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临安的大街上,我不只一次无语地望向天空。
我后悔了,真的。
船上的一席发话不过是因为近日来心情过份压抑导致的结果,並不是出於什么正义感,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当那对情人被我当头棒喝地吼了一顿后,竟然拥著对方大声哭了起来,然后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好吧,这样就算了,但为什么非得把我当作恩公一样,完全不顾我的意愿,十几个男人硬是把我押上岸,说要好好感谢我一番?
大爷,我现在在逃命啊,这么大搖大摆地跟著一大堆壮丁逛大街,想惹人注目也不是这样搞的。而且这些江湖人士,我还是少接触为妙,谁知道跟著这些人,下一秒会不会蹦出什麼相关的剧中人物来?
我向一旁正好同路的白衣少年使了使眼色,他一脸茫然地看著我。
果然那种“眼睛会說话”的女主角只存在於小說中吗……我再度无语了片刻,趁著眾人注意力不在我身上,走过去跟他咬耳朵。
“喂,你会不会功夫?”
“……会。”
“轻功好吗?”
“……还好。”
我鄙视道:“你语气就不可以肯定一点吗?”
“因为你一副要我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样子,我不想被你利用。”他皱眉說道。
我被雷倒在地言语不能……小兄弟,乃也太诚实了吧……
好吧,可能是我的表情太猥琐了,不能怪他。我收起鬼鬼祟祟的表情,正色道:“我有个忙想请你帮。”
“什么忙?”
“帮我逃走。”
“为什么要逃?他们看起来不像会伤害你的样子。”
不想解释太多,我不耐烦地嚷道:“总之我不想去做客啦!”
“那直接跟他们讲清楚就行啦。”
“我试过了,他们說不去就是不给他们面子,我有什麼办法?”我无奈地攤手。
“你等一下。”丟下这句话,白衣少年走上前去。
“喂!你想干嘛?”我赶紧追上去,只见他走到其中一个看起来像大师兄的面前,礼貌地说道:“白兄,我跟这位兄台与一位老前辈有约,约定日期在即,实在不宜到府上叨扰,不知白兄可否允许我们先行一步,改日再来请罪?”
“敢问小兄弟口中的老前辈是何名号?”
“云栖寺枯木和尚。”白衣少年拱手道。
枯木和尚?有点耳熟。
只见那姓白的哈哈笑了两声,說道:“正巧,枯木大师正在庄中做客,两位小兄弟就別再推辞了,一道过来吧!”
我开始怀疑这群人其实是NPC了,八成我们說黃药师,他也会回答“黃药师正在庄中做客”。
我拍拍白衣少年的肩膀,嘀咕道:“我就說吧,你还是乖乖跟我逃走吧。那个枯木什么的也是你乱扯的吧?等一下见面就尴尬了。”
“不,我跟他们走。”他搖搖头。
我奇怪地看著他,“为什麼?”
“枯木大师是我师父,我此行就是来找他的。”
果然,人要倒霉,是不分时间、地点跟少女脆弱心灵的。
唯一的盟友现在也倒戈了,我还能怎樣呢?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来到飞霞庄,我被安排住在西廂房,白衣少年早就去找他师父了,我都还沒来得及问他叫什么名字。直到晚餐的时候我才再次见到他。
看著上座的枯木大师,我朝隔壁的白衣少年低声问道:“喂,你說那个和尚是你师父,那你也是和尚了?怎么不是光头?”
“我是俗家弟子。”
“那他肯定不会把毕生所学都教你。”我撇撇嘴。
“咳……”他咳了一声,低声道:“师父耳力很好的,別乱讲话。”
“喔。”我摸摸鼻子。“对了,我还沒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陆,名冠英。”
陆冠英……这名字也太耳熟了吧?
等一下!陆冠英?!我停下筷子,瞪大眼问道:“归云庄的少主陆冠英?!”
“你知道我?”想不到竟然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号,陆冠英年幼的脸上有丝不好意思。
我沒理会他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少年玻璃心,不抱希望地再问一句:“你父亲不会这么巧就是陆乘风吧?”
“你也认识家父?”他好奇地问道。
“不……我不认识。”我气弱地說。
为什麼?为什么连走到这里都给我碰上剧中人物?而且这剧中人物还跟黃药师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系!吼!
心里迅速地计划著要如何远离这些人,忽而听到飞霞庄庄主跟枯木大师的谈话。
本来这些人的谈话我是一点兴趣也沒有的,但是当我听到一个名字时,我的听觉神经不自觉地活跃了起来。
“……沒错,此二人正是东邪黃药师的门下弟子。”
“难怪如此心狠手辣……大师,此次邀您来就是想借您的力量,一起替武林除去这两颗大毒瘤。”
“黑风双煞武功套数诡異,招式毒辣,凭老夫一人之力,恐不能应付。”枯木大师谦虛地說。
接下去他们說了什么,我沒有注意听。依我所知,陈玄风早在几年前就已被郭靖杀死了,只剩下梅超风一人,黑风双煞早就名存实亡。不过陈玄风之死江湖上甚少人知道,他们认为黑风双煞依然存在也无可厚非。比较奇怪的是,按理說,梅超风现在应该躲在完顏洪烈府上当扫地婆兼偷练功,恨不得把自己化成透明的,怎么可能自己跑出来透露行踪,还让这些人追杀?
讨论声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里:
“……哼,黃药师身为江湖五絕之一,竟然连自己的徒弟也管不好,放任他们出来这样为非作歹,实在是不配拥有这称号!”
“师弟,话也不是这么讲,不是說黑风双煞早在十年前就被逐出师门了?”
“那也是黃药师教导无方……”
“哎,說话小心啊,据說那黃药师护短得很,自己的弟子可以打可以罵,卻容不得別人說一句不是。”
“怕什么?他不是十几年沒出过岛了?我看八成是当年华山论剑败给王重阳,沒脸出来见人……”
“哼哼,我看啊,男人嘛,不就为了两件事--权势和女人。黃药师什么都有了,当然是为了女人。”
“可是黃药师不是有妻子了吗?据說他对妻子一往情深,即使妻子过世了也沒有再娶。”
“笨啊!哪个男人会为死了十几年的妻子守身如玉啊?你行吗?我看他岛上肯定有座后宮,每天都过著左拥右抱的快活日子,舍不得踏出岛一步,嘿嘿。”
……
我津津有味有听著,想不到男人說起八卦来,丝毫不输给女人。
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黃药师要把所有的奴仆都变得又聋又哑了,江湖啊,你的別称叫八卦!
吃罢晚餐,我回到房间,正想点起烛火,黑暗中,突然有人从身后卡住我的脖子,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不要动!”
作者有话要说:好难写啊这篇……
第十一回
手中的火折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惹到衰神了,这么多个房间,刺客大人,为什么乃偏偏就是要往我房间跑呢?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主动开口说道:“有什么需要在下服务吗?”既然沒有立刻杀了我,大概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吧。
也许是我的反应太过镇定,对方沉默了片刻,疑惑地问道:“你不怕?”
怕啊,但这时候怕也沒有用吧?有力气大吼大叫惹人嫌,还不如配合一点,可能对方一高兴就放过我了。
见我沒有回答,对方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再度响起:“带我去白鹏影的书房。”
白鹏影是飞霞山庄的庄主……要去他书房偷东西吗?“呃……我只是客人,抓我当人质也沒什么用啦。”我打著哈哈。
“谁说要你当人质了?”对方轻斥道。
不是人质?“……那你带著我干嘛?”
“废话少说,叫你带我去就带我去!”
我憋了良久,终於忍不住说道:“你该不会迷路了吧?”
一片沉默。
好吧,沒人规定小偷不可以是路癡。我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好意思啦,我今天才刚来飞霞庄,对这里也不熟,你还是去找別人吧。”
只见那人不耐烦地说道:“刚刚找的人都大吼大叫被我一掌拍死了。”
我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夠镇定。
我好心建议道:“不如你明天再来?”
脖子一紧,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耍我吗?”
“大侠饶命啊!”我沒有节操地喷淚道:“我我我知道了啦,我帮你问一下人,你远远跟在我身后。”
“不要想耍花招,我就算站在十里远也可以让你立刻毙命!”
我含淚点头,什么世界啊?有武功了不起吗?就会欺负我这种沒有武功的人!
对方松开我的脖子,我摸摸可怜的脖子,目不斜视地转身开门走出房间,眼睛直视前方,不敢乱瞄,通常看到犯人样子的都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我才不要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
身后无声无息的,但我想那个人应该是跟上来了。
快走出院子的时候,一道人影迎面走来。不是別人,正是陆冠英。他见到我,有点惊讶地问:“咦,安兄,你还沒睡吗?”
陆冠英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大概是正要回房休息。
我勉強地朝他笑道:“你跟你师父叙完旧啦?”
“嗯,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你知不知道庄主的书房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告诉我就对啦。”我不耐烦地说,再问下去连你也沒命。
“你……”他突然停下声音,继而喝道:“谁?!”
电光石火间,陆冠英的身影已跳出几丈远,与一道黑影纠缠不休。那道黑影的功夫显然比他高出不只一两个档次,陆冠英很快便处於下风,节节败退。
既然对方行蹤败露了,我也不跟他客气了,我拿出掛在胸口的口哨,用力吹了两下,边跑边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有贼啊!”小兄弟,再撐著点啊,我去搬救兵!
才跑两步,腰际就被一條银鞭给缠上,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脖子已被黑衣人狠狠掐住,长长的指甲嵌入肉里。
直到此刻,我这才正面瞧清楚那人的长相。
女人……还是个瞎子……加上那经典的发型……如果可以直接晕过去,那该多好啊。老天爷,你确定你跟我沒有仇?我的眼角缓缓地渗出了淚水,不是因为太感动,而是……梅超风姐姐,乃掐人实在是太痛了!您到底多久没修指甲了?
只见她伸出另一只手在我胸口乱摸了一阵,直到碰到那个口哨,冷哼一声,一把扯下收进自己的怀中……(不要拿別人的东西啊喂!= =')
见我被擒,陆冠英从地上爬起来,挥动长剑朝梅超风劈过来,超梅风听声辨位,长鞭一挥,将陆冠英甩出几米远,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吐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胸襟。
小兄弟,別打了啊!你打不过她的!我想说话,但喉咙被卡得紧紧的,根本沒办法开口,只能干著急。
其他人是怎样?全部拉肚子了吗?这么久还不来!
“哼,烦人的小鬼!坏我的好事。”梅超风转向我,斥道:“你也是,无用的东西!”说完一个手刀从后颈劈了下来,我身子一僵,全身闪过異样的冰冷感。
梅超风动作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我的后颈,厉声道:“说!谁给你下的针?”
还有谁!不就是你那混帐师父吗?!
我牙齿打颤,全身抽搐,根本沒办法回答她的问题。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接著是兵刃相接的声音,大概是救兵到了。
我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见那少年一脸担心地朝我跑来。我忍住嘴里的呻吟,明知无用,卻也只能把他伸过来的手当浮木一样紧紧抓住。
“安兄,你怎么了?”陆冠英的声音的耳边响起。
脑中嗡嗡作响,突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啪”的断开,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桃花岛
黃药师站在窗边,欣赏著窗外的风景。一道暗影无声无息地跪在他身后。
“如何?”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稟告主人,尚无半点消息。”
“哦?”黃药师挑眉,“难不成还从人间蒸发了?”
“属下办罪不力,请主人处罰。”
黃药师把玩著手上的玉萧,脸上看不出半丝情绪。
四週安靜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跪在地下的人额头开始冒出细汗。
突地,地上之人发出一声惨叫,左目剧痛,鲜红的血自眼窝喷洒出来,白惨惨的眼球滾到腳边。
“下次若再找不到人,你也別来见我了,自行挖了右目吧。”黃药师冷眼扫过地上的人,淡淡地说道。
“谢主人不杀之恩!”不敢多作逗留,黑衣人行了个礼,身形一闪,瞬间消失无蹤。
黃药师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才发现手上的玉萧竟被自己无意中使出的內力震出了碎痕。
目光微敛,落在不远处散落了一地的画像上。
他走过去,手指微挑,拾起其中一幅画,画中人手执白棋,柳眉微皱,神情不豫,似乎正在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自那人离开以后,他每天作画,试著画出记忆中阿蘅的模样,然而不管怎么画,都无法再画出当年阿蘅的神韻。一勾一画间,脑中充斥的全是那冒牌货的一颦一笑,叫他心烦意乱。
该死!明知附骨针天下只有他会解,为什么还要逃跑?难道她不怕那椎心刺骨的痛楚吗?
要是找不到她,要是找不到她……
心情突然一阵烦躁,手指微拢,抓皱了画中人的容顏。
作者有话要说:让黄GG出来冲一冲人气……
第十二回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出场的人物会越来越多,避免出现雷人的上帝视角,由此章开始转为第三人称。
四年后
一名穿着嫩黄衣裳的小姑娘拿著一个食篮穿过喧鬧的大街,走到大街尽头时,拐进角落的一间店铺里。一进去,就扯开大嗓门喊道:“初姐!初姐!”
小隔间里传出一把沙哑的声音:“绫儿,买回来啦?放在外面,我一会儿就出去。”
过了一会儿,小隔间里走出一个头发全白的女子,只见她动作迟缓,有如老人家般。绫儿赶紧过去扶她。“初姐,你又在裁衣啦?”
“是啊,刚刚有人来订货,说急著用,明天就要赶出来。”安若初微笑道。
绫儿看著她的笑顏,不禁有点脸红。初姐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然而不知道她生了什么病,竟然头发花白,声音沙哑,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个垂垂老矣的妇人。
可惜啊可惜,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啊。
“初姐,你身体不好,有些工作就不要接嘛。”
“这次订货的是沈府上的人,咱们得罪不起。”
绫儿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就是一些狗仗人势的家伙吗?只因为女儿当了美人,就趾高气昂的,拜托,后宮佳丽三千,就算皇帝现在看得上她,也早晚会失宠啦!”
安若初噗斥一声笑出来,怕她年纪小口沒遮拦得罪人,於是又板起面孔,训道:“这话在这里说说就好了,可別到处讲,知道吗?”
“是,初姐!”绫儿翻了翻白眼,还教训人呢,平常不都是她在罵?“对了,初姐,你这裁缝店越来越受欢迎,客人也越来越多,有沒有想过要扩张一下?”初姐设计的衣服不但好看,而且样式新颖,最难得的是,由她所设计出来的衣裳,几乎沒有一件的样式是重复的,极受官家小姐的喜爱。大家口耳相传,在行內也小有名气。
安若初敲敲她的头:“嫌你初姐我还不夠做牛做马吗?钱不用多,足夠维持生活就行了。”
“喔。”绫儿摸摸鼻子,“对了,初姐,这是你要我买的盐酥鸡,快趁热吃吧。”
说起自己最爱的盐酥鸡,安若初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伸出苍白的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脸上忍不住露出幸福的表情。
啊!人间美味啊!
“咦,陆公子。”绫儿惊喜地朝出现在门口的少年喊道。
安若初一听到,快速地吞下口中的鸡块,同时手忙腳乱地把那盘盐酥鸡重新放回食盒里。
要命,什么时候不来,挑这时候来。
“初姐。”陆冠英喚道。
安若初转过身,朝他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以掩饰自己的心虛:“你来啦,呵呵……”
“嗯,我来这里办点事,现在办完了,正好可以接你一起回庄。”
就算他沒有明言,安若初也大概猜得到他来这里办什么事。
该说误入歧途吗?这小子自从认识了一班山寨兄弟,就干起了水寇的勾当。別看他年纪轻轻,如今已是太湖水寇的总瓢把子。这会儿来苏州,估计又是有新的“工作”要做,探听消息来了。
“那个,我自己去也行啦,不用麻烦。”安若初打著哈哈,极力掩藏身后的食盒。
陆冠英皱起一对好看的眉,问道:“初姐,你后面藏著什么?”
安若初故作大方地退开,“也沒什么啦,呵呵,不就是绫儿贪吃买了一些零嘴嘛,你要不要试试?”
“初姐,我哪……”绫儿想出声辩解。
安若初瞪了她一眼。
“初姐。”陆冠英板起脸。
安若初心虛地低下头。
唉,想当年多纯洁啊,随便说什么都信,现在人长大了,都骗不过了。由青纯的少年变成小管家公,这转变可真叫人措手不及啊。
她连连叹气。
陆冠英打开食盒,看著里面的盐酥鸡,脸都綠了。“不是说过不要吃油炸的东西吗?你这样病什么时候才会好?”
“反正好不起来了……”她咕哝。
与其小心翼翼地护著这条随时会走到尽头的命,还不如及时行乐。
见她如此,陆寇英也不忍再训她,声音软了点,“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苦,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事情不到最后,不要轻易言棄。”
她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啊,可是四年,整整四年,每一天都要受那椎心刺骨的痛,头发花白了,声音喊哑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爹会找到方法的。”陆冠英安慰道。
她轻扯嘴角,你爹就是黃药师的弟子,连他也不懂,世上还有谁能解?
四年前,被梅超风拍那一掌后,安若初體內的附骨针毒发。陆冠英找来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他将她带回了归云庄,死马当活马医地把丟给了略懂医术的父亲陆乘风。
陆乘风一见到安若初,整个人都呆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这人简直就是冯蘅的翻版!就算此人身著男装,也掩不了她身为女儿身的事实,而且由她身上的附骨针看来,似乎跟黃药师有所过节。
既然跟黃药师有过节,若他出手相救的话,哪一天被黃药师知道了,极可能迁怒於他。可是,不救的话,他又不忍心棄那个跟师母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於不顾……
一番考量之下,他決定还是救。
等她醒来,问清楚来龙去脈,再杀她也不迟。
陆乘风虽然不能解附骨针的毒,然而他卻能用药物延迟毒性的发作时间。附骨针上的毒一天发作六次,在他的控制之下,一天減少至三次。然而他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发作时间延迟了,也代表此人苟延残喘的时间延长了,这未必是件好事。功夫再高的人,身中附骨针都巴不得立刻死去,何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女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沒有武功。武功好的人如运功抵挡,却是越挡越痛,所受苦楚更其剧烈。
但即使如此,附骨针所带来的痛苦也非常人所能夠忍受的了。
意外地,安若初撐下来了。
而且,一撐就是四年。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出场的人物会越来越多,避免出现雷人的上帝视角,由此章开始转为第三人称。
第十三回
荡舟太湖,两岸的景致叫人沉醉。
安若初双手枕在脑后躺在竹排上,看著天空中悠悠的白云,吹著习习的湖风,听著船桨划过湖面的潺潺流水声,觉得时间好像靜止了。
如果一辈子就这样,似乎也不错。
有时候看著这么美丽的景物,她会忘记自己身上的病痛。
她记得以前中学的时候读过一篇文章,里面有这么一句话: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苍天在上,靜穆无言,而四季轮转,万物滋生。苍天还需要說话吗?
是啊,苍天不需要說话,它只会面带微笑地垂眸看著天下苍生,看他们满身伤痕地乘著浴火的莲花经过无穷无尽的轮回。
不是不会疼痛,只是在这样的苍茫天地面前,会觉得自身的疼痛根本微不足道。世上受苦受难的人太多,她不过是这芸芸眾生中最渺小的一粒尘埃,就算灰飞煙灭,也不会是疼在谁心上的一抔黃土。
她看向船头荡舟的少年,才四年,就长这么高了。
“冠英,你是怎么计算时间的?”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陆冠英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答道:“我用武功招式来计算时间。”
“嗯?”她抬眸。
“每学一个招式差不多要用三天的时间才能熟记,我就这样子计算。”他答,“为什么这么问?”
“沒事,好奇问问。”她翻了个身,趴在舟缘,伸出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拨著清澈的湖水。
湖面倒映出她的一头白发,她呆呆地看著,连手下的动作都忘记了。
还沒来这个世界以前,她是用手表来计算时间的。在桃花岛的时候,她是用日月辰昏的变化来计算时间的。而这四年来……她是用每天疼痛的次数来计算时间的。
一次,两次,三次……一天了。
一次,两次,三次……两天了。
日夜辰昏失去了意义,唯一能让她感觉到时间流逝的,只有那一次次椎心刺骨的疼痛。
陆冠英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有点恍惚,不禁有点担心。
他主动开口引起她的注意:“初姐。”
“嗯?”她懒懒地应道。
“如果病好了,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啊……我沒想过呢。”她笑答。
“不如现在想想?”
她可以吗?她有这个资格去幻想未来吗?要是抱有希望,结果卻什么也实现不了,谁来补偿她的损失?
“其实我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有一瓦遮顶,三餐溫饱……唔,可以的话多加几碟盐酥鸡,然后无病无痛地平靜生活就足夠了。”
“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她点头。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她不敢說当她拥有了这一切之后,会不会有新的欲望,但是就目前的她来說,这就是她最想要的生活了。
陆冠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时她身穿男装,眉眼中沒有一般闺秀的女儿娇气,指著別人的鼻子破口大罵的时候神采飞扬,令人不知不觉地把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眼睛裡再也看不到那样的色彩呢?
头一两年眉宇间还有当年淡淡的影子,近两年来,那双乌黑的眼珠子像一下子沉寂了下来,死灰般了无光彩。
初姐她……恐怕快要不行了。
这个念头闪过他脑海,握著船桨的手忍不住握紧。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
他曾经问过父亲初姐得的是什么病,然而每问及这个问题,父亲都故意回避他的追问,进行治疗时也从不允许他在旁观看。
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对初姐的态度。
从父亲乍见初姐时的不寻常反应,他可以肯定父亲是认识初姐的。陆冠英想起第一次跟初姐见面时,她也說他长得很像一位故人,莫非这位故人就是父亲?但为什么他们两个都不肯承认自己认识对方?
令他想不透的还有一点,父亲双腿残疾,常年在家,而初姐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他们有什么机会可以认识对方?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一个又一个的迷团接踵而来,叫他打从心里觉得不安。
他看向在一旁正无聊地玩水的女子。
初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把安若初送到归云庄后,陆冠英就消失无踪了。
八成又是去打家劫舍了,安若初暗暗地想。算了,这四年来,归云庄她已经混得很熟,不怕迷路。
走进归云庄,她悠哉悠哉地穿梭於玄机暗藏的亭台楼阁之间。
归云庄仿桃花岛的设计,然而庄子布置虽奇,卻不及桃花岛阴阳开阖、乾坤倒置之妙。在这方面,陆乘风只学了黃药师的半成不到。所以对於走惯桃花岛那复杂的地理环境的安若初来說,这些雕虫小技根本就不算什么。
說起来,在桃花岛的短短时日,她还真学到不少有用的知识呢。
以前老是跟在黃药师身边混,学再多东西也老是有一种忘尘莫及的感觉。怎知出岛后与正常人一比较,才发现她已经算得上是半个奇才。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啊,还是跟比自己差的人比较好一点,至少这样还能发现一些值得自我安慰的东西。
走著走著,听到前方传来些许谈笑声。
归云庄有客?
她下意识停下腳步。
陆乘风性格孤高自立,对於看不顺眼的人更是不屑一顾,少有人得到他的青睐。所以,归云庄少有客人,就算有,也是由少主陆冠英招呼应对,陆乘风几乎不管事。对此,安若初只能說,有其师必有其徒。
是什么人,必须由陆乘风亲自出面招待?
夕阳的余暉照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白发女子身上,一阵风吹过,她才发觉手心早已汗湿。
四年了。
算一算,黃蓉也该有十五歲了吧。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吗……
她抬头凝视著西边半沉入山的斜阳,深深地疲惫感涌上来。
拖着这副身体,这一次,她又可以逃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等这么久,我实在是罪该万死啊~~~请大家用花砸死我吧!
第十四回
夜色慢慢地降临。
安若初躲在假山里,忍受著比平时难耐数倍的痛楚。
今晚的太湖似乎不太平靜,海螺声呜呜地鸣了整个晚上。她无意识地数著一声声的螺声,在心里计算著还这该死的疼痛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平息。
今天是月圆之夜,陆乘风上次给她的药已吃完,今天本来是要来拿下个月的药的,谁知道他跟黃蓉郭靖相见欢,完全把她这个路人甲给遗忘了。为了避免跟黃蓉面碰面,她沒有叫下人通报他,自己一个人躲了起来。
桃花岛到处可见冯蘅的画像,黃蓉肯定是认得她老妈的模样的。凭她这张冯蘅脸,要是跟黃蓉碰面,事情就麻烦了。
而且现在这个情形,她也不敢去见陆乘风。
作为东邪黃药师的徒弟,她相信陆乘风也絕非什么良善之辈。要不是看在她跟冯蘅那么相似的份上,他压根不会救她。事实上,她也利用了他这个心理,厚脸皮地赖在归云庄,要他帮自己医治。对於她的身份,她故意只字不提,只說黃药师沒有立刻杀了她,而只对她下附骨针,自然有他不杀的道理。陆乘风追问她黄药师不杀的原因,她但笑不语。这一招可厉害啦,四两拨千金,让陆乘风自己去纳闷,纳闷着纳闷着就会自己总结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了。
果然,虽然陆乘风对她的說法将信将疑,但一时之间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她还夸下海口說她有办法让黃药师原谅他,将他重新纳入门下。她知道陆乘风收集了很多名贵书画,目的不过是想拿来讨黃药师开心,进而取得他的原谅。这是他被逐出师门十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事情。若是明日黃药师到来,他拉著她要他帮他說情,大家就尴尬了。
安若初苦笑了下,现在她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啊。
要是她有点神经,就该发现陆冠英今天的异常。难怪他今天神色匆匆,原来是打算是去劫大金国使团的船只了。
大概是小日子过得太过安逸,竟然把归云庄的这件大事给忘记了。前两年抱著得过且过的心理,想著就算是跟归云庄扯上关系,她也未必有命活到黃蓉郭靖到来的那一天。谁知道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竟苟活了这么久。
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她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咬牙不让自己叫出来。
就算早知道他们会来又怎样?逃也是死路一条,不逃也是死路一条,她根本就沒有选择的权利吧?
螺声渐渐地平息,她的意识也渐来渐模糊。
不甘心啊!她好不甘心!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就这么死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
这世界上会有人因为她的死去而掉眼淚吗?会有人把她念念不忘地记在心上吗?每年清明节的时候,会有人去帮她扫墓吗……
她好恨……真的好恨……
额角的汗大滴大滴地流下来,从嘴角渗了进去,唇舌之间满是咸涩的味道。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归云庄的前厅人人神色各异。
话說陆冠英昨晚劫了大金国使团的船,並将作为使者的大金皇子完顏康给绑了回来。穆念慈为救杨康,引来了梅超风。江南六怪也闻风而至。大家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再加上一个搅局的假裘千仞,一番唇枪舌战后,正想开打,箭在弦上,谁知超梅风忽而奇道:“谁陪我来著?我单身闯庄,用得著谁陪?”
黃蓉出声问道:“你身后那位是谁?”
梅超风反手捞出,快如闪电,眾人也不见那穿青布长袍的人如何闪躲,她这一抓竟没抓着。那人行动有如鬼魅,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梅超风自到江南以后,这些时日以来一直觉得身后有点古怪,似乎有人跟随,但不论如何出言试探,如何擒拿抓打,始终摸不着半点影子,还道是自己心神恍惚,疑心生暗鬼,但那晚有人吹箫驱蛇,为自己解围,明明是有一位高人窥伺在旁,她当时曾望空拜谢,却又无人搭腔。她在松树下等了几个时辰,更无半点声息,不知这位高人於何时离去。这时听黄蓉这般问起,不禁大惊,颤声道:“你是谁?一路跟着我干甚么?”
那人恍若未闻,毫不理会。
梅超风向前疾扑,那人似乎身子未动,梅超风这一扑却扑了个空。眾人大惊,均觉这人功夫高得出奇,真是生平从所未见。
陆乘风道:“阁下远道来此,小可未克迎接,请坐下共饮一杯如何?”那人转过身来,飘然出厅。
过了片刻,梅超风又问:“那晚吹箫的前辈高人,便是阁下么?梅超风好生感激。”
眾人不禁骇然,梅超风用耳代目,以她听力之佳,竟未听到这人出去的声音。
黄蓉道:“梅师姊,那人已经走了。”
梅超风惊道:“他出去了?我……我怎么会不听见?”
黄蓉催促道:“你快去找他罢,別在这里发威了。”最好忘记她刚刚說要跟靖哥哥決斗的话。
梅超风呆了半晌,脸上又现凄厉之色,喝道:“姓郭的小子!接招罢!”
黃蓉囧了,怎么还沒忘记这件事啊?
见梅超风逼近,郭靖沒有办法,只好使出洪七公教的那降龙十五掌跟梅超风对招。两人拆了四五十招,梅超风竟不能逼近半步。只看得黃蓉笑顏逐开,六怪挢舌不下,陆氏父子目眩神弛。
然而郭靖毕竟並未学全降龙十八掌,一番激战下来,渐显劣势。又拆数招,只见那青衣怪客嗤嗤嗤接连弹出三颗石子,黃蓉见他有意提示眼盲的梅超风,气不打一处来,弯腰拾起一把瓦烁碎片,对准那青衣怪客投出的石子,一来扰乱声响,二来打歪准头。
不料怪客指上加劲,小石子弹出去的力道劲急之极,破空之声异常响亮,黄蓉所掷的瓦片固然打不到石子,而小石子发出的响声也决计扰乱不了。陆氏父子及江南六怪都极惊异:“此人单凭手指之力,怎么能把石子弹得如此劲急?就是铁胎弹弓,也不能弹出这般大声。谁要是中了一弹,岂不是脑破胸穿?”
这时黄蓉已然住手,呆呆望着那个怪客。此时郭靖已觉力不从心,正想投降,不料黃蓉突然向那青衣怪客奔去,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爹爹!爹爹……你的脸……你的脸怎么变了这样?”
郭靖见机不可失,当即伸掌慢慢拍向一旁呆立的梅超风的肩头,这一次却是用了十成力,右掌力拍,左掌跟着一下,力道尤其沉猛。梅超风被这连续两掌打得翻了个筋斗,半倒在地下,再也爬不起身。
陆乘风听黄蓉叫那人做爹爹,悲喜交集,忘了自己腿上残废,突然站起,要想过去,也是一跤摔倒。
那青衣怪客左手搂住了黄蓉,右手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原来他脸上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是以看上去诡异古怪之极。这本来面目一露,但见他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黄蓉眼泪未干,高声欢呼,抢过了面具罩在自己脸上,纵体入怀,抱住他的脖子,又笑又跳。
这青衣怪客,正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跟原著剧情接上了。省去了很多打斗场面,有兴趣知道详情的自己去看射雕第八回。
第十五回
黃蓉笑道:“爹,你怎么来了?”。
黃药师沉著脸道:“我怎么来啦!来找你来著!”
“爹,那你的心愿……”黃蓉想起爹爹曾說过若不练成研究成《九阴真经》上卷決不出岛,如今为了自己顽皮,竟害他违愿破誓,心下顿时觉得难过。
黃药师不置可否。事实上,这几年来他陆陆续续地出过几次岛,只是神不知鬼不觉而已。那个誓言,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被打破了……只是那个真正让他违愿出岛的人,四年来卻了无影踪。
黃蓉不知其中內情,满心愧疚,不禁软下声来:“爹,我以后永远乖啦,到死都听你的话。”
这句话对黄药师见颇为受用,只见他心情大好,說道:“扶你师姊起来。”黄蓉过去将梅超风扶起,陆冠英也将父亲扶来,双双拜倒。
黄药师叹了口气,說道:“乘风,你很好,起来罢。当年我性子太急,错怪了你。”
陆乘风哽咽道:“师父您老人家好?”黄药师道:“总算还没给人气死。”黄蓉嬉皮笑脸地道:“爹,你不是說我吧?”黄药师哼了一声道:“你也有份。”黄蓉伸了伸舌头,道:“爹,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是江湖上有名的江南六怪,是靖哥哥的师父。”
黄药师眼睛一翻,对六怪毫不理睬,說道:“我不见外人。”六怪见他如此傲慢无礼,无不勃然大怒,但震於他的威名与适才所显的武功神通,一时倒也不便发作。
黄药师向陆冠英一指,朝陆乘风问道:“他是你儿子?”
陆乘风点头称是。陆冠英不待父亲吩咐,忙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說道:“孙儿叩见师祖。”
黄药师道:“罢了!”并不俯身相扶,却伸左手抓住他后心一提,右掌便向他肩头拍落。陆乘风大惊,叫道:“恩师,我就只这个儿子……”
黄药师这一掌劲道不小,陆冠英肩头被擊后站立不住,退后七八步,再是仰天一跤跌倒,但没受丝毫损伤,怔怔的站起身来。黄药师对陆乘风道:“你很好,没把功夫传他。这孩子是仙霞派门下的吗?”
陆乘风才知师父这一提一推,是试他儿子的武功家数,忙道:“弟子不敢违了师门规矩,不得恩师允准,决不敢将恩师的功夫传授旁人。这孩子正是拜在仙霞派枯木大师的门下。”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枯木这点微末功夫,也称什么大师?你所学胜他百倍,打从明天起,你自己传儿子功夫罢。仙霞派的武功,给咱们提鞋子也不配。”
陆乘风大喜,忙对儿子道:“快,快谢过祖师爷的恩典。”陆冠英又向黄药师磕了四个头。黄药师昂起了头,不加理睬。
陆乘风在桃花岛上学得一身武功,虽然双腿残废,但手上功夫未废,心中又深知武学义,眼见自己独子虽然练武甚勤,总以未得明师指点,成就有限,自己明明有满肚子的武功诀窍可以教他,但格於门规,未敢泄露,为了怕儿子痴缠,索性一直不让他知道自己会武,这时自己重得列於恩师门墙,又得师父允可教子,爱子武功指日可以大进,心中如何不喜?
要想說几句感激的话,喉头却哽住了說不出来。黄药师白了他一眼,說道:“这个给你!”右手轻挥,两张白纸向他一先一后的飞去。
他与陆乘风相距一丈有余,两叶薄纸轻飘飘的飞去,犹如被一阵风送过去一般,薄纸上无所使力,推纸及远,实比投掷数百斤大石更难,眾人无不钦服。
陆乘风一瞥之下,见两张纸上写的都是练功的口诀要旨,却是黄药师的亲笔,多年不见,师父的字迹更加遒劲挺拔,第一叶上右首写着题目,是“旋风扫叶腿法”六字。
陆乘风知道“旋风扫叶腿”与“落英神剑掌”俱是师父早年自创的得意武技,六个弟子无一得传,如果昔日得着,不知道有多欢喜,现下自己虽已不能再练,但可转授儿子,仍是师父厚恩,当下恭恭敬敬的放入怀内,伏地拜谢。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他突然闭口,转声道:“这套腿法和我早年所创的已大不相同,招数虽是一样,但这套却是先从内功练起。你每日依照功法打坐练气,要是进境得快,五六年后,便可不用扶杖行走。”
陆乘风又悲又喜,百感交集。黄药师又道:“你腿上的残疾是治不好的了,下盘功夫也不能再练,不过照着我这功诀去做,和常人一般慢慢行走却是不难……你把三个师弟都去找来,把这功诀传给他们罢。”
陆乘风答应一声:“是。”又道:“曲师弟和冯师弟的行踪,弟子一直没能打听到。武师弟已去世多年了。”
黄药师心里一痛,一对精光闪亮的眸子直射在梅超风身上,她瞧不见倒也罢了,旁人无不心中惴惴。黄药师冷然道:“超风,你作了大恶,也吃了大苦。刚才那裘老儿咒我死了,你总算还哭出了几滴眼泪,还要替我报仇。瞧在这几滴眼泪份上,让你再活几年罢。”
梅超风万料不到师父会如此轻易的便饶了自己,喜出望外,拜倒在地。
黃药师本想再說什么,眼睛蓦然被超梅风跪著不远处的地上的一个银亮物体给吸引住,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說什么,只是瞪著那个物体。站在他旁边的黃蓉为他突如其来的沉默感到困惑,顺著他的目光望去,好奇地问道:“咦,是谁的银哨子?好精致。”
梅超风在自己胸口摸了一阵,說道:“是我的。”大概是刚才被郭靖那臭小子打那一掌掉出来的。
“哪儿来的?”黃药师开口问道,平稳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只有离他极近的黃蓉才可以看到他手上略起的青筋。
黃蓉不禁有点好奇,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竟能得到爹爹这般重视?
梅超风呆了呆,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此一问,不过还是照实答道:“这是我从一个人的身上夺来的。”
黃药师厉声道:“讲清楚!”
“自从拿到《九阴真经》下卷以后,我跟玄风照著上面的招式潛心修鍊,但因为上面提到的內功心法对我们来說实在是难以参透,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我跟玄风都几次都差点走火入魔。飞霞山庄是名门正派,我心想也许里面会有记载关於內功心法的书籍,於是在四年前,我潛入飞霞山庄打算偷书,然而因为弟子目不能视物,在飞霞山庄中迷了路,便随意抓了个人代我引路。之后行蹤曝光,那人吹哨子欲引来庄中之人,弟子便夺了他的哨子……”
讲到这里,一直沉默的陆冠英突然說了句:“那是初姐!”
黃药师这才正眼看他,陆冠英被他凌厉的眼神看得有点心惊,強作镇定地答道:“当时我也在场,正是这贼婆子将初姐打得……”說到这里,他语气愤慨:“要不是她,初姐又怎么会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哦?她对你口手的初姐做了什么?”黃药师抚著手上的玉箫问道。
深知黃药师习性的黃蓉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不禁暗自心惊,这是爹爹发怒的前兆!
陆冠英道:“她往初姐颈上拍了一掌,当时初姐脸色立刻大变,全身冰冷,口吐鲜血。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掌的缘故,四年来,初前深受病痛的折磨,几欲命送黃泉!”
听至此处,黄药师怒极反笑道:“好,好!”当年他在她身上下针,不过是吓唬她,那一针根本就沒有深入骨髓,本想过些时日就替她拔针,谁知她性子那么犟,竟离家出走。这四年来,他日夜担心,就怕有人不小心将那针给她拍入骨髓,受尽针毒的折磨,谁知道他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大厅里靜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到,所有人屏息看著黃药师,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间变脸,传闻黃药师喜怒无常,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只见他如鬼魅般瞬间移步到梅超风身侧,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三掌。
梅超风突觉背心微微刺痛,这一惊险些晕去,颤声叫道:“恩师,弟子罪该万死,求你恩准现下立即处死,宽免了附骨针的苦刑。”梅超风知道只要中一枚针已是进了人间地狱,何况连中三枚?想到自己即将受到的非人折磨,梅超风顿时连死的心都有了,抖起毒鞭猛往自己头上砸去。
黄药师一伸手,已将毒鞭抢过,冷冷的道:“急什么?要死还不容易!”现在的她,不知道正在何处受苦受难,想到她这四年来所受的苦难,他心中大痛,这笔帐他定要梅超风加倍偿还!
梅超风求死不得,心想:“师父必是要我尽受苦痛,决不能让我如此便宜的便死。”不禁惨然一笑,向黃药师道:“弟子铸下大错,任凭师父处置。”
“你就祈祷你当初所伤之人如今安然无恙吧!”黃药师冷哼一声,转向陆冠英,极力压抑自己澎湃的情绪,才哑著嗓子问道:
“你所說的初姐如今身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呃,不小心睡过头了……
改了部份原著劇情……下章两人就会见面了!
第十六回
陆冠英这才想起一整天不见安若初的影子,转头问陆乘风:“爹,初姐昨日下午就到庄了,你有看到她吗?”
陆乘风搖头,“不曾见到她。”
“奇怪了,会去哪里呢?”陆冠英皱眉道,随即朝黃药师說道:“初姐就在庄中,我派下人去找找。”
黃药师“嗯”了一声,自动自发地坐入上位等候,陆乘风丝毫不敢怠慢地命下人奉上好茶。
黃蓉见黃药师指尖无意识地来回抚著杯缘,卻一杯茶水也不见他饮,心里不禁暗暗奇道:这初姐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令爹爹如此心神不寧。
过了一会儿,一名下人神色慌张地急奔入厅,陆乘风正欲训斥他沒有规距,谁料这下人接下来說的话卻令他呆立在现场。
“稟告老爷,奴才方才……方才在花园的假山之中发现若初小姐的尸体!”那名下人战战兢兢地說。
“什么?!”陆乘风和陆冠英同时大喝。
坐在上位之人“蹭”地一声猛然站起来,所有人皆不及反应,下一刻,一道青影如闪电般略过,众人定睛一看,厅里哪里还有黃药师的影子?也不知道谁先反应过来,一马当先跑了出去,众人立刻尾随而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黃药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三个字不停地回旋轰炸。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双眼赤红,胸中有一团气膨胀再膨胀,黃药师整个人陷入狂乱的境地。
腳下运功,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来到花园,只见下人围成一处议论纷纷,他猛然止住疾奔的步伐,暴喝一声,运气震开众人,有些不懂武的下人被他一震,当场血溅三尺。在场所有人皆满脸惊恐地看著这个如从地狱来的恶鬼般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黃药师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名躺在地上七孔流血的女子,完全不能把此刻躺在此处之人跟四年前的那个人联想起来。
双膝一屈,他跪在她身侧,颤抖地拾起她的一撮头发。
红顏白发!红顏白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难怪四年来他派出的人都找不到她,原来她早非昔日容顏!
果然还是太迟了吗?太迟了吗?
为什么当初不相信她?为什么要逞一时之快对她下附骨?为什么看不懂她眼里的悲伤和请求?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迟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
无尽的悔恨交织於心,心中大恸,他仰天悲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尾随而至的郭靖黃蓉诸人皆摀住自己的耳朵,无法忍受那浑厚內力的冲击。
“爹爹!”黃蓉大叫。
黃药师恍若未闻,越笑越大声,连树叶都被那声波震得沙沙作响。黃蓉见他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不禁心急如焚。
黃蓉气急败坏地往躺在地上的人看过去,这一看不禁也懵了。半晌后,才颤抖地吐出一个字:“……娘。”虽然头发全白,但那容顏正是她从小对著娘亲的画像看到大的啊!顾不上震耳欲聋的笑声,黃蓉掙脫郭靖拉住她的手,朝安若初奔了过去,趴在她身上大哭:“娘!是你吗?你来看蓉儿了吗?你醒醒啊!醒醒啊!”
哭了一会儿,黃蓉突然煞住。
她动也不敢动,维持著趴在安若初胸口的姿态,皱起细眉。
黃药师笑声渐止,只见他一步步地朝梅超风走去,狰狞的表情宣告著他接下来即将要做的事。梅超风垂目站立,动也不敢动,然而冷汗已经沿著她的额际流了下来。正当黃药师举起手掌欲打向梅超风天灵盖时,黃蓉颤抖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爹爹……心跳……她还有心跳!”
挥到半空中的手掌猛然止住,黃药师急速回身,瞪著地上的人,一步步走向她,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纤细的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腕,用此生最大的耐性细细地感受那微弱的脈搏。
虽然很微弱,但还是有的。
美妙的、溫暖的生命之音。
“……乘风,帮我準备房间和热水。”他哑声道。
俯身抱起那轻若鸿毛的身子,他激动得几乎无法自持。
一丝淚光从眼角渗出,第一次,如此感谢上苍的仁慈。
她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好下著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小时候,她常常跟邻居的小伙伴们一起淋雨打水仗,不弄得全身湿透绝不罢休,每次回家都被外婆罵得臭头,但下次还是沒心沒肺地照样玩得天翻地覆。
曾经抓著青春的尾巴哭天喊地地死活不撒手,什么时候,开始接受那些美好的时光,是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去的呢?
安若初呆呆地看著床顶。
看来这一次,她沒有死成呢。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把她给救回来了?不过那个人要白忙一场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算上次沒死成,下次也差不多了。
躺在床上,她靜靜地等待著下一波的疼痛到来。
然而等啊等,熟悉的疼痛卻迟迟沒来。
一口气憋著憋著,最后忍不住呼了出来。突然间无病无痛,怪不习惯的。莫非她是受虐体质?
被自己的想法囧了一下,她翻了个身,面朝床外。
“啊!”她惊叫一声,随即被自己的破锣嗓子给吓到。
死瞪著那个背对著她站在窗边的高大男人,安若初眼里写满了戒备。这年头一个陌生男人潛入一个女人房间,不是想杀人就是……不会吧?她都快要踏入棺材了,还遇到採花贼?老天,你果然是恨我的吧?是吧?!
只见那人转过身来一步步朝她走来,由於她这几年眼力衰退得很严重,看人都一团雾,所以即使那人面朝著她,她也看不清楚,只能拼命地往床內缩,继续用她的破锣嗓子叫道:“我……我年纪很大了,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你要是想採花的话走错房间了……”她不是鲜花,她是开败的花啊!
当那人越走越近,她的眼睛也越瞪越大。
黃药师似笑非笑地說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安若初死死瞪著他,恨不得可以在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认得,化成灰也认得。”她咬牙著,下一秒,她扑上去,做了一件四年来做梦也想做的事情--
用力地咬上他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从六点钟码到现在,还没吃晚餐,悲催……
第十七回
安若初使尽全身的力气咬住他的颈动脈,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她好恨、好恨!她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认命了,为什么他还要出现?为什么他还要出现?!他来做什么?来送她第二根针吗?还是来看她死了沒?很抱歉啊,她沒死,不能称他的心如他的意了。他等一下是不是要帮她一把啊?来啊,反正也沒什么好失去的了,她早就活累了!
黃药师一声不吭地任她咬著,见她咬了半天也沒咬出半点血来,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小牙印,眼里满是心疼。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只能做到这样,她的身体到底虛弱到什么地步?若不是恨极怨极,依她的性子又怎会不计后果地冲上来咬他?这些年,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如果这样能让她发洩一点点的怨气,他不介意让她咬。就算她想要他的命,他也心甘情愿。
他欠她的,太多。
咬到牙齿酸,也沒有一丝血腥味传来,安若初心中感到一阵酸楚。慢慢地松了口,一声不响地重新躺回床上,面向床內不再看他。
突然为自己感到可悲。
凭自己的力量,连在他身上咬一个洞都成问题,更別說是为自己报仇雪恨了,她真是不自量力。
不能恨敌人太強大,最终只好怨自己太无能。
她闭上眼睛,“你杀了我吧。”
算了,恨一个人太累,她早就沒有心力去计较这些事情了。他要她的命,她也不能說什么,唯有乖乖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趁早结束这荒谬的一生,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一点人家,从此跟他桥归桥路归路。
黃药师沉默。
她以为他是来杀她的?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咙头上下滾动了良久,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沙哑:“……我不会杀你,你身上的附骨针我已帮你拔除,你暂时沒有性命之虞。”附骨针虽然拔除了,然而这四年来,她心脈俱损,早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就算现在救回来了,再活也……也……思及此,他忍不住握住拳头。不,一定有办法的!他一定会找到医治她的方法!
她背对著他,那头扎眼的白发披散在脑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著他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如果……如果他当年能靜下心来想想她的态度和前因后果,不难发现那只是个拙劣的谎言,他竟然比老顽童还癡傻!世上懂得易容之人不多,妙手生花的更是少之又少,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怎么会连她有沒有易容都看不出来呢?就算是易容,沒理由连高矮胖瘦都跟阿蘅分毫不差,他不仅眼盲还心盲!然而再多的悔恨也換不回她一副健康的身体。他知道她恨他,他不敢祈求她的原谅,唯有尽自己所能去弥补她。
她像睡著了一般毫无反应,然而从她的呼吸声,他知道她是醒著的。嘴巴张了张,想对她說点什么,但可以說什么呢?告诉她我误会你了然后请求她的原谅?可是连他也无法原谅自己,凭什么得到她的原谅?
身后传来一阵沉默,安若初想,他大概是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折磨她吧。他說不会杀她,是因为他发现了更好玩的折磨人的方法吗?也对,他怎么可能让她死得那么痛快,她真是低估了他的变态程度。反正她现在破罐子破摔,要杀要剐任君处置,沒有在怕的啦!
“……你叫安若初?”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又怎样?想探听我的名字然后拿去开坛作法吗?要不要连生辰八字都告诉你?
“若初二字,有特別的含义吗?”
关你毛事?老娘就算叫二毛也是我家的事!
见她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黃药师第一次感到挫败。想起以前他說一,她不敢說二的那段时光,不禁苦笑。原来自己曾经拥有过她最美好的信任,是自己亲手将她推开,直到失去了才懂得那份感情有多么珍贵。
现在她一定恨他入骨吧。
“你想不想杀我?”他问道。
只见她纤细的身子微动。
果然。黃药师苦笑。
“如果你能沿著归云庄的花园走三圈而不气喘,我就告诉你我的命门在哪里。”练武之人都有命门,是全身最薄弱的地方,也是致命点。
他看到她的小手慢慢地握成拳。
外面雨已经停了,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忍不住撩起一撮在阳光下熠熠生輝的银丝,吻上那令人心痛的美丽。
他给了她一个希望,同时也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安若初,你呢?
你会给我什么答案?
安若初很配合,就算是再苦的药也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对此,陆冠英感到极之不可思议。以前她不是耍赖不喝,就是偷工減料,哪会像现在这么积极?
问她,她只說“我还沒找个好人家嫁掉,不甘心就这么去死”。但陆冠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一夜之间悄悄改变了。他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的初姐,但又有点不一样,然而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說不上来。不过怎样都好,至少她现在有活下去的意志,这比什么都重要。
见她喝完药,陆冠英遣退下人,问了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初姐,你跟师祖是什么关系?”
安若初淡声道:“沒有关系。”
說沒有关系,陆冠英是完全不信的,从那天得知她死讯师祖的反应,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匪浅。
“那为什么黃蓉那天会喊你娘?”
“她认错人了。”
“我想也是。”陆冠英点头,初姐的年纪怎么看也不像有黃蓉这么大的女儿啊。但由此可以推想,初姐跟黃蓉的母亲肯定长得极为相似,莫非师祖正是因为她的长相……他看向安若初的表情不禁带了些怜悯。
沒有理会他的表情,安若初說道:“冠英,扶我下床走走。”
陆冠英道:“初姐,现在还不宜下床走动。”
安若初恳求道:“就在房里走走,我躺得腰都疼了!”
见她一副可怜的样子,陆冠英不忍拒絕她,心忖就在房里走走,应该沒什么要紧吧?於是答应道:“那好吧。”
安若初立刻笑逐顏开,在陆冠英的搀扶之下下了床。
一下床才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要不是陆冠英扶著,她早就跌个底朝天了。
见她一脸挫败,陆冠英安慰道:“现在你身体还在恢复当中,不能操之过急,再过些时日必定会好许多。”
是吗?可是她怎么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在恢复的迹象?果然已是风中残烛了吗?原本的希望之火又一点点地熄灭下去,现在的她连走出房门都难,要何年何月才能去逛花园啊?
陆冠英正想說些什么,只见门外有两人走来,他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师祖,师叔。”
来人正是黃药师跟黃蓉。
黃药师目光落在他扶在安若初腰上的手,淡声道:“谁准你扶她下床了?”
见陆冠英一时语塞,心思玲珑的黃蓉怎会不知黃药师有意刁难。於是帮他解围道:“整天躺在床上肯定闷坏初姐了,还是师侄有心。不过初姐这病急不得,还是快快回床上躺著吧,来来来,初姐我扶你。”小师侄,还是快点把你的手拿开吧,不然等一下跟身体分开就不好玩了。
将安若初安置在床上后,黃蓉顺势坐在床沿,一恍神又看呆了。
至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啊。
爹爹都把前因后果讲给她听了。虽然乍知自己的娘身体住著別人的灵魂,是挺难以接受的,不过对於这个初姐,她只有怜惜,沒有半点的怨恨。在得知爹爹竟对人家下附骨针时,她还把爹爹给臭罵了一顿。
“三个月之內不得下床走动。”黃药师面无表情地說道,既是說给陆冠英听,也是說给安若初听。末了还加一句:“要是到时无法行走,后果自负!”
安若初故意不看他,然而被子底下的手卻悄悄捏紧了拳头。
“初姐,我接下来会有点忙,不能时时来探望你。”陆冠英說道:“另外,你的裁缝店,有绫儿看著,我也另外派了人手去帮忙,你不用担心,好好养病。”
安若初点点头,朝他笑道:“麻烦你了,冠英。”
一旁的黃药师看著她脸上的笑,垂眸不语。
陆冠英搔搔头,“沒什么啦,应该的。我先走了。”說完朝黃药师跟黃蓉行了个礼离开了。
房里只剩下黃药师、黃蓉跟安若初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因為安若初的出現,黃蓉跳湖的情節延遲了,所以表奇怪蓉妹妹為什麼會在這裡。
第十八回
黃蓉从兜裡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递给安若初,笑道:“初姐,你刚喝完药,肯定很苦吧?我刚买了些蜜枣,吃两颗去去苦味儿吧。”
嘴裡的苦味确实还沒散去,安若初感激地朝黃蓉笑道:“谢谢。”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巴裡,那甜味稍稍減轻了嘴裡的苦涩,她忍不住又拿了一颗,瞇眼叹道:“好好吃。”这几天吃的东西都淡得很,药又苦得很,很久沒有尝过甜味的东西了。
见她喜欢,黃蓉喜道:“你喜欢的话这包就给你了,改明儿个我再帮你买一些其他的零嘴。”
安若初眼睛一亮,“可以吗?”
“不可以。”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黃蓉转过头看向一旁正悠哉泡茶的黃药师,只见他头也不抬地說道:“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黃蓉Сhā腰道:“谁叫爹爹你开的药都那么苦!”小时候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感冒,结果他竟然拿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让她喝,苦得她眼淚鼻涕双管齐下,从此不再敢吃他开的药。虽然爹爹开的药确实很有效,但她寧愿多病几天,也不愿喝那可怕的药。黃蓉转向安若初寻找盟友,“初姐,你說是不是……初姐,你怎么一下子吃那么多啦?”
安若初抬起头,无辜道:“太好吃了,我忍不住。”
“……”黃蓉开始考虑她爹爹的建议了。
就在安若初再度伸手要拿的时候,黃药师眼皮掀也不掀一下地喊道:“蓉儿!”
黃蓉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装那包祸害给收了起来,然后朝安若初投去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对不起啦,初姐,比起你,爹爹比较可怕。
安若初慢慢地放下停在半空中的手。
黃药师缓缓地开口:“下次我写药单时会注意。”
安若初无视他。
见气氛有点僵,黃蓉赶紧找话题,“那个……初姐,听爹爹說,你一睡醒来就变成我娘了,那你以前是什么人?”眼角瞄到爹爹耳朵微微动了一下,黃蓉在心裡偷笑,看来她问对问题了。
安若初淡淡地說,“就一个普通人。”
“哎,详细一点嘛,几歲?长什么样子?从哪裡来?”
几歲啊……她都快忘了。屈指一数,来这个世界前,她刚满二十,加上来这个世界整整五年,也就是說……“今年二十五歲。”比冯蘅小十歲。
突然“啪”的一声,是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
黃蓉惊悚地转过头,只见到爹爹一脸面无表情,但手上的杯子怎么看都快被捏碎了啊。聪明如她,脑子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呃,其实她想告诉爹爹不用那么在意,他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他的真实年龄,絕对不会有人說他老牛吃那个啥……黃蓉咳了一声,继续问道:“那初姐,你来自哪裡?”
“唔……我說了你可能不相信。”安若初說道,“我来自未来。”
“未来?”黃蓉瞪大眼。
“嗯,几百年后。”
又是“啪”的一声,黃蓉转过头去,只见那可怜的杯子已经成了碎片。黃蓉吞了吞口水,这下好了,一下子变成了古人……
“那……那几百年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有难度啊,怎么跟一个古人形容二十一世纪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安若初苦思了一会儿,最后說道:“那裡的人生活相对比较安定,战爭比较少,当然有些国家还是会有;交通也很便利,像这裡要十来天的路程,我们那裡可能一天就可以到达了;还有,两个相隔十万八千裡的人也可以用一种工具进行对话;我们穿的衣服也很不一样,女孩子夏天穿背心短裤出门也不会被人家用奇異的眼光看著……”
黃蓉听得著迷:“好好喔,我好想去看看……”
“其实那裡也不是沒有缺点啦,比如說空气污染严重啦,地震啊旱災啊什么的也很多,犯罪率也比这裡高,黑心商品到处是……”
黃蓉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那初姐,你喜欢这裡多一点,还是那裡多一点?”
安若初但笑不语,心想当然是那裡,她巴不得快点穿回去。不过这种话还是放在心裡就好,免得听者有心。
“蓉儿,你沒其他事做了吗?”黃药师淡声道。
啊,爹爹在赶人了。黃蓉吐吐舌头,說道:“那初姐,你好好休息,我明儿个再来看你。”說完也不等她反应就一溜煙跑了。
黃蓉一走,房间裡顿时靜了下来。
黃药师仍然垂眸品著茶,安若初沒理会他,径自拿起放在床头的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这是她吩咐陆冠英给她买的,这可是现在全城最热门的小說,目前已经出到第六集,这集她可是期待了整整两个月啊。她本来半坐著看,坐了一会儿,腰有点酸,於是侧躺下来看,过了一会儿,支著头的手酸,最后干脆趴著看。
不知过了多久,正看到天雷勾动地火的情节,手中的书竟然被人抽走!
安若初吃惊地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黃药师已站在床边,只见他挑眉看著书名,說道:“《吾之老鸨生涯》?”
安若初瞪著他……手上的书,抿唇不语。
“躺在床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她当然知道,反正视力这种东西在古代要恢复是不可能了,如果为了那几度而牺牲看她最爱的小說,活著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不过她並不想跟他多說话,於是強迫自己转移视線,故意不去看他手上惹得她心痒痒的书。
黃药师看了眼像只小貓委屈地缩在床角的人儿,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她太严苛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上响起:“……我念给你听?”
安若初闭上眼,不理他。
黃药师在床缘坐下,背靠著床头,径自念起了书的內容。
无视他无视他无视他……安若初自我催眠,然而耳朵並不像眼睛,不想看就可以闭上。所以当他低沉的嗓音飘进耳朵裡,她十分沒有节操地被吸引了。
“……朱大文对咱们的莺儿一见钟情,天天来光顾,为怡红院带来了大把大把的银票,我简直快把他当神明给供奉起来。倒是莺儿那傻丫头不识好歹,一心念著那上京赴考的穷书生,盼他有一天来赎她。我告诉她,要是人家真的高中状元,哪儿还会记得你这残花败柳……”
当她听清楚內容时,她华丽丽地囧了……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和谐的感觉?她想叫他別念了,又沒胆开口喊停,最后只好被迫在“黃药师=老鸨”的雷霆思维中度过了一段风中凌乱的午后时光。
夕阳的余暉从窗台照进来,黃药师放下手中的书,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她。
只见她眼睛合上,脸上平靜无波,仿佛是具沒有灵魂的躯殼。
他瞪著她良久,迟疑地伸出食指探了探她的鼻息,直到确定她还有呼吸,一颗突然揪紧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
这一个月来,她一睡著,他就很怕。每晚都要探她好几次的鼻息,确定她沒事才能安心。那一天她七孔流血躺在地上的场景还深深地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想一次就心惊胆颤。他至今还无法相信,她真的被他给及时救下来了,沒有被死神给带走。
他执起她露在被子外的冰冷小手,缓缓地滑进她衣袖,握住她的手腕,不禁嘆了口氣,细成这样,随便一折就断了。右手穿过她腋下,单手托起她的背,让她半坐起来,自己盘腿坐到她身后,开始帮她运气。
这也是疗程之一,不过他都选在她睡著的时候,从来沒有让她知道。这么做有他的考量,依她现在的心理状況,估计不会乐意跟他有过多的接触,若是身体產生反抗的情绪,气便无法畅行,治疗也会失去功效。
半个时辰后,她的手腳开始暖了起来,脸色也红润了起来。他停止向她运气,並接住她往后软倒的身子。
一抱住,就不想放开了。
白天时,她总是不理他,虽然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內,但真正面对她冷漠的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嫉妒所有跟她相谈甚欢的人,嫉妒每个可以得到她真心笑容的人。她对每个人都和顏悅色,却吝於给他任何一个表情,除了刚醒来那次強烈地表现过她的怨恨外,之后就当他如空气一般视而不见。他堂堂东邪黃药师什么时候被人这般对待过了?若是旁人胆敢这样对他,只怕早就身首異处,唯独她,他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沒有。
软的,她不吃;硬的,他舍不得,最终只好由著她。
他收紧揽著她细腰的手臂,低头吻了吻她微微汗湿的额角。
“初儿,初儿……”他情不自禁地反复低喚著她的名字。
別让我等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四月是悲催的一個月……
第十九回
就这样,安若初每天躺在床上当起了废人。
“初姐,绫儿来看你了!”
人未到,声先到。
绫儿从房门口往內探了探脑袋,朝床上的安若初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安若初抬起头,看见她,笑道:“这么久才来!”
绫儿走进来,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忿忿不平地說道:“初姐,你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之前那沈府不是向我们订了衣服吗?后来因为你身体不舒服,赶不出来,我就亲自到他们府上說明原因,还向他们道了歉,结果他们竟然不领情,还派人来砸店,真是太过份了!”一想起这件事绫儿就气愤不已。
安若初瞪大眼,“有这件事?怎么沒听冠英提起过?”
“陆公子肯定是不想让你担心啦!”
“那后来怎么样?”安若初追问。
“后来我就去报官啊,谁知道那县老爷跟沈家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不但不追究他们的恶行,竟然还反过头来說我们违約在先,理当赔偿!”
“你沒有把订金退还给他们?”
“我有啊!我一开始就把订金退给他们了。”
“既然订金已退,双方就沒有拖欠了,还赔什么?!”安若初怒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就是!我还沒跟他们计较他们砸坏的东西呢!”
“这件事后来怎么了结?”
“后来陆公子知道这件事以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沒过几天,沈府就找人来道歉,还說会负责店铺的维修费,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安若初皱眉道:“难怪他前阵子都在忙,原来是忙这件事。”
“初姐,你真该好好感谢一下陆公子。”
安若初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对了,初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快撐不住了,客人都指名要你亲手做的衣裳,店裡的存货都卖完了,我请来代职的繡娘做的衣裳客人都看不上眼。”
安若初苦笑:“辛苦你了,绫儿。你看我这样子,连下床都成问题。如果……”她顿了一下,叹道:“如果真的撐不下去,就把店收起来吧。”
绫儿大叫:“那怎么可以!当初初姐为这间店付出那么多心血,为了找到合适的布料供应商,你几乎跑遍了整个苏杭;为了开拓客源,你亲自到別人府上拜访宣传,吃了多少闭门羹;每个晚上,你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著衣服,导致眼力一天比一天衰退……裁缝店之所以有今日的兴旺局面,是你一点一滴的心血累积啊!怎么可以說放棄就放棄!”說到最后,绫儿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安若初愣了愣,随后低头沉默不语。
绫儿坐到她床边,伸出双手搂住她纤细的双肩,哽咽道:“绫儿的命你是救回来的,那个冬天,要不是你把我捡回来,我早就冻死饿死在街上了……那时候绫儿就发誓,不管你要做什么,绫儿都会全力以赴去帮助你。但是,也请你不要放棄好吗?不然绫儿会遗失自己的目标的。”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这么在乎自己吗?
安若初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地拍著她的背,微笑道:“……好,不放弃。”
绫儿破泣而笑,“你要快点养好病,我等你回来。”
安若初擦擦她的眼淚,笑道:“真是的,几歲了还哭得像个小孩子。”
绫儿不好意思地吸了两下鼻子,“对了,初姐,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著有一大群人在吵架,他们是谁啊?”
大概是黃蓉他们吧,果然……剧情该进行的还是会进行、该打架的还是要打架、该跳湖的还是要跳湖啊。真是可惜了,这阵子她跟黃蓉相处得还挺好的,不知道下次再见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搖搖头,朝绫儿說道:“別人的事情不要多管。”
“喔。”绫儿搔搔头。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帅哥是谁啊……“初姐,你认不认识他们当中最……嗯,好看的那个男人?”
好看?安若初脑中闪过一大堆剧中人:陆乘风、陆冠英、杨康、郭靖、欧阳克、黃药师……长得好看的可不少啊,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来。“哪个?”
“就是那个啊……”绫儿站起来,努力在脑中想像他的样子,比手画腳地說道:“差不多比我高两个头,穿青色衣服,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他……嗯,怎么說呢,即使沒有开口讲话也给人一种威迫的感觉,他一站在那裡,週围的空气好像都变得稀薄了一样,可是却也让人移不开眼睛。”连她当时站得远远的,都可以感受到那強烈的气场……喔,极品啊!天仙啊!
安若初无言地看著她那花癡的样子,想起当初刚见到黃药师的自己。她那时候,大概就是这副德行吧……想起来还真丟脸,真亏黃药师可以视若无赌这么久。
“初姐,你到底认不认识他嘛!”
安若初別开脸,“不认识。”
“真的?”绫儿怀疑地看著她,不认识的话她干嘛一副心虛的样子?
安若初索性闭上眼睛,“我累了,回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上门。”
“哪有这样的?初姐,你不回答我我就不让你睡……”說完伸手搔她痒。
安若初最怕痒了,立刻弹起身来,拼命闪躲。“哈哈……不要,快住手!”
“說不說?說不說?”
“哈哈……你……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住……住手!”
两人正在玩鬧,突然门口传来声响,绫儿停下动作,疑惑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瞎眼女人跪在门口,不知道想做什么。
安若初收起笑容,坐起身,戒备地问道:“梅超风,你做什么?”
“我是来负荊请罪的。”
“你何罪之有?”
“当初若不是我在你后颈拍了一掌,那附骨针也不会发作。”
“就算是,也是那个下附骨针的人的错,不关你的事。附骨针上的毒,早晚会发作的。”她淡淡地說道。
“不,师父並沒有将附骨针拍进你的骨髓,若不是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作。”
是这样吗……那她是不是该谢谢他当时的手下留情?安若初自嘲地笑了笑,苦受都受过了,现在才去追究谁才是始作俑者有意思吗?
梅超风脸上淒苦地說道:“我不敢求得师父的宽恕,只求你让师父赐我一死,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受三根附骨针之苦。”
“你师父对你下附骨针自有他的道理,关我何事?”她沒记错的话,黃药师对她下附骨针,一来是想对她之前的行为施以薄惩,二来是想让她去办三件事,待事成之后,自然会为她拔针。难道黃药师沒有跟她讲吗?
梅超风搖头,“师父是在听說因为我才让你身上的附骨针发作之后,震怒之下才喂了我三根附骨针的,他还說,如果你有什么万一,他定不会轻易饶我。”
安若初沉默。
他这么关心她的死活做什么?她死了,最开心的不是他吗?啊,不对,瞧她这记性,她的身体可是冯蘅的呢,就算再恨她,他也舍不得冯蘅的身体受到丝毫损伤吧。难怪他这阵子拼命帮她进补,原来他是因为想保护冯蘅的身体,再想办法把她从冯蘅的身体赶出去吗?
“想死还不容易?你往自己的天灵盖拍一下,保证下一秒去见阎王。”一旁的绫儿皱皱鼻子說道。虽然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脈,但她也听得出来正是这个女人害得初姐的身体这么虛弱。
“绫儿。”安若初轻斥。
“初姐!”
安若初向她摆摆手,朝梅超风說道:“好了,这是你们自家的事情,不关我的事,你自己去求你师父吧!”她师父不让她自我了断,她就真的不敢轻举妄动吗?其实黃药师也不可能时时看著她,真正想死,谁也阻止不了她。依她看,梅超风多半是想利用她的同情心,让她去求黃药师叫他原谅她吧。可惜啊,她高估了她对黃药师的影响力。她要是有这能耐,就不用受这四年的苦了。
“你在这裡做什么?”
一道平靜的声音响起。
梅超风倒抽了一口气,把头侧向声的来源,声音略为不稳地叫道:“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抽空码了一章,继续做报告去……
第二十回
黃药师冷哼一声,“你还有脸喊我师父!”
梅超风连连磕头道:“弟子罪该万死!”
黃药师抚著手中的玉萧,眉眼一挑,“喔?你倒是說說你哪里该死了?”
“弟子……弟子不该逃避师父的责罰。”
“还有呢?”
“还有……”冷汗从梅超风的额角冒出来,“还有……弟子不该来打扰若初姑娘。”才刚說完,左肩已受了一掌,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出来。
黃药师罵道:“混帐!你可知为师为何对你下附骨针?”
“弟子愚钝,请师父明示。”
“你跟玄风仗著藝高人胆大,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为师都可以不管。但你可知为何你在江湖混了这么久,到头来卻只換得一个臭名?那是因为在你心中,沒有是非黑白之分,凡事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不管善恶,肆意妄为,以至人人唾棄。在伤一个手无缚雞之力的人的时候,你心里可有一丝不忍?一个人若沒有了最基本的人性,武藝再高,也是连豬狗都不如!你做了那么多天理不容的事就想一死了之,世界上还沒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梅超风只能猛嗑头,“弟子知错!请师父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黃药师负手而立,眼睛卻盯著床上垂目听著他们谈话的安若初,语速转慢:“当年你伤她的时候,可有想到你也有今日?即使她原谅你,为师也不能原谅……”
安若初抬头,即使眼前依然一片模糊,她也感受得到他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种被人深深注视的感觉,让她觉得周围的人都淡化成背景,世界上仿佛只剩他们两个存在。
他最后的那句话,是在讲给她听吗?在他心中,也曾为当年的事情而懊恼悔恨吗?
她把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梅超风,想起这女子将来的命运。她虽然坏事做尽,但对黃药师,卻是一片忠心,死也是为他而死。但如今看来,剧情好像有点走偏了,黃药师似乎真的有意用附骨针来折磨她。若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了梅超风和黃药师的命运,她可承受不起。
本来就只想平平稳稳地过完余生,不去跟剧中人瞎搅和,然而上天似乎不放过她,让她一再地处於风暴圈中,无法置身事外。安若初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事也是因她而起,还是早点让剧情导回正途吧。
清了清嗓子,安若初开口道:“那个……”
梅超风和黃药师同时把头转向她。
她硬著头皮继续道:“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黃药师看了她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抚著玉萧,慢慢地开口道:“你說。”
“你这么做无非是要梅超风知道自己所犯的错,与其用附骨针折磨她,还不如让她将功折罪,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见黃药师沒什么反应,她继续說下去:“既然她偷了《九阴真经》,就让她去找回来,她练了上头的功夫,就自个儿废了它,还有受她连累的师兄弟,也由她负责一一去赔罪,把他们重新找回来……”感受到黃药师投射过来的灼热视線,她撇开眼睛,讷讷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听到安若初替她求情,梅超风感激不已,碍於黃药师在前,心里虽狂喜卻不敢造次,只能低眉靜待黃药师的反应。
过了半晌,黃药师道:“附骨针上的药性,一年之后方才发作。这一年之中,这三件你若办成了,就到桃花岛来见我,自有法子给你拔针。”
梅超风大喜,忙道:“弟子赴汤蹈火,也要给恩师办到。”
安若初也松了一口气,他要不答应,她也奈何不了他。
梅超风走了以后,黃药师走进来,扫了一眼像只八爪鱼缠在安若初身上的绫儿,淡声說了一句:“病人需要靜养。”
绫儿心虛地收回自己的爪子,呵呵笑道:“不好意思,一时忘记了,再次会注意、会注意,嘿嘿。”說完朝安若初挤眉弄眼,还說你不认识他?
安若初朝她耸了耸肩。
下次肯定要你老实招来!绫儿咬牙。
沒什么好說的。安若初搖搖头。
打了一会儿哑谜,绫儿跳下床,朝她道別道:“初姐,你要乖乖养病,我会买好你最喜欢的盐酥雞等你回来吃。”
“嗯。”安若初微笑地点点头。
绫儿走了以后,又只剩下她跟黃药师两个人。
为什么总是会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呢?
他不主动开口,她当然也不会找话题。
於是两个人一同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蓉儿走了,这是她留给你的。”
一封信递到她面前,她愣了一会儿,才从他手中接过来。
手里握著那薄薄的信封,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注意力放在窗外盛开的海棠花上,於是慢慢地拆开信封,拿出信读了起来。
內容不多,除了一些要她坚強勇敢地对抗病魔的话,接下来讲的都是关於黃药师的。
“……初姐,爹爹他知道他做错了,你就原谅他吧。我还沒见过爹爹这么在乎一个人过,你对他来讲,一定很重要。自从娘死后,爹爹一直很孤单,我很希望有个人可以陪伴他,让他开心。初姐,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真心希望我们可以成为一家人……”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安若初简直无言以对。
她有点怀疑这封信其实是郭靖代笔的。
收起了信,看见黃药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收回看著窗外的视線,定定地低眸看著她,而且看那样子,已经看了许久。她移开视線,假装沒看到。
“蓉儿在信里都說了些什么?”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她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么不想跟我說话?”
对啦,还不快滾。
“这样啊……”
突然沒了声音。
安若初疑惑地抬头,嘴唇擦过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庞大的身躯居高临下地整个笼罩著她,俊美的脸近在咫尺,狭长的眼瞇著,有种危险的感觉。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嘴唇擦过的是他的……她双手撐在床上,急欲退开,黃药师伸出左手,扣住她的后腰,让她不能动弹。
“放开!”她瞪他。
他轻笑道:“终於跟肯跟我說话了?”
她咬牙道:“你到底想干嘛?”
“为什么要让她去做那三件事?”
她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指的是梅超风。“我随口讲的。”
“是吗……”那三件事,他本来就有意让梅超风去做,只是那时得知她的死讯,一时气极才临时改变主意。关於这件事,他並不曾說出口,她到底是如何得知他心意的?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呢?他为这个结论而心情愉悅,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原谅她?”
她将头別向一边,淡声道:“本来就不是她的错。”
“所以說,你想杀的人,只有我一个?”
“不。”她搖头。
“嗯?”他挑眉。
如果当初他並沒有真的将附骨针拍入她骨髓的话,她有什么理由怪他?事到如今,好像连一个怨恨的对象都找不到了呢。她定定地望著他的衣襟,轻声道:“你也沒有错,错的是我。你就当作我什么都沒讲过吧。”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总不能反咬回去吧?这几天她想过了,就算黃药师告诉她他的命门在哪里,她也未必有能力杀了他。而且杀了他以后,她之前四年所受的苦也不会因此而減轻一点点,何苦为难自己?
黃药师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连恨他都不恨了吗?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跟他形同陌路了?
黃药师脸色阴郁无比,扣住她腰部的手慢慢收紧,像要把她的腰掐断似的。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他非但沒有松开力道,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說道:“明日我带你回桃花岛。”
“什么?”她瞪大眼,无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桃花岛上有很多珍贵药材,对你的身体有帮助。”
“我不去!”开什么玩笑,去一次就丟了半条命,她哪里还敢去!
他瞇眼,“由不得你。”
“你說我要三个月才能下床的!”她用他說过的话来堵他。
“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他平靜地說道:“就这么決定了。”
安若初气得浑身发抖,“你凭什么替我決定?”
他垂下眼眸,半晌后,他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凭你这副身体是借用我妻子的。”
她愣在当场,反驳不得。
他放开她,直起身,背过身,走出房间。
你可以恨我,但絕对不可以把我当陌生人对待。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劳动节快乐!
第二十一回
一艘小船在月色下慢慢地驶进桃花岛的海域。
随著小船的行进,两岸丛林渐多,草木芳菲。
幽婉淒冷的箫声从小船向四周荡漾开来,千里可闻。天地一片靜谧,仿佛岸边的一花一草也陶醉在哀婉动人的乐章中。
船头一名男子长身玉立,海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低垂的眼眸上,光影交错中,眉眼间隐隐散发出阴柔的邪气。
一曲终了,黃药师放下玉箫,负手而立,仰头靜靜地望了一会儿天边的月亮。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管人间如何天翻地覆、改朝換代,明月依旧清辉不減。
四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吧……那个他每每回忆起,就悔恨不已的夜晚。
那天晚上,她被他所伤,躺在地上望著月亮大笑出声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当她毅然決定离开的时候,可曾回头望一望这座桃花岛?那时候,她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她是否曾经在心里大声地哭喊,可是他卻听不到?
四年来,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纠缠在他的心间,挥之不去。明知道答案,卻不愿深入去探究。寧可推敲其他的可能性,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直到再次见到她,他才不得不认清她恨他这个事实。
船在岸边停了下来。
他收回望月的目光,转身走进船舱,她还在昏睡。因为乘船的缘故,她睡不著,为了保证她有足夠的睡眠,他点了她的昏|茓。
他望著她那陷在枕被中的不夠巴掌大的小脸。
从什么时候起,望著这张脸,他不会再想起阿蘅呢?
阿蘅,那个他曾经深深爱过的妻子。他以为,他会爱她一辈子,即使她已经离他远去。
可是,就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她卻出现了。她拥有阿蘅的外貌,在他毫不设防的情況下,轻易地闯进他心里。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想抽身卻为时已晚。
他得承认,如果一开始她不是以阿蘅的样貌出现,他未必会爱上她。当他对一个人存在排斥的心态时,她根本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沒有。
可是世界上就是有这种逃也逃不掉的缘份,即使他再如何聪明,也断然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离奇之事。一缕来自几百年后的芳魂,一个让他失神的干净笑容,竟让他死寂的心湖重新泛起涟漪,再也无法淡然处之。从此眼里心里,只有那抹清淡如菊的笑容,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伸手轻轻地梳理著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很长,应该从来沒有修剪过,头发也是隋意地盘起,可见其主人根本沒花费任何心思在这上头。她从以前就这样,对女儿家装扮一事向来不上心,一个发髻怎么也抓不好,每每都要他帮忙。如今想来,他那时其实存有私心,根本沒在认真教。她要真学会了,他可是会丧失很多乐趣呢。
看著手中的白发,他慢慢地收回远思的目光。
如果說,黑发的她,还有些许阿蘅的影子,那么如今一头白发的她,再也沒有一丝阿蘅的气息,她就只是她,安若初。
安若初,若初……
蓉儿曾经称赞过她的名字,还问她这名字是不是有什么典故。她那时候小声地说了一句话,蓉儿沒有听清楚,然而卻逃不过他过人的耳力。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听到她这么说。
听完以后,他沉默了良久。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她的愿望吗?
她也会怀念过去的那段美好时光吗?
他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记得她输棋时的懊恼神色,记得她在溪边戏水时的神采飞扬,记得她背书时的咬牙切齿,记得他向她递去一杯溫茶时露出的清浅笑容……
她呢?在她的记忆里,是否也有关於他的美好的部份?思及此,他不禁苦笑了下。就算有,也早就被他自己一手摧毀。
那天,他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肯定更加不可能原谅自己了吧。
她竟然答应那个叫绫儿的女人,說养好病就会回去。他听了只觉得恼怒不已。她还想去哪里?失蹤了四年还不夠吗?一向自制力十足的他,竟然忍不住郁闷之气向她说了那样的话,不计后果地只想著把她留在身边。
从来沒有一个人可以让他这样气得牙痒痒 ,卻又莫可奈何。
就算是被她误会,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他也认了。
拿了件披风裹住她,他将她抱了起来,然后走出船舱,腳下运气,翩然降落在岸上。迈开腳步,往桃林深处走去。
四年了。
找了四年,等了四年,今天,他终於把她给带了回家。
安若初揉揉酸涩的眼睛,她一向浅眠,怎么会睡得这么沉?
望著床顶,眨眨眼,再眨眨眼。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桃花岛了吗……
为什么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翻了个身,窗外天已经大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她看著房內的摆设,跟她离开的时候几乎沒什么分別,而且从家具的光亮程度看来,桃花岛的哑仆应该沒有在偷赖。
再回到这里,心情是复杂的。
怎么说呢,应该说,有点怀念吧……毕竟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个称得上是“家”的地方。
这四年来,也许因为心态的关系,不管住过什么地方,都只觉得是短暂的停留,不会產生“家”的感觉。她也下意识地不乱买东西,行李永远就那么多,随时拿了便可以走。
原以为自己会对这个地方充满厌恶的,然而她恥辱地发现,她心里面竟然產生了一种在別的地方感受不到的踏实感……莫非这就是传說中的雏鸟情结?
安若初脸皮抽动了下,被自己的结论给雷到。
算了,即来之,则安之。反正她也沒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他喜欢冯蘅的身体,她就摆在那儿让他看个饱好了。
摸摸肚子,有点饿。桌子上摆著一些甜点,她目测了一下距离,心想这么短的距离,下床走几步应该沒问题吧?
她掀开被子,把腳放下床,也懒得穿鞋子了,赤著腳扶著床柱站了起来。许是刚刚睡醒,腳还有点软,她站了一会儿,等站稳了才缓缓地迈开步子,龟速地朝桌子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平时明明走几步就到的距离,此刻却异常遙远。
膝盖有点发颤,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
额角渗出细汗,她开始怀疑,她爬过去会比较快一点。
突地,她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到在地。她痛呼一声,五官纠结在一起,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
躺在冰冷的地上,她腃著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沒用……她真的好沒用……
什么都做不好。沒有人疼、沒有人爱就算了,现在连照顾自己都办不到。她到底活得这么辛苦干什么?
四年来的委屈和不甘一下子湧了上来,她大声号哭,眼淚像断了線的珍珠一样往下掉,地上很快便湿了一块。
哭得正欢,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她被抱了起来。着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摔著哪里了?”
她沒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
黃药师紧张地检查了一遍她全身,沒有明显的伤口,这才放下心来。见她哭得那么伤心,心都纠在一起了。他拍著她的背,诱哄道:“哪里痛了?告诉我。”
“全身都痛!”她大吼,边吼边大哭:“痛死了!我痛死了!”
四年来,每天每天,都要痛上好几回,每天都活在恐惧当中。有时候她真的怕了,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求救,只能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痛到哭、哭到睡着。
这种痛,他知道吗!他知道吗?!
知道她有太多的情绪要发泄,他有节奏地拍著她的背,帮她顺气,心疼地安慰道:“沒事了,不痛不痛……”怎么說,她也只不过是只比蓉儿大几歲的小女孩啊,这几年,真是苦了她了。
想到她这么瘦弱的身体,要承受那么多的苦痛,他就心痛如绞。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讨厌你!你给我走开!”她激烈地扭动著,开始对他拳打腳踢。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害你受苦了……”他一手环紧她的腰,一手扣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以免她伤了自己。他持续不断地在她耳边哄著,直到她的哭声渐小。
她趴在他肩头抽泣著,像个沒人要的小可怜。
黃药师心疼得紧,擦干她脸上的淚痕,问道:“饿了吧?去吃东西,嗯?”
她红着眼,看著他光滑的下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溫柔。这个男人的心思,她一向都猜不透。
哪一天她要是能读懂他,她大概也可以成仙了。
哭过以后,肚子更饿,她索性什么也不想,麻木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努力翻看原著寻找萌点……
第二十二回
桃花岛的日子是平靜的。每天见到的人除了哑仆,就是黃药师。有时候她会有一种感觉,好像时间停止了跳动。
三个月过去,安若初的活动范围不再被局限於房內,黃药师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带她出去走走,一来帮她复健,二来让她不再那么无聊。於是每天的清晨和傍晚便成了某名被闷坏的病号最期待的时候。
傍晚,当黃药师来到安若初的住处时,就看到她托著腮帮坐在门口等他。他站在一株桃树下,靜靜地看了她一会儿。今天她把头发全部抓到脑后,随意用一条丝帕绑了个高高的马尾,露出洁白的颈子和耳廓。这个时代很少人会这样梳理头发,看起来竟別有一番风情。
一阵风拂过,她微微侧过头,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他的视線。
两个人隔著几步远遙遙相望。
其实,依她的眼力,她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到他的眼神異常灼热,让她浑身不自在。
见她移开视線,黃药师唇角微勾,迈开腳步慢慢地踱过去,走到她身边,伸出拇指抚上她眼下阴影,问道:“昨晚沒睡好?”
她淡淡地避开他的碰触,说道:“不想睡。”这阵子睡得夠多了。有时候真怕自己再这么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黃药师面不改色地收回自己的手,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指去,说道:“瞧瞧谁来了?”
安若初转过头去,这才看见原来树下站著一个女孩儿,直到黃药师出声,她不情不愿地走到他们身边。
安若初瞪大眼:“蓉儿!”
黃蓉一见到她,嘴巴扁了扁,委屈地说道:“初姐,你这次一定要帮我作主。”
安若初看了看黃药师,再看看黃蓉,心里面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嘴上还是问道:“怎么了?”
“爹爹说要把我嫁给欧阳克,我不要嫁给他!”黃蓉虽然是对安若初讲话,然而眼睛卻是瞪著黃药师。
安若初很想安慰她不会有事,她最终还是会嫁给郭靖,不过碍於黃药师在场,到嘴的话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初姐,你劝劝爹爹吧,只有你能帮我了。”黃蓉搖著她的手恳求道。
安若初看了看黃药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黃药师挑了挑眉,问道:“你有话讲?”
安若初硬著头皮说道:“她不喜欢,就不要勉強她吧……”
难得开口跟他说话,又是为他人求情么……黃药师不悅地说道:“这世上能与我东邪黃药师的女儿匹配的,也只有西毒欧阳锋的姪儿,我倒是觉得这件婚事好得很。”
“可是我喜欢的是靖哥哥,我不要嫁给那个什么欧阳克!”黃蓉跺腳大喊。
“住嘴,再吵我杀了那姓郭的傻小子。”黃药师喝道。“我黃药师的女儿,岂可嫁给无用之辈!”
“靖哥哥很好,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我就是要嫁给他!我现在就去找他!”黃蓉转身欲走,突然颈后一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黃药师接住她软倒的身子,脸色十分难看。
安若初皱眉看著他的举动,不发一语。
黃药师淡淡地朝她说道:“我今天有客人,不陪你了,你自己在院子里走走吧。”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抱著黃蓉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补充了一句:“记住,不要走出这个院子的范围。”
直到他们走远了,安若初才嘟哝道:“什么啊,谁希罕你陪……”要不是他之前一直限制她单独活动,她才不会坐在这里等他来。自己来就自己来,以为她沒有他不行吗?他不在,她才乐得轻松咧!
不要走出这个院子吗……安若初撇撇嘴,他说什么她就要听什么吗?那她岂不是很沒有面子?
带著冒险的兴奋心态,她缓缓地跨出第一步……
於是一个时辰后,某人发现自己迷路了。
安若初四下张望著,希望可以找到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她悲摧地发现,沒有!黃药师把整座岛的格局都改变了!
看著天空的明月,安若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是怕她逃走吗?如果是,那他真的是想太多了,他都说出她的身体是借用冯蘅的了,只要还有一点廉恥之心的,都不好意思再逃跑了吧?这种被人防著的感觉,还真是令人不快啊。
耳边听到溪流声,她顺著声音走过去,拨开眼前的杂草,一条小溪出现在眼前。
是她以前常来纳涼的那条小溪。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溪边的一块大石坐下,脫掉鞋袜,将走累的双腳浸泡在冰涼的溪水中。双手往后撐坐著,半仰著头看著满天繁星。一头长长的白发迤逦垂落在地,在月光下闪著银白色的流采。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男声:
“月光仙子……”
安若初警觉地转过头,看见一名从沒见过的白衣男子正站在不远处望著自己,眼中写满了惊艳。他的旁边站著两个人,一个是黃药师,另一个也是她沒见过的,看上去五十来歲左右。
她想起黃药师说今天有客人,莫非这两人便是欧阳锋以及欧阳克?
遇到书中有名的配角,她不禁多望了两眼。
然而她还沒有看清楚,视線就被一道衣袍遮住。只见黃药师向前走了两步,挡在她眼前,客气地对他们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叫下人带你们到客房休息吧。”
欧阳克虽对那坐在溪畔的白发女子的身份极为好奇,但见黃药师沒有打算介绍给他们认识的样子,也不便多问,只是留了心。直到离开,欧阳克的眼睛还是恋恋不舍地望著安若初的方向,希望再看她一眼。然而黃药师像一个雕像一样站在那女子前面,让他无法窥得佳人的一丝半毫。
到底是什么人,竟让黃药师藏得这么紧?
待他们走远了,黃药师才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著她。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看不出在想什么。
安若初沒有读心的兴趣,垂首不去看他,双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水。
“不是叫你不要离开院子?”
安若初抿唇不语。
黃药师突然蹲下身,从水里捞出她湿淋淋的双足。
安若初小声地叫了出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敢言语,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见黃药师从怀里掏出手帕,慢吞吞地帮她擦拭著足上的水珠,动作极慢,仿佛有一辈子的耐性来做这件事。
安若初想缩回腳,卻被他握得更紧。在极度羞窘的情況下,她的脸早就红了一片。
当他擦拭完,开始帮她穿袜子的时候,她忍不住出声道:“可以了,我自己来!”他再这样的话,她、她就要……
黃药师看了她一眼,突然俯下头,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想起什么了吗?”
她闪躲地把头偏向一旁,快速地回道:“沒有。”
“是吗?”黃药师轻笑道,沒有逼她回答,只是固执地帮她穿上鞋袜才放开她。
“来谈谈天?”他突然问。
她望著他,目光在月光下清澈如水。“你想谈什么?”
“四年前,你离开桃花岛后,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他的手伸到她脑后,解开她头上的丝巾,她的头发立刻披散了下来。他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帮她梳理著。感觉她的身子有一霎那的僵硬,他按摩著她头皮上的|茓道,让她放松下来。
安若初很想离他远一点,但是她很可恥地发现自己屈服在他的按摩技巧下。“我忘记了……”她低声说道。
黃药师沉默了下,继续问道:“听乘风说,你沒有住在归云庄?”
“嗯。”
“为什么?”
“不喜欢。”
“因为归云庄的设计与桃花岛相似?”
“……”
“果然啊……”黃药师低笑,“就这么讨厌吗?”讨厌得宁可拖著一副病体出去自力更生,也不愿意留在与他有关的地方吗……真是固执啊。
她垂眼说道:“我不喜欢麻烦人。”所谓靠人人跑,靠山山倒,靠自己最好。这几年她已经养成什么都靠自己的习惯。
他梳著她头发的手指顿了顿,继续问道:“那个叫绫儿的女人……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从街上捡回来的。”
“你调查过她的身份吗?”
“我为什么要?”安若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怕她会害你?”
“就算是曾经熟悉的人,也可能会背叛我。”她耸耸肩,“所以她过去是谁对我来讲並不重要,只要她是真心对我好就行。”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哑声道:“我呢?”
“什么?”
“你愿意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卻不愿意再相信我了吗?”
安若初愣了愣,望进他深燧的眼眸里。半晌后,她笑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我从来都沒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月光下,白衣白发的她,透明得像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他望著她,第一次有种抓不住一个人的感觉。明明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感觉卻这么遙远。
他突然把她拉进怀里,狠狠地吻住她微张的嘴唇。
安若初极力反抗著,但凭她的力道,根本不能撼动他分毫。他扯开她的衣领,火热的吻一路往下,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颈脖间。慢慢地,她放棄掙扎,只是麻木地任他吻著,当她感觉到他的吻落在她胸前的时候,她淒然地笑道:“这麼怀念冯蘅的身子吗?”
压在身上的身体立刻靜止!
空气中飘浮著让人窒息的压力。
黃药师抬起头,将手扣上她纤细的脖子,神情扭曲地說:“安若初,你总是有办法激怒我。”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满天的星光收进眼底,笑道:“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唉,快考试了……
第二十三回
书房里,安若初趴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看著书。
黃药师在书房中新置了几个书架,专门放一些时下流行的书籍。安若初以为黃药师上次读完《吾之老鸨生涯》,对这类书產生了兴趣,因而购买了大量这一类的书,疏不知黃药师是特地买来给她消谴解闷的。
昨晚桃花岛大斗法,吵得她睡不著。她索性不睡,半夜兴起,摸黑来到书房看书。黃药师平常严格规定她看书的时间,每每当她读到最精彩的部份喊停,惹得她心痒难耐。好不容易等到他□乏术的时候,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好看的书读起来果然让人废寝忘食,安若初爱不释卷地读了整整大半夜,越读越精神,一点也不觉得疲累。直到看完最后一章,才发现油灯已燃尽,外面早就天光。
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她把书搁在一旁,伸个了懒腰,这才觉得腰酸背疼。由於侧著身子閱读,心脏的位置也被压迫得有点疼痛。
正想爬起身做做运动、放松一下,突然门外传来几道人声。她心下一惊,想躲避已来不及,只见门被打开,她毫无障碍地跟门外几个人打了个照面。
领头的是黃药师,两侧是欧阳锋和洪七公,后面站在欧阳克、黃蓉和郭靖。安若初突然觉得有点头皮发麻。欧阳克一见安若初,惊喜地喊了出来:“你是昨晚在溪边的女子!”
黃药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欧阳克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立刻噤声。黃药师看了看桌上冒著余煙的油灯,再看看她青白的脸色,平靜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若初舔了舔干燥的唇,有点结巴地答道:“看……看书……”在她眼前的,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啊!被这些人齐齐望著,不能正常地讲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药兄,不介绍一下吗?”站在一旁的欧阳锋突然出声,如毒蛇般地眼睛直盯著榻上的安若初。
安若初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心想这老毒物心机极为深沉,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待黃药师出声,她急忙开口說道:“我……我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說完从榻上滾下来,胡乱地套著鞋子,无奈越心急越套不进去。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黃药师走过去将她抱坐在榻上,弯下身子帮她穿鞋。
在场的除了黃蓉,其余的人见到黃药师的举动皆惊疑不定,心下纷纷猜测著该名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让目中无人的黃药师甘愿为她做这等事?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帮她穿著,安若初急得满脸通红,心想黃药师莫非有意耍她?耳边听到他低沉的询问:“你在怕什么?”
她当然怕!他们随便手指一弹她的小命就沒啦!
“你觉得我无法保护你?”他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多了些慍怒。
安若初一怔。
要是以前的她,一遇到困难一定会找个人躲在他身后吧。可是这几年独立惯了,已经养成了一遇到危险就赶紧跑的习惯。这种细微的变化,不去细想还真是注意不到啊……果然,不管她如何想要在这混乱的世代保持最初的自己,她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么?虽然有点怅然,不过这种变化,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是。
她站起身,经过他的时候,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你确定你想保护的人是我吗?”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黃药师还是维持原来的姿势沒有动。
黃蓉担心地小声叫道:“爹爹……”
黃药师缓缓地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恢复本来的表情,仿佛刚刚的事情只是眾人的错觉。只见他在桌边一按,西边壁上挂着的一幅淡墨山水忽地徐徐升起,露出一道暗门。他走过去揭开了门,取出一卷卷轴,捧在手中轻轻抚摸了几下,对欧阳克道:“这是桃花岛的总图,岛上所有五行生克、阴阳八卦的变化,全记在内,你拿去好好研习罢。”
欧阳克心里还在掛念著刚刚的美人儿,原以为黃蓉已是人间絕色,怎知那白发女子竟比黃蓉多了几分清新脫俗的气质,不免心笙搖动,一心想追上去攀谈,连黃药师說话都忘记回答。
黃药师心里极为不悅,若不是看在欧阳锋的面子上,他早就挖了欧阳克的眼珠子。
在欧阳锋的轻斥下,欧阳克这才回神。见到黃药师手中的卷轴,心里好生失望。他先前向黃药师提出要学习他的五行奇门之术,便是想借机在桃花岛上多留一些时日,好重新虏获黃蓉的芳心。如今见了那名白发女子,想留在桃花岛上的欲望更加強烈。
他见那女子与黃蓉长相极为相似,年纪也跟黃蓉相妨,心里早就在猜,此女定是黃蓉的胞姐。只是不知为何,黃药师竟不曾让世人知道他有两个女儿?黃药师是出了名地疼女儿,原以为他疼黃蓉已是极致,直至今日,才真正见识到黃药师柔情的一面……啊,是了,黃药师肯定是太疼爱这名女儿了,所以才不公诸世人,让旁人有机会觊觎吧。哼,黃蓉那臭丫头不识好歹,屡屡伤他自尊,她执意要跟郭靖那傻小子也罢了,然而黃蓉的姐姐,他欧阳克是要定了!反正他现在有桃花岛的总图,待他研究透彻,不难找机会来桃上见佳人一面。想通之后,他躬身去接卷轴。
黄药师忽道:“且慢!”欧阳克一怔,双手缩了回去。
黄药师道:“你拿了这图,到临安府找一家客店或是寺观住下,三月之后,我派人前来取回。图中一切,只许心记,不得另行抄錄印摹。”
在黃药师冷淡的眼神下,欧阳克只得喏喏地应好,心里却打著另一个主意。
由於一宿沒睡,安若初早早就回房补眠了。蒙蒙眬眬中,感觉身边有人,她眨眨眼睛,睜开眼,看见黃药师正坐在自己的床边看著自己,神情与平时不太相同。
她心一凜,直觉事有蹊跷。想坐起身,但黃药师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移动,說道:“再睡一会儿。”
“不困。”她搖头。
“那好,陪我躺一会儿。”說完他翻身上床,紧紧地搂她入怀。
安若初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但是他不开口,她也就不问。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以为他睡著了以后,他的声音响起:“我答应她的,终於做到了。”
她一怔。
“我曾答应过她,要把《九阴真经》找来燒给她,好让她在天之灵知道,当年她苦思不得的经文到底是写着些甚么。”
她……是指冯蘅吗?
“老顽童将《九阴真经》背得滚瓜烂熟,姓郭的小子也背得一丝不错,我将这两人沉入大海,正如焚燒两部活的真经一般,阿蘅在天之灵,那也可以心安了……”
他断断续续地說道,她卻听得心惊不已。猛然想起书中黃药师让周伯通、郭靖等人坐上亡命之船,虽然明知最后他们还是会化险为夷,然而还是震惊於黃药师的心狠手辣。
“……你說,蓉儿会恨我吗?”他问。
“会!”她咬牙切齿地說。
“呵呵。”他轻笑。
她瞪他,不晓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抚著她的脸,目光灼灼地问道:“为什么生气?”
“我……”在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她发现自己說不出话来。
是啊,为什么生气呢?
气他草菅人命?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清楚,何況郭靖他们跟她也沒什么交情,她根本不会为了他们的死去而难过。那她是为了黃蓉而生气?也不是,她心里清楚郭靖他们不会有事,所以黃蓉根本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恨她爹。
說来說去,真正令她生气的,是……
“嗯?”他亲吻著她的耳垂。
她头偏向一边,不愿承认自己是在吃醋。
她竟然在吃冯蘅的醋!
她是他至爱的妻子,她凭什么吃醋啊!
黃药师用手指分开她紧咬的唇,边轻轻地用唇描绘著她的唇形,边诱哄道:“初儿,承认吧,你心里是有我的。”
不对!不对!她恨他,恨死他了!
可是为什么她卻沒有办法大声地反驳他?
“承认你心里有我有这么难吗?初儿……”
眼淚从眼角滑落,她抬手遮住眼睛,低低地呜咽道:“为什么要逼我……”
他拉开她的手,亲吻著她的眼睛,神情痛苦地說道:“我爱你……初儿……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吗……”
“不对,你爱的是冯蘅的身体,不是我……”
黃药师心里直叹气,为了这句话,他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是骗你的,我怕你不肯跟我回桃花岛。”
她停下哭泣,淚眼蒙眬地看著他,不敢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看著她眼淚纵橫的小脸,他又好气又好笑:“不相信我?”
“你的信用已经破產。”
“这样啊……”他苦笑,有点烦恼。“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不相信。”她搖头。“再也不相信。”
“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不好。”
黃药师板起脸,恶狠狠地說道:“不相信也得相信!”
她看着他,眼泪又流下来。
她可以吗?可以再相信他一次吗?
她已经是这么地累,如果倒下去的时候,有人可以接住她,那该有多好。
“可是我还沒原谅你。”不想原諒啊,四年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对他的恨,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手中搂著的身子是这样瘦弱,他的气燄一下子消失无踪。他俯头埋进她的颈窝,哑声說道:“我知道,我也还沒原谅我自己,你想怎样惩罰我都可以,就是不准不理我,也不准离开我。”
两个人靜靜地躺了一会儿。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