感情,在浓郁的友情中,是否也渗有一份真挚的爱?他自己也分辨不出。

正如玉蝉秋所说,接受阳世火的挑战,是一种冒险,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定会赢。

既然是一种冒险,金盏花断不能让王蝉秋来应战,何况,阳世火指名挑战的人是他。

既然是一种冒险,万一他输了,他受伤了,甚或他死亡了,他对方倩柔的内心承诺,又该如何?那恐怕是他死也不能瞑目的事。

他永远忘不了春兰姑娘送他离开方家后院时所说的话:“记住!只要你有心让我们小姐快乐,一切困难都不会存在。”

他想:“要使方倩柔快乐,莫过于让她的眼睛复明!”

他要赴阳世火的约,这个愿望就有破灭的可能。

金盏花,这位聪明机敏的武林青年高手,现在处在两难之间。

他直怔怔地顿住在那里。

玉蝉秋一变而为极其温柔地说道:“大哥,接受我的意见好吗?”

金盏花一惊不觉脱口说道:“接受你的意见?什么意见?”

玉蝉秋微笑说道:“四天之后,我到这里来赴约,你启程到各地去寻找灵药、名医。我希望能在阳世火的身上,发掘到我的身世,而大哥你呢?可以帮助方倩柔姑娘,使她复明,了却你的一桩心愿。”

金盏花沉吟不语。

玉蝉秋说道:“大哥不说话,想必是同意了。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回去好好地饱餐一顿,我们都饿了。”

金盏花突然说道:“不!蝉秋!”

这声“蝉秋”叫得突然,却又叫得自然,是那么样的脱口而出。

玉蝉秋还震动在这声称呼里,金盏花又接着说道:“我已经决定了,绝不让你代我前来赴约……。”

玉蝉秋叫道:“大哥!”

金盏花说道:“蝉秋,你不要误会,这与你的武功毫无关系,实际上,你跟我的武功都是不相上下,而且,这也谈不上信誉不信誉的问题,老实说,对于阳世火这种人,也谈不到要对他守信。”

玉蝉秋款款地说道:“大哥,那究意是为了什么呢?”

金盏花说道:“蝉秋,如果要我说明为什么?我只能说……只能说……”

玉蝉秋有些着急说道:“大哥,金盏花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武林中是暂头沥血的英雄豪杰,有什么不能直截了当的讲呢?”

金盏花说道:“蝉秋,如果以你的安危,和方倩柔姑娘的眼睛相比,我宁可选择前者。”

金盏花的话,说得极其含蓄,他是思考过后,才鼓起勇气说出来。

但是,听在蝉秋的耳里,是一个很大的震撼。

金盏花继续说道:“蝉秋,原谅我说得如此突然,但是,这是我心里的话,对方倩柔姑娘,我是一种同情、一种报恩,因而产生了个承诺。当然,做一个人,任何承诺,都是一诺千金,我一定要实现的。时间却不必是如此的急。至于对你,蝉秋!那是不同的……。”

玉蝉秋轻轻叫道:“大哥……。”

迷蒙的星光之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玉蝉秋的眼里含有晶莹的泪珠。

金盏花惊道:“蝉秋,我鼓足了勇气说出心里的话,冒犯了你!你生气了!”

玉蝉秋摇摇头。

金盏花伸手过去,握住玉蝉秋的一双柔手。望着她的脸,也轻轻地问道:“蝉秋,这么说来,我的理由可以被你接受了?”

玉蝉秋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金盏花笑道:“只要你让我赴阳世火的约,你的任何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玉蝉秋说道:“我要陪你一起来。”

金盏花沉吟了。

玉蝉秋带着一份娇嗔说道:“大哥,你刚刚说的话,转眼又想赖帐了!”

金盏花笑道:“蝉秋,我金盏花不成材,可以赖任何人的帐,唯独对你,我可没有这个胆子。”

玉蝉秋破涕一笑,轻轻地说道:“那就好了,我看你那样沉吟不语的样子,以为你要说话不认帐了呢!”

金盏花说道:“蝉秋,我是在想。阳世火只是向我一个人指名挑战,如果我和你一起这里来,他会不会……?”

玉蝉秋连忙说道:“大哥,有你一个人已经足够对付阳世火,我只不过是站在一旁,替你助威叫阵罢了!再者,大哥,你不要忘了,在阳世火的‘金盏’上,说不定可以找到我身世之谜。”

金盏花立即说道:“好,我答应你!”

玉蝉秋不觉蹦跳地说道:“谢谢你!大哥!”

她以“秋二弟”易钦为弁的男装身份,叫一声“大哥”的。可是如今一股娇气的小女儿模样,与她那身装束,看来令人十分好笑。

可是,看在金盏花的眼里,却有另一种感觉。

玉蝉秋姑娘看起来,锦衣玉食,相府里奴仆如云,过的人间第一等的生活,她应该很快乐,应该是一位无忧无虚的仙子。实际上,她并不快乐,她很孤独。

如今,她遇上了豪放不过的金盏花,使她尝到了另一种情感,把她活泼的本­性­,无形中流露出来了。

金盏花深深地觉得:“玉蝉秋这份真情,要认真地爱惜。”

他一直握住玉蝉秋的双手,低声问道:“蝉秋,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玉蝉秋点点头,柔顺地依傍着金盏花,两人缓缓地离开了“宰相|­茓­”,走向桐城县西门。因为他们出城的时候,走得很快,没有注意到路旁的景物。

如今如此漫步走来,路途并不很近。

桐城县城里,现在已经二更天了,他们还在城外五里的地方。

这地方叫“五里拐子”,是个很奇特的地方,聚居着几十户人家。

桐城县民风淳朴,二更天已经是家家户户熄灯睡觉了。

只有靠最尾上那一家,门扉里透出灯光。

他们走过门口,从里面传来一阵阵豆浆香味,是一家豆腐店,起早磨豆子,煮浆做豆腐。金盏花立即笑着接送:“进去喝一碗豆花。”

两人相视而笑,着实有“深知我心”之感。

金盏花上前敲敲门,应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老人。

佝偻着腰,低哑着嗓子说道:“两位有什么事到小店来?”

金盏花陪笑说道:“从乡下回城,路上肚子饿了。闻到贵宝店浆香味,特地来买两碗豆花喝喝,垫垫饥。”

那老头说道:“两位住在城里,平日要请两位来小店,恐怕也不容易。今天这么晚,难得两位路过,这是缘分。请坐!我去替两位端豆花去。”

金盏花偕着玉蝉秋走进小店,在一张小方桌旁坐下,他笑着问玉蝉秋说道:“桐城县真不愧是文风荟萃之地,在这样的郊野,一个买豆腐的老人,说话如此彬彬有礼,而且出口不俗,又是如此的好客,真是难得。”

玉蝉秋还没有说话,那老头已经端着两碗热腾腾的豆花,上面浇着作料,一阵香味,令人垂涎。

金盏花口称“多谢”,说道:“老人家就是一个人照管这间店吗?”

老头说道:“还有我的老伴跟我的儿媳­妇­。两位趁热吃吧!”

金盏花端起来喝了一口,大赞说道:“真是人间美味!”

玉蝉秋也喝了一口说道:“真好!我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也不知道有多少次I,可是从来就不晓得这里的豆花竟是这么好喝。”

老头佝偻站在一旁笑道:“两位既然喜欢,待我再替你们准备一碗去。”

金盏花连忙说道:“老人家不必再麻烦!”

老头说道:“不麻烦!我还要到灶下去添一把火。两位请慢慢用。”

金盏花和玉蝉秋在享受着又香、又­嫩­、又热腾腾的豆花,又是在饥饿的时候,真是喝得浑身舒服。

他们又喝完一碗,意致未尽,兴致勃勃地等待喝第一碗。可是,左等右等,那佝偻着腰的老头,却一直不见他的人影。

金盏花忽然有了警觉,他对玉蝉秋说道:“蝉秋,你过去经过这里,见过这个老头吗?”

玉蝉秋有些惊讶说道:“大哥是否发现有些可疑之处?”

金盏花说道:“我只是觉得他的人突然不见了,感到有些不寻常。”

玉蝉秋说道:“他说是到灶后添火去了。”

金盏花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他添火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两人绕过灶台,来到灶后。

灶门是在房子外面,堆了一大堆木柴,灶里正火光熊熊,火势正势。就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灶的另一边,连接着一间房子,房门是紧闭的。

金盏花过去敲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声。

用手一推,很容易地推开房门,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灯光,可是很快就发现里面有三个人,一对老夫­妇­,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媳­妇­。

三个人的眼神。都流露着惊惶之意。

金盏花对玉蝉秋看了一眼,转过身去对里面的三个人说道:“老人家,你们受惊了。”

老冰的胡子已经花白,分明是受惊过度,颤抖着嘴­唇­,说不也话来。

另外老婆婆和小媳­妇­,两人拥在一起,眼神里告诉人的是无限的恐怕。

金盏花挽住老头,安慰着说道:“老人家,不要害怕,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讨一碗豆浆喝,看到没有人,才找到这里来。”

他忽然一动,指着玉蝉秋说道:“你瞧!他就是相府里的玉总管,有事可以跟他讲。”

老大爷被扶到外面坐定,金盏花舀了一碗热豆浆,让他喝了两口,定下心神,才颤巍巍地问道:“这位爷真是相府里的总管大人吗?”

玉蝉秋笑道:“错不了的,老人家,我就是和我大哥从宰相坟回来,我们没有骑马,散步走得太晚,看到你这里有灯光,所以进来歇歇脚。”

她说到这里,向四下看了看,又接着说道:“老大爷,你们总共三个人,怎么会躲在房里,外面不留人,锅里煮着浆,灶下烧着火,那多危险呀!”

老大爷心有余悸地说道:“总官大人,你有所不知,正是我们一家三口忙煮浆点卤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人……”

金盏花连忙问道:“是什么样的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老大爷说道:“是一位年轻不老的人……。”

他在说话,在他身后的婆、媳二人,咭咭咕咕细声说个不停,而且眼神不断地在金盏花的身上溜来溜去。

玉蝉秋连忙Сhā嘴问道:“老婆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婆婆没有来得及说,主蝉秋忽然心里一动,连忙接着又说道:“老婆婆,你老人家是不是看到我大哥跟方才来的人,有几分相像?是不是?”

金盏花闻言意外的一惊,说道:“蝉秋,你怎么会想到他?”

玉蝉秋笑笑说道:“只是偶然想起,再看到他们婆、媳二人一直在对你望着。你忘了铁尺王说的,阳世火跟你神情很像。”

老婆婆说话了:“总管大人,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先前来的那人,跟这位爷虽然不完全像,可是他们两位的神情。那真是像极了,真像是孪生的双胞胎……。”

老头叱道:“老伴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金盏花笑道:“谢谢你,婆婆,没有关系,你说的人我已经知道了,他不是我的同胞兄,但是,我认识他。不知道他对你们做了些什么?”

老头说道:“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做。”

老婆婆说道:“他只是将我们赶到房里关起来,至于他在前面做了些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玉蝉秋说道:“他在前面也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替你们卖了两碗很好吃的豆花。”

老俩口怔怔地望着。

玉蝉秋从身上取出一小锭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老大爷,这是给你的豆花钱。”

老头可急坏了,口吃地说道:“总管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不能收……不能收你老的银子!”

玉蝉秋笑笑说道:“没有关系,就算是我存放在你这里,以后我到宰相坟来,就会来喝你的豆花。”

她说着话,便已经拉开了门,走到外面。

外面夜空迷蒙,整个夜凉如冰,没有白天的灼热。

玉蝉秋说道:“大哥,看样子从客栈开始,我们就已经盯上了。”

金盏花闷声不响。

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份难以言宣的自责。

正如玉蝉秋所说的,恐怕坐客栈开始,就已经被阳世火盯上了。可是他却一点也不知道,直到如今还被人家耍了一招。

这件事对玉蝉秋并没有什么,因为她没有江湖经验,一个生长在相府里的姑娘,她不该懂得这些江湖上的花招。

然而金盏花不同,金盏花是江湖上的名人,他应该有这份警觉,但却丝毫不觉,那是说明什么呢?是说明阳世火的武功,超过他很多,使他无法知觉。或者是说明他太过于掉以轻心了。

一个闯荡江湖,而且处处树敌的江湖客,意志力的松弛,那是十分危险的事!

如果因此而连累了玉蝉秋,那是会令金盏花惭愧不安的。

玉蝉秋似乎很能了解金盏花的心情,她走近他,低低地说道:“大哥,没有任何人会想到他会来这样一记花招!”

金盏花苦笑说道:“蝉秋,这件事,应该是我一生的侮辱……”

刚一说到此,突然顿住,他伸手一带玉蝉秋。

玉蝉秋也警觉到了。两人双双一闪身,躲开对面的路边一棵树上飞来一白­色­的暗器。

玉蝉秋在一闪身之后,复又一扑上前,伸手接住。

金盏花却在一闪身之后,一挺腰,冲天拔起,夜空里展翅飞起一只灰鹤,一折身,扑向那棵树。

人在空中那一刹,从身上取出“金盏花”,一按卡簧,嘭嘶嘶一阵破风,­射­出“金盏花芯”的暗器。

人一落地,再次猛扑上前,可是,树上的人已经香无踪影了。

玉蝉秋可以看出金盏花是真的生了气。

她追赶上来,叫道;“大哥,窃寇勿追,尤其是在黑夜里。事实上,他在打出这枚纸缥之后,已立即撤走了。”

金盏花说道:“纸镖?是飞笺留信吗?”

玉蝉秋将手中的“镖”,递到金盏花的面前。

原来只是用一要树枝,用纸包着,当作是飞镖打出,可以看出打出镖的人,内力深厚的一斑。

金盏花将纸镖展开,上面写着:“字奉金盏花大侠,并相府王总管同阅:今天对二位作了一次小小的游戏,只仅仅是游戏而已,否则,我只要在豆花里做一点小小的手脚,二位就已经一命呜呼了!看看!我这个小偷儿并不是卑污的小人,非但不是小人,而且还是个君了。四天后再见,但愿你们在这四天之内,不要发生任何意外,否则,我会抱憾终身的。”

下面署名的是一个图,画的是三只手。

金盏花拧着纸,手在微微地颤抖。

玉蝉秋上前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道:“大哥,你相信字笺上的话吗?”

金盏花沉声说道:“蝉秋,我对你是应该惭愧的!不论这字笺上的话真伪,我都会对你感到惭愧的。”

玉蝉秋说道:“大哥,这分明是他对你比武的一部份。因为两位高手动手过招,如果能够先将对方的心神意志扰乱,这就是先胜之胜。”

金盏花顿了一下说道:“先胜之胜?”

玉蝉秋微笑着说道:“先胜之胜的意思是这样的:大哥,你和阳世火之间,极有可能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武,也就是说,彼此相差无多的高手。大哥,你同意我把阳世火评为是高手的说法吧!”

金盏花点点头。

玉蝉秋说道:“高手比武,胜负只是些微之差。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要有一个人先将对方心神意志动摇了,困惑了,他就等于先就已经打胜了一场,在气势上凌驾于上,等到真正拼搏的时候,胜负之数,应该说是早已决定。”

金盏花叹道:“蝉秋,现在我是真正的对你自叹不如了。”

玉蝉秋笑道:“大哥,人总是有疏忽的时候。大哥是­性­情中人,最是不能忍受旁人的灼动,一时间的激动,这也是人之常情。”

金盏花说道:“如今之计?”

玉蝉秋说道:“回去再说,还有四天。我们好好地合计合计,打赢这一场,目前是我们最重要事。”

金盏花点点头,刚要离开,他又停了下来,对玉蝉秋说道:“蝉秋,我想我们不必再等四天了。”

玉蝉秋也立即微笑接着说道:“当然,如果有人将要在这个时候对上,提早把事情解决,也未尝不好。”

金盏花朝着树林里笑道:“朋友!既然你一直在盯着我们不放,何不请出来见面呢?”

果然,从树林里走出来一个人。

浑身白­色­,穿的是一身白­色­的长衣,长裙拖地,缓缓行来,如同凌波仙子下凡一般。

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孩子,年龄不过十来岁,手里捧着一把刀。

金盏花是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的人?这个人如此一现身竟然使他惊讶如此地步,那是少有的。

来人是位极美的姑娘。

来人的美,是一种冷绝寒霜,令人不敢亲近。

来人长得跟他身旁的玉蝉秋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金盏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相像的人,除了对方那种冷峻的神情之外,几乎让人分不清楚她们之间谁是谁。

金盏花错惊了一会之后,立即迈步上前说道:“请问姑娘……”

对面那位姑娘拦住他说下去:“与你没关系,叫她出来说话。”

金盏花抢着说道:“对不起!因为方才我们在豆腐店里,受了别人的愚弄,姑娘藏身林中,我们以为你就是方才那个人,所以,我的说话稍有不顺之处,请姑娘不要介意。”

那姑娘不耐烦地说道:“我已经说过,跟你没有关系,我找的是她。”

她用手指着玉蝉秋。

玉蝉秋上前说道:“姑娘如此怒气冲冲找我,是我得罪了姑娘吗?”

那姑娘冷冷地说道:“我没有生气,这是我说话的习惯。”

玉蝉秋“哦”了一声,微笑说道:“既然这是姑娘说话的习惯,那就好了,我慢慢学着来敌适应姑娘这个习惯好了。”

那姑娘也没有在意玉蝉秋说话的语气,仍然是那么冷冷地说道:“你就是玉蝉秋吗?”

玉蝉秋笑笑说道:“名字是我恩师取的,我就是玉蝉秋。姑娘!你呢?你的芳名是什么?”

那姑娘说道:“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我要你将头发散开,像我这样,在脑后金箍束起来,我这里有一件衣服,替你换上。”

玉蝉秋望望金盏花,眼神里流露着不解的表情。

金盏花问道:“请问姑娘……。”

那姑娘说道:“没你的事,请你不要说话。”

金盏花说道:“姑娘,凡事总要合乎情理。你这样黑夜拦住别人,强要别人改装换衣,合情合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那姑娘冷冷瞪了金盏花一眼,立即说道:“如果我认为合情合理呢?”

金盏花说道:“那也要请姑娘说明才行。”

那位姑娘对玉蝉秋说道;“请你改回女装,换件衣裳,真的那么困难吗?”

玉蝉秋说道:“我可以照着你的话去做,至少你也应该让我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那位姑娘态度变得温和了一些,说道:“我以为,你本来就是一位姑娘。如今让你恢复女装,没有什么困难。没想到你们竟是如此坚持先要知道为为什么?也许你们的话是对的!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我这么做,回头我自然告诉你,而且,请相信我没有恶意。”

玉蝉秋点点头说道:“好!我愿意照你的话做!”

她从小孩子手里接过衣服,上面还放了一枚金­色­的束发环。

金盏花忍不住叫道:“蝉秋,你……。”

玉蝉秋微笑说道:“大哥,请你回避一下。”

金盏花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蝉秋,我就在附近!”

他的意思是:如果遭到敌击,可以立即得到支援。

玉蝉秋目送金盏花离开之后,果然解开身上的男装,脱下换过那位姑娘带来的长袍,也是一件白­色­裙据,长及地面的衣服。

她解开头上的长臂,让乌云般的头发,在身后如瀑布般的披散下来。

她将头发流好,便用金环将脑后的头发束住。

对面那位姑娘朝着林外叫道:“金盏花!请出来吧!”

金盏花在外面笑道:“原来姑娘知道我是金盏花……。”

因为他已经分不清楚,那位是玉蝉秋,那位又是那位姑娘了。

当然,只稍一注意,他又能够分得清楚了。

站在那里,嘴角微带笑意的人是玉蝉秋。而站在另一边,脸上冷峻如冰的,就是那位姑娘。

金盏花此时也不能不叹道:“说实话,我从来还没有见过有两个人是如此相像,简直就是孪生的一对姊妹。”

那位姑娘这才说话道:“你知道了吗?这就是我要玉蝉秋改回女装的理由。”

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在等待她更好的理由。

那位姑娘突然放下挽住的玉蝉秋,慢慢地走到另一边­阴­影里。可以看到她仰着头,望着迷蒙的天空,悠悠地说道:“我的名字叫厉如冰。”

也突然又回过头来说道:“厉害的厉,厉害有如寒冰。这个名字不太好听,是不是?就如同玉蝉秋一样,也是我师父取的。我也曾经问过师父,为什么要替我取这样的名字呢?”

她向王蝉秋说道:“你知道师父怎么说?”

玉蝉秋此刻完全陷人茫然不解之中,她只有摇摇头。

厉如冰说道:“师父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本来就寒冰如水,因此,我也要以寒冰的心情,对待这个世界。所以取个名字叫厉如冰。并且事实上师父告诉我,我根本就不姓厉。”

玉蝉秋不禁脱口问道:“那你姓什么?”

厉如冰说道:“不知道,师父没有告诉我。一直到我在今年初,师父命我下山,入道江湖的时候,才又告诉我。在江湖上如果遇到了一位和我长得极为相像的人,就可以找出我的身世来。”

玉蝉秋这才“哦”了一声,仿佛是恍然大悟了。可是,又仿佛是仍然存在着茫然不解。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我本来是不想讲话的,因为我发觉你是不太喜欢我讲话。可是,现在我不得不再请问姑娘。你来到桐城县有多久了?你可知道相府丢东西的事?”

厉如冰说道:“我是不喜欢你讲话,比方说,你现在所说的话,就很叫人生气。你问我两个问题,代表什么呢?代表你在怀疑相府丢失的‘金盏’,是不是我­干­的?对不对?”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换过是你,也会这么想的。因为,你有人令人怀疑的理由。”

历如冰说道:“说说看。”

金盏花说道:“你到了桐城县,自然会被人误认作是玉姑娘,这样引起你要与玉姑娘相见的心情,相府闺深似海,如何才能得见?于是盗取一样东西吧!因为玉姑娘在相府负有管院的责任,自然可以引出玉姑娘来。这样就自然可以见面。”

厉如冰说道:“你很会联想。继续说下去。”

金盏花说道:“姑娘,并不是我联想,凡事总有个理,何况这件事我也横Сhā了一脚,在里面迷失过,翻滚过。”

厉如冰说道;“别岔出题外,继续说下去。”

金盏花说道:“有一个情况是你所无法想到的,相府根本不愿意扩大这件事。更妙的是相府甚至不愿意让玉姑娘知道这件……。”

厉如冰突然向王蝉秋问道:“是真的吗?”

玉蝉秋点点头说道:“是真的。我的确有这种感觉,相府老夫人的确有意不让我知道这件事。”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你这个心愿没有达成,这时候安庆府派来一个名捕铁尺王,引发你第二个想法,要从铁尺王身上多了解一些有关玉姑娘与相府的情形。”

金盏花一面说话,一面注意着厉如冰的反应。

可是,厉如冰听得并不十分专心,仿佛也不十分在意。他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你的生活经验太浅,江湖磨练不够,根本不知道安庆府的捕快,那里够资格了解相府,你这个时候是大失望了,偏偏这时候我搅和这件事,于是……”

厉如冰接着说道:“下面的话由我讲吧!”

金盏花一怔,但是他立即说道:“厉如冰姑娘自己说,当然是更好。”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于是,我就伙同了神偷阳世火,设下了计谋,从你身上来引出玉蝉秋。所以,故意在客栈用‘金盏’作钓耳,才有宰相坟的挑战。对不对?”

她说到这里,冷冷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金盏花,你太会联想,我方才替你接下去那一段如何?天衣无缝,是吗?”

面对厉如冰这种表情,金盏花不好再表示什么。

厉如冰说道:“你这套推理,听起来似乎是个错的,但是其中有一个最大的错误,也就是你从根本上犯一个错误,就是你没有了解,我是什么时候到桐城县来的。”

金盏花问道:“厉姑娘是什么时候来到桐城县的?”

厉如冰说道:“你早该这样问,如果你早问了,就不致于你那一套推理。告诉你,我是在‘金盏’遗失以后,才来到桐城县。你相信吗?”

玉蝉秋连忙说道:“当然相信,厉姊姊说的话,我如何不相信呢?”

厉如冰闻言一震,问道:“你叫我什么?”

玉蝉秋说道:“我长得跟你很像,你的一切又都比我老练得多,你愿意我叫你一声姊姊吗?”

厉如冰走过来,伸手握住玉蝉秋的手,良久才说道:“师父说,我今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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