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昏时分,又一飞骑滚鞍禀告,北境正式开战!三万锐骑已经霍霍欲战,肖衡飞跃上马,执剑端然望向北方,犬喝一声道:“打败北胡,出发!”河谷中立刻响起暴风骤雨般的铁蹄声。
李副将突然想起什么,朝着肖衡大喊道:“王爷,京城怎么办?”
“你去告诉她,我暂时不能回京,让她等着我的捷报吧!”肖衡朗声,声音穿透愈来愈阴沉的天空,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三万锐骑驰驱两日,果然天空乌云四合,大雨连绵而来。雨水漫天韧性十足,冲刷得人马光滑如油,马队成了一片黝黑的方阵。大多时候,人牵着马缰,小心翼翼地在泥泞中行走,比步卒还累。
虽然如此,为了不暴露目标,肖衡还是下令军中不得生烟火,昼夜行军不得歇息。铁鹰锐士们本来久经锤炼,咬牙忍受饥寒,加上庆陵王身先士卒,每个人脸上依然斗志昂扬。
三日后天气放晴,万里碧空如洗,肖衡的骑兵进入了北境一带,肖衡派几名士兵前去探路,突然却听得隆隆的战鼓声和呐喊声,几乎就在同时,无数红色大旗从两侧山麓聚拢,几队人马迎面包抄过来,天地间陡然立起一道刀枪鲜明的兵墙。
在翼国遥远的北方,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战开始了。
京城里,一派祥和景象。
凝天哼着小曲儿从礼部出来,整个神情悠哉悠哉的,脸上荡漾着适意的笑容。
从柳溪坞回来,宋鹏对他大加赞赏,“凝天干得不错,你妹妹是肖衡的女人了,你等着做国舅爷吧。”
更让他开心的是,宋鹏承诺等时机成熟,他会将殷雪玫完好无损地交到他的手里。
他相信宋鹏,相信庚爷,所以相信他终日思念的殷小姐会回到他的怀抱。
槐荫下坐着一个人,衣衫破旧,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窄窄的袖口里露出白皙的肌肤。此时她站了起来,翘起唇角兴奋地朝他挥手,带着种天真。
“宋大哥!”
凝天惊得张大了嘴,片刻展颜一笑,“是香巧,好久不见。”
香巧跳着跑到他的面前,因为久别重逢,声音有微微的颤抖,“宋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去了稽阳打听,后来有人说你很小就搬走了,我只好重新回到京城,我找得你好辛苦,宋大哥……”
她说着说着,心中的酸甜苦辣流露在稚气的脸上,她突然扑进凝天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凝天眉头一皱,环视四周无人,便不耐地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香巧还在抽泣,“你答应收留我的,我现在没地方可去,殷其炳老贼到处找我,香巧只有宋大哥一个亲人了。”
凝天一把推开了香巧,生气道:“我跟你非亲非故,收留你干什么?”
香巧已经不顾一切了,她依依地说道:“我做你的女人,服侍你,再苦再累我都愿意。”
“我对你没这种想法!”凝天断然说话,见香巧带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他,便好声好气地加了一句,“我一直拿你当小妹妹。”
“你是不是喜欢殷雪玫?”香巧突然发狠问道。
凝天一时说不出话来,香巧明白了,哭诉道:“你一开始对我好,哄我开心,拿我当跳板,好接近殷雪玫……我不愿意相信这些,我总是拿你当最好的人!现在我明白了,你是个骗子,是个坏人!我瞎了眼认识你!”
凝天见香巧哭闹,有点儿心虚,拔脚往街面快步走,想就此摆脱香巧的纠缠。香巧心已彻底凉透,她机械地跟着凝天的背影,到了街角,前面凝天的身影倏忽不见了。
她再次绝望地哭起来,心里长了剧毒的刺,愤恨地喷吐着毒气,“你是骗子!你妹妹也是骗子!说什么你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在一起……我恨你们!恨你们!”
她咒骂着,不知不觉中,她的面前悄悄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看着她,脸上浮现温和的笑,“香巧姑娘。”
香巧一见来人,委屈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哽咽道:“安定王爷。”
肖焜笑着,和气地问她:“为什么哭?你看满街的人都在看着你呢。”
香巧连忙止住抽泣,使劲地抹眼泪,肖焜看着她这般可爱的样子,笑得更甚。他轻轻地拍着香巧的肩,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以前听你说起过,你是殷大人府里的丫鬟,我刚好路过,这就送你回去。”
“不,王爷,别把奴婢交给殷大人,他不是什么好人!”香巧慌了,连连哀求,“王爷千万别让奴婢回家,一回去,殷大人就会抓到我。”
肖焜颔首,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有位宋大哥吗?他可是你的亲人?”
提起凝天,香巧眼里的泪水干了,满腔悲愤发泄而出,“他们都不是好人!殷雪玫肺痨在身,殷大人瞒天过海,让朱大哥的妹妹假装成殷雪玫嫁给了庆陵王,单等殷雪玫身子骨硬朗了,再来个以真换假。他们全部是一丘之貉!”
肖焜一瞬间眉目紧锁,他眯起眼腑,只余下一道深邃的光,闪烁不定,嘴里蹦出低低的几个字,“她不是雪玫……”
香巧肯定地点了点头,“奴婢逃出来时,殷雪玫还在宋府。”
“宋府?”肖焜更吃惊了,眼波深处划过暗青色的阴影,“哪个宋府?”
“就是大富商宋鹏的家,他有奇招异术,殷大人对他听之任之。”
肖焜微扬起脸,好像在听一件趣事,嘴角也荡起一丝讥诮的笑,“原来宋鹏还有这一套。”只是过了片刻,他的神情又恢复平静,不疾不缓地对香巧说,“香巧,你还知道哪些事?”
香巧老实地摇了摇头,肖焜吁了口气,神态敛了凝重,“香巧姑娘,你知道的事已经够多了,殷大人怎会放过你?”
香巧扑通跪在肖焜的面前,“香巧横竖都是绝路一条,王爷是个好人,只求王爷怜悯,救奴婢一条生路。”
肖焜叹息道:“按理说你的事是殷大人家里的私事,我不好Сhā手,你若是没地方投靠,先去安定王府避避风头,等以后我找殷大人谈谈,劝他放过你。”
这样的神色与语气,让香巧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她本来对肖焜就有好印象,这回愈发感激涕零。她朝他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谢过王爷。”
“走吧。”肖焜很自然地再次拍怕她的肩。
香巧抹干了眼泪,神色变得和缓,她清脆地应了一声,甜甜地笑了。
此时,远在北方的战斗还在持续。
山麓两头战鼓如雷,几千守候在山头的北胡摇旗呐喊,摆成一番森严气势,山石滚滚而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三万翼国铁骑腹背受敌,深陷在山谷里走脱不得,一时人马惨叫声、嘶鸣声连连。
狡猾的北胡深知肖氏大军闻名天下,不能正面强攻,只能暗里智取。北胡军早在去年轺国境内已受肖氏大军重创,渐渐显露衰落,这次但等天时地利,再集一路兵马与北境轺国驻军盘旋,另外一路埋伏在山麓一带,阻截肖衡铁骑精锐。
如此一来,肖衡的兵马纵是不被全歼,也是提兵折将,死伤惨重。
肖衡遭埋伏突袭,大喝一声道:“各自散开,上山猛攻!”双腿只轻轻一夹,那匹红鬃飘扬的宝马箭一般飞了出去。须臾之间,三根长箭嗖嗖飞来,带着些许尖利呼啸,肖衡一挑手中的剑,箭矢挑落而下。众将士提着盾牌,冒着呼啸而过的箭雨,潮水般的向着两边的山头涌去。
电光石火,间不容发,肖衡的兵马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几乎便在眨眼之间,谷下的骑兵出现在了山头上,与北胡军展开惨烈的搏杀。北胡首领当场愣怔在了那里,好容易缓过神儿,情知不能僵持下去,连声大吼,一阵撤兵号角声响起,北胡军狼狈向北境逃窜而去。
日头毒上山顶,满眼是滚石累累,浮尸遍布,还有疲惫不堪的翼国骑兵。肖衡心如刀割,饶是终将奋勇冲杀,这次却是连日连夜雨中行军,在北胡突袭下也是大乱,无法成阵追击。到了黄昏清点完战场,死亡人数竟达六千之巨,更多的是缺胳膊少腿的,血染战场,令人不堪入目。
肖衡命令手下司马召集健全将士兼程北上,接应铁甲兵器与驻军会合,呈扇形包围峡谷,以防北胡再次南下。自己亲自安抚伤员回京城,准备调拨大营剩余兵士,重新北上,直捣北胡,使北胡不再死灰复燃。
运送伤员不如骑兵打仗,车辘小心缓慢地滚动。此刻又是五月间将近麦收时节,伤员厚厚的衣甲缝中生满了虱子,又是缺医少药,沿途到处是惨叫声和呻吟声,路旁时时筑起新坟。身为主帅的肖衡将对北胡的仇恨深埋心中,衣不解带昼夜安抚。伤员见年轻的王爷如此体贴,心里大受安慰。
十日之后的夜半时分,乌云遮月,一片蛙鸣回荡在田野池塘。京城郊外的军营大帐外,一支马队长龙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高耸的门楼,军营大帐内彻夜灯火通明。
白日里的京城人声喧哗,战争的浓云丝毫没有出现在京城上空,就是皇宫里也是一片宁静,更不消说市井百姓。晴日暖风声麦气,时已至小满,人们忙忙碌碌做着夏天的准备。
凝月在李副将的空宅邸里忙乎了半月,无论是客厅、房间还是花园,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很愉快地做着这一切,以后的一段日子,这里就是他们相聚的地方,郎情妾意,相依相偎,每次想起来怎不让她悸动?
水池里她还养了几条五彩鲤鱼,水草浮荡,伴随一圈又一圈的水波涟漪,到处是唼喋之声。凝月满意地笑了,抬眼看着周围墙间藤萝缠绕,浓荫蔽日,满架的紫蔷薇正幽幽地、一丛丛地散发着芳香。
收拾完眼前的事情,凝月解下了腰间的围布,她决定出门找哥哥凝天。(橘*泡泡鱼 手 打*园)
恰恰这时,铜制大门有哐哐的敲门声,凝月心里一动,急问:“谁?”
是肖衡回来了吗?
外面的侍卫禀告说有人找她,来者自称姓郁,是溱州柳溪坞的。凝月心里没来由地一怔,暗想自己这样的确是对不住郁家人,见了郁家三少爷,她好言好语解释就是。可郁家三少爷是如何得知她在这里呢?
正思忖着,外面的侍卫开始催了,“夫人,要不要赶那人走?”
凝月叹了口气,语调却黯然,“请他进来吧。”
大门哐啷响动,从外面闪进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头戴遮阳斗笠,斗笠压得很低,将他的整个脸遮住了。凝月的双眼闪过一道清亮的光,她定定地看着来人,突地,嫣然一笑。
“又来吓唬我。”
肖衡只好老老实实地摘下了斗笠,眉端舒展着。他低眼看她,佯装生气的口吻,“好啊,你敢把外人引进大门?”两人离得很近,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掩不住地冲入鼻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拦腰将她抱起来,径直往房间方向走。
“我的小夫人,想不想我?”
凝月有些迷醉地凝视着他,看他染着血色的眼眸,那里有着动人的情丝,一缕一缕地缠住她的心。她浅浅地笑着,笑靥如花似的,她情不自禁更紧地贴近了他。
窗外浓密繁茂的红花绿叶多情地低垂,五月底的日影就是一层润润蒙蒙的浅雾,绣幄鸳鸯枕,扯在地面上的罗裙衣衫层层褶皱,一对人儿如胶似漆,因为彼此不可抑制的意动神驰,他们的耳边跳动着一阕奏到美妙的乐音,仿佛有芳艳潺潺的流水声徜徉而过……
她主动地迎合着他,欢爱让她本来秀气的脸涂抹上层层红晕,眼波熠熠生辉,多少次她发出抑制不住的满足的叹息,犹如暖爽的风,拂动风铃。
肖衡也在呻吟,他就是势不可挡的猛士,一波又一波地冲撞着,往胜利的巅峰进发,沉重的呼吸渐渐无法自持……他俯身执拗地找寻她的嘴唇,用力地吮吸着如兰馨香。
“凝月!凝月!”
她激烈地弓起了腰,凝聚在身心的全部激|情在怒张,在喷发,两个人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狂乱的喘息声交缠地响起……
最后,他深深埋在她的身子里,久久未动。
日影暗转,映出树梢婆娑的身姿,花蕊含羞,绿叶横斜,耳边是低沉均匀的呼吸声,凝月轻轻抽出了酥麻的手臂,有些恍惚地凝视着身旁的肖衡。
他睡着了,睡得很沉。
凝月的心口甜甜的,她看他细密的眼睫,雕刻分明的眉眼,抿得绺薄的唇线,好像要把这些连同他的呼吸全部带进自己的心中。
肖衡直到未时才起床,此时太阳明晃晃地直照大地,隐约能听到花园里的蝉声,房间里现了情暖,四处飘散着一种熟悉的残余的芬芳。
他模糊地忆起,她分明一直在身边的,于是下意识地喊道:“凝月!”
帘钩儿响动,凝月手捧熟悉的水盆进来,她的眉眼盈盈,翠绿的裙带很伏贴地垂在腰间。肖衡一BBS.JOoY oO.nET个翻身,索性耍赖在床上,任凭凝月服侍。
凝月待他漱了口,很适时地将暖湿的面巾递上,“是要去宫里吗?我把你的衣衫都洗了,阳光猛烈,这会儿早干了。”
肖衡清闲快活地笑起来,“我的心思你最懂。”接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流露出这些日子的心事,“这次剿匪中了埋伏,死伤很多将士,我必须调集兵马继续北上,彻底铲除敌人。”
凝月也敛了笑容,她很快地收拾眼前,道:“我这就把晒干的衣服拿来。”她灵活地往外面走,纤细的身姿在帘外只余下一道稀疏的光影,像是春夜月光里的精灵,在隐约跳跃。
肖衡仿佛醉了,人慵懒地靠在床旁,思绪陷进了对战事的酝酿中。
皇宫里的雍武皇帝过了午睡,身边陪着皇后,寝殿内沉寂得连内侍的脚步声也不闻。五月里的天气并不燥热,可雍武皇帝还是耐不住地不得安宁,他突然问道:“衡儿的事情怎样了?”
皇后僵硬了一下,以为雍武问的是选侧妃的事,便小心翼翼地回答:“还是老样子,挑了几个都不顺他的心,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雍武未睁开眼,语气沉得辨不出起伏,“他长大了。”
皇后心里莫名地一跳,斟酌着雍武的字眼,试探着问:“衡儿年少志高,处处以晋王为楷摸,可今年才刚刚行使主帅……”
“主帅只是个兵权。”雍武皇帝摇了摇头,索性把话挑明了,“等这次灭了北胡回来,朕颁旨立储君位。”
皇后心花怒放,盈盈叩拜谢恩。雍武转过脸去,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衡儿性情刚烈勇猛,焜儿待人温和,做事圆通,两人都是大器之材,朕左右很难取舍。近年来朕愈发感到力不从心,还是早立储君为好。衡儿甘为大翼王朝洒热血,每每出征,朕心痛啊。”
“皇上说得极是。”皇后顿时泪光迷离,掏出丝帕轻拭眼角。
皇帝看着殿外灿烂的阳光,忍不住脆爽地笑起来,他的性情素来和煦,远远看见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过薄纱幔帐,映在通往龙榻的涂金地砖上。他知道是谁来了,示意皇后道:“衡儿来了,这事儿先别告诉他。”
肖衡大步进了殿内,过了紫檀大屏,黄衫玉冠的雍武和遍体锦绣的皇后悠闲地说着话,看着轩昂的儿子进来,他们的眼光投在他的身上,一脸慈爱神情。
叩拜行礼后,肖衡在皇后身边落座。雍武看着肖衡风尘之色,便关切地问道:“皇儿莫非要继续北上?”
“父皇明鉴!”肖衡起身,慨然拱手道,“北胡已是鬼神不齿,天怒人怨。当此之时,诛灭暴匪,正是应天顺时。这次孩儿抽调兵马北上,北边一鼓可定。”
雍武悠然笑了,“皇儿底气甚足,胜过千军万马,这北边从此可就安定了。”
“不单只是安定北边,父皇。”肖衡自信满满,“一则大翼国可继续霸业,父皇可成为弘扬晋王大志的中兴英主。二则,翼国灭北胡,北胡所处地带一并归翼,拓地千余里,翼国更加名震四海!”
雍武哈哈大笑,称赞道:“父皇老了,这天下霸业该是年轻人去闯了,这次打算调兵多少?”
“儿臣想把大营兵马全部调走,不出半月便可全歼北胡。”
肖衡朗声回答,又稍显担心地说道:“只是如此一来,京城兵马空虚,万一有变,难以守护父皇。”
“衡儿过虑了。”雍武不以为然地一笑,脸上荡漾出无比的满足与自信,“京城有守军,朕宫里还有上千御林军,偌大的皇城便是铜墙铁壁,任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入。”
肖衡释怀,心中顾虑消散,突然想起还有要紧事,正想开口,皇帝早一步笑吟吟地发问了,“等衡儿凯旋回来,国事忙完,该忙家事了吧?”
皇后在旁边Сhā上一句:“衡儿,你个人大事不该让父皇替你操心了。”
肖衡这回老实地应了,脸上也盈满了少见的笑意,“等儿臣回来,儿臣带一个人来见父皇、母后。”
雍武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皇后倒忍不住急问道:“是个女子?”
肖衡的眼里染了几分迷离,他露齿笑着,不加迟疑地应了一声“是”。雍武和皇后两人失神地看他,肖衡已经再次叩拜,朝着外面大步地走,顷刻间踪影全无。
皇后缓过神来,心里不知是喜悦还是无奈,自言自语道:“什么女子让他变得这么在意了?”
黄昏的时候,京城里起了风。风絮漫天,飞花散漫,把整个京城吹得朦胧一片。
肖衡和凝月依依作别。
凝月帮肖衡整理着身上的铠甲,碎阳里她漆黑的眸子灿烂如华,她的面色很平静,平静得足以抵消肖衡心存的担忧。肖衡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告诉她,可是在她面前自己显得很乖顺,他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双眸凝在她的脸上。
还是凝月缓缓开口了,“早点儿回来。”
好像是丈夫照例出门,妻子照例在家守候,如此简单。
他们手牵手向大门走,风正烈,紫蔷薇正在凋零,一对麻雀扑棱着飞到花丛里,啄落一地花片子。(橘*泡泡鱼 手 打*园)
肖衡再次俯首拥吻凝月,铜制大门外隐隐几声枣红马的呼哧声,门内的两个人热切地吻着,什么也不说,尽情享受属于他们的最后一点儿时光。
那天黄昏,凝月就是这样送肖衡出征。她记得自己笔直地站在大门外,看着枣红马载着肖衡乘风而去,看着马上飘悠的人影,心里却空落得厉害。
他也是在消失之前再次回首,她迤逦及地的裙幅蹁跹舞动,他微笑着,知道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重逢。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们!”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柔和。凝月的视野已经模糊,泪水难以控制地掉落,却含笑朝他挥着手。
凝天这段日子过得很小心,每次从礼部出来,他总是从门内往外张望了几下,确定没有香巧的身影才敢出来。
这日他照例出了府衙,香巧自从那日苦恼以后倒不再出现了,他反而感到了疑惑,一路上嘀咕着:“这丫头哪儿去了?”
迎面缓缓走来一个人,想是在路旁站得久了,几枚坠花落在发髻上,随着她的走动,微微颤动着飘落地面。
“哥。”
凝天正在垂头想心事,听到叫唤声蓦地抬眼,依稀辨得香巧出现在面前,不禁惊恐地大叫一声。眼前的女子奇怪地望着他,嗔道:“哥,连你妹妹都不认识了?”
凝天眨巴着眼睛,茫然了片刻,才吁了口气,“原来是凝月。”
凝月见哥哥古怪兮兮的,一双眼骨碌碌四处张望,正想问,凝天已扯笑一声,打趣道:“怎么样?看你水灵灵的,跟肖衡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这一问羞得凝月整张脸泛了红晕,连耳根都红了。凝天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脸得意,“亏了我成|人之美,还帮你们收拾烂摊子,肖衡这小子怎么不来谢谢我这个小舅子啊?”
凝月摇头轻笑,在哥哥面前也显出顽皮相,“等他出征回来,我俩一起谢你。”
“皇家有没有承认你的冷姓?”凝天毕竟还是关心妹妹的。
凝月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实告诉哥哥说:“他说等他回来,就带我进宫面见皇上皇后。”
凝天阴阴地哼了一声,“这小子对你倒有情有义。”
“哥,你别老是对他有什么成见。”凝月敛了笑容,正色道,“豆子的事已经过去了,肖衡出生入死,率兵浴血奋战,还不是为国为民,为了天下百姓?如今北境开战,作为翼国子民理应举国同心,抛弃隔膜!”
“好好,哥错了,哥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凝天知道说不过凝月,赶紧讨饶,委委屈屈道,“他已经是我的妹夫了,我还能拿他怎么着?”
凝月哧的一声笑了,转过话题,“你刚才看见我,干嘛吓成这样?”
“我以为香巧又来了,这丫头,看见她我就头疼。”凝天嘟囔一声,轻描淡写道。
凝月闻言,惊得变了脸色,声音难以遏制地抖了,“你……你见过香巧了?她在哪儿?”
凝天脸上也露出吃惊的神情,“香巧,不过是殷小姐家的丫鬟,你……”话还没说完,凝月的双手已经攥住他的手臂,她不断地摇着头,哀哭出声。
B B “哥,你不知道,香巧就是我们的小妹,费嫂就是我们的娘……”
凝天一下子僵住了,脑子轰鸣作响,凝月的声音似从极遥远处飘来,又丝丝飘走。他死盯住凝月,大吼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怕你冲动出事。”凝月哽咽着,“殷其炳是朝中重臣,跟宋鹏忽敌忽友,你又是化名参加科考,如果闹出事来,岂不前功尽弃?后来我们又跟肖衡恩怨了结,我去找娘和香巧,才知道她们已经离开京城了……”
凝天狠狠地跺了脚,自责不已,“都怪我!上次香巧来找我,我还赶她走。”
凝月顿悟过来,闪着泪花说道:“香巧肯定在京城,我们这就找她去。”
兄妹俩找了大半个京城,却始终没有看见香巧的身影。凝月一夜未睡好,第二日又去找凝天,兄妹俩边找边打听,还是未果。凝月并未泄气,她想起紫金巷,便与凝天商议再去那里探听一下。
紫金巷内静悄悄的,凝天兄妹假装过路人,从那道木栅门前不经意似的走过。凝月抬眼看见门楣上果然挂了铁锁,眼中的失望之色暴露无遗,身边的凝天轻声告诉她:“快点走,小心那人放狗吓人。”
凝月回头朝后面望去,但见有个汉子牵着狼狗从巷子深处过来,经过墙外时那人似乎习惯地朝木栅门瞄了瞄。微不可见的细节落在凝月的眼里,她的心底忍不住一震,她止了步,似是提醒自己也在提醒凝天,“屋里有人……屋里肯定有人!”
凝天还在似懂非懂,凝月拉着他回身快速往木栅门走,狼狗的吠叫声汪汪地响了起来,凝月已经毫无惧怕了,扯起喉咙朝着墙内喊:“娘!香巧!我是凝月!娘,听到了吗?”
被关在屋内的费嫂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声,瘦得削薄的身子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她摇晃着走向紧闭的屋门,绽出青筋的手颤颤地击打在门板上。
“凝月……娘在这……”
她的声音极其羸弱,汉子凶狠的吆喝声和狗吠声将她的声音稀释得愈加不可闻,好像从极远处传来,在凝天的耳际盘旋。凝天终于放声大喊:“娘,凝天在这里!”
素来岑寂的紫金巷,在这日如捅开的蜂窝,乱了。
自从殷其炳从宋鹏手中接回自己的女儿后,两个人似乎完成了一笔交易,彼此不再有任何干系。眼看着宋鹏与别的官员打得火热,殷其炳难免心内痒痒,自己以前毕竟得到了些好处,加上女儿雪玫进王府后并未得到得到肖衡任何恩宠,心里一直以为终是宋鹏占了个大便宜。
这日宋鹏却拜谒上门,宾主寒暄后,照例在殷其炳的书房饮茶。宋鹏面上仍是阴阴的笑意,光影一波一波地沉在他的瞳仁里,变幻莫测的黑。
“不知殷大人最近可听到庆陵王在做什么?他在溱州可是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殷其炳停止了呷茶,却不做声,屏声静气地等待宋鹏说完。
宋鹏语里含笑,笑里带刺,像含了淬毒的针,刺得殷其炳眼皮直跳,“肖衡从溱州抢来了冷凝月,单等出征回来就带她面见皇上。哎,从此王府里多了一对恩爱鸳鸯,可怜了你家千金了。”
殷其炳的额角上渗出细细的汗,他在宋鹏别有深意的眉目中退却了,讪笑道:“宋老弟,你我素来相投,故有推心置腹的话语,这储君位子早晚是肖衡的。”
宋鹏几乎将整个身子舒服地倚在木椅上,不着痕迹地微笑,“要是没有了肖衡,这储君位子又是谁的?”
最后一丝声音从嘴边吐出,只留一段意味深长的回音,在殷其炳的耳鼓里回荡。殷其炳头上的汗结成珠,在额角划开一道沟痕,“你是说肖焜……”
宋鹏嘴角笑意加深,俯身凑近殷其炳,近似耳语,“据小弟所知,肖焜对贵千金爱慕已深。皇帝只是要光大肖氏宏业,并不庇护任何一名皇子,也不限定肖衡一人,是不是?”
“要是肖焜成了皇帝,这天下会是什么样子?”殷其炳的脑海里浮现出肖焜俊朗的样子,不是感叹道。(橘*泡泡鱼 手 打*园)
宋鹏哈哈大笑,老朋友似的拍拍殷其炳的肩,“不管天下什么样儿,贵千金不再是闺怨中人,殷大人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殷其炳也不禁嘿嘿笑了。这时候,老仆人进来禀告,“老爷,宋爷,外面有两兄妹吵着要进来,就是那位凝月姑娘和她兄长。”
“她来干什么?”殷其炳没好气地说道,“这小女子,看不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他们说紫金巷的费嫂是他们的亲娘,那位凝月姑娘把费嫂的名字都报得一清二楚。”
殷其炳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宋鹏纵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可抑制,“原来殷大人还有如此荒唐有趣的事!冷凝月现今可是肖衡的女人,肖衡要是知道你做的苟且之事,非把你剁成肉酱不可。”
殷其炳这回是全身冷汗、热汗交流,又不敢出去,赶紧招呼老仆人:“快把钥匙给他们,就说老爷病糊涂了。”
此时的紫金巷又恢复了平静,左邻右舍从自家的门窗探头,听到狗吠声和车轱辘声又缩了回去。凝天兄妹随马车进了巷子,他们飞快地下了车,凝天掏出钥匙,捏在手中的铁锁紧随着他们急迫的呼吸,磕在门板上咣咣乱响。
屋门打开的时候,恍惚间有个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来,盛日的光落在小屋里只是极细微的一点儿,长久锁闭的空间,灰尘蒙蒙,夹杂一股发霉的味道。费嫂含泪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了秀雅的风韵,几缕白发滑过青丝三千。
“娘!”
兄妹俩齐齐跪在了费嫂的面前,费嫂低下身定定地看着他们,十六年前她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无助凄哀地仰脸看她。她颤抖着抚摸他们的脸,内心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欲肝肠寸断。
“我的孩子啊……”终于,她大恸,张开双臂环住了他们。
屋子里,三个人哭成了一团。
西边落日的余晖变得稀薄,屋子里逐渐呈现了暗淡,费嫂挑起了灯花。残灯微摇,半明半暗,可在凝月眼前却是如春日里凌霄峰上的朝霞,照得心里暖融融的。
她还想多待一会儿,待在娘的身边。
费嫂执意不肯随凝月回去,她说她必须等香巧回来,这里是香巧唯一能够找到亲人的地方,她必须等。凝月还想劝母亲,费嫂挑起红肿的眼角,一再的摇头,“是娘害香巧成这样的,娘对不起你爹……还是让娘等在这里吧,等到香巧娘心才安。”
凝月暗想,偌大的京城很难找到香巧,只有在这里苦等,她早晚会回来的。于是让凝天写封急信给父亲,父亲一旦知道有娘的下落定会火速赶来京城。
离全家团圆的日子,就差了那么点儿。
她还将她与肖衡之间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番,引得费嫂不住地悲泣哀哭,长叹道:“豆子死得虽冤,可庆陵王终是善良之辈,娘只有祈天保佑豆子了。我们冷家虽是穷人,度量也能容得下世间恩怨情仇,非是皇家贵胄能做到的,也是苍天有眼,反让我家凝月能和庆陵王结成无量欢喜缘……”
母女俩又是一阵抱头大哭。
末了,费嫂催凝月回去,“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出来的时间别太长。肖衡如此待你,你也不应反给他添麻烦,乖乖地在府里等他回来。”
凝月顺从了费嫂的话,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紫金巷。
第二日她又回来陪娘,费嫂的情绪逐渐平缓,气氛变得活泼,母女俩开始有说有笑了。
“哥呢?”凝月疑惑道,“跟娘才见一面,又跑到哪儿去了?”
费嫂淡然而笑,大不以为然道:“他是替衙门做事的,一定很忙,你别说他。你在娘身边,娘已经够满足了。”
凝月面上对哥哥的不满这才渐渐收拢,忙着忙费嫂洗晒衣被去了。
这样过了三天,凝月再次从紫金巷出来,甜笑还浮在她的脸上,宋鹏的马车在前面拦住了她。宋鹏从车上下来,悠闲地打着折骨扇,完全一副斯文儒雅的商人气派。
“凝月姑娘,你我可是难得见面,能否赏脸叙叙旧?”
宋鹏的声音不轻不重,很悠缓的,却如一声碎响,击入凝月的耳鼓。她熟悉宋鹏不怀好意的笑,警觉道:“宋先生,你我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她落下了纱帘,帘外的宋鹏在轻笑,“凝月姑娘现在身份不同了,自然不把宋某放在眼里。不过,宋某素来是个念旧之人,何况你家兄长可是宋某的好友……”
凝月终于揭开了车帘,紧张地望着宋鹏,“我哥怎么了?”
“方便在这里讲吗?”宋鹏含着笑意,仿佛就等凝月这句话。
凝月无奈地下了马车,听着马车离去的辘辘声响在空寂的巷口回荡,她转过脸。宋鹏诡异的笑如毒粉,洒落在眼风扫过之处。“上次截杀皇帝的案子悬而未破,你哥昨日被人指认出来,关在刑部大牢里。”
凝月的脸颊腾地通红,双眼似要冒出火来,“一定是你搞的鬼!我哥要是供出主谋是你,你也逃不了!”
宋鹏仰天一笑,笑意却变得极冷,“谁会相信他?刑部里面都被宋某买通,凝天怕是进去出不来了。肖衡不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你想保你哥哥都保不住。如果你想舍身救你哥哥无异飞蛾扑火,难道想招认自己是假冒的王妃?兄妹同成阶下囚,一旦被皇帝、皇后知晓你以前的事宜,你这庆陵王妃子的梦也就破灭了。”
“你究竟想怎样?”凝月极力克制声音的抖动,脑子里如滔滔淡水翻滚。
“跟聪明人说话就不用费劲儿。”宋鹏仰着脸,面色平和,“初六是肖衡和殷雪玫结婚周年,皇后突发善心想安慰久病的儿媳妇,正在过问周年庆典的事情。京城郊外的馥江烟波浩渺,正是游览赏景的好时节,想必皇帝老儿的兴致很高!肖衡不在京城,殷雪玫成了庆陵王府唯一的主人,以庆陵王妃的名义邀请皇帝皇后同游馥江。你做的事情bBS·JOoYOO·NEt很简单,假扮殷雪玫,在岸边准备渡江大船,等时机一到,请他们上船便是。”
“殷雪玫呢?”凝月一个冷战,隐隐感觉有场阴谋正在逼近京城。
宋鹏冷薄的唇开开合合,“殷雪玫已回娘家,你去庆陵王府依然可以一手遮天。冷凝月,事到如今你我同系一条船,我敢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要不要救你哥哥,你心里有数。”
说完从身上掏出那片面皮,往她的手上一抖。凝月厌恶地瞪着他,唇角颤着不说一句话。宋鹏摸透了她的脾性,不怒反笑,“此东西还是用得着的。”
“宋先生,我瞎了眼认识你!“凝月咬着字,嘴唇已发白。
宋鹏并不生气,甚至始终是好情绪,“如若你不认识宋某,你能跟肖衡喜结良缘?冷凝月,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宋某等着喝喜酒呢。”
他哈哈笑着上了车,车夫张扬地举着马鞭,马车随即消失了。一群麻雀聒噪地在天空中盘旋,只留下一段余音,在昏暗的空中回荡。
凝月孤零零站着,黑夜,正张开无边无际的翅膀,迅速地将她吞没了。
肖衡的庆陵王府在夜间总是令人窒息的静,尤其是殷雪玫进入王府以后,几盏柿漆宫灯,沿道一闪一闪的,便勾勒出王府孤寒的颜色。晚凉天净月华开,就是最灿烂的月光都照不到王府的每个角落。
凝月一身庆陵王妃装扮,手中的宫灯燃着,虽然微弱,却始终没有熄灭。肖衡的寝殿中有着隐隐的寒意,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屏风、花窗、床榻,层层叠叠地幔帐静垂,低低地压着殿梁。枕上的那块玉佩静静地躺着,在晕黄的光线中透着幽暗的亮点。
她拿起了玉佩,轻压在自己的胸口,心中的思念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橘*泡泡鱼 手 打*园)
“肖衡,请给我智慧和力量。”
她低喃着,周围的景物模糊了,而肖衡的模样在眼中却无以形容的清晰,如剑紧蹙的双眉,坚执有神的目光……
她安定下来,提着宫灯往殿外走去。黑暗的尽头深处,就是通往庆陵王妃寝宫的路,她抬起头,寝宫里微弱的烛光只能映上窗帘,整座院子笼罩在墨色的雾霭里,周围是若有若无的药草味。
殷雪梅走到哪儿,就将这种味道带到哪儿,她就是浸在药草里的花,吐露着落寞的暗伤。
或许,她生来属于寂寞。
可怜的女人。
寝宫里太过阴暗,她将案台上的镏金莲纹烛都点着了,殿内霎时如大放焰火,连铜镜里自己明慧绝伦的美貌都是清晰无比。
她端立在大铜镜前,面前的没人裙幅彩丝镶边,涌动起层层涟漪,想必就是开到极盛的娇艳的花。她冷冷地笑了笑,所谓的荣华大致如此,她都不屑。
她的沙场已经扬起了风沙,肖衡在北境征战,她在这里为他掠阵,与宋鹏这样的敌人夺命周旋,若是牺牲自己,也是应该的。
王府总管无声地进来,恭谨道:“娘娘,安定王爷来了。”凝月应了一声,总管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凝月朝着屏风望去,一道修长的光影正烙在上面,片刻,肖焜沉静的声音像无形的风,缓缓蔓延过来。
“雪玫。”
他负手而立,那对柔和的目光一漾一漾地浮曳,却是掩饰不住的关心,“你这么急地叫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种软暖的感觉湿进心脉里,凝月心潮汹涌,直言道:“我遇到了强敌,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确信,他是唯一能够帮助她的人。
至于她的真实身份,迟早有一天她会让他知道,只要共渡此关。
果然,他向来平和的眼睛里闪了闪,很干脆地说道:“你说吧,我需要做什么?”
“大富商宋鹏有颠覆之心,他威逼我在初六那日将皇上、皇后娘娘引上游船,一旦诡计得逞,必定危及皇上、皇后娘娘的身家性命。何况如此一来,皇城必乱无疑。肖衡不在,京城兵力空虚,护驾之事拜托安定王爷了。”
凝月说完,朝着肖焜屈膝便拜。肖焜连忙弯身将她扶起,意味深长地喟叹道:“雪玫大义凛然,真乃女中豪杰,肖焜敬佩。保护父皇、母后以至京城百姓,是我安定王分内之事,肖焜愿意与雪玫精诚团结,铲除恶贼。”
凝月感动地看着肖焜,他的眉目轮廓多少有些像肖衡,同样的快马轻裘,俊美爽朗。
不愧是同宗兄弟,骨血相融。
两人窃窃商议,只愿一锤定音。
肖焜在殿内踱着方步,神情略略凝重,“我手上无兵权,王府宿卫也就百来号人。宋鹏老狐狸在暗处,机谋多变,人数无定,如若真的交战,恐怕不能持久。”
“你说咋办?”凝月也不无顾虑道。
“立即快马送信,请衡弟往京城增兵。”肖焜话语果断,“事不容缓,北境烽火正浓,如若昼夜驰骋来回少说五六天,正好赶上初六。”
凝月觉得肖焜所言极是,当即在案上蘸笔墨书信一封,又稍作思忖,将那块玉佩随同书信放入信袋中,慎重地交给了肖焜,“他看见里面的东西,胜过兵符,定会知道是我亲笔书写。”
肖焜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用铜管封了信,又一一交代了几件具体事务。凝月温和地笑道:“安定王爷,此次大事头绪繁多,便由你来坐镇运筹,我只稳住宋贼便是。”
肖焜慨然说道:“肖焜我自当以国难为先,你我同心,绝不负大翼王朝。”他的目光灼灼,那是一种绝然毅然之色,多了平时不曾有的锐气。
他很快出了寝宫。凝月出神地站在窗口,夜风送来有节奏的步履声,肖焜人影在婆娑幽暗的树丛间穿梭,过了不久,青石步道上响起清越的马蹄声。
六月初六。
民间这一日是赐赠节,天气已经酷热,骄阳下人们翻晒酱瓜、涂饰门窗,祈望老天赐福赠禄。雍武皇帝也兴这个黄道吉日,去年选定初六让肖衡完婚,也是应个消灾解忧、免灾去难的吉利。
位于郊外的馥江如巨大的白练横亘,时值初夏,遥遥望去依然烟云迷蒙。浪涛时息时滚,一波波地拍打着水岸。江中心一片片风帆高挂,隐约还有渔船上清朗的渔歌。
暖风飒飒穿过耳边,江水浩淼空阔,雍武皇帝携着皇后、庆陵王妃临风而立,感觉有洗灌尘世之感,不禁微微露出笑容,“雪玫,这地方挑得好啊!朕已经很久没出京城了。”
凝月含笑,头上的玉兰花流苏在风里不停的波动,而脸色却是波澜不惊,“请父皇、母后去观景阁上坐。”
她笑起来露出碎玉般的牙齿,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个儿媳妇比在王府多了一些鲜活,看起来分明是有福之人,她始终不明白,衡儿怎么对如花似玉的雪玫不经心呢?
皇后想着,不由对以前一味责怪殷雪玫有了内疚,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雪玫啊,衡儿在外征战,够为难你了,今日想要什么,尽管跟父皇、母后说。”
凝月垂眸,依旧含笑:“父皇、母后今日游玩馥江,是想逗雪玫开心,雪玫感恩还来不及呢。”
雍武皇帝、皇后见殷雪玫明白他们的心思,便满意地笑起来。观景阁就在面前,随侍的宫人宫婢齐齐跪了一地,歌舞声乐在江风里缥缈,阁外珍珠宝帘挂垂,皇家奢丽的摆设恰似迷蒙的帘幕笼罩下来。
凝月拈起一颗荔枝,却在手指间来回滚动,眼光不经心似的凭风而望。掠过参差不起的树丛,通往御道的台阶两旁站满了着甲提戟的御林军,周围还有守军来回走动,神态有点儿散漫,再往远处看却是森森参天的树林,觉不出丝毫的动静。
因为是皇帝巡游馥江,御道外连绵几里严禁游人进入,堤岸上站满了观看江景的人群,到了水势缓和时,堤岸上的人群骤然增多,道路上出现了许多挑担子、拉骡车的布衣壮汉。
观景阁里依然酒香飘溢,余韵倾流。突然之间,人群里不知是谁长啸一声,观江的人群迅速地散开,布衣壮汉们陡然变成剑气森森的武士,从道路上,从树林里,从隐匿极深的地方呼喊着出来,潮水般冲向观景阁。
御道上的御林军虽然精锐,天地间突然冒出这么多杀气腾腾的猛士,立时惊呆了。手中的长戟长矛打造得虽是精良,却远不如猛士们长剑短刀顺手,禁军百余人片刻崩溃,尸横当场,鲜血汩汩流淌在铺着白玉的御道上。
雍武皇帝正接过凝月递过来的茶,隐约闻得喊杀声,茶盏一倾,烫了手,“谁在闹事?”
皇后霍然起身,明艳的妆容下失了颜色,正巧一名浑身血淋淋的御林军士兵进来禀告,“皇上,叛贼杀进来了!”阁里面的人毫无防备,宫婢内侍尖叫着惊慌四窜。
凝月跑去揭开珍珠宝帘,心里虽有防备,外面的景象还是让她心惊肉跳。此时,一阵更加猛烈的呐喊骤然响起,炸雷当头般令人震颤。随着这声炸雷,通往御道的方向出现一排穿暗红色宫服的杀手,凝月知道,肖焜带着他上百宿卫出现了。
皇帝、皇后惊慌失措地在阁内兜转,听得外面肖焜铿锵的朗声,“赳赳全体勇士,冲啊,誓死保护皇上、皇后!”
接着又听B BS.JOo yOo·N Et他朝这边高喊:“父皇勿躁,焜儿来也——”
雍武重新振作起精神,齿缝间喷出帝王惯有的戾气,“乱国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死奸贼,焜儿大功!”
凝月也被肖焜慷慨激昂的声音所撼动,她一边搀住皇后,快速地说道:“快请跟我来。”推开后面墙壁滑动的石案,一座大石砌墙的三重屋顶兀现,非但坚固,外面有繁茂的竹林遮掩,外人冲进阁内,只见里面人影皆无,一片寂然。
这个地方是凝月和肖焜预设好的,此地也是皇帝皇后理想的藏身处所,更何况宋鹏的注意力在游船上,在江中截杀皇帝,才是他最终目的。
凝月关上石案,从容地出了观景阁,绕过曲曲折折的山径,向山下江边走去。
三层画舫精巧绝伦,江面上是黄金楼阁般的倒影,船上的人已经等候多时,凝月一上去,游船便劈波斩浪朝江中心划去。
江风渐紧,天空下万里尘烟,自江面散向遥远的天际。(橘*泡泡鱼 手 打*园)
凝月一个人站在船头,静静地伫立着,薄纱衣随风鼓荡,红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
此时此刻,她是战士,是巾帼,投身去波澜壮阔的战场。
凝天跟着宋鹏蹲在船舱里。
夏日的毒日头吸尽了身上每一寸水分,凝天咽了咽冒火的喉咙,感觉自己被烈日抽空了。馥江上面的风刮得紧,船身左右摇晃不宁,凝天蹲得久了,胃里好似翻江倒海,手不禁脱了力,手里的大刀歪在脚下。
一大早刚扒了几口饭,庚爷进来,冲着他就是一顿呵斥,“还磨蹭着干什么?赶快行动!”
他不知道所谓的“行动”究竟是什么,宋鹏说风即是风,说雨即是雨,他像是一直狗被驯服在宋鹏的掌心。早在他与母亲相认后,宋鹏便将他叫入客厅,“凝天,这几日你不要出去,乖乖地给我待在宋府。”
宋鹏说话缓缓淡淡,语调不高,口吻却极为严厉。凝天低首垂眉赶紧答应,隐约感觉气氛不对,要有大事即将发生。
江面上的烟气变幻不断,宋鹏站了起来,抬眼眺望岸上山头的动静,不满地嘀咕道:“怎么还不来,莫非这女人想玩什么花招?”
凝天顺着宋鹏的眼光望去,薄气正在散开,隐约有个金色的点朝这边移动,接着愈来愈近,天宇间好似一座涂金的梵宫出现在他们眼前。
宋鹏也看见了,全身掩饰不住地亢奋,朝后面的宿卫喝令道:“雍武老儿来了,传令四面包围大船!”
话音刚落,凝天后面的风帆噌噌而下,接着江中本来各自散开捕鱼的船帆纷纷收起,几十艘渔船在号令下迅速地向大船聚拢。
凝天睁着双眼,这才明白此次行动究竟是什么。大船上的景致愈来愈清晰,坐在船舱上方的不只有皇帝,还有皇后,一个明黄|色龙袍,一个锦衣华服,其他几名宫人众星捧月一般将两人簇拥着。凝天的目光并不在皇帝身上,他目不转睛地望向船头独立的女子,她窈窕的身影在浓烈日色里像裹了一层轻纱,仍令人生疼的单薄。
燥热夹带裕兴的气息排山倒海涌向凝天,他吃力地捡起脚下的大刀,全身已经发起颤来。
宋鹏指挥着渔船靠近大船,挥舞手中长剑下令,“弟兄们,光复大柬的时刻到了,消灭船上的人。”
凝天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他一把拽住宋鹏的袖口,惊呼:“宋先生,您答应将殷小姐给我的!”
“臭小子,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女人!”宋鹏甩手给了凝天一个响亮的耳光,眼神犀利如剑,训斥道,“别死愣着,举起你的大刀冲上去!”
凝天擦拭着嘴角的血,不再言语,胸脯剧烈地起伏不定。
大船小船相撞,大船上持剑提戟的宫人抵死反抗,怎奈大船四面受敌,不多时宋鹏手下的人纷纷跳跃上船,直杀得一阵鬼哭狼嚎,血肉横飞。
宋鹏持剑大踏步来到前舱,锦绣环绕的情景早已不在,皇帝、皇后蜷缩在船角,瑟瑟地发着抖。
凝月抬手很平静地捋起额前被吹散的发丝,冷冷地看了看他,阳光直射在她的身上,映照得脸庞涂金似的艳丽。宋鹏疑惑地一把攥起皇帝的头发,明黄|色的龙袍下是张吓成死灰的脸,他略一打量,顿然怒气冲天,“冷凝月,雍武人呢?”
“宋鹏,你居心叵测,谋逆弑君,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凝月一声清脆的轻笑,鄙夷道。
“贱女人,敢坏了我的大事,你不怕我杀了你?”宋鹏气急败坏地举起长剑,直指她的前胸。
“我们的命在你眼里贱如草芥,什么功名利禄,成|人姻缘,说到底我们只是你反翼复柬的一枚棋子!”凝月毫无惧色,冷声道:“要杀要剐尽管来吧,只可惜我哥哥误入贼窝,都是我做妹妹的当初太相信你!”
宋鹏大喝一声,举起手里的长剑,眼前仿佛有流光剑影飞逝即闪,凝月壮烈地闭上双眼。
耳际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犹在凝月紧闭双目之时,凝天的大刀挡住了宋鹏横刺的长剑,他死死定住宋鹏,双颊因为冲动血脉喷张,“宋先生,原来你不是真心待我们,是拿我们当棋子!”
凝月一惊,睁眼叫道:“哥!”
凝天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虎口几欲撕裂,在他明白过来之后,痛悔像凝结的血,成了壳,大片大片地剥落下来。
“哈哈,你现在明白已经来不及了。我反翼壮士同北胡盟军里外夹攻,京城已是死城,雍武躲过此时,岸上还有大批壮士等着他,他绝对逃不了!”宋鹏咬牙切齿,阴阴地笑。
紧接着,宋鹏挑开凝天的长刀,下令,“来人,把这兄妹俩绑起来。”
杀性正起的手下奉命从船舱两边包抄过来,凝月见状,生生地推了宋鹏一把,疾呼道:“哥,快跑!”
凝天后退几步,眼见两边持刀的壮汉迅速地围过来,一咬牙,纵身跳入大江。
“宋爷,他跑了!”
“把冷凝月绑了!”宋鹏咒骂一声,指挥手下,“纠集船只,全力朝岸上冲刺!”
恰恰这时,远处传来嘹亮的号角声,顺着声音望去,岸边出现了无数艘官船,风帆如林,迎风破浪,如无坚不摧的巨龙浩荡向前。
但看船上整齐的顶盔贯甲的将士,盔甲铿锵,重剑生光。一看阵势,宋鹏脸色突然发白,他目瞪口呆地站着,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慑住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肖衡的军队已杀到。
凝月的脸上是释怀的笑,她几乎忘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反绑,高声喊道:“宋鹏,肖衡一来,你的末日到了!”
早在十天前,在万千车轮的烟尘弥漫中,肖衡的大军攻下了北境。北胡惨败,溃不成军,往北直退到北胡境内。肖式大军昼夜兼程行军赶路,所到之处势不可当,城邑相继望风归降,转眼北胡地区即将攻破。
肖衡一鼓作气,派遣先驱兵马接受剩余城池,另派部将清点战场,妥当善后事务。如此这般,又快马喜报一封,马不停蹄送往京城。
这时,他收到了凝月飞书京城告急。
信是肖焜所写,里面附玉佩一枚。信中大意是肖焜识得宋鹏勾结朝中文官,于初六密谋弑君,庆陵王妃不得已受制,请肖衡火速带兵马回京城,在馥江与肖焜会和。
一见玉佩,肖衡便知所谓的庆陵王妃肯定是凝月。见玉如见人,肖衡心头滴血,连夜召集几千人马,披星戴月兼程疾进,势必要在初六赶到馥江。
刚飞马到馥江,肖焜已经跟袭击观景阁的匪人交战上了。
喊杀声如连绵沉雷响彻江岸,肖衡的几千人马排山倒海向着山头涌去。闻听肖衡赶到,宋鹏的手下混乱了,挺着长矛短刀勉强招架,一时,漫山遍野到处是刀枪碰撞声,嘶喊声。
肖衡在半山腰遇到肖焜,急问:“父皇他们人呢?”
“在船上!”肖焜一面指江面,肖衡放眼望去,但见大江波浪起荡,彩金饰锦的舫船漂在烟波中,周围江面上船帆点点。
肖衡恍悟,大吼道:“皇兄你中计了!宋鹏岸上派兵,延缓时间,分明想在江中设伏危害父皇。如若有追兵,他们朝对岸回撤,顷刻逃之夭夭。”
“岸边有官船,速救父皇!”肖焜连呼不妙,抢先想赶下山去,被肖衡一把拉住。(橘*泡泡鱼 手 打*园)
肖衡道:“下船作战危险,这里交给皇兄,我带人追击宋鹏!”说完,迅速召集一队兵士上船,号角声中,劈波斩浪向江中心浩浩而去。
江中心的宋鹏见官船开过来,令大小船只列开阵势,“擂鼓进军,立功者赏!后退者斩!”然后将凝月捆在船柱上,匆匆下船排兵布阵去了。
凝月抬眼远望,最前的快船上,肖衡左手提盾,右手执剑,像浪花丛中踊跃的鱼,踏浪前行。宋鹏的船阵列开架势,呐喊着,吼叫着转眼之间,肖衡的船队如一把宝剑直刺过来,双方激烈交战了。
江面上厮杀声震天,宋鹏的船队被戳得七零八落,鬼哭狼嚎,鲜血染红大江。
江水是腥的,空气的味道也是腥的。
肖衡近得大船,大声一喊:“煌煌大军,谁敢挡我!”
话音刚落,纵身一跃,跳上大船。
大船上,肖衡如履平地,左右砍杀,杀得宋鹏手下纷纷躲闪。肖衡杀到前舱,一眼看见船柱旁的凝月,便径直朝她喊道:“凝月,我来了!父皇在哪儿?”
“皇上在岸上,没事!”
肖衡心底微微一震,脑子有刹那的疑惑,却听得凝月惊道:“小心宋鹏!”
肖衡突觉耳侧有寒光,手中的剑就势一提,刀剑相触,震得虎口生麻。暗处闪现的那个人凶狠地盯着他,眼里漫着一层猩红。
“你就是宋鹏?”肖衡眼眸中天日光般的濯烈,丝毫不给宋鹏喘息的机会。
宋鹏吐着仇恨,“肖衡,今日若杀不了你,我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做梦去吧。”肖衡轻蔑地一笑,从容地挑起长剑,双方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凝月虽不能动弹,眼前惨烈的景象悉收入目,肖衡的船队正在向着胜利做最后的搏击。接着,从山岸的方向不急不缓过来一艘大船,凝月透过起伏不定的甲板,影影绰绰可以看到肖焜负手站在船头,身影颀长冷凝。
他悠然看着眼前血腥的场面,像是早在自己预料之中,嘴角微微含着笑。
凝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种难以形容的害怕如潮如水,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浑然忘记了一切。
久战的宋鹏挫了锐气,无力再战,连连后退了几步,喝令左右挡住肖衡,自己回身便跑。肖衡愈战愈勇,甚至露出了打杀的欢愉,宋鹏手下也是无心应战,四散而逃。
肖衡冷笑,“宋鹏,你逃不了!”
说完转身,大步朝着凝月走去。他的眼里有灿烂光芒,是糅进了爱恋的情砂,此刻深深凝在她的脸上。
这张脸是另一个人的,可他很清楚的知道,她是凝月。
他的凝月。
他说过他们很快会重逢,他们的重逢在刀光剑影里,在血腥弥漫的战场上。
这一生,她势必与他共舞。
此时凝月的眼光定格在肖焜的身上,肖焜的嘴似乎动了动,在他的身后,船舱内阴暗的角落处,一支箭无声的穿过江面,闪电般飞向肖衡。
“不——”
一声惊呼穿刺凝月的喉管,她呆呆地看着肖衡,而肖衡似乎也呆住了,他滞在那里,缓缓地转过身去。
利剑穿透他的背心,鲜血染红战袍。
肖衡看见了肖焜,肖焜面色如常,他的眼光沾着烈日的颜色。嘴角似有微无的挑起。没人注意暗箭来自何方,就如没有人会知道肖焜儒雅的背后藏着多少致命的杀气。
“衡弟。”他总是这样叫着自己的亲弟弟,谦和的,宠溺的。
他们血浓于水,相濡以沫。
肖衡的唇片抖了抖,回身踉跄着走向凝月。凝月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摇晃,他费力地伸出手,他们被命运之神定在一步之遥,近的伸手可以触摸,却是天涯之隔。
终于,他摇晃的身子支持不住,人后仰着,坠入波涛滚滚的大江。
那一刻,太阳黯淡了光华,天地间忽然变得安静。凝月的耳际仿佛有清越的鸟鸣,从她的魂魄深处穿行而过,悠悠传向天际……
“肖衡——”
她撕心裂肺地嘶喊一声,徒劳的挣扎了几下,最终失去了知觉。
肖焜镇定自若地上了大船,长袖一挥,随船的宿卫团团围住了船舱,一阵刀剑交辉,走投无路的宋鹏被逼进了舱内。肖焜负手进入舱内,看了看宋鹏狼狈的样子,无声的笑了笑。
宋鹏沉沉的喘着粗气,以挫败的口吻说道:“肖焜,原来你比谁都歹毒,鹬蚌相争,渔翁得利。BBs .j oOYOO·NET”
“不,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爷,你就是那只螳螂,早晚会被吃掉。”肖焜淡淡的纠正。
“肖衡杀到京城,我就知道是你通风报信!”宋鹏不甘心骂道,“你答应弑君杀弟后,给冷氏半壁江山,纯属放屁!”
肖焜笑道:“弑君杀弟?宋爷差也。如果我父皇、弟弟都死了,天下呼为蹊跷,就算我当了皇帝,也是人神共愤的君王。更何况,你只想要半壁江山吗?我与宋爷暗里来往,利害为本,宋爷兴兵助我一臂之力,下一步又要吞灭谁了?”
“你……好奸猾的安定王,算我被你年轻迷惑,轻视了你!”
“我也是一则为公,一则为私。”肖焜大笑,“为翼国江山,怎好容你冷氏兴兵谋反?为私人计,朝中有肖衡,这储君的位子怕是轮不到我了。”
肖焜笑着笑着,笑意淡了,一道阴霾沉在脸上,“我这样不厌其烦地告诉你,是想让你死个明白,来人!”他一挥手,众宿卫蜂拥而上。
宋鹏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抬手一揭,面皮悠然而落,众人都惊愕的看他。
庚爷惨烈的面容。
肖焜大怒,“宋鹏呢?”
庚爷哈哈笑着,嘲讽道:“肖焜,宋爷早就料到你这家伙心术不正!果真如此!你就是杀了我,你也找不到宋爷的!”
“杀了他!”肖焜怒吼。
众宿卫围上去一阵疯狂的横劈竖砍,庚爷的狂笑声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失了。(橘*泡泡鱼 手 打*园)
江风起荡,掠过岸边芦苇,风里飘散着浓稠的血腥气味。已经是斜阳了,近晚的一抹余晖孤冷地映着馥江,血色染红半江水,到处是残橹断木,浮尸碎袍……
一只江鸥踏浪而来,停栖在帆船上。它惊惶不安地张望了几下,振起翅膀重新飞了起来。浩渺的长空传来凄厉的叫声,渐泣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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