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衡再次俯首拥吻凝月,铜质大门外隐隐几声枣红马的的呼哧声,门内的两个人热切地吻着,什么也不说,尽情享受属于他们的最后一点儿时光。
柳溪坞。
凝月站在自己家的茶园里,早晨下了一场小雨,面前铺天盖地葱郁的绿,雨后的山腰柳暗花明分外迷人,风声很轻,百鸟在唧唧喳喳啼鸣。
她抬起头,凌霄峰上岫云缭绕,初晴的太阳透出云层,稀薄地浮着几片阴沉的青烟,辉映得整座山峰缥缈如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纷飞的往事如岫云,盘亘不去,有时她会想,什么时候才能把一切都忘却呢?
柳溪坞是闭塞的,她听不到他的消息。但是她能想象到,他的日子依旧风光绮丽,一如他愈来愈盛的万丈豪情。
这样,其实很好。
站立良久,她离开茶园,拐向那条桃树成荫的小径。
今年“紫气东来”的收成比以往稍好了些,父亲开始积攒银两,还开玩笑说要给凝月买嫁妆。凝月知道父亲的话是认真的,因为她前脚跨进家门,孙媒婆后脚便跟来了。
“凝月姑娘,郁家三少爷明日来你家提亲,你可要准备好了。”
凝月应了一声,请孙媒婆在屋内坐了,自己来到厨房,正看见凝天有气无力地劈着柴火。
外面孙媒婆兴高采烈,“冷先生,老身的眼力准得很,凝月姑娘配郁家三少爷,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冷先生家喜事临门呢。”
冷成胜憨厚地笑,“只要凝月喜欢就行,我没什么可说的。”
孙媒婆也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凝月去年还断然拒绝,今BbS·JOoY OO ·NeT年不是想明白了?咱们溱州这一带还算开明,别的地方姑娘到了出嫁还不知道夫君长得什么样呢。”
凝天听着父亲和孙媒婆说话,一脸狐疑地看了看沉默的凝月,问道:“你真想嫁人了?”
从凝月回到柳溪坞,凝天就感觉凝月比以往少了话语,以为她依然心心念念庆陵王府那个富丽繁花的地方,而自己想到殷小姐已经进了王府,心里格外不畅。
凝月淡淡一笑,拢了拢吹散的发丝,“早晚要嫁人的,何况郁家少说也是富贵人家,这不正是你和爹希望的吗?等你有了前程,我们再盖个大屋,爹也不用再受苦了。”
她的口吻里多少有种消沉的味道,或许把自己嫁出去能够忘却很多事情。她很想把找到娘的消息告诉哥哥,又怕他鲁莽冲动做错事,还是暂且等一段日子再说。
凝天一笑,眼光别有深意地落在凝月脸上, “说亏心话了不是?说实在的,肖衡那小子到底是个人物,他的庆陵王府才是真正的高贵人家,可惜他要的是殷大人家的小姐。”
说到殷雪玫,他的神情又不自在了,阴阴地继续道:“这小子艳福还不浅,毕竟是皇帝的儿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听说皇家都不准纳娶冷姓女子,有没有这事?”
凝月眼光黯淡,半晌又苦笑了,笑得疲倦,“是啊……”
凝天恍悟,往地面上啐了一口, “什么狗屁宫规礼制!凝月,不要去想了,咱们不稀罕那个!”
凝月并不做声,只顾低头做着活,锅里的水烧开了,她失神地看着翻滚鼓动的水泡,背着凝天,无声地拭去了眼帘下的一滴泪。
第二日,郁家三公子在族长和孙媒婆的指引下进了冷家的小屋。
冷家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笑声朗朗,孙媒婆顺口的话更搞得众人少了拘谨。凝月从自己的房间偷眼看去,郁家三少爷恭谨地坐着,眉目清俊,一身清爽的青色长袍,笑得也是尺度有致,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作陪的凝天看见了妹妹,朝着她挤眉弄眼的,看起来也甚是满意。
凝月抽回了手,暗自轻叹,耳边笑语声悠悠在屋内飘荡。
凝天对这个郁家三公子有了兴趣,他甚至已经将郁家三公子当妹夫看待了。那三公子向来对凝月痴情,一有闲暇就往柳溪坞跑,顺带些大包小包的孝顺冷成胜,没多长日子就跟凝天熟稔得像自家人似的。而冷成胜见凝月也同意了,心里很高兴,单等郁家掐算日子将凝月娶过去。
正当蓬勃的春耕时节,井田里都是忙碌的农人的身影。人们割麦翻地,为秋日再种备耕播种。
这时侯的凌霄峰—带暖香飘散,菜花开得正繁,蝴蝶飞舞忙乱,和煦的阳光照得天空空明如镜,因为紧张的忙碌,那份心事在凝月心里也就渐渐淡了。
而凝天,久久不见有宋鹏那里的消息,天天翘首盼望,心里难免发起愁来。
春耕过后,凝天终于接到宋鹏的信函,信中说已帮他在京城礼部府衙找了个肥缺,要他即刻启程回京。凝天欢天喜地将信函拿给父亲看,一家人就着信函说开了。
冷成胜自然兴奋不已,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声音都洪亮了,“总算熬出头了,凝天,你要好好干,别辜负了宋先生。”
凝月心里疑惑,却也不想波凉水,笑道:“宋先生怎么不提起礼部任命书,是不是想亲手交给你?”
凝天满不在乎地大笑,解释道:“宋先生一定是怕任命书在路上丢了,反正到了京城便知。”
凝月毕竟对宋鹏心存怀疑,她必须亲眼见到才能放心。再者,她对娘一直惦念不已,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或许在京城能够再次找到娘的下落。于是她对凝天说道:“哥,我跟你一起去吧。”
凝天最烦凝月管他的事,眉头皱起,“你—个姑娘家,一个人来来回回的,不怕路上危险?”
冷成胜也劝道:“凝月,你已经不去宋先生那里当丫鬟了,就让你哥自己去吧。”
凝月正在愁眉不展之际,正巧郁家有笔药材生意去京城,凝月趁机和郁家三公子打了招呼。三公子见平时淡漠的凝月主动要求他,心下欢喜,自是诺诺答应。凝天见自己可以搭上郁家的马车,也就由着凝月跟随,急赶着收拾出发。
就这样,在离开京城一个多月后,凝月再次回到了曾经令她如梦似幻的地方。
时当夕阳将落,郁家的马队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京城南门高大的箭楼遥遥在望。
凝月从马车内掀帘望去,眼见血红的太阳迅速地沉到山后,快到南门时,一抹晚霞消散,夜色倏忽之间笼罩整个京城。南门里外,商旅出城、国人回城,人、车、马川流不息,沿着官道一直进了京城,大翼国盛世呈现出丰满壮丽的画卷,朝着凝月他们缓缓铺开。
郁家三公子立即唤来随行管家一阵吩咐,车队隆隆继续深入,行了里许之地,早有人过来迎接,随着吆喝声,马队顺利地进了驿馆大门。
安置完人马,郁家三少爷便和凝天兄妹商议,明日一早分头办事,午后末时三刻在驿馆会合,事情办得顺利的话,明日天黑可以启程回溱州。商议已定,各自梳洗歇下了。
这一夜,凝月站在窗前向庆陵王府方向眺望,夜晚的京城万家灯火,十里河岸璀璨的灯光相互映照。如一袭轻纱逶逦而过。庆陵王府只是星光长河里不显眼的点儿,眨眼间就隐没在灿烂的夜色中。
她怅怅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夜空,在这暖风阵阵的夜里,京城的某个驿馆小楼上,一个女子端立着想她的心事,风儿吹淡了她的素衣,像一只单薄的风筝,在半空中执著而幽怨地飘荡。
清晨,京城还笼罩在淡淡蒙蒙的青雾之中,凝天兄妹步行着往宋府方向走。时辰尚早,道路上寂寂无人,这是个无雨的好天色,两边的繁花绿树吐露着缕缕的清香,绕着他们的呼吸细腻润和,通体清爽。
凝天开始大声讲他科考有趣的事,惹得凝月止不住地笑,凝天描述得绘声绘色,边笑边在路中央做着动作。
突然,随着一阵急促的车轮声,前面柳荫道闪出一辆马车,车夫使劲地扬鞭,马车风驰电掣般,眨眼就要撞上躲闪不及的凝天了。好在车夫发现前面有人,提起马缰“吁”的一声,那马一时难以收煞,扬起双蹄嘶鸣着才被生生勒住。
“不要命了!”车夫指着凝天,操起尖细的喉咙大骂,“小子,撞死活该!”
凝月惊魂未定,过来拉住凝天,闻听是宫里内监的声音,更是吃惊不小。
凝天也不示弱,回骂道:“有你这么快的吗?撞死一命抵一命!”
车夫火气更大,咒骂着举起马缰想抽打凝天,这时后面帘内传来轻微的干咳,里面的人撩开帘子观望外面的动静,月白衣袖上隐约有青色的云纹,眉目间少了惯常的温和,似乎心境不开满脸冷霜。他淡淡地瞄了凝月一眼,难掩不耐地一皱眉,“有什么好吵的?赶决回去!”
车夫赶紧称喏,不再理会凝天兄妹,马蹄再度踏破道路上的寂静,在凝月的眼帘下,马车很快地隐入无边的绿色之中。
凝月酸涩地笑,一片茫然。
现在的她,只是偶尔行过身边的山野女子,素衣布裙,不屑一顾。
想起那时,她豆蔻年华,轻舞飞扬的少年纵马而过,那时的他正视的是漫天桃花,何曾正眼看她?
他们原本便是各自行径,各自行开,互不相干。
只是辜负了记忆中的那段美好。
她无语,默默地走,转过柳萌道就是宋府。
而一大早在这个地方碰上肖焜,是凑巧经过,还是一宵未归?
到了宋府,庚爷正站在府外查巡,看见凝天兄妹,只微微跟凝月颔首,便亲切地跟凝天打招呼,“凝天兄弟好事已近,将来势必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咱们这帮兄弟。”
凝天慌忙恭谨地叫庚爷,庚爷领着他们进了府门。穿过弯弯曲曲的廊道,前面一阵孩子的欢笑声。花厅外,繁花簇锦花枝烂漫,两名身着宝蓝、雪青稠衫的孩童穿梭于花间,于里各自拿着跳绳上上下下地跳跃,他们衣衫华贵,像两只冉冉展翅的蜻蜓,翻出斜纹暗花的里段。
他们快乐地笑着,花厅前站着一身家常长衫的宋鹏,满脸慈爱的笑意,旁边伴着胭脂细描的妇人,华丽的宽袖锦袍,与凝月遥遥对立。
好一幅其乐融融的天伦景象!
凝月微愣,凝天旁边的庚爷呵呵一笑,“宋爷又早起bBs .JOO YOo.nE t 了,正陪着小少爷玩呢。”
说话间,宋鹏慢悠悠地过来,打量着凝月,嘴角荡起一个适宜的微笑,“冷凝月,过得还好吧?”
凝月心下—阵恍惚,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宋鹏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使了个眼色给庚爷,吩咐道:“去把我书房里的那封任命书拿来。”庚爷领会,飞奔而去,不大工夫就将任命书交到宋鹏手中。宋鹏不慌不忙地将书函递给凝天,加盖的大紫金官印赫然在目。
“你现在就去礼部严大人那里报到,官虽小了点,但是清闲,严大人有心栽培你,扶摇直上那是指日可待了。”
宋鹏还亲自送他们出了花园,特别关照道:“记住了,你叫宋淮山。”
凝天诚惶诚恐地跪地谢恩,凝月放弃了疑虑,心里替哥哥高兴,也就感激地朝宋鹏盈盈一拜,拉起凝天就走。
宋鹏背着手,眼见凝天兄妹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一道阴霾重新隐在眼帘下。庚爷探头往外面瞧了瞧,满脸佩服道:“老爷真神了,您料到冷凝月会跟来。”
“戏演得不错,毕竟是纤纤女儿心,这样才能博取这女子的信任。”宋鹏满意地点头,“我宋某是不做赔本生意的,冷凝天已经定下来了,下一步就是想法子让冷凝月心甘情愿回京城!”
“那是那是。”
庚爷连声地应承,抬眼见那锦衣妇女满脸惶恐地站着,就没好气地喝道:“还站着干什么?带着那两个野小子滚开!”
凝天兄妹从宋府出来,凝天望着脸色已趋平和的凝月,挪揄道:“我现在就去礼部,你要不要也跟去啊?”
凝月顿时羞红了脸,在后面推了哥哥一把,“快去快回,说好了在驿站碰面。”
见凝天对她不满的样子,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还把自己想去的地方让凝天去了,“香巧家离礼部府第近些,你顺道瞧瞧她家有没有人,这事就拜托哥哥了。”
“你找她们干吗?”想起缠人的香巧,凝天心里老大不愿意。
“她家对你好过,科考那次香巧还特意来行你的,你理应去谢谢人家。”凝月劝道。
凝天想想有理,又急着去拜会礼部大人,也就一口答应,两个人就这样分头行动。
凝月先去一家家驿馆旅舍打探,询问近两三个月是否有叫赵秀娟的或者叫香巧的宿住,打听了半天,还是未果。她断定娘和香巧一定是离开了京城,心里酸楚又无奈,腿脚走得也是越来越沉,看看差不多时辰了,只好先回驿馆。
驿馆里,郁家三少爷事已办妥,正巴巴地等待着她。见凝月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多问了几句,无外乎是几时用的午饭,走了哪些好地方,听说凝月连仁裕街这么繁华的地段也没逛过,讶然道:“难得来一趟京城,不去那些地方可惜了,要不我陪你走走?”
凝月摇头作罢,说自己以前去过,现在没心思去。那三少爷为了讨好她,殷勤道:“不去逛街也行,我们去游湖赏花如何?”
一句话就勾起了凝月的回忆,想起曾经在湖上遇见自己的娘,娘的眼里绝望,她的内心悲伤,亲人相见不相认,至今想来依然怆然心痛。她暗暗地祈求老天能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在不经意间突然地看到自己的娘。
跟前的郁家三少爷又是诚恳的,她也不好意思回绝,时辰尚早,去湖边走走也好。
东风浩荡,泼天的柳烟花雾弥漫了整个大湖,沿岸的芳径小道上游人如织,欢笑声随莺鸟的呜叫,头上落花如雪,芳香溢满了东西两岸。
凝月的心事付与这段如画的风景,她的脸上也渐渐有了暖和的笑靥。她忍不住摘下一朵梨花嗅着,恰在此时轻风摇曳,繁花浓阴吹开条条缝隙,极细淡的日光金子般洒落,落在她秀气的脸上。
郁家三少爷出神地凝望着她,看她清浅的眉眼、微翘的唇线和乌黑的发辫,她的心思有点儿飘忽,平静的眼眸里时常划过忧郁的痕迹,而这些恰恰是最迷人的,他喜欢这样看她,心中的爱意慢慢荡漾。
半晌,他着了魔似的邀请她,“我们去乘船。”
凝月轻轻一怔才明白郁家少爷的意思,她微愣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走吧。”
舱船是租来的,摇船的老大在后面慢悠悠地摇橹。欸乃的橹声下,岸边忽而簇簇繁花,忽而是成阵的柳荫,湖水拍着船头,湖风带着如雾水汽吹得凝月衣袂长发飘飘。
不大工夫,隐约听到前面有嘈嘈切切的鼓乐声,那声音愈来愈近,凝月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有个装饰豪华的大彩舫从对面浩浩而来。
因是御舟,周围的大小游船纷纷回避,凝月的小船也隔了十几丈距离。大彩舫凡经之处,平静的湖面翻起一波接一波的浪头,荡得两边船只左右摇晃。
彩舫船头临风立着一个人,杏黄长袍翡翠玉带飘飘欲举,他随意地看着两岸景致,神色都是极淡漠的,似乎事事与其无关。
凝月一见此人,眼前一阵眩晕,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前襟,感觉那里胸口跳着乱撞的小鹿,她陡地慌了。
他的眼光慢慢飘移过来,猛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刹那间他被震住了,他睁大着眼睛,想相信又不敢相信的。
水拍惊涛,两人的心里念着对方的名字,他们隔水相望,却仿佛近在咫尺。
无限相思尽在不言中。
她很想仔仔细细地看看他,听到他说自己过得好,可迷蒙的水雾遮住了眼睛,她终究难掩脸上的痛楚,忍不住垂下了眼帘。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问:“湖风有点儿冷?”
肩膀一暖,她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郁家少爷,他已经脱了身上的外袍,眼里是爱惜之情,朝她体贴地笑着。
对面的肖衡看到了这一切,他紧紧皱起眉头,然而心痛得似被猛烈地抽打了几下,他不得不一手扶住了船栏。
后面传来窸窣的裙摆拖地声,他知道是谁,却依旧站在那里,盯住远处。
殷雪玫柔柔弱弱的声音,“王爷,外面风凉,皇后娘娘要您进里面歇息去。”
肖衡起初不理会,接着语调疲乏地、冷冰冰地回道:“告诉母后,不要来管我。”
殷雪玫听惯了他淡漠的声音,惆怅地看着他的背影,刚转身,裙角被船头上的木钉钩住,她“呀”地轻呼,身子失衡地摇摇欲倒。肖衡听到她的低呼,跨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殷雪玫依靠在肖衡的胸前,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清爽的男子气息,唇角浅浅地勾起微笑,只想永远永远地不放手。
“看这一对儿”身后的郁家三少爷略带茨慕的声音。
凝月缓缓扬起脸,眯着眼看大彩舫上的情景。
湖光旖旎,碎金的光芒映射在殷雪玫的脸上,越发显得她面莹如玉,娇嫩欲滴。她和他偎依而立,同披一身阳光,衣袖飘舞,如此一对俊男靓女让周围的湖光山色都失了颜色。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啊……
两船交错,大彩舫昂首而去,立在船头的那对壁人,已见不到踪影。
再精致的风景,在凝月眼里也是模糊的。她垂下头不去看,眼眸里闪烁的泪花,像山涧清泉涌动的水珠,不停地变幻着光彩。
此际见面,竟疑似一场晚春的梦。
花开花落,能消几日春?见面反而更加徒生烦恼,还不如不见的好。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眼里的泪水逼进肚里,手指轻按住胸口,那里,有些许的疼痛。
郁家三少爷也有了莫名的感触,脱口道:“我跟我父母去说,早日把你娶进门。”
凝月沉默了许久,忽地一笑,“你家父母说什么时候成,我没意见。”
由大湖回驿馆的路,凝月走得犹如踩在云雾里。待看见凝天一脸不耐地等侯在门口,想起托他办的事,始终激荡不已的心平静了下来。
凝天见到郁家三少爷和妹妹在一起,开怀笑起来,故作神秘地眨眼睛,“同游京城,雅兴不浅啊。”
凝月并不在意,追问哥哥道:“去过紫金巷吗?那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人,香巧家门口挂了铁锁,像是没人住了。”凝天说话含糊,但还是肯定回答。
从礼部府第出来,凝天确实去了趟紫金巷。刚走到香巧家门口,见铁将军把门,心里倒暗自舒了口气。想起磨人的香巧他就头疼,这次要是让她知道他回京城了,定会跑来缠住他,可按理说费嫂是个顾家的人,怎么这会儿也消失了呢?
心底。
千头万绪以致不复忍耐,她擦干了眼泪,唤外面的宫人准备马车,她决定去军营打仗找他。
她的心,他终会明了。
郊外的风声紧了,原野上的风沙不断地扑打着车帘,殷雪玫用绣帔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马车飞驰,外面太阳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移近车内,能够照见马车正扬起一路尘烟。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出京城啊……
殷雪玫笑着,轻轻拢起有点儿散乱的发髻,抬眼处,一座座奇峰展现在面前。马车继续前进,转过山谷,肖衡的军营大帐就在眼前。
门楼上肖字大旗火红如燃,她心里的爱火也在无边无际地熊熊燃烧,感受着内心的悸动,她含着笑,款款地步向门楼。守门的兵士认得是王妃娘娘,连忙恭谨地引她去大帅帐。
四月中旬以来,肖衡陆续收到禀告,销声匿迹已久的北胡趁冰雪消融,正翻山越岭绕过轺国,分批逼近翼国边境。小小的北胡遗族难道也对煌煌大翼垂涎三尺不成?
肖衡虽没将北胡放在眼里,却产生了对北胡发动一场大战的念头。经过一夜商议谋划,肖衡在大帅府升帐发令:十万大军奔赴翼国边境,一旦北胡入境,立即发动猛烈攻击。
整夜忙碌让肖衡渐感疲倦,他和衣靠在榻椅上眯着眼,模糊中那双熟悉的眼睛飘然而出,带着几分幽怨,几分平静,在脑海里徜祥不去。
他苦恼地蹙紧眉头,却听得帐外有轻细的响动,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橘*泡泡鱼 手 打*园)
殷雪玫掀帘的手有轻微的抖动,月光透过门帘,晕黄的光也随着轻轻颤动,一波一波反射在帐内人的身上。
肖衡看定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他时而诧异时而迷惑的表情,令殷雪玫百感交集。
良久,肖衡冷淡如冰地说道:“你来干什么?”
她一路想了很多肺腑话,此时相见,却被他不经意的一句击得无言以对。她沉默半晌,声音如鲠在喉,“妾身来看你。”
他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脸上的冷意少了,说话又显得客气,“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你还是回去吧。”
见她泪光盈盈,肖衡不为所动,依然和气地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殷雪玫无奈地跟着肖衡出了大帐,她一路风尘为他而来,他却没让她再进大帐一步,就毫不留情地赶她出来了。一时,殷雪玫心里的哀怨、悒郁、惆怅纷至沓来,她想质问他,流盼间的眸光里闪着泪花,呢喃道:“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王爷这样忍心待妾身?”
肖衡紧抿嘴唇,抬眼望着前方,前方是苍翠沉寂的山坡,西边的天际悬着将落的晚霞,仿佛那人挥动手中的围帛凌空飘舞,那是个让他容易伤感的地方,却每次都能够抬眼看见,那情景依旧深深嵌在记忆里,永不磨灭。
他的唇片慢慢开了,柔软地吐出几个字:“因为我心里有了一个人。”
看着他饱含深情的眼,殷雪玫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忍住眼泪,“是不是冷凝月?”
他的回答很慎重,却极干脆,“是。”
殷雪玫一阵头晕目眩,心口有什么滚热的东西翻涌上来,她死死地捂住胸部,到底失态了,“可她是假的。”
“我知道。”肖衡连正眼都不看她。
殷雪玫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似乎站立不住,连声音都带着摇摇不稳,“妾身读过史书,皇家是禁止娶冷姓女子的……”
他的脸部有细微的抽搐,呼吸沉重起来。他横扫她一眼,黑亮的眼睛里有着深不见底的犀利,“你说这些干什么?来人,送王妃回府!”他大声地吩咐兵士。殷雪玫听不到他后来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只感觉他转身之际,宽袖间带起一股寒气,将她的泪水拂在了身外。
她任凭被人搀扶着走,履声细碎,她仓皇的背影摇晃在黄土大道上。
十八年来,无时不忘父亲的孜孜教诲,虽做不到百般善解人意,多少也赔尽小心,唯唯顺从。提起那个女子,她到底失了常态。
她问自己,也问父亲,当初的那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
回到王府,殷雪玫将自己关在了寝宫里。床外是浅清的月,将院子里成荫的树木花草覆上了一层苍白的颜色,夜风轻摇,横斜的枝叶疏影缭乱地映在窗纸上,仿佛她此刻乱糟糟的心事。
更梆声响彻两下,她才从恍惚中惊觉。内侍宫女已经点亮了烛台,灯影晃过,她的身影也是模糊的。
殷雪玫面对着大铜镜子,端详自己的面容。映在镜子里的人儿面如朝霞,肌肤如雪,只是她自以为,这些早已失去了绚丽的光华,她只是个锦衣围裹下好无生气的木偶罢了。
她忍不住痛苦地喘息,捂住脸抽泣起来。
这一生,她为他而活,只想在他面前做一次如花绽放,而他,却连点儿机会都不给。她的等待那么漫长,岁月打磨得她光华消退,在寂寞的角落走向寒冷与冰凉。
这就是所谓的命吧?
才过三日,天上下了雨,烟一般的雨。
殷雪玫从御史府出来,她并没有坐轿,撑着伞无意识地走着,两边的宫人抬着空轿紧跟着她,个个脸色紧张。一簇人在街面上显得格外打眼,路边的行人虽是躲避一边,却滑稽可笑地看着。
“娘娘,快回轿子吧,这事若是让皇后知道了,奴才们担罪不起啊……”内侍苦苦哀求着。
殷雪玫只作未闻,继续往前走,衣衫一脚被雨打湿了,她仍不在乎,她的脸色灰白得如雨中的天,冷意一层层从脚底弥漫全身。她今日回御史府,她的本意是想在父亲那里得到点儿慰藉,却被父亲毫不留情地骂了出来。
“不争气的东西,才两个多月你就耐不住了?我是怎么教你的?这宫规礼制容不得半点儿闪失,你少出来,就是死也要给我守住!”父亲在书房朝着女儿愠怒地叱道,说话犹如刀割。
殷雪玫合起双目,胸口如棉絮梗塞,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很想就这样走下去,走到死。
这世间,没人知道她的苦楚。
雨声零碎,远处有买卖的吆喝声,一群孩子在雨中嬉戏玩耍,无邪的笑声催得水花飞溅,就是路边再寻常不过的水沟,流水无忧无虑地滑过,发出轻灵的汩汩声响。殷雪玫游离的眼神漫过,樟树的浓荫下站着年轻的宋大哥。
凝天只穿着青色的官家便服,比以往增了一丝深沉,此时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他的眼光滑过雨帘,定在她惨白的脸上,四目相接,他的嘴唇开开合合,仿佛在问她:“为什么你过得不好?”
这种眼神本是殷雪玫熟悉的,这个年轻的书生于她应该防备的,两人之间隔了距离,她突然不想让他看见她的苦,只是扫了他一眼,脸上不留半点表情,终于一言不发地进了轿子。
而这雨中游走后,殷雪玫足足病了一个月。
BBS·Jo Oyoo·NEt
凝天那日正从礼部告假回来,路上无意撞见了殷雪玫,看着她忧郁无助地样子,本来平静下来的心又激荡了。
他在自己的小屋里发了一夜的呆,第二日起来收拾时依旧心神不定。庚爷踱着方步进来,笑道:“凝天兄弟今日啥时回老家?”
凝天赶紧回道是晌午过后,庚爷点头:“你妹妹要出嫁,做兄长的理应早日回去。不过,宋爷还有要事让你去办,你现在就去一趟。”
听说宋鹏有要紧事找他,凝天自然诚惶诚恐,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宋鹏的恩情,兴奋之意从每个毛孔喷发。
宋鹏静坐在客厅最上方,雨后的阳光到了阔大的大厅深处,也只是细细碎碎的点,落在宋鹏的身上。凝天跪地请安,只听到茶盖磕到茶盏上细微的脆声。
宋鹏锐利的眼光如闪电,沉沉说道:“凝天,我想让你走之前去找肖衡。”(橘*泡泡鱼 手 打*园)
凝天一惊,回不过神来,脱口道:“宋先生,肖衡的军营大帐离这太远,再说军机重地,闲人不得进入。”
“他刚回来。”宋鹏眼睛微眯,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内,“你去告诉他,你妹妹三日后要嫁人了。”
宋鹏的语气平和,可落在凝天的头顶,却是一记重锤,“宋先生,这……”
“凝天,你不是很喜欢殷雪玫吗?”宋鹏缓缓一笑,“据说目前为止,你心目中的仙女依旧冰清玉洁。”
凝天心里还是犹豫,“可我妹妹……”
“肖衡喜欢的是你妹妹,你妹妹喜欢的也绝非是郁家少爷,此时嫁人是你妹妹无奈之举,并非出自本意。凝天,你做哥哥的忍心妹妹过得不幸福?”
宋鹏语气严厉,深潭般的眼睛盯住凝天,却不见丝毫怒气,“君子有成|人之美,成全你妹妹,也许无意中也成全了你自己,凝天。”
凝天被说动了,低眉顺眼地一笑,“宋先生此言让凝天茅塞顿开,凝天谨记教诲。”
庆陵王府的白日,即便是昨日一场细雨洒过,也是暖意融融。
而在庆陵王妃的寝殿里,重重叠叠的锦绣幔帐低垂,门窗被遮得密不透光,殿内的一切都勾勒在昏蒙之中。紫檀床榻上是面无血色的美人,空气中弥漫浓稠的药腥气,肖衡坐得久了,忍不住地皱眉。
殷雪玫默默看他一回,温婉地说道:“皇后娘娘已经走了,王爷事务繁忙,别耽搁太久。”
肖衡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安慰的笑,“不碍事,我过会儿就走。”
他这样轻柔的回答,让殷雪玫的心里一宽,所有的怨艾也就烟消云散了。她感觉自己生病真好,能够让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妾身那日说话欠思量,一直自责在心。”
肖衡似没在意,只淡淡说了一句:“生病之人不说这些。”
殿内沉闷,窗外有鸟儿的鸣啾声。
掀帘而入的宫女,手里端着汤药,果子蜜饯,仿佛一条锦绣斑斓的长龙,无声地穿梭而入。肖衡见殷雪玫脉脉古情地凝视着自己,索性起身便要出去。
“王爷要走了?”般雪玫依依不舍地问,眼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
肖衡微微点头,垂下眼帘,“是。”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幔帐掀开时,如无数交杂的花叶绮丽涌动,带起一股淡淡的风,瞬息又恢复了宁静。
殷雪致本就身子弱,此时撑不住地重新倒住床上,肖衡高大的身影在厚重的幔帐间转瞬即逝。
而这一走,又恍如隔山千重。
肖衡出了寝宫,不禁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转头唤过侍卫将枣红马牵来,准备回军营大帐。
几日来,肖氏大军陆续向北疆进兵,奇怪的是,北胡只在边境另一侧扎下了营盘,丝毫没有骚扰翼国的迹象。关城下进进出出的商贾络绎不绝,一派和平宁静的景致。肖衡心里嘀咕,疑云层层,而北胡与翼军之间隔着莽苍无际的峡谷,肖衡与僚下就增兵一事商议,迁是莫衷一是。在王府呆了片刻,肖衡又要飞马前去军营。
刚到王府大门,前面甸甸跪地的守门侍卫禀告:“王爷,有个姓宋的礼部学士在外面等候,小的要他呈上帖子,他偏说没有,还宣称是您的旧友。”
肖衡不耐地喝道:“一色闲杂人等休得理会,本王不认识什么礼部学士!”
侍卫吓得将头伏得更低,“小的这就赶他走……”
忽然听得一阵笑声,肖衡方转眼,就看见斜倚在门楼下的凝天。此时他双闭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肖衡,脸上似笑非笑。
这一见面,肖衡竟瞠目结舌,他定定地看着凝天,深黑的眼眸中复杂多变。
“大胆,看见王爷还不下跪!”守门侍卫斥道,过去要赶凝天走。
肖衡摆了摆手,下了马,径直走到凝天面前。两个年轻的男子对望着,往事漫漫而来,肖衡眯起眼不经意地一笑,犹自带着几分倨傲,“我们之间的仇恨已经一笔勾销了,你还来干什么?”
“到底是堂堂王爷,说话不把人放在眼里。”凝天讥讽道,“这地方我们兄妹毕竟来过,今日想来故地重游,真是人间仙境啊。”
说着,凝天有意无意地走到枣红马面前,马儿警惕地扬起马蹄,咴儿咴儿作响,身上的红鬃在阳光下飘飘欲燃。
“好马!”凝天由衷地叹赏,“这一天少说能行千里吧?”
“你要是没事,轻便。”肖衡并不想跟他啰嗦,飞身上马,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嘚嘚的撞击声。
凝天不去阻拦,好像自己也是急着想离开,边走边仰望着天色,不经意似的摞下一句:“我也回溱州了,三日后我妹妹出嫁,我还等着做舅老爷呢。”说着不去看肖衡,自顾自地朝街面走去。
后面不闻马蹄声,四周异乎寻常的岑寂,凝天心里有点儿发虚,他很想回过头去看,看看肖衡到底有什么反应。正兀自猜疑着,嗒嗒的马蹄声如骤雨,凝天赶紧回过头,道路上掀起漫天烟尘,呛得凝天慌忙躲闪到一边。
烟尘尚未散尽,肖衡的人马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凝天抖着头上的灰尘,狐疑地嘀咕道:“这一招到底灵不灵啊?”
阳光普照大地,凌霄峰周围云雾散尽,满天空花粉飘香,暖风吹皱了一弯小溪,喜鹊在树梢上喳喳地鸣叫。不知是谁往天上放了第一个炮仗,接着鞭炮霹雳哗啦的直响,四处还有孩子们的欢叫声,人们扶老携幼向冷成胜家涌来。
整个柳溪坞的村民都知道,今天是冷成胜家闺女凝月的出嫁日。
此时迎接新娘的花轿已经到了,郁家三少爷一身簇新的新郎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整个人整饰得容光焕发,喜滋滋由着众人簇拥进入。孙媒婆更是忙进忙出,新娘的嫁妆已经抬到了院子外,红漆扎绸的礼箱、五颜六色的绣着鸳鸯的锦被鲜亮整洁连绵排列,场面喜气。
凝月的屋子里,紫砂的香炉内撒下一把合欢香,青烟如丝如缕地飘荡,同村的姑娘正将她的嫁衣熏了又熏,小小的房间里玉影移动,娇笑声连连。
凝月对着一面镜子,掂起一支细细的豪笔小心地画着眉毛,簪满珠花的云鬓下是她清婉的眉目,平静的,看不出半点儿喜色也看不出半点儿忧伤。手中的笔尖挑到眉梢时轻轻一捻,取一点儿胭脂在脸上抹下淡淡的红晕,双唇轻抿沾着胭脂的红叶,她端坐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恍惚间,便是连她自己BBs.jOoYOO.n eT也认不出自己了。她就是缓缓绽开的绮丽的花,深深浅浅的红,只待君采撷。
她忽然想起某个初夏的夜晚,那人修长的手指揭开她头上的红盖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对灿若星辰的眸子。
“嗨。”他朝她露齿而笑。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仿佛很远又很近,她闭上眼,不想了。
米酒的幽香一阵阵扑入鼻端,房间外是父亲喜气洋洋的款客声,哥哥凝天正在跟郁家三少爷熟稔地聊着天,每个人都为她而高兴,她理该笑着离开自己的家,对吗?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想,自己出身平凡,也应该像柳溪坞别的姑娘那样,守着小小的庭院,选一个平凡的良人,与他恩恩嗳嗳,直到白头。
她一直不敢把娘的事情告诉父亲,憨厚敦实的父亲做起事来也是不顾一切的,他的身体正在趋向健康,不能再有第二次的伤害。她暂时瞒着,让父亲能够无牵无挂地将女儿嫁出去。
正在左思右想,院子里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接着唢呐也吹奏起来了。有人催促她穿上那件熏着合欢香的嫁衣,上面绣满大朵大朵簇新的茶花,小珍珠点缀其间,闪烁着淡淡的朱辉。凝月还在失神,有人在身边将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
吉时已到,一对新人拜别冷成胜,在周围人一片祝福声中,凝月被人搀扶着进了花轿。
沿路唢呐声不断,郁家三少爷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柳溪坞。
正是一年最佳最美的时候,落花片片撒满小路,两边小河淌水,匝地的细柳娇柔无力地垂着。长长的迎亲队伍迤逦而行,映得河水都涂上了一抹嫣红。
队伍中的凝天眉头愈加收紧,不断地环顾左右,心神不宁起来。
转过一处小山坳,前面便是新郎家。
恰这时,前方一阵马的嘶鸣声。凝天放眼望去,山坳下闪现出肖衡的枣红马,山风过处,火红如烈焰的鬃毛迎风腾跃,马上的肖衡恍若天神,白色的风袍飘飘欲飞,他手执宝剑凛然静候着,剑气如寒冰,隔了老远凝天也能感到那种腾腾杀气。
天神挡道,唢呐声、絮絮人声戛然而止,走在前面的孙媒婆朝他斥道:“什么人敢搅郁家的喜事?吃了豹子胆了,赶快闪开!”
肖衡的眼光落在凝月的喜轿上,声音冷薄得一丝起伏都没有,“把新娘子留下,其余的都滚开。”
轿子里的凝月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惊得全身一下子僵住了,她稍稍揭了红盖头,眼角自帘子的缝隙间看过去,触到了枣红马上的白色身影,只觉得心口急跳不停,竟似无数只小鹿在那里乱撞乱蹦。
郁家三少爷见状,以为是碰上了抢亲的山贼,赔笑道:“这位小爷,郁某平日与你无冤无仇,就请放我们过去。今日是郁某大喜之日,请小爷赏脸喝完喜酒如何?”
肖衡嘴唇动了动,深邃的目光隐匿在昏昏的日影中,郁家三少爷有一丝的恍惚,这年轻的山贼像是在哪里见过?肖衡冷冰冰的一句话,把他仅有的一丝恍惚打消了,“她是我的。”
郁家三少爷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感到失了面子,一张脸涨得通红。
孙媒婆自然没把肖衡放在眼里,咬牙指挥着众人,“老娘也是见过世面的,光天化日之下想抢人,也不掂量掂量新郎家是谁!大家上,把这小子拿下,回去向郁家老爷讨个赏!”
闻听有赏,抬轿的,挑嫁妆的,还有吹拉弹唱的全都上了,人们操起手中的家伙,呐喊着朝肖衡汹汹而来。
一记轻蔑的冷笑从肖衡鼻间穿过,他从容不迫地手持宝剑划劈刺挑,片刻功夫,众人手中的家伙十之八九脱手去了。
众人领教了肖衡的厉害,顿时慌乱得混作一团。肖衡也不去理会,拍马走到喜轿面前,只是略微的停顿,剑影闪过,喜轿周围的木架哐当当四散五裂,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身红色的凝月端立在肖衡面前。
肖衡笑了,大氅舞动,凝月头上的红盖头凌空飞扬,像一片巨大的红叶向青山绿水飘去。(橘*泡泡鱼 手 打*园)
她看着他,她的眼眸婉约而倔强,就这样不闪不避地定住他。
他弯下身,朝她伸出手,“上来。”
她有点儿迟疑,他的大手已经揽住她的腰,一用力,她轻盈的身姿已经落在了他的面前。
肖衡扬鞭,留下一串大笑,枣红马像一道闪电,载着马上的人儿瞬息消失了。
众人这才缓过神儿,顿时哭闹声叫喊声不断。郁家三少爷面上失了血色,凄厉地叫喊道:“快去追!”
一直闷声不响的凝天好像才醒悟,攒足了劲喊道:“有人抢亲了!有人抢亲了!”
肖衡带着凝月飞马奔向茂林深处,清风里,落叶片片飘舞,红的黄的,她身上的清香扑鼻而来,绾着簪花的头冠也随马蹄的颠簸似乎要掉下去了。
前面听得水瀑飞溅的声音,空气中隐约带着水汽的清凉,碎玉般的,点在脸上仍是异常的暖意。转眼间,一条飞流急涌的瀑布兀现,犹如白练倾泻,日光流转,花影映得水波潋滟,周围的青山绿树仿佛都披上了一道绚丽的霞光。
肖衡下了马,转身沉默地将凝月抱了下来。他不待她开口,一把扯起她大步走,手劲又是那么的大,凝月忽觉一阵微痛,她踉跄着,无论怎样加快脚步,也跟不上他。
仰望近在咫尺的飞瀑,肖衡陡地停止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看她,清澈得一望透底的眼眸,带着一种天荒地老、舍我其谁的气势。
凝月的气息还在凌乱,肖衡不容分说地摘掉了她头上的花冠,朝着水潭扔去。
“我的花!”凝月心痛地惊呼,“那是我花了很多钱买的!”
肖衡犹自不罢休,双手搭上了她的前襟,使劲一扯,她外面的那套嫁衣顷刻被扯落了下来。他的手扬起,半空中落下耀眼的鲜红,随着湍急不定的流水半浮半沉漂荡而去。
“穿得那么厚,也不嫌热。”肖衡满意地微笑,笑得像只诡计得逞的孤狸。
凝月白了他一服,扭身就走。头上的花冠没了,那些小簪花散落下来,长发在风中缭乱地纷飞。肖衡丝毫不防,他在身后抓住她的手腕,紧张地问:“你去哪儿?”
“我要回去,我这样突然消失,他们一定会吓坏的。”她执意想走。
“冷凝月,你真没良心,我在半山坳可是等你好长时间了。”肖衡变了脸色,生气道,“一年前你已经跟我拜过堂的,难道你还想一女嫁二夫?”
凝月呼吸几乎窒息,她呆呆地看着肖衡,她的目光有点儿迷离,水雾渐渐泛上她的眼。
眼前的肖衡眨动着睫毛,柔软得就像胡闹后受罚的孩子,他小心翼翼的扶住她的脸,声音低得近乎哀求,“别气我……”
此时,凝月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砸在他的手上。
所有积压在心胸的委屈、伤痛奔涌而出,她挥起拳头捶在他的胸膛,随即毫无顾忌地、咬牙切齿地捶打着他,“你这个坏蛋!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你让我滚,你害我这样,我恨死你了……”
她哭得天昏地暗,痛快淋漓,边哭边骂支离破碎的字眼。
肖衡不躲不闪,任凭她的拳头雨点般落在胸前,等到她没气力,终究抱她入怀,手指轻抚她的后背,声音也颤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是来了吗?你要是做了别人的女人,我这辈子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姓冷……”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不管,我只认定冷凝月。”他霸气的口吻,拥她更紧。
她终于哭得累了,倚在肖衡的胸前抽泣。
山风轻摇,落叶纷飞,辽阔的天空空明澄澈,万道金光洒下,瀑布旁的一对相依相偎的人儿就沐浴在阳光下,花影掩映水中,青山绿水勾勒起清晰明朗的轮廓。
凝月慢慢抬起头,睁着迷蒙的泪眼。恍惚里,肖衡脆爽地笑起来,“凝月,你脸上涂了什么?都成大花脸了。”
她猛然惊醒,想要睁开,他并不放过她,笑着掏出罗帕,沾了点水,仔仔细细地帮她擦拭着。他的身后,松林成阵,所有的针叶都染上霞光,照得他的心里是温温的暖。
她露出了微笑,幸福的笑。
他擦脸的动作缓慢了,眼睛依然凝视着她,仿佛被他眼里的火灼伤似的,她慌忙又垂下眼,下颌却被他轻轻抬起,他的吻很快地落在她的唇上。
他们的舌尖,在唇齿间柔软地相碰,便迫不及待地交缠在一起。
这是肖衡和凝月的吻,熟悉的,纯粹的缠绵。
山风飒飒,不远处惊起一群野鹭,飞腾着翅膀扑棱棱地落在湍流上,溅起无数冰玉白花。
肖衡警觉地抬起头,“有人来了。”说着,拉起凝月跑向枣红马。
茂林深处传来鼎沸声,凝月一惊,迎亲的人群追来了。
肖衡脑子转了转,安抚着马头,也不知朝马耳语了什么,然后使劲拍了拍马背,枣红马似乎懂得主人的意思,扬蹄吵着另一方向奔去。肖衡拉着凝月,弯腰躲闪在灌木丛里。
很快,追赶的人距离两人不远处停住了。
“深山野岭的,上哪儿去找山贼?”
“我妹妹要是找不到,我拿郁家要人!”
凝月听见了哥哥的声音,疑惑地看着肖衡,肖衡漫不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勾起一缕淡笑。这时山谷里传来枣红马的嘶鸣声,人们不由精神大振bBS·JoOyOO.nET 。
“山贼在那儿,快追!”
顷刻间,嘈杂混乱的人声脚步声离着凝月愈来愈远,不久消失了。
肖衡拉着凝月起来,还顺手掸去了她肩上的碎叶,“我们爬山抄近道,马儿会赶上我们的。”
“我哥哥明明知道是你,怎么还跟着别人瞎忙乎?”凝月问道,忽然恍悟,“是他告诉你的!”
肖衡轻轻笑着,“你哥哥虽然对我有仇,这次我得好好谢谢他,你父亲也不会以为自己的女儿真的落在山贼手里了。”
凝月心里暗暗感激哥哥,不禁也舒心地笑起来。
肖衡突然又紧张了,“要是你父亲知道我犯过错事,他会原谅我吗?”
“你以为找爹什么都不知道啊?”凝月板起脸,故意吓唬道,“我回柳溪坞后,把你的事情告诉找爹了,我爹当时恨不得去京城杀了你。”
肖衡咬着唇,眼睛委屈地看着她,“你也不帮我说说好话?”
凝月的心彻底软了,反而安慰他道:“我爹后来叹气了,说肖衡确实是个人物,只要翼国长治久安,就让他以后磕几个响头也行。”
肖衡郑重地点了点头,牵起凝月的手。他挥剑为她披荆斩棘,习习的山风呈现清爽,太阳缓缓西落,霞光犹洒在他们的头上、身上。
后面传来轻快的马蹄声,肖衡的枣红马回来了。
爬过这座山便来开溱州地带了,站在山顶上眺望,鹰翔长空,远山隐在云雾里,苍翠的原野一望无际,不远处城池村落闪烁着寥落的亮点。
他们相视而笑,手拉着手,披着晚霞下山。
凝月知道,这一世,她势必做不了柳溪坞的燕雀,她要做鸿鹄,与他比翼,只为飞得更高更远。(橘*泡泡鱼 手 打*园)
无论贫贱富贵,抑或草莽倥偬。
她,跟定了他。
下了山,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后,但见前方炊烟四起,一座小城池跃然在前。
虽是五月间,原野依旧一片苍黄,与绿色遍野的溱州判若两重天地。守城的老兵懒洋洋地歪在墙角,既不上来盘查,也不去注意来往的行人。城内也是稍显萧索的景象,路上偶有饿殍者,酒肆客店飘散着挥之不去的羊腥味。
这里是北上的必经之途,肖衡牵着凝月走,剑眉却愈敛愈紧。
晋王一统柬国,君臣同心协力求变法,废除老掉牙的礼制国策,加上农田开垦、百工勤奋,渐渐地,南方如久旱逢甘霖,举国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
而到了雍武皇帝,商贾贵胄纷纷北上,雍武听到的都是对京城繁华的惊叹,却让肖衡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异常的味道。
本来,晋王以后的翼国愈加强盛,派一名皇子留守南方是不可或缺的国事,也很容易处置好。但对雍武皇帝却是一个难题,原因是肖衡两兄弟与其余的嫡亲皇子年龄悬殊,最小的尚在襁褓,最大的肖焜已经是二十五岁了。其余的皇子还是懵懂年龄,雍武将此事放了又放,这一放便彻底搁了下来。
肖衡亲眼目睹此景,感觉南方一带就是一只病虎,后患无穷。这里的官吏王族苛刻盘剥,百姓的忠心早已经悄悄地溃散了。
肖衡沿路思量,却见前面一家驿馆,便笑着指了指驿馆外面飘动的幡旗,问身边的凝月:“今晚我们在这里歇了如何?”
凝月突然一阵紧张,双颊泛起红晕。肖衡低眼看了看她,攥她的手更紧,大步赳赳地进了驿馆。
店老板正在招呼客人,一见来了对少年男女,便上前吆喝道:“稀客,请问客官住楼上还是楼下?”
肖衡一听就生气了,他将手中的剑鞘放在案板上,声音洪亮:“我要最好的房间!”
店老板见肖衡气度非凡,顷刻被镇住了。他嘿嘿着赔笑几声,只会手下的小二,“楼上最好的房间,还不快去收拾!”
暮色四合,小城倏忽陷入了无边暗夜之中,虽说地处热闹地带,但这里毕竟商旅萧瑟,远远没有如稽阳那般繁华的夜市,城里人天一黑便关门闭户歇息了。寻常人家要节省灯油,甚至连夜间劳作也是摸黑。如此一来,白日里人流四溢的小城万籁俱寂,一片茫茫昏黑,唯有驿馆里还发出点点的灯火。
凝月所在的房间里,中间圆桌上的灯火闪烁着昏黄的微光。外面是此起彼伏的虫吟蛙鸣声,接着响起一下更梆,一切又归于沉寂。
凝月忐忑地站在窗前,不断地朝外面张望。肖衡说他出去一会儿,要她等他。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没回来。
月影斜上窗纱,一个熟悉的身影飞进了驿馆大门。片刻之间,房间外响起了两声短促的敲门声。
“凝月。”
门无声开了,肖衡大踏步进屋,眼里是无法抑制的得意和喜悦。他将怀里的布袋小心地放在圆桌上,示意凝月坐在他的身边。
凝月好奇地失笑道:“这么长时间你淘宝去了?”
“我可是敲了好几家店门才搞来这些。”
肖衡一脸慎重,变戏法般的从布袋里掏出一对龙凤蜡烛、一对小酒盏和一瓶陈年花雕。凝月定定地看着,眼睫扑闪了几下,脸颊滚烫得不知是羞还是醉了。
龙凤花烛明晃晃地燃烧起来,满屋子笼罩在鲜艳醒目的红色中。两个并排而坐的身影就深陷在红色的烛影里,空气里飘散着陈年花雕的清香,肖衡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将盛满的酒盏放在她的手中。
“今夜是属于你我的,凝月。”
凝月望着肖衡,一瞬间眼里有水光,像是被一袭红纱蒙住了眼。她眨了眨眼睛,此时肖衡的面目鲜明地映入眼前,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清澈,她颤颤地举起酒盏,幸福的泪水静静地流下。
她怎不感动?
他为她做的这一切,胜过皇宫里所有的锦罗绸缎、珍珠宝瓒,她好满足,好满足。
肖衡满心欢喜地看着她,端起了手中的酒盏,双方一饮而尽。
这一饮,暖了彼此相怜相惜的心,成就此生不渝的无悔之约。
红烛轻摇,摇曳得满眼隔了一道柔软的薄纱。窗外是满天星斗,无数浮光掠影在屋子里飞逝流转,房间里的男女面对面深情地望着,他们衣衫褪尽,碎裂的光影把两个人都缠绕住。
他的眼睛深深凝在她的胸前,手指一寸一寸滑过她的肌肤,温柔地抚弄。凝月的口慢慢松开了,想要远离他,却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肌肤相触,他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呼吸愈来愈沉,吻狠狠地压了下来。
他们互相厮磨着,他的动作有点儿粗野,凝月轻声地呻吟了一下,他游离的手轻柔下来。她扬起脸,款款地呢喃着他的名字,他的目光更炙,弯身将她抱了起来。
肖衡已经迫不及待了,但他还是很体贴周到地让她舒舒服服地躺下。她仰着脸,面颊上是酡醉的嫣红,就像一朵柔嫩的花蕊等待绽放,他的身子缓缓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会痛吗?”他在她耳边迷醉似的低喃,身子却躁动得无以遏制,整个思想卷入一种纯粹的、深转着的漩涡之中。
撕裂的疼痛瞬间穿刺而过,凝月狂野地唔了一声,敏锐的身体颤举着,整个身心被他的激|情融化了……她幸福地、情不自禁地发出细微的呻吟,内心好像一个新的东西在丝丝茁壮、蔓延。
不久,他静了下来,两个人慢慢地放松了拥抱,慵懒地横陈着喘息。他们躺着,忘记了一切,直至最后他开始振醒过来,在静默中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了。”他说。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蜷伏在他的怀里。窗外的月亮都躲进了云里,周围烟蒙蒙的,她闭起眼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梁……刚滑向他的唇片,他调皮地张口含住了她的手指。
他们同时舒心惬意地笑了,他一个转身,两人再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个夜,缠绵和温存,在一直一直地进行着。
在小城池又逗留半天,肖衡和凝月继续北上,到了第二天晌午才到达京城。
在路上两人商榷过了,凝月的意思是自己暂时不入庆陵王府,她担心她的突然出现,殷雪玫会一时承受不住。
殷雪玫在寂寞中苦苦等待这么长日子,已不堪惊扰,何况她又是弱不禁风,凝月于心不忍。而自己又是冷姓,这样贸然地进去,多少带点儿对皇家历代宫规礼制的挑战,她必须顾及皇帝、皇后的颜面。
肖衡则不以为然,他们已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她理应住在王府。至于皇家不得纳娶冷姓女子,那是祖先留下的宫规,时至今日毫无意义。皇家的制度也是顺应天下、替苍生着想,如果是逆行天道的,理应废除。
假如父皇母后,朝中大臣反对,他们也要齐心协力抗争到底。
最后他还是拗不过凝月的苦苦相劝,无奈勉强答应下来。李副将在城东有座闲置的宅邸,平时无人打理,凝月见四周幽静清雅,却很满意。
“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会BbS· JOo YoO·NEt 自己收拾,等你回来,一定让你大吃一惊。”她笑脸盈盈,双眼亮闪闪的。
肖衡很感动,不由感慨道:“你总是让我静心。”
他拥住她,因为要急着赶回军营大帐,便挑两名侍卫护院,自己匆匆与凝月吻别。(橘*泡泡鱼 手 打*园)
他们相约,等肖衡处理完军中大事,他带她进宫见皇后。
此时,军营里已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
肖衡刚刚进帐,便接到北境驻军的红翎密信,又一股北胡开赴峡谷,与翼军遥遥相对。肖衡急召诸将商议,北胡增兵,莫非是针锋相对地准备与翼国开战了?
空气顿然紧张起来,肖衡目光炯炯,“北胡心思歹毒!这个时节的北境一带大雨连绵,往往一下便是三五日不止,他们定是在这个时候开战。我军后援沿路泥泞,就是骑兵也不能飞奔驰骋,加上铁甲兵器负重,到了北境已是苦累不堪,他们全军发动,必是妄图一举成势!”
僚下司马拱手道:“请王爷下令,末将率兵三日内赶到北境!”
肖衡思忖道:“立即整军,准备北上!”
他们的谋划是:兵分两路,一路护送铁甲兵器、面具护甲沿水北上进入轺国,绕道山谷,那里路远但道路坦阔,兵器不至遭殃;肖衡另率三万精锐铁骑,直接翻过深山雨林,尽快进入北境要塞,与那里的翼军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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