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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大院距金川门仅里余,大道两侧行道树不妨碍视线,出了私人院道,百余步外便有民宅,视线便不能及远了,甚至看不到远处的城门。
当年,城门外的民宅在燕兵涌到时,并没发生战斗,接应入城的官兵早就开门迎接,因此街宅并没焚毁。
转入大道,便看到百步外的街口,三匹健马迎面小驰而来,骑士的轮廓依稀可辨。
头上有青绸质有裳檐的华丽遮阳帽,走近了也看不到脸孔;月白色的骑装外,加了一件轻柔的同色披风,健马轻快地小驰,披风飘扬十分悦目;看外形,便知道是身分地位甚高的权贵人士。
京都的权贵多如牛毛,市民们见怪不怪,看鞍前有盛物的鞍袋估计,定是出城郊游登山的豪门人士。
天杀星四个人走上了大道,对迎面而来的三骑士毫不介意。他们是便装出城的,并没用坐骑代步,艳阳高照,所以沿路右侧泰然赶路。
健马接近至五十步左右,开始放蹄加快,蹄声引起地杀星的注意,大起反感。
谁敢在他们镇抚司将爷面前驰马?大概活得不耐烦了。他忘了穿的是便服。
“下马!”他突然向路中心移,沉叱声震耳欲聋。
“不可鲁莽。”天杀星一惊,急急出声相阻。
三匹健马在十余步外止蹄,但骑士并没下马。
天杀星之所以喝阻,原因是已看清三骑士是女的。
京都骑马的女人并不多,尽管江南的女人,十之七八是天足,天足骑马不成问题,踏镫毫无困难。
那年头,豪门贵族的夫人小姐,裹小脚的少之又少,朱元璋的妻子一代贤后马皇后,她的大脚就有一尺长。
地杀星怒火略减,准备拔绣春刀砍马的念头消失。
看骑士们的穿著打扮,绝非等闲,必定是权贵人士,虽则锦衣卫的将爷,不在乎任何权贵,当然,有些权贵是惹不起的,比方说:京都四大魔王。
抬头上望,终於看到第一位骑士的面庞,因为骑士伸纤纤玉手,把遮阳帽的前缘抬高了一些。
那是一张美得出奇的少女面庞,瓜子脸凤目亮晶晶,小樱唇嘴角略向上挑,那是性格刁钻活泼的唇型;即使发怒也令人喜爱的唇型。
据说,生有这种可爱唇型的女人,性格天生外向,永远不会成为淑女,淑女应该话莫高声笑莫露齿;穿骑装驰马也绝不会是淑女。
“我认得你们的刀。”少女美丽的面庞绽起俏皮的笑容,极为动人:“要不是偷来的,就是昧著良心扮劫路的强盗。在城门口扮歹徒劫路,未免太胆大妄为了吧?”
一掀披风,露出小蛮腰上的华丽皮护腰,以及佩剑的剑靶,剑靶没有华丽的饰物,云头没挂剑穗,古色斑烂,靶比常剑长寸余。
不是饰剑,也不是江湖人从法师们的法剑,衍化出来的长剑,而是真正的格斗用狭锋剑,沉重、锐利、钢铸、锷小、重心在中的杀人利器。这种剑不能用来舞,臂力不足休想把剑平伸片刻,那有精力格斗?
少女的举动具有强烈的挑战味,表示认识绣春刀,没有甚么不得了,这把剑足以和刀争雄长。
话也说得难听,把四位仁兄直接指为强盗。
地杀星强压下的怒火,重新冒起来了,火冲得更旺,长满横肉的脸扭曲可怖。
“你是那一家的小泼妇?可恶。”地杀星伸两个指头相招,气涌如山:“你下来,我正打算抢你找地方快活,让你知道甚么叫劫路。”
豪门大户的子女,十之八九是绣花枕头,大不了学几招花拳绣腿吓唬人,那有胆气和真的杀人专家玩命?
锦衣卫中,除了几个闲职单位之外,其他各单位都是杀人的专家,天地双杀星就是专家中的专家。
这几句回敬的话说得更难听,甚至明白表示出畏亵味。
“下来就下来。”美丽少女居然不生气,语气有调侃味,右脚一抬,身形像是飞升而起,一眨眼便飘落在马头左侧,轻拍马肩,健马向侧退。
另两位女骑士高坐雕鞍;像无关的旁观者,两匹马并辔站在路中,两人用旁人无法听到的语音交谈,对同伴打交道的事视若无睹,同伴的安危,不需她们关心。
大道有行人往来,路像被起冲突的人堵死了,过往的行人不得不绕出路两侧走。胆子大的人,乾胆在路两侧看热闹,片刻便聚集了三二十个人。
有人旁观,任何一方都不会输气。
“小泼妇,你……”地杀星像发威的猛虎,伸手戟指怒吼如雷:“你将后悔八辈子,你……”
白影一闪即至,香风入鼻,鹰爪似的纤手到了眼前,食中两指轻点向地杀星的血盆大口。
“小心……”一旁的天杀星警告的叫声同时传到。
地杀星吃惊地疾退丈外,这是唯一的选择,本来伸出的大手,竟然来不及格开贴手臂攻入的纤手,纤手的速度骇人听闻。
要不是反应够快,嘴唇必定遭殃,春笋似的指尖,距嘴不足三寸,似乎嘴唇已先一刹感受到压力了,被击中肯定会造成伤害。
这股压力极为诡异,触体便产生震动和麻木感,绝非因速度快而激发的气流,可能是种无法知道底蕴的震波,并无体外伤人的实近外劲。
这是说,如果这种震波的劲道外发,不需手指击实,很可能唇裂齿折,造成相当严重的伤害。
“咦!”地杀星惊讶地拔刀:“你这小泼妇的手好快,而且练了诡异的内功,几乎上了你的当,绝不饶你,接刀……”
刀光似电,声到刀随,眩目的刀光挟风雷而至,力劈华山猛然劈落。
古剑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出鞘、挥出,铮一声龙吟,错开了劈落的钢刀。
剑来不及反击,地杀星已随刀斜震出丈外,在路旁的沟边跟缘稳下马步,几乎失足跌落两尺深的排水沟,脸上涌现惊容,眼中有难以置信的神情流露。
只见她信手挥洒封招,把雷霆万钧的一刀轻易地化解了。刀以力胜,竟然被剑震得向外急荡。
“你很不错。”少女没追击,口气托大:“上吧!我给你连续狂攻七刀的机会,刀势尽立加反击,回敬你七剑,机会不要错过了,上,”
口气的确托大,意思是说,以主人自居,所让的先机七刀,主人只守不攻。守只能封架闪挪,不能反击,即使对方空门大开,主人也不可乘隙攻击,机会大好,很可能一刀便可你死我活立分胜负。
“我试试看,给你七刀……”一旁的天杀星高叫,火杂杂挥刀冲进,刀发狠招大风起石,力劈天门……一口气连攻七刀,绕了两圈,刀势凌厉猛烈,每一刀皆注入真力,真有摧山断河的威力,闪烁的刀光已看不清刀的实体,只看到急剧闪烁的孤光。
少女果然只守不攻,剑也幻化为眩目的虹影,上拂下拨,来一刀接一刀,甚至不用真力将刀震飞,封住中宫风雨不入,双脚在原地旋动,任由对方绕四周进攻,她像是成了轴,天杀星是轮。
“铮铮……铮……”金呜声震耳欲聋,不时溅发刺目的火星。
人影乍分,天杀星倒退出丈外,脚下大乱,再急退两步勉强稳下身形。
啪一声响,飞腾出路左的刀鞘碰上一株行道树。
看热闹的人,惊慌地走避。
一个穿了褴褛青直裰的高瘦老人,像一个荒年流落他乡的老丐,手点一根褐黄|色的打狗竹杖,可能是一时失措,几乎被刀鞘扫中,脚下失问扭身欲倒,杖尾也因之而上挑,踉跄奔出五六步,狼狈地向北面走,不敢再留下看热闹了。
穿了青长衫像个土财主的李季玉,站在高瘦老人右侧不远处,躲闪刀鞘的人群一乱,便看到高瘦老人的狼狈像,虎目中冷电乍现,拨开撞来的一个看热闹的人,抢出两步,随即不进反退,呼出一口长气,目送高瘦老人离去,哼了一声。
“你还不够好。”少女收了剑向天杀星说:“今天我心情好,不计较你的无礼。”
天杀星伸手接过同伴拾回的刀鞘,同伴打手式阻止他不要再逞强。
“小……小姑娘,你敢留下姓名吗?”天杀星仍不甘心,脸色气得发青,咬牙切齿地问。
少女扳鞍上马,也向两位女伴打手式示意可以走了。
“我姓符。”少女取下挂在鞍头上的马鞭:“若要找我报复,可到聚宝门西库司坊打听。”
健马驰出,三女三骑向北小驰。
“库司坊,姓胡……”天杀星喃喃地自语,转向三位同伴问:“库司坊有那些贵戚名豪?”
「唔!不是古月胡,恐怕是鬼画符的符。”地杀星眼神一变:“小泼妇认识我们所佩的绣春刀,语气自负但不凌厉,显然知道咱们的真正身分。库司坊的曦园,老哥,想起甚么吗?”
“济阳侯府?”天杀星脱口叫:“曦园侯府。”
“恐怕真是符侯爷的人。”地杀星摇头苦笑:“这老顽固惹不起,咱们认了。”
“怕甚么?他在北京享福,天远地远,那管得了京师的事?”天杀星悻悻地说:“明的奈何不了他这里的子侄,暗的咱们自有歹毒的手段要他好看。”
“算了吧!老哥。”地杀星挽了天杀星举步:“出了事,老顽固岂肯甘休?怒火冲天赶到京都问罪,连九千岁也不敢和他硬碰硬。老实说,九千岁不希望这老顽固到京师来,免生闲气。如果让九千岁查出是咱们把老顽固激来的,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走吧,调集人手要紧。”
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三位女骑士的身影已在两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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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通北固山西麓,远在十里左右,如果绕幕府山沿江至名胜区十二台洞,半天也到不了
幕府山俗称观音山,山的东北角就是燕子矶,穿越山区或沿江边走,都可以到达。这时动身前往,显然晚上不打算赶回城了。
健马开始加快,大道上行人渐稀。
三匹马不再鱼贯跟进,并辔以中等速度北行。
“小姐,该派人送去岂不省事?真不宜小姐亲自前往送书信的。”右面的女骑士有埋怨的口吻:“要是沿途再有些耽搁,晚上就进不了城了。”
“那是失礼的,少师交待的事,派人送去不成敬意。”小姐说:“我们来京这几天,市面好像完全不同了,这一带风景也似乎陌生,所以我想到处看看。小时候眼中的景物,长大后看的确不一样,好像前面的北固山,比从前矮了许多呢!唔……”
“小姐怎么啦?”女骑士一惊,看到小姐的身形急晃了两下。
“没甚么。”小姐放缓缰绳,健马也四蹄一缓:“好像……好像突然眼花……”
“哎呀!小姐……”
“不要紧,只是一时眼花,刹那的晕眩而已,现在好了。那四个人无缘无故在大道上作威作福,他们真是愈来愈不像个人样了。我们在北京这几年,对京师的事只限於传闻,不曾目击,多少觉得可能有点失实。来了仅十天半月,所看到听到的事,真是……真是令人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小姐所看到听到的事,只是纪指挥不在时的现象呢!”女骑士忘了小姐的可疑眼花现象,说出对锦衣卫的不满,“等他回来时,便知道甚么叫绝世人屠了,也许这十天半月中圣驾可以抵京,人屠就要回来啦!小姐最好打消留下来住一年半载的打算,眼不见为净。而且……而且……”
“哦!你想说甚么?”
“老爷夫人可能看中某个侄子弟,小姐你能不赶回去看看是否……”
“去你的!你会作怪是不是?”小姐扭头羞笑:“你给我小心了,我打算把你先遣嫁出去呢!咦……”
女骑士突然飞跃而起,在小姐的坐骑旁飘落,恰好抱住了小姐向下栽的身躯,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哎呀……”左面一名女骑士,也惊叫著跃落抓住了小姐的坐骑:“春兰姐,小姐怎么啦?”
“不好,到林子里看看再说,好像中暑。”女骑士春兰抱住眼珠子翻白的小姐,三脚两步冲入路右的树林。
这里已是平缓的山坡,禁伐区的树林修整得可以在内行走,树下的枯叶小草相当乾净清爽。
用披风作褥,在林缘把小姐放下,小姐已毫无反应,简直就是一个死人,只差口中一口气还可证明是活的,手脚软绵绵表示不曾僵硬。
“小姐,小姐请你醒醒……”春兰急得泪下如泉,一手轻拍小姐的脸颊,一手惶恐地解小姐的荷包取物,愈慌愈不易找出荷包内需要的东西,乾脆把所有的物品倾出。
安顿三匹坐骑的女骑士,目光突然落在不远处从林中钻出的褴褛老人身上。
“春兰姐,用水囊先灌行军散。”女骑士盯著褴褛老人,话却是向春兰说的。
中暑,服行军散颇为有效。
天气不算太热,巳牌时光怎么可能中暑?
骑在马上衣衫柔薄,有遮阳帽不受日晒,平时练武人讲究苦练寒暑不侵,这时中暑未免太娇弱了吧?
小姐仍在冒冷汗,未施脂粉的面庞呈现苍白色,绝不是中暑,中暑的人脸红无汗,很可能是小姐的神智并没有完全昏迷,急得冒冷汗,只是生理功能出了失控的障碍,神智仍可感受到心灵的冲击。
“你们有人病了?让老汉看看。”褴褛老人点著黄竹打狗棍蹒跚地走近,老眼眯成一条缝,说话有气无力:“老汉知道急救,捏人中拍脸颊是不行的。”
“老伯,这附近可有大户人家?”春兰正拾起一瓶行军散,一面接过同伴递来的水葫芦一面问;“大户人家才可能有郎中,这里……”
“放心啦,先让老汉看看再说。哦!不是中暑,冲了煞,没错,冲煞。”老汉摇头说:“这一带山坡不乾净,早些年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冤鬼比雨花台少不了多少,所以经常闹妖魅……”
大姑娘躺在树下,身材完美躺著依然玲珑透凸,十分养眼,好在观看的是入土大半的老人,不需顾虑风化礼教问题。
“胡说!你走开。”春兰不悦地叱喝,大概她不相信撞邪冲煞一类荒诞鬼话:“秋菊妹,帮着扶起小姐,给小姐灌水吞药。”
“不听老人言,倒楣在眼前,呵呵呵……”褴褛老人在一旁轻顿著打狗棍怪笑,半闭的老眼张开了,幻发出阴森诡异的光芒:“北固山至江边一带,是孤魂怨鬼的猎食场,被缠上的人,这辈子算是……”
蹲在一旁扶起小姐上身的秋菊,一听口气不对,老人说话不再有气无力,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猛地抬头,接触到老人阴森诡异的目光,脸色一变,警觉地重新放平小姐的身躯,豹子般蹦跳而起。
“呵呵呵……倒也……”老人怪笑疾退丈外。
砰匍一声大震,扑出的秋菊摔倒在地。
正打算灌水喂药的春兰,也丢了水葫芦和药散,仆伏在小姐身上。
“老……鬼……你……”秋菊手脚略一抽搐便失去了活动能力,声音模糊得几不可闻。
她摔倒时冲势甚猛,惯性将她的身躯滚动面孔向上,恰好可看到身旁伸手可及的老人,老人的狞笑令她心胆俱寒。
“老夫是怨鬼,怨鬼冯翔,江南七鬼之一,酒色财气皆有特殊嗜好的魔鬼。”老人俯身揪住她的衣领,在揪住衣领之前已用力地抓了她的|乳峰一把,一手挟棍一手拖人,往林深处拖曳。
入林十余步,便不怕大道上行走的人看到了。
将人丢下,再打算抱小姐和春兰,刚转过身,眼角看到人影,也看到有物光临脸部,是大拳头。
一声暴响,左颊挨了一记重击,眼前星斗满天,向后暴退。总算反应超人,急抬打狗棍封架。
握棍上抬的手一震,五指如裂,棍脱手换了主人,同时右颊叭一声挨了一耳光。
“呃……”怨鬼厉叫,不管东南西北,撒腿狂奔,眼前已难以见物,只能向有光处飞逃,脚下一虚,向前冲到,感到腰间一震,腰袋被夺走了。
千紧万紧,保命要紧,生死关头突生神力,爬起发狂般飞遁。
赶走怨鬼冯翔的人是李季玉,以青巾蒙住口鼻。
他弄不清双方的过节,也不想暴露本来面目,更不想伤人杀人,下手有分寸,一拳一掌略施小惩,见好即收。
“那位姑娘的右胯后侧,中了一枚两寸长的小针,针淬有令人软麻僵化经脉,不能发声求救的毒药。”他丢下打狗棍在小姐身畔,放下拖回的秋菊:“你们让老鬼近身,又中了他的降龙散浑身脱力。针藏在打狗棍内,打狗棍是暗算人的弩筒。解药在袋内。你们相当幸运。”
好人做到底,三女皆无法自救。
他从形如讨米袋的外表破旧袋内衬是革制的内层,取出十二只两寸大的磁葫芦,逐个察看片刻,再小心地逐个倒出小药丸与各色药末,分别分辨药味。
显然他是行家,留下了四只磁葫芦,用打狗棍敲碎八只。打狗棍外表像竹,其实是铜制的所谓弩枪。
分别让三女服下解药,不等三女恢复活动能力,动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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