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光皎洁,由于天下大旱,这明亮的月光将会一直持续十几年。
朱元璋假装已经歇息了,但实际上只是吹灭了屋子里的灯,他凑到窗户边,从窗户缝里向外张望,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确定了监视他们的暗桩所在的位置。流寇们虽然很傻,但也知道官兵是不能信任的,安排了两个暗桩在附近的房顶上趴着,随时监视着朱元璋和王二的动静。
朱元璋对王二吩咐了几句,王二起了身,开门出去,大大咧咧地走了几步,然后走到屋子的侧面,在那里小解,两个暗桩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王二身上,朱元璋趁机矮着身子钻出门去,借着屋檐的阴影掩护,摸向了郑彦夫居住的那个大茅屋。
流寇们的山寨防守并不森严,可以说他们连一点基本的警戒意识都没有,只在上山的几条道路上安排了哨探,对山寨内部是完全放松的。朱元璋一点困难都没有碰到,就来到了郑彦夫的屋前。
他先将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确定了里面没有人声,看来郑彦夫已经睡了,于是推门就走了进去。
“什么人?”屋子里的郑彦夫被推门声惊醒,翻身就坐了起来。
“是我!”朱元璋压低了声音道。
“咦?”郑彦夫几乎只在一瞬间就听出了朱元璋的声音,在他杀官造反,彷徨无助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想到这个人,请求他来给自己指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
“你怎么进到我的山寨里来的?天啊,哨兵都在干什么。”
借着门口射进来的月光,郑彦夫看清了朱元璋的打扮,只见他穿着一身棉布衣,头上戴着个斗笠,原来是白天上山来劝降的那个朱百户。当时他一直躲在王总旗的背后,郑彦夫没看得清楚,这时才知道,他就是当初指点自己杀张斗耀的人。
“原来如此……”郑彦夫恍然大悟:“看来你根本不是朝廷的人,你和那个王总旗都是假的。”
他很快就激动了起来,对于他来说,朱元璋简直就是救星下凡:“终于又见到了你,来得真好,我太需要你的指点了。求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吧,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山寨建设太过困难,官兵又比我想像中厉害太多,现在我究竟该怎么办?”
朱元璋掩上了房门,月光被遮蔽了,屋子里变得一团漆黑,他低声道:“我给你指了路,你会照着走么?上次我叫你进黄龙山,结果你留在这洞子崖折腾个什么?”
“这个……”郑彦夫楞了楞,叹道:“我也想听你的话,但是我的兄弟们不听话,你听我说说后来发生的事吧……”
原来郑彦夫起义之后,按朱元璋说的话,化整为零,在虎头山上重聚,去除了一些不安定的份子,人数变得只有不到两百人。然后他就让这些人散开,再逃到了澄城与白水交界的山里,打算按朱元璋说的再转入黄龙山。
但是这个时候问题出来了,他转进黄龙山的想法,居然被手下的兄弟们一致反对。原来乡民们抢到了县仓里的大笔银钱之后,心态已经发生了改变,他们只想留在距离县城不远的洞子崖落草为寇,不想跑到荒无人烟的黄龙山中去。原因很简单,这些乡民杀官造反之后,心态极度膨胀,认为自己这一伙人非常厉害,根本不用再害怕官兵。
郑彦夫不论怎么劝说都没有效果,大伙儿自顾自地就上了洞子崖,开始建立山寨,这时候附近的一股流寇也跑来加入,也就是大额头赵钰一伙百多号人,两股势力加起来人数直达四百,人一多,心思更加复杂,郑彦夫完全无力掌控,虽然他是山寨名义上的大哥,但是实际上做决定也总是要和下面的人商量才行。结果这么一拖,就拖到官兵跑来剿匪……后面的事,朱元璋就知道了。
“我真的不明白……当初跟着我一起杀官造反,奉我为大哥,凡事都听我安排的这一伙子兄弟,为什么现在都不听话了呢?”郑彦夫十分苦恼地道:“请你指点一下我吧。”
朱元璋听完他的话,心中早已雪亮,原谅了郑彦夫没听他的话躲进黄龙山的事,解开了这个心结,那就可以指点他了。于是搓了搓手,做了一个数铜钱的姿势,低叹道:“郑彦夫,他们不听你的话,主要的原因在于,他们认为不听你的话能得到的利益,比听你的话得到的多。”
“咦?此话怎讲?”郑彦夫奇道。
“人心啊!”朱元璋叹道:“人这种东西,都是跟着利益在前进的,你叫他们进黄龙山,他们认为进了荒山之后日子会过得很苦,看不到将来,就认为没有利益。但若留在洞子崖,就距离县城不远,还可以和普通人交流,抢来的银钱也能派上用场,也就是说这样做的利益会比进黄龙山大,他们也就不听你的话了。”
“吓?”郑彦夫呆了呆。
“其实错误还是在于你。”朱元璋指了指郑彦夫,沉声道:“如果你能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告诉他们进了黄龙山比较安全,留在洞子崖会丢掉性命,那时候利益的大小对比就会发生变化,他们是一定会和你走的。但是在你心中也和他们一样,认为官兵不堪一击,结果才会有今日的困局。”
郑彦夫默然不语,听了朱元璋几句话,他已经明白过来了,错的果然是自己。随后他想深一层,不禁为朱元璋的分析能力深感敬佩,这个人看人真的是看得太准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郑彦夫苦恼地道:“我不想投降,你能不能教我一招打败官兵的方法?”
“不能!”朱元璋想都没想就答道:“就算武穆再世,带着你的士兵也打不赢山下的官兵。而且你现在要考虑的并不是山下的官兵,而是你身边的问题,如果我不上山来见你,不出三天时间,你的人头就会被人割掉,送到山下的官兵面前,你信么?”
“什么?”郑彦夫陡然一惊。
“你难道没听山下的官兵们在喊吗?送你的人头下山,可得赏银百两……”朱元璋轻笑了起来。
“我的兄弟不会出卖我的!”郑彦夫微怒道。
朱元璋摇了摇头:“用这样的方法,官兵不知道拿下过多少山大王的人头,这一招真是百试不爽,我不认为这招对你的兄弟就没有用处!”
郑彦夫沉思了一阵,长叹一口气,认同了朱元璋的话:“求你给我指条路吧,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要我指路?那就得听我的!”朱元璋淡淡地道。
“这次我一定听你的。”郑彦夫认真地道:“我已经为上一次不听你的话付出了代价,这次你说什么,我也会认真地去做。”
“好!那就放弃你的山寨,亡命天涯吧!”
“吓?那我替天行道的愿望……”
朱元璋摇了摇头:“你知道为什么你打不赢官兵?”
“因为我的士兵没有战斗的经验!”郑彦夫认真地答道。
“不对!”朱元璋冷冷地道:“因为你麾下的人太少了,就算他们每一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汉,战斗经验无比丰富,但在百万官兵面前,又能干得了什么事?你想要替天行道,做梦去吧。知道我为什么上次不肯跟着你的队伍一起走,带领你们吗?”
朱元璋顿了一顿道:“就是因为你们太弱小了!想要替天行道,你这样起义,不成!需要更大规模,更多的士兵,更庞大的声势,才有可能取得成功。”
“那要怎么做?”郑彦夫茫然。
“去浪迹天涯吧,走遍整个陕西的小县城,将所有英雄好汉联合起来。”朱元璋淡淡地道:“就算联合不起来也没关系,只需要告诉他们,揭杆造反吧!大家一起来造反吧!只要整个陕西都乱起来,处处锋烟,官兵顾此失彼,那时候,你替天行道的愿望何愁不成?”
“哦!原来如此。”郑彦夫眼前一亮,他的前路本来是一片混沌,听了这一番话,顿时觉得云开雾散,没错,只靠他澄城一县的起义军,不过区区几百之数,但若整个陕西无数的县城一起联合起来造反,声势何等浩大,何止区区数百人?到时候实力还会弱么?
郑彦夫大喜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马上就去联合所有的英雄好汉,我想想……近在咫尺的白水就有两条好汉,一个是王二,一个叫朱八,我可以去请他们也一起来。”
“不用请了!”朱元璋淡淡地笑道:“朱百户就是朱八,王总旗就是王二!”
“什么?”郑彦夫大吃一惊。
朱元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身份呢?他觉得这个时候也该展示一下自己的身份了,因为他需要郑彦夫去将自己的名声散播出去。在农民起义这种运动中,越是站在前面的人,声望越高,例如王自用,这个人的能力并不比李自成和张献忠强,但是在明末农民起义中,他的地位一直比李自成和张献忠高,因为他起义得早,声望高。而加入起义比较晚的李自成和张献忠,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才慢慢爬到首领的位置。
朱元璋不想慢慢爬,他想要一开始就在起义军中占据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所以他也需要较早地将自己的名声传出去。而据他观察,郑彦夫确实是一条好汉,是那种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出卖兄弟的人,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他比较安全,不用担心他把自己出卖给官兵。
“原来你就是白水朱八!”郑彦夫倒头就拜了下去:“我真是有眼不识英雄汉。”
六六、假死脱身
郑彦夫乃是澄城第一条好汉,多年来一直听说邻县有王二这么一个人,豪情胆色不输给他,他想见上一面,但是苦无机会。近年来,王二的光芒突然有点黯淡了,因为白水又出了一条新好汉,名叫朱八。
关于朱八的故事,在澄城乡流传很广,有人说他非常能打,在西固村一个人就打倒二十几个乡民,有人说他对兄弟很友善,还有人说他机智无双,斗败过白水的县令陈观鱼……后来郑彦夫上山落草之后还听到一个补充的传闻,说朱八帮助了张斗耀家残存的丫鬟和家丁,使他们免受官兵的欺凌。
郑彦夫一直对张斗耀家的丫鬟们心有愧疚,因为这些丫鬟大多是贫苦人家,在自己率众起义时,她们中有许多人被自己手下的兄弟侮辱杀害,这使得他心里有一道坎,一直翻不过去。上山落草之后,他也一直在担忧这些丫鬟的将来该怎么办?那个险些被自己三个手下侮辱,被自己救下来的丫鬟,也不知道是否平安。
当他听说白水朱八将这些丫鬟保护下来,带回马家之后,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也对朱八这个人更加敬佩。
没想到这个自己敬佩的好汉,居然就是一直指点着自己的人……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认识朱八的经过,当时清凉院那群人,不正是从白水前往澄城的送亲队伍吗?
这样一想,面前这个人除了朱八,还能是谁?
“我真是有眼不识英雄汉啊!”郑彦夫对着朱八倒头就拜,这是他从《水浒传》里学来的,说书先生说到《水浒传》里的好汉们见面时,都是这样,迎头一个大拜,表示奉对方为大哥的意思。
朱元璋顺手将他扶起来,他对郑彦夫的表态总的来说还是满意的,这个人和白水王二差不多,只要好好调教,将来可以成为自己的一名冲将,猛将,收这么一个手下比收一群渣渣废兵要用得多。
朱元璋并不认为郑彦夫只是一个成不了大器的乡野村夫,其实上一世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些大明朝开国大将,大多数是从草莽中成长起来的,有些人根本就是农民,从来没学过打仗,但是磨练几年之后,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怪物。例如徐达、常遇春、朱文正、蓝玉……这些人从来没有学过行军打仗,但是在长期的战斗中,成长为了天下闻名的将领。因为他们有勇气、有毅力、肯学习,有这三项,足以成功。
他有信心,只要花些时间培养,白水王二和澄城郑彦夫两人也能变成那样的怪物。
“朱八哥!”郑彦夫顺嘴就用“哥”字来称呼朱八了,他认真地道:“这次我一定听你的话,去整个陕西走一圈,联合各地的英雄好汉一起揭竿起义,那这个山寨怎么办?寨里的兄弟们……”
“带上你最心腹的几个人一起走!”朱元璋答道:“别的全部放弃吧。”
“放弃他们?我……我做不出来。”
“哼!”朱元璋冷哼了一声道:“其实不是你放弃他们,是他们已经打算放弃你了。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最迟后天晚上,他们会在赵钰的率领下跑来围攻你的茅屋,将你杀死,然后送到山下去向官兵请赏。”
郑彦夫眉头紧锁,这句话朱元璋是说第二次了,他相信朱无璋说的话,因为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已经证明了,朱元璋说的话绝对会应验:“那我现在就趁夜下山逃走?”
“这倒不必!”朱元璋笑道:“他们要你死,你若没死,他们又会追杀下山,一直追你到死。干脆让他们以为你死了,这样才能平安地脱身。白天官兵攻山时,在山道上留下了一些尸体吧?你亲自去找一具和你体型相近的上山来。”
“假死脱身?”郑彦夫隐隐猜到了一点,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山道上扛一具尸体上来……”
“嗯,你记住,接下来这样安排……”朱元璋低声吩咐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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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山下的官兵又开始了攻心之计,一批又一批的官兵在山下齐声大吼:“投降吧!”
“郑彦夫,你下山来降,可封大官。”
“郑彦夫如果不肯降,别的人割他的人头下山来,可得赏银百两,封妻萌子……”
在这样的声音之中,山寨里的人也分成了两派,继续在降与不降的问题上争持不休。
郑彦夫和他的几个死忠坚决不肯下山投降,大额头赵钰一伙人则坚持要降,下山去当大官。双方吵得几次都险些动拳头,还好没有动刀子,但是对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郑彦夫自己观察了一下,坚定地支持他不肯投降的人,非常之少,只有不到十名,多数人人站在赵钰那一边,还有不少人保持着中立在观望。
他更加相信朱元璋说的话了,不是他要放弃这些人,而是这些人已经放弃了他。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两伙人也泾渭分明地各自回自己的屋子里吃饭。赵钰将朱元璋和王二请到自己的餐桌上,只见桌上摆着大碗的土酒,半头山猪,还有獐子……看来他把好东西全都拿了出来招待朝廷来的使者。
“两位大人,我会继续说服郑彦夫,保准说服他来投降。”赵钰一边吃,一边闷闷不乐地道:“请两位大人再多给我几天时间。”
朱元璋冷笑了一声道:“还要几天时间?你们等得起,我却等不起了。想我堂堂正六品的大官,有多少事等着我做?哪有空在这山上陪你玩儿,最迟明天天亮我就要下山了。”
“这个……”赵钰犹豫了一下:“郑彦夫这人脑袋死,我恐怕一天时间说服不了他。”
朱元璋嘿嘿地笑了起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去说服他……”
“为何?”赵钰奇道。
朱元璋压低声道:“如果你说服了郑彦夫投降,他会被升为正六品的百户官,但是你嘛,顶多只有七品,八品,九品……如果你把他杀了,当上山寨的首领,再下山受降,这正六品的百户官就是你了啊。”
“啊?”赵钰惊呼了一声,他这时才发觉,自己劝降郑彦夫,远不如杀了郑彦夫的利益大。两滴豆大的汗水,瞬间就沿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纠结。
“好好想想!”朱元璋用筷子敲着桌沿,发出嗒嗒的声音:“想清楚……我可没时间等你,明天早上我必须下山。”
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很长,赵钰脸上的纠结表情转化为了狰狞和残忍:“我明白了,两位大人,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今晚我带着兄弟们攻进他的茅屋,将郑彦夫的头颅弄来给您。”
朱元璋嘿嘿一笑,摇头道:“看来今晚黄昏之前我得下山了……你们山寨内斗,可莫把我给伤着,我是正六品大官,要是擦破点油皮,这责任你可担得起?”
赵钰心中有点鄙视朱元璋,暗想:朝廷的官员果然怕死,我一说今晚要杀郑彦夫,这家伙就吓得赶紧要跑路……也罢,如果真的伤了他,朝廷说不定会记恨我,就把他送下山去吧。
“那朱大人到山脚下等我的好消息吧!”赵钰恶狠狠地道:“今晚我必杀郑彦夫,明天早上,提他的头颅下山来请降,到时还请百户大人在杨洪千户的面前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朱元璋打着官腔,站起了身子:“那我就先走了。”
他和王二两人起了身,赵钰派人将他们送到山寨的后门,守寨门的那个叫符五六的哨兵就是赵钰的人,不停地向朱元璋和王二行礼。赵钰也拼命地作揖,陪着小心说好话。
两人下了山,离开了山寨众人的视线,王二立即骂道:“赵钰这混蛋,卖主求荣之辈……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哈,不用你杀,会有人帮你杀的。”朱元璋带着王二缩到路边的草丛中:“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晚上郑彦夫也会从这条道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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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三更时分,山寨顶上突然响起了一片喧闹嘈杂之声,有许多人在呐喊,也有刀剑交击之声传出,许多火把亮了起来,将山寨顶照得一片通红。
过了一阵之后,山寨中心的大茅屋起了火,雄雄燃烧,火焰冲天而起,将夜空都映红了一大片。
王二朝上面看了一眼,担忧地道:“郑彦夫能逃出来吗?”
“放心,没问题的!”朱元璋笑道:“我和他早就安排好了!他一开始就不在那茅屋里,只是弄了一具体型和他相似的官兵尸体,穿着他的衣服坐在里面。他自己则伪装成一名普通的农民,缩在人群中看热闹。”
“这样做不会穿帮吗?”王二有点好奇。
“不会的,半夜三更,视线本就不清。我又叫郑彦夫安排人第一时间放火烧屋,等到赵钰的人能进屋时,那尸体已经烧得焦黑,他们搞不清楚的。对付一群脑子不够用的流寇,这样的计策已经足够了。”
两人等了一阵子,只听山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五条人影从山顶上奔了下来,当先一人,正是郑彦夫,后面四个年轻男子,看来都是他的死忠。
朱元璋从道旁的草丛里跳了出来,微笑道:“郑彦夫兄弟,恭喜你重得自由之身!”
六七、赵钰的下场
朱元璋从道旁的草丛里跳了出来,微笑道:“郑彦夫兄弟,恭喜你重得自由之身!”
郑彦夫长叹了一声道:“你说得对,不是我放弃了他们,而是他们放弃了我,如果不是你点醒我,现在我已经死在那座屋子里。”
他身后的四个死忠兄弟依次上来给朱元璋和王二见过礼,这四个人是郑彦夫的铁杆弟兄,唯他马首是瞻,听郑彦夫称呼朱元璋为朱八哥,他们四个也倒头就拜,嘴里齐叫大哥。白水朱八和白水王二的名头,他们也是听说过的,知道面前的两位就是白水的两大好汉,这四个年轻人满眼都是崇拜的神情。
七人一起下山,郑彦夫被手下的兄弟背叛,有点心灰意冷,不怎么说话了,黑着一张脸静静地走着。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想看看赵钰一伙人最后的下场吗?”
“想!”
“那就跟我来吧!”朱元璋领着这伙人,从后山下去之后,围着山绕了一个大圈,又到了官兵的军阵侧面:“今晚先好好睡,明天早上起床就可以看好戏了。”
当夜一宿无话,第二天大清早,天光刚亮,官兵们起了床,军营大开,一排一排的骂手又出了营,对着山上大叫起来:“快投降吧!”
“郑彦夫,快下山投降吧,封你大官!”
“昨晚你们山上闹内哄了吗?哈哈哈,快投降吧!”
原来昨晚上山顶的混乱也被官兵们看到了,但是谨慎胆小的官兵没有胆量趁机攻山,而是在山下静观其变,天亮之后再用怪言怪语的讥讽山顶上的人。
朱元璋、王二、郑彦夫等人趴在侧面几里外的小山坡上,远远看着官兵们的动静。
只见崖顶上的山寨大门突然打开了,一大群流寇从山顶上缓缓地走下来,双手高举在头顶,将山寨里仅有的几副甲胄举在头顶上,身上没有悬挂任何武器,当然,也没有拿着白旗什么的东西。
有些对古代历史不熟悉的小说作者,喜欢写古代人投降时举白旗,其实这个写法是错误的,白旗代表投降,是西方的《威斯特伐利亚条约》里规定的,后来被《日内瓦公约》沿用,成为近现代战争时投降的标志动作,但在明末时期,举白旗并不是投降的意思,打着白旗出迎,反而有挑衅的味道。
战败的军队应该是“偃旗息鼓”,将防具双手举在头顶,这才是中国古代标准的投降姿势。打出任何一面旗,管你是白旗还是红旗,都代表这只军队还有战斗的意志,绝对不能在投降的时候举旗。
不信的朋友可以想想满清的八旗军,其中有一旗叫“正白旗”,出门打仗的时候就是举着巨大的白旗,要是按白旗等于投降的说法,这只“正白旗”的军队就成了投降军了,不管走到哪里都在向敌人表示投降,威风何在?
看着手无寸铁,高举甲胄下山的流寇们,官兵发出了巨大的喧哗声:“投降了!流寇们降了。”
不等士兵们进营向杨洪传信,杨洪就已经带着几十个亲兵从营中跑了出来,小丫鬟秋叶也跟在他身边。
郑彦夫在侧面咬牙切齿地看着,只见山上的流寇们一队一队地走下来,大额头赵钰走在最前面,他手上居然还抱着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这具尸体整个儿烧成了黑炭,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出来生前是个高大的汉子。
虽然看出来了流寇是下山来投降,但是怕死的官兵们仍然摆开了军阵,以防流寇暴起伤人。杨洪笑呵呵地站到阵前,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赵钰大声叫道:“我是洞子崖的二当家赵钰,郑彦夫不肯向天兵投降,我已经将他杀了,现在携带他的尸首来降。”
杨洪大喜:“好!很好!赵钰你是个好样的!把郑彦夫的尸体送过来看看。”
赵钰赶紧一溜儿小跑过来,别的流寇都站在远处,距离官兵远远的。
要知道流寇向官兵投降也不是件简单事,并不是走上前来,双手一甩就束手就擒,若是真这么听话乖巧,后来李自成、张献忠诈降时就没那么再东山再起了,通常流寇向官兵投降之初,还会对官兵保持着警戒心,不肯轻易把自己交到官兵的刀斧之下。
赵钰到了近前,杨洪看了一眼他抱在怀中烧得焦黑的尸体,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这尸体烧得这么黑,谁还看得出是不是郑彦夫?”
赵钰赶紧解释道:“昨晚小人带着兄弟将郑彦夫围在屋中,想要取他首级,没想到他点火**,等火熄灭了咱们进到屋中,他已经烧成这样了……”
杨洪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转身向旁边的秋叶问道:“你快来看看,这家伙是不是郑彦夫。”
秋叶早就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吓住了,她用手遮挡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又赶紧将头转开,其实压根没看清楚,嘴里哆嗦着道:“看体型……应该就是了……”
“应该?究竟是不是?”杨洪对着一个小丫鬟可不客气,大声道:“给我看清楚。”
“是!”秋叶被他的官威给吓了一跳,她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一吓坏了就满嘴胡说八道,只想把自己的事情赶紧做完,道:“是了,他就是郑彦夫。”
“哈哈!”杨洪也不管秋叶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出来剿匪嘛,抓不抓得到贼首不重要,只要有一个证人证明他抓到了贼首,这就行了,他故意拿凶狠的语气吓秋叶,就是想让秋叶赶紧定论说这是郑彦夫,就算以后发现搞错了,责任也不在他,而在于证人乱说,他只管向上面报功就对了。
杨洪一巴掌拍在赵钰的肩头上,大声笑道:“好样的,你姓赵是吧?不错不错!你立了大功,本官十分开心,哈哈哈,跟我走吧,回西安府去请功,我会让朝廷给你封个大官做的。”
赵钰大喜,他头脑简单,杨洪这么一说,顿时就信了。骨头一酥,把朱百户和王总旗的事也忘到了九宵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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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树林里,郑彦夫用力地呸了一声:“这软骨头!今后他就是朝廷的忠犬了,我必杀他。”
“只怕轮不到你去杀了。”朱元璋微笑道:“杨洪会帮你杀的,等着瞧吧。”
几人静静地看着杨洪揽着赵钰的肩头进了营,不久之后,营地中间的空地上摆出了酒席,杨洪和赵钰胡吃海喝了一通,席间似乎杨洪向着赵钰许诺了不少好处,使得赵钰满脸都是喜意。站在远处一直没靠过来的喽啰们也受到了照顾,官兵推出了几车食物,送到喽啰们中间,让他们尽情吃喝。
官兵释放出来的善意,使得流寇们全都放松了戒心,许多流寇不再抱持着随时打算逃跑的想法,放松了心情,坐下来吃喝谈笑。官兵和流寇变得其乐融融,十分融洽。
官兵派出一队人上山,将山上的寨子一把火烧光,然后开始拔营,向着西安府的方向返回。
朱元璋等人远远地跟在后面,就像来时一样。官兵照例不理会他们,就当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村民对待。
当天晚上,官兵扎营在一个低矮的山丘之上,流寇们的营地则扎在山下,朱元璋等人则在一里外的小树林里歇息。
天色刚刚黑下来,朱元璋就对着王二和郑彦夫笑道:“今晚有好戏看,要去看么?”
答案自然不用说,一伙人全跟在朱元璋的后面,到官兵的营地边来看好戏。他们伏在距离两军营地很近的树林里,连营地里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官兵的大营中点着灯火,居然摆了夜宴,不时传出杨洪劝酒的笑声,赵钰已经喝得大了舌头,说着模糊不清的浑话。而流寇们的营地则已经熄了灯火,小喽啰们全都进入了梦乡。
大约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官兵的营地里突然传来摔杯之声,然后是赵钰的惨叫声响起,在宁静的夜里远远地传了出来。
“这……难道就是说书先生们经常讲的桥段,摔杯为号?帐下冲出两百刀斧手?”郑彦夫有点傻眼。
“差不多吧,不过,对付赵钰用不了两百刀斧手,只需要二十个就够了。”朱元璋笑道:“接下来要看的才是重点……看看什么叫夜袭吧!”
只见官兵的营地里响起一阵战鼓声,几百名士兵涌了出来,大部分人手上提着长矛,少量的总旗兵和小旗兵举着火把,向着流寇的营地扑了过去……
流寇们被脚步声惊醒,仓促起身,然而他们白天已经被官兵的示好行为给蒙蔽了,完全没有做好战斗的思想准备,几百名官兵冲进流寇营地里,长矛一起狠狠扎下……
惨嚎、怒骂、不甘心地质问、痛哭、悔恨……
一切都在黑暗之中归于沉寂……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朱元璋转过身来,拍了拍王二和郑彦夫的肩膀,很认真地道:“走上杀官造反这条路之后,就只能向前走,若是后退,这便是下场!”
王二和郑彦夫一起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并不知道,朱元璋其实是故意带他们来看赵钰一伙人的下场的,因为朱元璋已经打算将他们作为自己的左右手来培养,他需要的是坚定不移地走上造反道路的手下,不论将来碰上何等艰难的情况,都要有造反到底的勇气,绝不向朝廷妥协,所以,他故意让两人看了这么一幕,相信看了这出大戏之后,王二和郑彦夫的内心将会受到极大的震动。
御下之道,最重要的就是掌控他们的内心。
六九、试试你们的胆子
朱元璋走到了秋叶的身边,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站定,双眼死死地锁在了她的脖子上。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犹豫的男人,甚至可以说他是天下杀伐最果断的男人,但是此时此刻,良知居然在心中挣扎起舞,利用他这几百年来的阅历作为武器,与过去的自己战斗。
这时候,低着头的秋叶突然低声道:“朱八哥,这话我只对你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别的人……其实……我也不想郑彦夫死掉……”
“嗯?”朱元璋大奇。
秋叶继续道:“我知道,郑彦夫是个好人。上次我险些被乱民侮辱,是郑彦夫和他的谋士将我救下来的,他们还劝我赶紧找个地方躲好,不要再出来。他出来杀官造反,是针对的张斗耀,并没有针对咱们这些可怜人。”
朱元璋:“……”
秋叶低叹道:“也许他有不得不杀官造反的理由吧!但他绝对不会是坏人,不然我现在已经被人棱辱之后杀死了,哪里还有机会去洞子崖指认他?其实我也不想去的……但是我家小姐逼着我去,唉!希望真正的郑彦夫现在活得好好的。”
“朱八哥,我不想把郑彦夫还活着的事说出去,就让大家都认为那具焦尸就是郑彦夫,你觉得这样好吗?我会不会是个撒谎的坏女人?”秋叶仰起头来,直视朱元璋的眼睛。
她一抬头,才发现朱元璋的眼光锁定在她的脖子上,直勾勾的,仿佛在看着什么惊心动魄的事物一般,她顿时会错了意,脸庞通红,双手捂住自己的颈子:“朱八哥……你看什么呢?”
朱元璋移开眼睛,长叹一声!
秋叶在生命受到威胁的事情发生之后,还认定郑彦夫是一个好人,愿意包庇他,这个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
朱元璋心中豁然开朗,刚刚还在挣扎着要不要杀死她的心魔,一瞬间就被赶走到了九霄云外。其实她根本没打算把郑彦夫还活着的事说出去,我又何必非要杀她灭口?真是多虑了……由此可见,上一世真的冤杀了不少人吧?也许有的人根本不会按我所想的那样成为阻碍,但我仍然无情地铲除了他们,犯下了许多大错,今世,一定要小心翼翼,切不可再走上一世的老路。
“秋叶姑娘,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朱元璋认真地道:“你是个好姑娘。”
“真的?”秋叶大喜:“我还以为自己这样做很坏,我自己都有些讨厌自己,朱八哥,您居然夸我,我好高兴,你可莫是安慰我,故意说违心的话。”
“不是违心!”朱元璋加强了语气道:“你是个好姑娘!”
“那……”秋叶红了脸,又低下了脑袋:“你喜欢我吗?要不要我帮你洗衣服、泡茶、打扫房间……”一个女人主动表示帮男人打扫房间,其实是在委婉地提醒,你娶我吧。只不过古代女人比较腼腆,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非常大胆了,秋叶平时也没这么大方,只不过她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变,领悟到美好的东西要趁着自己还活着赶紧争取,等死掉就晚了。
这是哪门跟哪门?朱元璋大惊,刚刚还在说正事,又往这方向偏,女人这种东西,怎么脑子里总是往情情嗳嗳的方向转?他真想拎起秋叶,就像上次将紫心菜扔出去那样,将她也从屋子扔出去。
但是她后面那半句话起了一点小作用,洗衣服、泡茶、打扫房间,这几件事对于朱元璋来说已经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严重影响他的心情,如果有人能帮着自己做,倒也是件不坏的事。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来,随口道:“也好,就麻烦秋叶姑娘帮我洗洗衣服,打扫房间吧……”
秋叶大喜:“朱八哥,您这是答应了?那我给小姐说一声……”她话说一半,不好意思继续,后半句其实是:请小姐把我许给你。
朱元璋装傻道:“答应?答应什么?不就是洗衣服、打扫房间吗?我还答应了什么?”
“啊?”秋叶顿时楞住: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怎么朱八哥还没听懂?哦,我懂了,他从来没和女人打过交道,所以听不懂我的暗示。天啊,这木头疙瘩,难道要我说得更直接一些不成?可是刚才说的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秋叶心里一阵郁闷,苦涩地想道:好吧,那就从洗衣服和打扫房间开始吧……相处久了,朱八哥也就会明白了。
她在地上用力跺了一脚,跑出了屋去。
朱元璋还以为她被自己的装疯卖傻给气坏了,不会来帮他做家务,没想到一柱香时间之后,秋叶红着脸跑了回来,从他的桌上收走了所有臭衣服。
第二天,当朱元璋劳累了一天回家时,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泡着一杯热茶,四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茶杯环绕在茶壶旁边……
朱元璋倒了一杯茶,缓缓地吞进肚子里,心中不由叹道:秋叶是个好姑娘啊,利用这样的姑娘给我做家务,好像做得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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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很快就过去了,秋天到来,此时已是金秋十月,原本四野里应该是金灿灿的一片稻谷,百姓们喜迎丰收之时,然而今年的秋收情况十分糟糕,由于缺水,田地的灌溉做得不好,马家大部份的田地都严重减产。距离白水河比较远的田地,则是颗粒无收。
农民们望着收割下来的一丁点儿粮食,都有点垂头丧气,才这么点粮食,交了秋赋之后,还能余下多少?能吃到明年收成去么?这日子……唉,真是没法过了。
一些农民找到了仗义疏财的朱元璋,祈求得到他的援助,但是朱元璋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存银,也开始感觉到压力了。他的银子本来就不多,主要都是来自于上次帮马家对付张家的时候获得的打赏,不过区区两百两,这半年来断断续续接济了许多贫民,也有点捉襟见肘了。
而且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赚钱的人,尤其是上一世他十分痛恨商人,认为天下的商人就算没犯罪也该抓起来杀掉,对商业是完全一窍不通的。游魂几百年间,他明白了商人也是社会发展所必不可少的环节,他以前的观点是错误的,但他仍然没有学到多少关于赚钱方面的知识。
正在担忧银子问题的时候,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突然传来了……
十月底,李初九将朱元璋请到小屋里,急道:“朱八哥,出大事了,刚刚从驿站那边传来了消息,皇上……皇上驾崩了,新皇登基,诏告天下,从明年起改年号为崇祯。”
“嗯?皇上驾崩?”朱元璋微微一转念,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天启帝朱由校死了。
天启七年八月八日,朱由校病重,八月二十二日,病逝于懋德殿,终年二十三岁。十月七日,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崇祯,也就是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崇祯帝朱由检。
通常来说,上一任皇帝驾崩,新皇还没有登基之前,宫中都会封闭消息,不让皇帝驾崩的事情流传于天下,要等新皇登基,国本稳固之后,才会向天下百姓诏告,所以白水收到皇帝驾崩的消息时,已经是金秋十月了,这还是八百里加急,跑死驿马的速度才传过来的。
根据朱元璋的记忆,崇祯帝上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阉党,将魏忠贤这位九千岁打落尘埃,伴随着魏忠贤一起玩完的,还有五虎与五彪。所谓五虎与五彪,就是阉党最核心的官员,包括文臣崔呈秀、田吉(兵部尚书)、吴淳夫(工部尚书)、李夔龙(副都御史)、倪文焕(太常寺卿)号称“五虎”;武臣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东厂理刑官)、杨寰(镇抚司理刑官)、崔应元(锦衣卫指挥)号称“五彪”。
五虎五彪被处死之后,阉党受到全面打击,东林党一时风光无限。紧接着,崇祯帝又下诏:“天下所建魏忠贤逆祠,悉行拆毁变价。”
想到这里,朱元璋心中不由得一动:有了,正愁没钱用,突然想到一个招儿……
当天晚上,朱元璋教拳的时候,清点了一下院子里的人数,今天来学拳的大约有五十几个人,其中大部份是值得信任的穷人,只有少数几个学拳的目的仅仅是保家卫国,并没有造反的心思。
他一边教拳,一边大声道:“我发现有些人的拳学得很不好!你……你……你……还有你……”他用手指一个一个指出要留下来的人,其实选的全部都是有胆大包天,有反心的穷人。
一共挑出来了三十五名,才停下手道:“其余的人回去吧,我指到的人都留下来,今晚多练几个时辰。”
没被点中的人兴高采烈,被点中的却个个垂头丧气。他们并不知道,被点中的人其实才是朱元璋信得过的人。
等那些不被信任的人都离开之后,看着满院子垂头丧气的年轻人,朱元璋嘿嘿笑道:“怎么?很沮丧吗?”
“嗯,朱八哥,咱们练了这么久,总觉得自己练得不错,没想到居然不能入您的法眼……咱们真是太蠢,白白浪费了您的耐心教导……真是让人太沮丧了。”一个年轻人郁闷地道。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头,微微一笑道:“大伙儿别沮丧了,今天留大家下来,其实并不是因为你们练得不好,而是因为你们练得很好,而且我信得过你们,才会留下你们。”
“什么?”众人大喜。
朱元璋微笑道:“我平时经常听你们说,你们活不下去了,杀官造反的事也敢做,今天我想问你们一句,你们的胆子有多大?”
“嘿,朱八哥,咱们的胆子可大了!半夜走坟场不皱一下眉头。”年轻人们赶紧嚷嚷起来。
“只要您开口,我杀人放火什么也敢做。”
“您看上哪家的小媳妇或者闺女,我都敢帮您抢来!”
“呸,你说什么呢?朱八哥是那种抢人家妻女的人么?你找打!”
年轻人们笑闹成一团。
朱元璋将脸一沉,认真地道:“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今晚我想考考大家的胆子,谁敢和我一起去偷偷拆了魏忠贤的生祠!”
“什么?”众人大惊。
七十、拆毁生祠
“你们不敢?”朱元璋嘿嘿笑了起来。
“朱八哥……魏忠贤的生祠……拆这东西比杀官造反还要严重吧。”一个胆子大的年轻人道:“那可是九千岁啊,只比皇上小一千岁,咱们要是拆了他的生祠,罪过比杀了县令老爷,哦,不对,比杀了知府老爷还要严重。”
“没错!”朱元璋认真地道:“把天捅个窟窿,也没有得罪魏忠贤可怕,怎么?你们怕了?”
“才不怕!”一个年轻人傲气地道,不过他的声音略有点发颤,看来还是挺怕的。
“你刚才不是说,如果朱八哥看上哪家的小媳妇或者闺女,你也敢去抢来吗?现在怎么怂了?”另一个年轻人哈哈笑道:“听你说话那味儿,发颤呢。我就不怕,朱八哥说拆,我就拆,管他是谁的生祠,大不了拆完之后落草为寇去。”
“切,结果你也怕了,一开口就说落草为寇,那是怕了官府的人才走的路。”
一群年轻人争执了起来。
朱元璋从他们的脸上依次扫过去,发现他们确实有点害怕,但这害怕属于很正常的反应。要知道人不是机器,不可能对任何事都毫无畏惧,真的是什么也不怕的人,那是小孩,不足以成事。
一个成熟的人,会知道害怕自己惹不起的敌人,尊敬比自己本领高强的好汉,有所畏惧,才懂得在激烈的战斗中保护自己……
他对这群年轻人的反应非常满意,低声笑道:“我刚才说了,我是要考大家的胆子,如果要去做的事不够让人害怕,还考个屁的胆啊?怎么样,要去么?”
“去!当然去!”脸上虽然有惧怕的神色,但是年轻人们还是没有一个退缩的。
朱元璋也知道他们不可能退缩,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要顾及自己的面子,如果身边的人都说去,你一个人说不去,那就是怂了,会被所有人看不起。这种心理,就是群众的捆绑心理,古往今来,有许多人本来不想造反,结果被这种心理捆绑着造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成为投降派,有许多被人捆绑着造反的人反而成就大业。
例如明朝开国大将军徐达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朱元璋儿时的玩伴,曾经一起放过牛,也算是一个放牛娃。朱元璋在义军中崭露头角之后,回老家招兵买马,就问徐达,你敢来和我一起造反么?徐达脑门一热:“你是放牛娃,我也是,你敢造反,我有啥不敢?”
结果这个脑门发热的放牛娃就被朱元璋捆绑了……后来徐达成为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大帅,战无不胜,攻不无克,功勋卓著,成为明朝开国第一功臣。他的故事也说明,天下并不是只有朱元璋这一个放牛娃厉害,姓徐的放牛娃也不差。
捆绑了这群年轻人,但也不能简单地绑完就算了事,还要安定一下他们的心,让他们认为自己做的事是正义的,于民有利的,这样才利于队伍的安定。朱元璋严肃地道:“大伙儿听好了,我让大家去拆了魏忠贤的生祠,并不仅仅是要测试大家的胆量,还有一个理由,是为民除害。”
他说得义正严辞,满脸正气凛然:“魏忠贤这个人有多可恶,大家应该没有少听说书先生讲过……他排徐异已,专断国政,坑害贤臣,弄得天下乌烟瘴气,为了修建生祠,又侵占良田,弄得民不聊生……咱们拆他的生祠,就是要彰显咱们的浩然正气!”
其实朱元璋对魏忠贤的这番形容,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看法。经过几百年的游魂观察,他知道魏忠贤这个人是有功有过的,并不能一棒子打死,但是为了激起这些年轻人的正义感,给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行动理由,他暂时把魏忠贤抹一抹黑也无妨。
朱元璋一通话说出来,年轻人们脸上顿时显现出激动之色,喝道:“说得好!朱八哥,咱们跟你干!”此时他们的眼中除了畏惧,还多了一股子自豪和决心。这就是朱元璋比郑彦夫高明的地方了,郑彦夫的队伍,只有一股子“杀官造反”的念头,缺乏一个光辉的,正义的目标,因此当他们杀进县城,抢到县仓里的银子之后,迅速地变质,成了**掳掠的强盗。
但是朱元璋先给自己手下的年轻人们一个正义的目标,使得他们时刻提醒自己,我做的事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人民,并不是为了自己,如此一来,队伍的精神状态就更容易保持得长久,不容易那么快的腐化变质。
精神方面的准备做好之后,就要开始做些实质上了准备了。朱元璋让年轻人们各自回家,带上拆房子需要的工具,包括铁锹、锄头、铁铲等等,还让人拿了几个大篓,准备用来装拆下来的值钱货,又定好了拆完屋子之后的集合地点。
一更天,大伙儿开始出发,顺着田梗边的小路,向着魏忠贤的生祠急行而去,到了半夜三更时分,正好来到了生祠的附近。
这座生祠就修建在距离衫家不到一里远的道路边,当初是衫家的衫大主持修建的,使用了数万两银子才建成,极尽壮丽庄严,朱户雕梁,琉璃黄瓦,比起宫殿来也不逊色。
朱元璋让年轻人们统统禁声,趴伏在距离生祠几百米外的田梗下面,他自己则悄悄地摸了过去,想看看生祠里有没有守夜之人。
果然,祠堂的大门紧闭着,朱元璋到了墙边,扔出绳索,套住了大门上面的一个檐角,然后身子轻轻一提,就翻上了院墙,轻飘飘地落入祠堂里面。祠堂里点着长明灯,两个衫家的家丁在堂边打着瞌睡,朱元璋静悄悄地摸过去,手起掌落,快捷地切在他们的后颈上,这两名家丁还在睡梦中,就被打昏了过去。
他又在祠堂里游走了一圈,没有再看到别的人,于是返身出来,打开了祠堂的大门,对着外面的年轻人们躲藏的地方招了招手。
一群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从隐蔽处跳出,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朱元璋压低声音吩咐道:“这里距离衫家大院非常近,大伙儿一定要禁声,引得衫家的家丁围过来,事情就麻烦了。”
“嗯,我们省得。”年轻人们低声回应。
“好,把值钱的东西通通搬走吧。”朱元璋嘿嘿笑道:“这些东西都是阉党从贫苦百姓手上强取豪夺来的,魏忠贤没有资格享受这些东西,咱们把这些东西拿去帮助穷人们过日子。”
“好!”年轻人们大为兴奋,开始满堂游走起来,朱元璋也随着他们一起动手,只见祠堂中心摆着一座魏忠贤的雕像,泥塑的身体,外面涂着金粉。在雕像前面摆着一个香案,陈列着许多瓜果贡品,两个烛台点亮着,散发出柔和的红光,雕像前面还挂着纱帐。
朱元璋顺手抓起一个烛台,笑道:“这烛台是银制的,挺沉,咱们可以用来买米吃。”他把烛台扔进身后两个年轻人抬着的竹篓中,那两个年轻人低声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跳上案桌,摘下了高高挂起来了纱帐:“这帐子咱们拿走,起码可以换两斗米。”
另一个人则把摆在案桌上的瓜果贡品全都拿衣服包了起来,装进了竹篓里,笑道:“这些全拿回去吃,我村子里有几个小孩子饿得不行了,他们肯定喜欢这些贡品。”
他们刚刚打扫干净案桌,旁边又凑过来另两个年轻人,嘿嘿笑道:“你们好傻,怎么连这张桌子都放过了?这可是上好的檀木桌啊,搬走!”两个年轻人轻轻一抬,把放贡口用的案桌抬了起来,飞也似地跑了。
生祠里人影乱晃,每个人都在寻找着值钱东西,能搬走的通通搬走。有几个年轻人叠了个罗汉,把一个身材较小,人比较灵活的家伙送上了屋顶,他在屋顶上掀起了琉璃黄瓦,低声笑道:“这瓦值钱着呢,咱们通通拿走吧。”
“那你快扔下来啊,咱们接着!”
“小心点接,要是让这瓦摔到地上,声音很响,会惊动衫家的人……”
“嘘,你放心扔,我会接好的……”
屋顶上的小个子开始扔琉璃瓦下来,一片接一片,下面的人用衣服兜住,然后把瓦片整整齐齐地堆叠在竹篓里,装满了篓,就有人抬起篓子,跑出祠堂,远扬而去,先去朱元璋定好的集合地点。
祠堂里的东西越来越少,竹篓装了一篓又一篓,留下来折屋子的人也越来越少,有一个年轻人居然用小刀片在刮魏忠贤雕像上面的金粉,刮下来之后用手帕兜着……
朱元璋没好气地笑道:“搞什么?这破雕像,临走前砸碎便是,刮什么金粉?”
“这金粉也是钱啊!”那年轻人笑道:“我一个铜板也不想给魏忠贤留下。”
“傻瓜,刮金粉是细致活儿,天亮你也干不完,还不快走?万一有人来了,第一个就逮住你。”
那年轻人悻悻地放弃了刮金粉的动作,跟着其他人一起撤走。
到了天光快亮的时候,祠堂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了,别说屋里的东西,就连屋顶的瓦片也一片不留。
年轻人们都抬着竹篓撤走了,朱元璋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他看了一眼徒留四壁的祠堂,不由得暗思:可惜,这些墙壁和木梁没法带走了,就留给官府来拆毁变价吧。
他走出祠堂的大门,正打算赶回和年轻人约定的集合地点,突然见到黎民的晨光中,一辆马车,正从远处飞速地跑来,看样子,它是对着衫家大院去的。
“咦?这种时候,一辆马车狂奔而来,看来必有变故。”朱元璋心中不由得一动。
七一、三十二公公
朱元璋将身子隐在一颗树后,观察这辆由远至近的大车。
这辆大车应该是非常有钱的人才有资格乘坐的,它的木质非常好,漆纹精细,车身外面可见的地方就非常富贵,里面的装饰就更不用说了。赶车的车夫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斗篷,将整个身子都裹在里面,显然是要掩饰身份。lvex.
车行在这穷乡僻壤的清晨,道旁静静的没有行人,那车夫可能是感觉到热了,正好将身上的斗篷掀开。朱元璋这才看到,他里面穿着褐色的衣服,白色的皮靴,系小绦。这身衣服略有点脏了,看来他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艰苦旅行,才来到这里。
看到这身打扮,朱元璋微微一惊,这可不是普通人有资格穿的。在他的印象中,大明朝有资格穿成这样的,只有一种人——东厂档头。
东厂,全称叫做东缉事厂,是朱元璋的第四子,明成祖朱棣搞出来的特务机构,主要的作用是检查百官,同时监视锦衣卫。纵观整个大明朝,东厂可谓是臭名昭著,办下了许多冤假错案,杀死了不知道多忠臣名将。这个恐怖的组织里最大的头儿名叫厂督,全称“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在厂督之下,设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另外掌班、领班、司房等四十多人。
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则是役长和番役。役长又被称为档头,相当于小队长,在全国共有一百多人。番役则是最低级的探子,也就是武侠里面经常出现的“朝廷鹰爪”。
现在朱元璋眼前看到的,就是一名东厂档头。
整个大明朝只有一百多个东厂档头,比县令的数量稀少得多。算起来是相当大的官儿了,现在这么大的官儿居然在帮人赶车?由此可见,车里的人身份极为不凡。
大车到了近前,那赶车的东厂档头转头看了看路边的魏忠贤生祠,忍不住咦了一声,惊叫道:“生祠被人拆了?天啊!”他的手一抖,马缰绳拉得笔直,拉车的八匹健马同时嘶吼一声,猛地停了下来。
然后他回过头,对着马车里惊呼道:“公公,大事不好,九千岁的生祠被人拆了!”
马车的车窗刷地一下掀开了,一张白净无须的脸孔出现在车窗口,他大约三十来岁,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颌下一根胡须也没有,头发被一顶四方形的帽子罩在中间。朱元璋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皇官里的太监,因为这张脸上有着一股子太监特有的味道。
好玩的是,这张脸总让朱元璋觉得似曾相识,多看了几眼之后,他突然想了起来,这个太监长得很像衫大。朱元璋依稀记得,马千九给他介绍衫家时讲过,衫家是靠着十二弟进官当太监才发达起来的,面前这个太监,看来就是衫十二,人称三十二公公的大太监,魏忠贤的死忠。
三十二公公扫了一眼路边被拆得面目全飞的魏忠贤生祠,一张白净的脸庞顿时红了,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无奈,他眉头紧皱,低声道:“皇上要对付九千岁的事情,连陕西的一个边远小县也知道了吗?”。
那档头凑了过来,低声道:“这事透着邪门……咱们是因为九千岁的地位不稳,感觉到了危险,才八百里加急逃窜回来,按道理来说,这种官场中的内幕,没有这么快传开才对,白水一个区区边远小县,怎么可能有人知道九千岁要倒台了?”
三十二摇了摇头:“邪门,实在邪门!对了,现在不是感叹这件事的时候,既然消息已经传到这里,咱们就更危险了,赶紧回家收拾细软跑路,否则什么都晚了。”
“嗯!”
档头赶紧挥鞭打马,马车继续向着衫家大院狂奔而去。
朱元璋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搞清楚了情况。原来崇祯帝已经在下手对付魏忠贤了,魏忠贤手底下的那一批腿狗子,现在正在作鸟兽散,这个三十二公公明显是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家伙,见到魏忠贤快倒台了,他居然带着心腹逃回了家来,打算卷带家财逃命。看来他已经是惊弓之鸟,看到自己拆毁的魏忠贤生祠,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哈,实在是有趣,非常有趣!
朱元璋看了一眼衫家大院的方向,心中暗想:看来我还可以再赚一笔钱……三十二公公的不义之财,我若不取,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
他从藏身之处出来,匆匆赶向手下的集合的地方去,约定的集合地点,就在马府南边两里外的一个小山沟里,年轻人们早就到了,正在一大堆竹篓里挑挑捡捡的。有人拿着一块琉璃瓦,嘻嘻笑道:“这块瓦能不能换到一斗米?”
旁边有人笑骂道:“这是琉璃,琉璃你懂吗?一斗米,看你那点出息!”
“哇,那我把它拿去换吃的。”
“别乱动,朱八哥没回来前,谁敢私拿一个铜板,我就和他拼了。”一个年轻人夺回了琉璃瓦,放进了竹篓里。
这时朱元璋正好走回来,年轻人们赶紧围了上来:“朱八哥,您回来啦?太好了!快来安排一下这些东西吧。”
朱元璋点了点头,挥手道:“大伙儿是不是想把这些东西拿去换钱换粮?”
“是啊!”年轻人们呵呵笑了起来。
朱元璋认真地道:“把那两个银制的烛台敲碎,每人分几颗碎银。至别别的东西,挖个坑,把它们全部埋起来,半年之内,谁也别动它们。”
“啊?这是为什么?”年轻人们大惊:“好好的东西,为啥要埋掉?”
朱元璋在排头的几个年轻人头上用力一敲:“傻瓜,今天魏忠贤的生祠被人拆掉,明天你就蒮f8辖致袅鹆瓦,你这不是脸上写着‘是我拆的’四个字吗?一转眼就被官府抓进牢里去。?br/>
“这……”年轻人们这才恍然大悟,随即他们就沮丧起来:“原来这些东西暂时用不上,唉……咱们还以为可以得到一笔钱接济村子里的穷兄弟呢。”
“想要现钱么?”朱元璋突然问道。
“当然想要……”年轻人们一起笑了起来:“哪有人不想要钱的。”
“那……你们敢杀人么?”朱元璋沉声问道:“敢杀人,我就有钱给你们。”
“敢,有什么不敢的?”年轻人们笑道。
“杀人没那么简单……”朱元璋用阴森森的声音道:“把刀子捅进别人的心口,或者切在对方的脖子上,鲜血会狂飙出来,喷得你满头满脸,让你鼻子里全是鲜血的腥味,对方会在你的刀子下惨叫,痛苦地呻吟,死了之后,他的身体还会一抖一抖地抽筋,有人的死了也不会闭上眼睛,会死死地瞪着你,让你做梦时也会想起他的那张脸……”
“丝!”年轻人们倒抽了一口凉气,其中一个胆大的忍不住问道:“朱八哥,你真的要带我们去杀人?”
“没错!你们敢么?”朱元璋平静地道。
三十五名年轻人同时沉默了,这可不是轻易地能点头,或者摇头的事情。有的人脸色变白,有的有脸色变红,有的人脸色变青……面对艰难的决择时,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表现。
过了许久,九名年轻人同时向前一步,朱元璋认出来了,这九个年轻人就是最初来找他学拳,并且有造反之心的那九个西固村穷人,他们脸上带着狠厉的表情,认真地道:“朱八哥,您要我们杀谁?”
不错,这九个年轻人果然是我看上的苗子。朱元璋心中微笑,脸上却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要去杀谁,以免发生意外……”他没有说会发生什么意外,但是在场的人不全是傻瓜,有几个人听出来了,这是要保密,以免走漏了风声。
“是好人还是坏人?”年轻人们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坏人!而且是非常坏的人,咱们杀他是替天行道。”朱元璋淡淡地道。
“那好,咱们跟你干!”西固村的九个年轻人毫不迟疑地道:“我们相信朱八哥,既然要杀的是坏人,咱们就杀他丫的。”
这九个人起了带头作用,别的犹豫中的年轻人也咬了咬牙,人这东西,就怕被怂恿,捆绑效果再次出现,别的年轻人将心一横道:“我们也听朱八哥的,跟你去杀人。”
朱元璋心中满意,他把那两个银制的烛台敲碎掉,分发给了众人,然后让年轻人们挖了几个大坑,把琉璃瓦全部埋好,檀木案桌和纱帐一类的东西则给需要的人抬回家去用。他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隐瞒琉璃瓦埋藏的地点,因为这是一次新的考验,如果有哪个年轻人忍不住这些琉璃瓦的诱惑,趁着别的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来挖走它们,那么这个人将会被他排除在将来的起义队伍之外。他需要自己起义时的原班人马,全部都是最忠诚的战士。
处理好了这一批物品,他才挥手道:“回去吧,杀人的事今天还不急。你们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傍晚,再到这里集合,咱们杀人抢钱去。对了,不要带刀来,每个人带一根坚固的木棍!”
他知道衫家有庞大的家产,要把这些家产变成银钱,还要遣散下人,也不是几个时辰的事,至少需要一天时间,而且衫家想要举家逃跑也不可能选在白天,那样太引人注目了,他们必定会选在夜晚……到时就是自己动手的时机。至于让他们带木棍,则是为了统一兵器,他不希望自己的属下像郑彦夫的手下那样,手上拿着各种花里糊哨的兵器,与其那样,还不如统一制式,以便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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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三十二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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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淡淡的温柔
看着年轻人们四散而去,反回各自的家,朱元璋假装回自己的小院子,走了几步,却身形一闪,钻进路边的小树林,然后紧跑了几步,追上了西固村那九个年轻人。
“咦?朱八哥,您还有什么事吗?”这九名年轻人颇有点吃惊,怎么才分开,朱八哥又来找上自己了?以他们对朱八哥的了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做。
朱元璋微微一笑,对他们道:“我来找你们,是有件事情只能交给你们做,因为在所有的人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
“啊?朱八哥最信任的就是我们?”九名年轻人顿时激动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被朱八哥如此的信任,实在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忍不住就有点感动,眼角有点潮湿。
朱元璋指了指埋藏琉璃瓦的小山沟,低声道:“琉璃瓦埋在那里,颇有点不安全。咱们这三十五个人,万一其中有人有贪念,趁着我们都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回来偷偷挖走琉璃瓦,那就很不妙了。”
九名年轻人比较简单热血,先头没想到这事,被朱元璋这么一说,这才想了起来,立即道:“对啊!要是真有人做这种事,那就是出卖大家,不是兄弟。”
“没错!”朱元璋低声道:“做出这种事的人,早晚出卖咱们兄弟,所以,我希望你们九个人能轮流监视着那个小山沟。如果谁趁着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回来想挖走琉璃瓦……”
朱元璋后面故意悬住了不说,只是故意逼出一股子淡淡的杀气来引导他们的思绪,那九名年轻人被他的气机所引导,冷哼了一声道:“那还不简单,这种背叛兄弟的人,没有资格活在世界上,咱们会把他杀掉……他不是喜欢琉璃瓦么?哼,把他的尸体埋在琉璃瓦的旁边,让他舒服个够。”
“好,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朱元璋在九名年轻人的肩上依次拍打了一下:“你们不愧是我最信任的兄弟……”
得了他的称赞,九名年轻人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觉,从脚底板一直升到头顶。又发了一通誓死忠于朱八哥一类的誓言,然后留下两名年轻人监视小山沟,剩下七人匆匆回西固村去了。
看着他们兴奋得快要飞起来的背影,朱元璋不由得心中暗叹:头脑单纯的人真的很容易利用,只需要说一句“你们是我最信任的兄弟”,就可以使得他们全心全意地为自己干事,这是何等便宜的买卖?
其实把这件事全部交给这九个人,仍然是不安全的,如果还有另外九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他会再对另外九个人说同样的话,然后让那九个人来监视这九个人……不过现在的他暂时还没有这么多值得信任的部属,只能慢慢来了。
朱元璋迈着轻松的步子,回到了马家偏院里,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马家的长工短工们也陆陆续续起床了,正打算下田,偏院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朱元璋伪装成比他们先起床的样子站在院子门口,招呼着众人。
等所有人都去上工之后,他才走回管事的独立小院里,推开屋门,打算上床躺一会儿,一宿未睡,今晚又要去杀人,他需要好好休息,恢复良好的身体状态。
没想到推门进去,居然发现自己的客厅里坐了个人,原来是小丫鬟秋叶,她趴在朱元璋客厅的桌子上,正呼得香呢。听到朱元璋进门的声音,秋叶猛地惊醒过来,抬起睡眼稀松的双眼,扫了一眼门口,喜道:“朱八哥,你终于回来了。”
随后她又看到了透过门口射来的天光,明晃晃的,分明是早晨,不由得惊叫道:“啊?惨了!天亮了!这下惨了!”
朱元璋见到她的表情,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声响:不妙!这小丫鬟莫不是在我的屋里睡了一夜?那她就知道我整晚未归。等魏忠贤生祠被拆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有心人只要把这两件事结合起来一想,就把我和拆祠的人挂上了钩……这下真麻烦了,我讨厌女人,果然没错,女人这东西,只会生出麻烦。
朱元璋顿时就生气了:“你在我屋里趴着做什么?”
“那个……昨晚,我来找你,想给你量量身子,制件新衣服……等了你很久没见你回来,我就不小心……睡着了。”秋叶见朱元璋表情不善,吓得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话。说完之后,不等朱元璋骂她,她居然先哭了起来:“这下完了……我居然在你的屋子里睡了一夜,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呜……完了……”
这年头,女人的名节十分重要,一个未出嫁的年轻女子,跑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屋子里过了一整夜,就算什么也没做,这辈子也算是毁了,流言飞语,足够杀死她一百遍还多。何况她本来就不是风评很好的女人,上次郑彦夫起义时,她被流寇扒了衣服,险被侮辱的事早就传开了,这使得她经常被人指指点点,这次在朱元璋屋子里过夜的事如果再传出去,真的是没法活了。
所以不等朱元璋骂她,她先就哭了起来,连朱元璋为什么没回家过夜,她都忘了问。
见她这个样子,朱元璋的气恼倒是消了一些,变成哭笑不得:“秋叶姑娘,别急着哭,你昨晚来我屋里有被人看到吗?”
“好像……不曾被人看到……”
“那还好,你只要不主动告诉别人你在我屋里过了一夜,谁会知道?”
“咦?对啊!我只要不说,谁会知道?”秋叶大喜,转哭为笑:“太好了,我不会被人戳脊梁骨了。”
朱元璋心里松了口气,暗想:只要你不说来过我这里,自然就没法给别人说我整夜未归,看来这事还能糊弄过去。
“那我……先走了!”秋叶连自己来给朱元璋量体裁衣的事都忘了,起身就想向外跑。
朱元璋轻叹道:“笨女人,别急着出去,这是大清早,你从我屋里出去如果被人看到,人家不用你说也能猜到你在我屋里待了一夜。等到中午再出去,这样就可以说是早上进来的。”
“哦,对啊!”秋叶慌乱了一阵,好不容易定下神来,思维慢慢理顺,才理解了朱元璋说的话。
朱元璋摇了摇头,再次感叹这个女人的脑子太笨。不过他仔细一想,这种笨女人倒也有个好处,她没有害人之心,也没有害人的能力,更不会有野心。
纵观大明一朝,出过好几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干政的事情,一次是正统年间的孙太后。一次是万历年间的李太后和郑贵妃,还有天启年间的客氏……都算是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朝政的走势。这几个女人的缺点,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得跑去干涉朝政,结果把国事和家事搅得一团乱。
朱元璋在游魂天界时还见识了清朝的慈禧太后,这位干政干得更厉害,国家被她搞得糟糕透顶,这也是个“聪明”得已经达到了“愚蠢”程度的女人。
和这些“聪明”女人比起来,也许秋叶这样的女人更像女人吧。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脱下衣服,向被窝里一滚,随口吩咐道:“我要睡一会儿,你自己在客厅里待到中午再走吧。”
“嗯!”听到里屋脱衣服的声音,秋叶在客厅里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向着里屋里叫道:“朱八哥,你睡着了吗?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好无聊,能和你说会儿话吗?”
卧室里静悄悄的,朱元璋累了一晚上,此时已经进入了梦乡。其实不论在多么劳累的情况下,朱元璋的睡眠也不会很沉,只需要一丁点儿的恶意或者杀气,就可以将他从睡梦之中唤醒,这是他戎马一生,为了保全自己性命练就出来的本事。
但是秋叶对他是完全没有一丝坏心眼的,所以她柔和的声音并不会吵醒熟醒中的他。
秋叶大着胆子,悄悄掀开了卧室的门帘,站到了朱元璋的床前,静静地凝视着他熟睡中的脸庞,那张脸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之美。
这是一个有毅力、有胸怀、有手段的男人,他在澄城张府里震退官兵时的英姿,无数次使得怀春的少女在夜里体会相思之苦。她深切地知道,这个男人比她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优秀……而她,只是一个平凡至极的小丫鬟,这样的男人,会为了她这样的平凡的女人动心吗?
唉,我是配不上他的吧!能为他洗一辈子衣服,也就是自己最幸福的期盼了,秋叶忍不住暗暗垂泪。
下午,朱元璋从沉睡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一夜未睡的疲惫感,已经从身体里驱离了,他翻身坐起,发现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秋叶已经在中午的时候离开。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但是花瓶里的花已经换成了新鲜的野花,几朵娇艳的粉红。桌边还放了一盆水,想必是给他起床之后洗脸用的。朱元璋凑过去,突然从水盆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咦?左脸颊上,好像有个红印……是嘴唇的印子……他忍不住伸手在脸颊上擦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温柔萦绕在身边,挥之不去!
七三、准备杀人
朱元璋洗了把脸,振了振精神,从他的小院子里走出来,正打算去找王二。这时马千九突然从前院过来了,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片,原来是一把大地契,看到朱元璋,他立即笑着招呼道:“朱八,我正找你呢,来,把这些地契拿好。”
“嗯?”朱元璋伸手接过,仔细观看,原来这些地契是南边几个村庄的田地,以前应该都是属于衫家的地盘,翻到最底下,他还看到了西固村的地契。
马千九笑道:“今天早上,衫家的衫七突然跑来咱们家拜访,把大量的地产低价卖给了咱们,这次可真是赚到啦,买地的钱比市价低了一半。”
朱元璋心中雪亮,这是三十二公公回家之后,向家人诉说了魏忠贤快要失势的情况,衫家打算举家跑路了,因此变卖田产,折成现银。
衫家的田地虽然不多,但也有好几千亩,想毕不是只卖给马家这一家,从衫大到衫十一,当家的十一个兄弟现在都在拼命走访附近的乡绅士家,变卖手里的田产。至于排行十二的三十二公公,肯定是不敢露面的。
马千九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道:“这些田地以后就交给偏院管理了,你带着这些地契去这几个村子,将村子接管过来,然后再把地契交给二少爷保存……衫家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这可都是上等的好地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心地回前院去了。
朱元璋将地契带回屋中,仔细数了一数,这里大约有六七百亩地的地契,最底下有一张衫家签给马家的契约,上面写着这些田地尽数卖给马家,写明了交易价格。朱元璋仔细一看,一亩地的卖价居然是五百文。
明末时期,土地极贱,穷人们走投无路时,往往会用极低的价格出售田地。在现今湖北档案馆里保存着一份明末天启七年时的地契,里面记录了一个叫梁天赐的人卖地的价格,他将祖传的一亩七分地卖给一个叫梁天莲的人,价格为一两三钱五分,也就是说一亩地不足一两银子。
而衫家卖给马家的这六七百亩地,一亩才五百文,比走投无路的穷人还要便宜,难怪马千九显得十分开心了。
朱元璋暂时将地契收进了卧室的小柜子里放好,出了屋子,向着偏院门口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在门口巡视的王二,由于王二在马家的工作是砍柴和护院,所以只要没上山砍柴的时候,都是提着一根哨棍在院子周围转悠。
看到朱元璋过来,王二先开口笑道:“朱八哥,你今天跑哪儿偷懒睡觉去了?我一天都没见着你……给你说个奇事,昨天晚上,魏忠贤的生祠被人一夜之间拆了个光,连瓦片都全揭了去,笑死我了!现在新来的县令大人正派出捕快,四下里追查呢,哈哈哈。”
朱元璋没接这个话题,将王二拉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土沟里,低声问道:“王二兄弟,你对阉党的看法如何?”
王二眉头一皱:“我听到他们的名字就恶心……说书先生不是经常说吗?这些白净面皮的死太监,蒙蔽皇上,把整个天下都搞得一团糟,要是被我碰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个一个全都杀了。”
他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朱元璋的意料,阉党在民间的风评极差,这都是东林党的“君子们”散布各种言论造成的。有很多百姓被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影响,认为皇帝是好的,坏的是太监们,他们蒙蔽了皇帝,才把天下搞得一团糟……可惜他们并不知道,如果不是皇帝给了太监权利,太监哪来的本事呼风唤雨?
这些事比较远,朱元璋倒是不打算给王二细说,他只想利用王二对阉党的仇恨而已,于是拍了拍王二的肩膀道:“说得好!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今早我发现衫家的衫十二回来了,就是那个阉党中的大太监,现在就在衫家里窝着,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把他杀了?”
王二刷地一下跳了起来:“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他并不是蠢笨之人,这句出口之后,他立即左右一望,看周围无人,才又低下身子来,小声道:“他带了多少东厂番子?我虽然敢杀他,如果他身边高手太多,就靠咱们两个可杀不了。”
朱元璋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道:“只带了一个东厂档头!应该是个好手,肯定比咱们家大少爷的那个贴身护卫方轩要强。”
“只有一个有啥好怕的!”王二嘿嘿笑了起来:“一对一,老子谁也不怕,管他哪来的好手。对了……衫家还有许多家丁护院,这个比较麻烦,平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乡,我可不好意思下手。”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估计衫家正在遣散这些家丁护院……”
“嗯?”王二大奇:“发生了什么事吗?”
朱元璋指了指天空,微微一笑:“旧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要变天了,阉党风光不在,此时正是咱们杀掉阉党,为了那些被阉党欺压过的百姓出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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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朱元璋和王二换了全身黑衣服,手上各提了一只哨棍,来到了埋藏琉璃瓦的那个小山沟里,只见三十五名年轻人都已经到了,大伙儿或坐或站,正在山沟里随意聊着天,每个人的手里都提了一根长长的棍子,见到朱元璋和王二到来,人人都站起身来,恭敬地招呼道:“朱八哥!王二哥!”
朱元璋挥了挥手,微笑道:“大伙儿都来啦?没有害怕了不敢来的么?”
“哪会有!咱们的胆子大着呢。”年轻人们哄笑起来。
“好,先说昨晚的事。”朱元璋低声道:“昨晚咱们拆了魏忠贤生祠的事,已经传开了,据说县令大人已经派出了捕快,要追查这件事……我希望大伙儿守口如瓶,如果有人出卖我们,那这个人就不是咱们的兄弟了。”
“咱们绝不会做出卖兄弟的事。”年轻们人认真地道。
“什么?”王二大吃一惊:“魏忠贤的生祠是你们的拆的?好哇!朱八哥,这么有趣的事你居然不带上我!见外了不是?”
朱元璋哈哈一笑:“王二兄弟,你粗手大脚的,动作大,嗓门也大,偷偷拆屋子这种事不适合你,你看,今晚的好事我不就找你了么?哪有见外?”
王二想了想,有道理,这才作罢。
这时年轻人们嚷嚷了起来:“朱八哥,你昨晚说带咱们去杀人,到底是要杀谁啊?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元璋嘿嘿一笑道:“咱们去杀魏忠贤的党羽,衫十二公公!”
“哦?衫家的十二老爷?”
“那个外号叫三十二公公的大太监?”
“昨晚拆魏忠贤生祠,今晚杀魏忠贤的走狗,好带劲!我全身都热起来了。”
年轻人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之辈,一听说要杀的是魏忠贤的走狗,顿时激动起来,人人脸上都闪过一抹欣喜,一种亢奋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之中传递。
亢奋可以带来巨大的战斗力,但同时也对一个人的精神有着毁灭的能力,例如郑彦夫起义,他手下那几百个村民就是带着一股子亢奋的情绪冲杀进张斗耀的家,结果刀子见血之后,瞬间就变成了烧杀抢掠的恶徒,不得不说,是亢奋毁了他们,让他们从正义的起义军,变成了血腥的刽子手。
朱元璋决不允许自己的队伍出现这种情绪,如果这些人杀了衫十二之后,又变成和郑彦夫手下一样,对衫家的丫鬟们出手,这个队伍就会同样地变质,他必须打压年轻人们的亢奋,于是挥了挥手道:“大伙儿冷静下来,先准备武器,我叫你们带的棍子呢?举起来!”
年轻人们一起举起了手里的木棍,他们带的棍子有粗有细,有长有短,长的有十二尺长,短的也有六七尺多长,不过倒有一点是统一的,这些棍子都很结实,是上好的树枝用油浸泡之后制成,非常坚韧。
朱元璋大声吩咐道:“把棍子的一端削尖,制成长矛!”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小匕首,在自己的棍子上面仔细削切起来。
他故意削得很慢,下手很细致,被他的动作所影导,年轻人们也各自摸出小刀,开始削自己的棍子,有些年轻人没带刀来,就等着旁边的同伴削完之后借刀。
削棍子是一件很细致,需要仔细干的活儿,于是大伙儿暂时都没说话,认真小心地削制着自己的兵器,场面暂时沉静了下来。刚才那种短暂地的亢奋情绪,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要打消病态的精神亢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给他们一件事做,让他们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那么就可以有效地打消掉狂热,使得身心都冷静下来。等到他们削完棍子,完成战备,已经变得足够冷静了。
这样才能打造出一只成功的军队,而不是一群嗜血的怪物。
站在他身边的王二眨巴眨巴眼,低声道:“朱八哥,我有种感觉,你找这三十五个兄弟,比郑彦夫山寨里的四百多个兄弟还要管用。”
朱元璋淡淡一笑:“那是当然!”
七四、绣春刀
夜色已全黑,皎洁的月亮仍然高悬在天空中,没有半片黑云挡住它的脸庞,冷冷的冬风吹起,在安静的夜里带起呼呼的风声,此时还是初冬,但是气温已经异常的寒冷。
明末属于小冰河时期,所以气温异常的低,不过这个时候的人并不懂气象学,不知道自己处于千年难见的气候剧变之中。
衫家大院里,无数人头攒动,今晚他们就要跑路了,离开土生土长了几十年的老家,跑到另一个城市去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衫大站在衫十二面前,低声道:“老幺,咱们真的必须逃么?万一九千岁还能翻身的话……”他虽然是衫家的大老爷,但是在自己这位十二弟面前,却只能陪着小心说话,因为衫家如今的富贵,都是衫十二带来的。
衫十二现在已经脱下了太监服,身上穿的是普通人的长衫,但是他病态苍白的脸,以及光滑的下巴,仍然异常的扎眼,他叹道:“九千岁翻不了身了……新皇帝摆明了要往死里整他,如果我们不逃,就是满门抄斩之局。大哥你放心,我从京城里逃出来时,已经借着朝中的关系弄了一套新的户籍,还做好了路引,咱们伪装成西安府的商人,迁居到南京去,到了南京,谁还认识咱们这家子人?凭着这十几年来积下的家产,下半辈子包准衣食无优。”
衫大楞了楞:“如此……也好……”
此时衫家的家丁和护院都已经遣散光了,这种隐性埋名的大迁移,能带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只余下了衫家十二位老爷的直系亲人,以及最贴心的家奴和丫鬟,人数不过四五十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女人和孩子。
衫家甚至不敢准备太多的马车,因为许多辆马车一起在路上行进,是很惹人注目的事,所以只准备了五辆不起眼的劣制马车,用最差的劣马来拉,以便掩人耳目。五辆马车是装不完所有人的,只有女人和孩子可以乘马车,衫家的男眷们,全都只能步行。就这五辆马车,还要完全分散开,走不同的路,约定在南京会合。
不得不说,衫十二公公是个细致小心之人,难怪他能赶在魏忠贤倒台之前,就先从京城里逃脱。
可惜,他所有的这些安排,都被潜伏在衫府外面一颗大树上的朱元璋和王二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打算分路逃跑,咱们怎么办?把五路都拦截下来吗?”王二低声问道。
“不!”朱元璋挥了挥手道:“女人和孩子就让他们走吧,我们只需要对付衫大和衫十二这两人就行了。”
朱元璋上一世信奉的原则,其实是斩草必须除根,以免春风吹了又生,换成上一世的他,手上有充足的兵马,必定会将衫家上下,不管男女老幼,一律杀光。
但是在天空中游魂数百年,使得他的心态也有很大的变化,有些事情,他也进行过反思。如果真的将女人和孩子也杀光,自己的队伍与郑彦夫的队伍岂不是会走上同样的路?
他也不想让手下这些年轻人过早地见识到铁血无情的东西,这样不利于收罗他们的心。例如王二,这个人带有很强的正义感,如果当着他的面将衫家的女人和孩子都杀光的话,有可能造成王二与自己产生隔阂,会失去这名好用的手下。
还有,他也担心这些年轻人过早地参与杀死女人和孩子的行动,会造成他们堕落,变成嗜血的狂徒,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想到这个地方,他不由得有点疑问,上一世的自己,算是一个嗜血的狂徒吗?也许……要算吧!
嗯,今生我要做个好皇帝,也要做个好人!
“看,马车出来了……”
衫家的马家开始离开大院,第一辆马车上面坐的是七八个妇人和小孩,然后衫家的老三、老四、老五和他们的儿子,贴心的家奴,跟着这辆马车走了,由于马车要等着步行的人,所以走得很慢,过了许久,才消失在了远处的黄土道上。
许久之后,又是一辆马车驶出,衫家的老七、老八走了。
再一辆马车……
直到所有人都走掉之后,衫大和衫十二才登上最后一辆马车,这一路女人最少,只有衫大的妻子带着一个小丫鬟,没有小孩。衫十二是个太监,没有老婆孩子,所以马车上很空荡,虽然堆满了金银珠宝,仍然有不少空位置,他和衫大不必步行,可以乘车。
赶车的就是那名东厂档头,看来也是失了势,才和衫十二公公一起逃出来的。车旁还护卫着十二个家丁,这些看来都是衫家最贴心的家生奴才,没有被遣散。
“走吧!”衫十二拍了拍透过车窗看着宅子发楞的衫大,低声道:“十几年前,我还没有净身入宫的时候,咱们衫家什么都没有,现在能有五辆大车,装满金银细软,已经算是天大的福分了,这宅子不要也罢。”
衫大叹了口气,放下了车窗。
马车离了衫家大院,十二名家丁护卫着马车,缓缓而行。
行了一阵,前方的路旁出现了被拆得面目全非的魏忠贤生祠,衫十二忍不住也叹了口气:“九千岁昔日何等风光?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他话音刚落,只见破败的生祠里突然冲出来一群人,挡在了道路中间,这群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附近的穷人,他们用黑泥涂着脸,看不清楚容貌,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一根削尖了的长木棍。
“丝!强盗?”衫大和衫十二吓了一跳。
赶车的东厂档头手一抖,拉停了马车,随后,他用低沉的声音道:“公公,麻烦大了。这不是普通的强盗……他们的气势非常古怪,透着邪门……”
这群人就是朱元璋、王二,以及三十五名年轻人了。
银白色的月光下,朱元璋和王二站在最前面,用看死人一般的眼光,看着对面的衫家一行人。后面的三十五名年轻人,则全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上的长矛。
这群年轻人被朱元璋训练了好几个月了,虽然还没有那种久经沙场的杀气,但他们却开始拥有了像样的纪律,不像郑彦夫手下那伙人那么混乱不堪。
郑彦夫的手下是强盗,而朱元璋的手下却是军队……这不是由人数、武器、装备来决定的,而是来自于精气神。擅长搞情报工作的东厂档头,很轻易地察觉到了这群人的不同凡响。
“你们打算拦路抢劫么?”东厂档头挥了挥手,一大锭银子扔到了两群人的中间,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打了几个转:“如果你们让开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还有一箱银子可以奉送……如果不给面子,咱们也不是好惹的。”
东厂档头的江湖经验极其丰富,没念头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既示好,也隐带威胁,用这样的说话方式对付绿林好汉,往往效果不错。对方通常都会掂量一下,抢劫这样的队伍有可能遭受巨大的伤亡,但如果不打,可以白得一箱银子,如果一来,大多数的强盗都会放任他们通过。
可惜,这样的方式对付强盗好用,对付军队却未必好用。
朱元璋伸手指了指马车厢,低声道:“阉党,把你们抢劫的民脂民膏统统留下吧,它们取之于民,就应该用之于民,不应该由你们拿去享受。”
听到“阉党”二字,东厂档头倒抽了一口凉气,陌路遇强人不可怕,遇见的强人一口点破自己的身份,这才是最可怕的事。因为这代表敌人是有备而来,针对的就是你,这种情况下,敌人往往拥有万全的准备,而且存了必杀你的决心。
“公公,来者不善,得动刀子了……”东厂档头飞快地对着车厢说了一句,然后从赶车的位置跳了下去,伸手在腰间一抄,抽出了一把窄长的弯刀。
这种刀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绣春刀”,它的原型是唐代的唐刀,外观与扶桑的武士刀非常相似,但是绣春刀的刀脊是直的,不像武士刀那样是弯的。它具备狭长轻巧的特色,杀伤力非常出色,乃是大明朝鼎鼎大名的特务组织,锦衣卫的佩刀。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为什么东厂的档头也会佩带绣春刀呢?其实东厂与锦衣卫这两个组织,是无法分离的,后世的人往往用“厂卫”这两个字把东厂和锦衣卫串在一起说,也是因为这两个组织根本就是骨头和筋的关系。
前面说过,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还有掌班、领班、司房、档头等等,其实这些人都不是东厂自己去找来的,而是从锦衣卫中挑选精英分子来组成的。
因为锦衣卫是皇帝用来监查百官的组织,属于皇帝的亲兵,但是皇帝又不敢完全信任这些亲兵,所以又在亲兵中挑选最精英的亲兵来成立一个组织监视锦衣卫,这就是东厂,准确来说,东厂是成立在锦衣卫之上,更得皇帝信任的锦衣卫。换了个汤,没换药,人还是那帮子人。
绣春刀抽出刀鞘,厂卫特务的气势顿时从这个东厂档头身上升腾而起,细长的绣春刀高举在头顶,印着月光,发出森冷的寒芒,朱元璋背后的三十五名年轻人一看到这把刀,顿时心尖一颤……说书先生嘴里讲过的厂卫特务,那阴森恐怖的形象,活化在了他们的面前。
七五、我是皇上派来的
人心很复杂!非常复杂!
人们总是希望推翻那些邪恶的统治者,还给自己幸福zìyóu的生活;人们总是排斥那些yīn森恐怖的事物,希望自己面前的是善良美好的东西;人们谈起邪恶的坏蛋时,恨不得生吃他的肉,生喝他的血。
但是……当那个恐怖又邪恶,立志要打倒的人出现在面前时,对他的恐惧感又会从心底里翻腾出来,使得人们不敢轻举妄动。www.hahawx.com
比如愤青们最喜欢夸口的就是自己有多正直,多看不起贪官污吏什么的,在网络上骂贪官骂得最起劲的就是他们,实际上……现实生活中真碰上贪官时,被人家官威吓得不敢说话的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当窄长的绣chūn刀高高举起时,一群年轻人忍不住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脚步也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终整个大明一朝,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最常用到的反派坏蛋,就是锦衣卫和东厂特务,而代表他们这两个邪恶组织最明显的标记,就是绣chūn刀!在这些夸张的故事里,厂卫特务简直是天下最邪恶,最恐怖的敌人,善良正直的人经常死在邪恶的绣chūn刀下……
年轻人们打心里畏惧这种兵器,畏惧这种兵器所代表的那种黑暗。
“喝!”朱元璋突然一声断喝,充满中气的喝声,犹如在半夜里炸开一个惊雷,被绣chūn刀震摄了心灵的年轻人们,被他喝得脑门一醒。只听朱元璋对着那个东厂档头笑道:“绣chūn刀,用铁三斤二两,刀长三尺,宽三指,百锻而成……嗯,好刀!可惜拿刀的人不怎么好,东厂锦衣卫,都是魏忠贤的爪牙,贪污吸食了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按本朝太祖定例,贪污六十两者,剥皮塞草,不知道魏忠贤贪污了多少个六十两?要被剥皮塞草多少次才行?”
年轻人们听了这番话,jīng神大振,对啊,怕个屁,绣chūn刀不过是一把刀,咱们有什么好怕的?阉党为非作歹,十恶不赦,不论天理还是国法,都理应杀之,咱们这是在替天行道,是正义的做法,不需要害怕!
“你是什么人?”那东厂档头面sè沉重,他从朱元璋的语气中间,听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威势,有点像官威,但是比官威更高一级,隐隐有一种俯览天下般的气度,这种气度普通人也许感觉不到,但是官场中人却很容易感觉得到,他低声道:“你不是普通的强盗。”
朱元璋不答他,只用手指指了指天空。
“丝!”东厂档头会错了意,惊道:“是皇上派来的?”
朱元璋微微笑了,对方乱猜到了崇祯的身上,就让他这样想吧,崇祯给自己背背黑锅也是应该的,自己毕竟是他的老祖宗。其实他这向上一指,本来就是故意要让对方想歪的。
要知道对方虽然是失了势的阉党中人,毕竟是朝廷中的官员,自己带着一帮子农民来杀人,风险还是很大的,如果被捕快侦破,后果不堪设想。前一晚上拆掉魏忠贤生祠的声,已经引起官府注意了,如果这次杀人不能找个好的方式转移官府的注意力,就非常不妙。
所以他故意引导对方想歪,向天一指,可以理解为各种意思,有可能想到是皇上派来的,也有可能想到上面派来的,还有可能以为是老天爷派来替天行道的。总之,对方怎么想,朱元璋加以利用再改变自己的态度,就可以化为自己的心理武器。
东厂档头这一句“皇上派来的”,打乱了对方的阵脚,衫家那十二名家丁,吓得整整齐齐向后缩了一下头。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听说皇帝派人来杀自己,这些人只是一瞬间就差点崩溃了。
朱元璋捕捉到了敌人心志动摇的这个微妙时刻,轻笑道:“兄弟们,上……和这些不忠于皇上的阉党多说无疑,杀!”
一个“杀”字,铿锵有声。朱元璋一身都是正气,这一声命令下得毫不犹豫,充满了自信和居高临下的感觉。
东厂档头更加相信了这是皇帝派来的人,普通强盗,能把话说得这般斩钉截铁,义正严词么?这种气势,只有受命于天,深信自己做的是符合天意的人,才能拥有的。而这种人,怀里通常揣着一卷圣旨。难怪刚才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比官威更大的威势,原来是来自于怀里揣着的圣旨。
可惜,他还是猜错了,朱元璋不需要圣旨就能把话说得这么满,因为他就是皇帝,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上啦!”站在朱元璋身边的王二,突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削尖了头的长棍一枪直捅,对着东厂档头的胸口扎了过去。
“好猛的一枪!”东厂档头眉头一皱,枪乃百兵之王,一寸长,一寸强。在战将的手里使出来,冲锋陷阵,当者披靡。王二被朱元璋评为冲将之才,可不是乱评的,他这一枪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当真煞气得很。
档头手上的绣chūn刀是种很薄窄的长刀,并不适合用来硬拼长兵器,他只好身子一侧,将这一枪闪开。只感觉枪身从身边擦过,带起的劲风居然刮动了衣襟。
如此威势的一枪,不是普通人使得出来的,一定是个某个将军涂黑了脸来当刺客,东厂档头心里暗想:为首那人说话气势很足,可能是皇上亲信的臣子。这个黑脸的大个子应该是军中的大将,皇上果然在对九千岁下手了,连咱们这些逃散的小鱼小虾也不放过。
他借机转眼一扫,只见朱元璋麾下那三十五名穿得很像穷人的打手,也一起举起了木矛,瞬间摆成了一个矛阵。
没错,是一个矛阵!三十五人排成了七列五行,一个小小的方阵,最前面一排人手上的长矛大约六尺至七尺之前,平举向前,后面几行的长矛则长达十尺,从同伴之间的空隙穿出来,平直地向前举着……向前伸出三十五个矛尖,犹如刺猬一般让人无处下嘴。
矛阵在整齐的号子声中,向着衫家的十二名家丁冲了过去。这种号子声有点类似军鼓,是由这些年轻人自己吼出来的。
“嘿,哈……嘿,哈……”
在整齐的号子声中,他们的步伐丝毫不乱,使得整个方阵保持着完美的阵型。衫家那十二名家丁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一见之下,吓得腿软手软,手上的兵器都险些拿捏不稳。缩在马车旁边瑟瑟发抖。
如此工整规矩的矛阵,别说普通的强盗摆不出来,就连普通的卫所兵也做不到,这必定是经过数个月训练的正规军队。
东厂档头更加肯定自己面前的是皇帝派来的人!他的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悲愤,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不就是站队时站在了阉党一边么?我都逃出京城,来到鸟不拉屎的小山村,你还非要把我杀了?朱由检,我和你拼了。
他jīng神一振,手上的绣chūn刀疯狂地向着王二攻了过去。这个人能当上东厂的档头,倒也不是无能之辈,手上的一柄绣chūn刀舞得虎虎生风,切、割、斩、削、砍、刺、铡……招式极多,变化多端,王二虽然厉害,毕竟是江湖把式,和这种朝廷jīng英比起来,占不到便宜。几轮急促的刀招之后,王二被逼得狼狈后退。
“这人好厉害!”王二叫了起来。
“确实很厉害!”朱元璋大声道:“王将军,正是因为他很厉害,皇上才叫你才执行这次任务,你可不要让皇上失望。”
王二被朱元璋这一句话搞得满头雾水,但是他知道朱元璋的脑子很好用,他这么说一定有什么道理,所以他也不揭破,反而点头应了一句:“好!”答完之后,闷头挥起长矛,拼命反击回去。
“王将军?”东厂档头听了这句话,心中又是一抖,王姓乃是大姓,军中姓王的将军,成百上千,他也无从猜测这位究竟是谁,但是“将军”这个称呼再次暴露出对方是皇帝派来的人。
两人互相拼击了几招,王二势大力沉,招式威猛,但是小巧腾挪比对方差了不止一丁点儿,居然落在下风。像王二这种高大威猛的,适合于战场。但是平时的小规模斗殴,就是jīng擅于侦破、缉拿、追踪的东厂特务更强一些了。
东厂档头占了上风,但是短时间内也别想打倒王二,他将牙一咬,对着王二几刀猛劈,将对方逼退开两步,然后转身对着后面的家丁们喝道:“还楞着干什么?快逃,带衫十二公公逃啊!这是皇上派来的人,咱们赢不了……”
“想逃,哪有这么容易?”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jiān邪之辈,一个也别想走脱,全部围起来……”
他背着手在那里哈哈大笑,看起来很有一派文臣的派头。三十五名年轻人在他的指挥下,变化成两个小方阵,向着家丁们围了过去。
这只军队虽然只有三十五人,却是朱元璋用数个月时间“教拳”带出来的jīng锐,虽然还没打过正规的仗,但是阵形变幻已经非常熟练,这样变一下阵,也挺唬人的。
东厂档头看得出来,这群人身上缺乏血腥之气,但是这娴熟的阵形是怎么回事?哦!明白了,jīng锐但却没打仗的军队,皇上手底下正好有一支,难道……是御林军?
七六、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所以说,人的心里千万不能有鬼,心里有鬼的人,处处都会吓自己。东厂档头由于被朱元璋诱导着想歪了,所以看对方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可怕,他只怕死也想不到,对面的就是一群农民而已。他的心念一转,不行,得寻找突破点,和一名大将军加上御林军战斗,不可能有胜算,我得想一个逃出生天的办法。
他的目光突然锁定到了朱元璋的身上,从这家伙出现为止,一直在说东说西,指挥别人,自己却什么也没做,从这一点来看,他很有可能是一个皇上亲近的文臣,不会武艺。大明朝讲究以文制武,军队里往往是用文臣来做统帅,所以他是文臣并不出奇。www.hahawx.com
如果……自己能甩开身边的王将军,一个箭步窜到这个文臣身边,把绣chūn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说不定可以从现在的困境中走出来。
这个念头只在一瞬间之间就翻了出来,随后他一边与王二过招,一边故意向着朱元璋接近,而朱元璋显然没有发现他的这个计策,还在那里大声吆喝着,叫王将军赶紧收拾自己。
马车旁边响起了几声惨叫,几名衫家的家丁被长矛刺穿,尸体挂在了矛尖上,马车里面又响起了衫大和衫十二两人惊恐的吼叫声,以及衫大的老婆和丫鬟凄惨的哭声。
东厂档头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位置,他刷刷刷一连三刀,逼得王二收矛急退,就在一瞬间,档头大人的身子有如飞起来一般,迅速地扑向了旁边的朱元璋。这一下动作快如电闪,王二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绣chūn刀带起一抹寒芒,直挥向朱元璋的脖子……
他并没有打算杀掉朱元璋,只想制住他,用他当护身符脱身,所以这一刀出得也很巧妙,使的劲力不老,打算挥到朱元璋的脖子边时就收劲,改为架在他的脖子上!
在劈出这一刀时,他大部份的注意力也放在了王二的身上,因为这个王将军不好对付,他必须提防着点,但是面前这个文臣,肯定是文臣,应该没什么战斗力。大明朝的文官,大多数都是肩不挑,手不能提的弱质书生,没有什么好怕的。
见到绣chūn刀迎面劈来,朱元璋站得稳稳的,既没有慌乱,也没有躲藏,他手腕一翻,袖子里滑出一把小匕首来,就在东厂档头的绣chūn刀眼看要架到他脖子上时,朱元璋的脑袋轻轻一偏,刚好闪开了绣chūn刀的攻势,然后右手一抬,整把匕首全都Сhā进了档头的胸膛里。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东厂档头做梦也没想到面前的文臣居然也会武艺,而且出手如此狠辣,毫不留情。他存了生擒朱元璋的念头,所以手上的刀招并不凌厉,注意力也在王二那边,不然,以他的武艺,要闪开朱元璋这一刀并不是难事,怎奈,对方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利用了他的这种心理,一击即中,毫不拖泥带水。
东厂档头捂着胸口退了两步,突然背上又一痛,王二的长矛从后心位置透体而入,从前胸刺穿了出来,前后都中了重击,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扑倒在地,临死前,他不甘心地大吼道:“皇上……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哼!jiān臣贼党,当然要赶尽杀绝,以免流祸天下。”朱元璋在他的尸体上轻轻地踢了一脚,冷笑道:“你还觉得自己很委屈不成?”
这时衫家的家丁们已经吓坏了,看着分成两个矛阵压迫过来的“御林军”,他们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战意?狂吼一声,四散而逃。
朱元璋挥了挥手,三十五个年轻人分散追了过去,不一会儿,四下里就不停地响起惨叫声,听着惨叫声响了四五声,明显还有衫家的家丁没有死光,朱元璋就大声叫道:“回来吧,不用追了!”
数息时间之后,三十五名年轻人退了回来,有个人追得正开心,突然被朱元璋叫回来,心里有点不理解,忍不住就问道:“咱们正要将面前的家伙干掉了,您怎么突然叫我们回来?”
朱元璋微微一笑:“留几个活口,帮咱们传话给官府。”
“这……不明白,咱们杀人不需要灭口的?”
“杀人灭口,就意味着你杀人的事不想让官府知道,那么官府就更想知道是谁干的,会派捕快来追查,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对方知道是谁干的,我倒要看看官府敢不敢追查。”
大伙儿围好了马车,朱元璋对着马车低声喝道:“衫大、衫十二,出来吧!还打算在马车里躲多久?”
场面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马车的帘子缓缓地开了,衫十二颤颤巍巍地走了下来,他昔rì借着魏忠贤的照抚,狐假虎威,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古人大多数都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以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将来有可能不得善终,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他苍白无须的脸孔,现在因为恐怖变得通红,用尖细带有恐惧的声音道:“来的是哪位大人?”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我涂黑了脸,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就对了。”
“那……你可以说个姓氏吧?我不想去了yīn曹地府,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三十二公公苦涩地道。
“我姓朱!”朱元璋沉声道:“朱!”
“什么?”三十二公公吓了一大跳:“姓朱?”
他这个人虽然贪财好sè,没什么本事,但是身为一名大太监,最起码的察颜观sè是懂的,大凡太监,都很擅长通过主子的一举手,一投足来猜测出主子的心思,以便更好地服侍主子。他看到朱元璋非常年轻,举止有如云停岳峙,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威势,又听他自称姓朱,顿时吓得了一大跳。
再看他的眼神,只觉得对面的年轻人眼神坚定,如大海般深沉,显然是负有大志,又极有权势的那种人……有这样的眼神,又姓朱的年轻人,他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当今天子,崇祯皇帝朱由检。
崇祯帝朱由检,在大明朝即将倾覆的时候接手国家,一心想将大明朝挽救于危亡之中。也许是限于年龄和阅历,他的能力并不怎么强,越是努力越是把国家搞得一团糟糕。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他总想将大明朝重振雄风。
他也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却是有一个有志气、有毅力、有骨气的皇帝。
他的眼神就如眼前这个黑脸年轮人一样,深沉而幽远,带着一股自信自傲的意志。
恍惚之间,三十二公公差点就以为站在面前的人是崇祯皇帝朱由检了,但是他知道,大明朝的皇帝是不太可能离开京城,跑到遥远的西部边疆的,这个人不可能是皇帝本人,但是……很有可能是受皇帝之命来办事的某个亲王或者郡王。从年龄上来判断,很像是德昌郡王朱由崧。
朱由崧今年是二十岁,和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岁数差不多……
这得犯了大多的过错,才会让皇帝派出一名郡王来追杀自己啊?
三十二公公吓得膝盖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皇上……饶命……”
“杀了!”朱元璋眉头都没皱一下,对着旁边的王二下了令。
王二早就按捺不住了,他有着强烈的正义感,对阉党全无一丝好感,向前一个大步,手里的长矛一个直刺,“扑哧”一声响,从三十二公公的前胸扎了进去,后背里穿了出来。鲜血炸开了一朵花,夺目耀眼的红。
“衫大,轮到你了!”朱元璋对着马车道:“滚出来受死吧。”
“小的……小的……委实没有做过坏事。”衫大吓得牙关打架,整个身子都哆嗦了起来,他缩在马车里,说什么也不敢下车。
朱元璋挥了挥手,几个年轻人冲上马车去,将衫大拖了下来。
“据我所知,你仗着自己的十二弟是阉党中人,在乡间作威作福,强占良田,夺人ℚi女,修建魏忠贤生祠……犯下的罪恶数也数不清楚……”朱元璋正在细数他的过错,他手下的其中一名年轻人突然然激动起来,原来这个年轻人是西固村的九个年轻人之一。
西固村被马家送给衫家之后,遭到了衫家的极度压迫,衫**得西固村的百姓们交纳更多的租金,害得这位年轻人不堪其苦,才投入朱元璋的手下的。
年轻人跳了出来,大声道:“和他多说什么,直接杀了吧!”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不是强盗土匪,杀人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不能因为我们手里有刀枪,比他的力量大,就毫无理由地杀死他。我们要杀的是有罪之人,有错之人……所以,杀人之前,必须罗列出他的罪过,明正典刑……”
他必须说这些话,因为这关系到这些年轻人的心志,如果他们因为实力强,就肆无忌惮地杀人,那么必将走上土匪强盗之路,但朱元璋需要的不是一支土匪强盗部队,而是一支可以创建天下的军队,他必须在这些细节上注意,以免士兵们堕落。
他教训了那年轻人一通,这才挥了挥手道:“衫大作恶多端,杀了!”
那名年轻人早已按捺不住,手上的长矛猛地一刺,鲜血开花,衫大躺卧在了血泊之中……
七七、大公无私
杀了衫大和衫十二,马车里就剩下衫大的妻子和她的贴身丫鬟,以及满马车的金银细软。
朱元璋挥了挥手道:“王将军,烦劳你去车上,把衫家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取下来!”说完之后,他又凑到王二耳边,低声道:“用黑sè的口袋装好,别露出来,我怕这些年轻人们被财帛污染了心志。”www.ttzw.com
古语有人,财帛动人心,车上的金银细软肯定堆积了不少,朱元璋不放心让别的年轻人率先上车去,因为他们还很年轻,心志还不够坚定,正义感也不像王二那么强烈。如果让他们先上车去,看到满车金银珠宝,他们还能保持一颗天真无邪的心灵么?这一点朱元璋不敢确定。
但是王二是无妨的,这个莽大汉不光有强烈的正义感,还与朱元璋一起亲眼见证了郑彦夫起义军的覆灭,他应该已经从中学习到了一些东西,他的心志肯定要比这些年轻人坚定数倍。
再加上车里只有两个女人,万一有年轻人动了sè心……就会把队伍搞得乌烟瘴气了。
王二会了意,扔开长矛,从朱元璋手里接过几个预先冷备好的黑布袋子走上了马车,车里传来两个女人的惊声尖叫,随后是王二的低喝声:“别吵,聪明就赶紧闭上嘴,这么大声尖叫,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两个女人被吓坏了,赶紧闭上嘴,打得哆嗦。王二在车里巡视了一圈,只见马车的角落里堆满了金银细软,衫家变卖田产的金银全在这里,还有从百姓手里强取豪夺来的财物,金银首饰也到处都是。
王二将这些财物全都装入黑布袋中,一袋一袋地扔下车来,扔到朱元璋的脚边堆好。
“两个女人怎么办?”有一个年轻人低声问道。
朱元璋挥了挥手,很想说一句“杀了”,但是话到嘴边,艰难地咽了回去……忍住,千万忍住,上一世我被人评价为嗜血的屠夫,今世,要做一个好人!该杀的才杀,不该杀的,就免了吧。他把挥手杀人的动作改成了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放了吧……给她们留点盘缠,让她们可以去追上衫家的其他人……”
“真要放?这……斩草不除根,chūn风吹又生啊。”仇恨衫家的年轻人不满地嘟起了嘴。
“区区妇人,不斩又如何?”朱元璋哈哈笑了起来:“给她们一千个胆子,看她们敢不敢回来报仇,你……你……还有你……过来一人扛一个袋子,咱们走。”
朱元璋和王二两人也一人扛起一个黑布袋,三十五名年轻人紧跟在后面。借着夜sè的掩护,一行人飞快地离开了马车附近,只留下满地的尸首。
半个时辰之后,朱元璋带着队伍回到了埋藏琉璃瓦的小山沟里,年轻人们脸上的兴奋之sè还没有褪去,他们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就像郑彦夫的手下们第一次杀官造反时的状态一样,兴奋,激动,充满了燥动与不安。
刚才如果不是朱元璋掌握着局势,而是任由他们自己冲上马车,说不定已经上演了张斗耀家里的那一幕,这是每一只起义队伍,都不可避免要过的一关,今天险险地过了,如果下次,再下次,连续三次都能掌控好这种冲动与暴燥,将之转化为动力,这只队伍就会变成一只强军,否则就化为匪徒。
朱元璋数了数,五只黑布口袋,他将五个布袋堆在一起,然后一ρi股坐在了上面,笑道:“大伙儿是不是很想知道这些黑布口袋里面有多少财物?”
“是啊!朱八哥,您快打开来让咱们瞧瞧!”年轻人们兴奋地道。
“瞧了之后如何?分掉吗?”朱元璋突然反问道。
“当然是分掉啦,咱们杀人不就是为了抢钱吗?”一名年轻人大声道。
“放屁!”王二突然一个箭步跨过去,一脚将那个年轻人踢了个跟头:“咱们杀人是为了替天行道,什么时候变成为了抢钱了?”
“这个……那个……我错了。”那年轻人打了个滚爬起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另外三十四名年轻人都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更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朱元璋走了过去,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一拍,柔声安慰道:“兄弟,你不必愧疚,你说的也不完全错,咱们杀死阉党中的恶棍,确实是为了替天行道,但也是为了抢钱……”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重重的一顿,认真地道:“但是……咱们不是为了自己抢这笔钱!咱们是为了贫苦的穷人们抢的这笔钱。我在这里宣布,这笔钱咱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许妄动一两一钱,咱们要把它全部用在接济穷人上。”
“说得好!”王二率先吼了一句。
另外三十五名年轻人被这种义正严词的话语所激励,对金钱的贪婪顿时变小了许多:“朱八哥说得没错,咱们抢钱是为了接济穷人,劫富济贫,不是为了自己。”
朱元璋笑道:“我打算把这笔钱交给一位信得过的兄弟来保管,等到需要接济穷人的时候,才将它拿出来使用,你们说好不好?”
“好!”
“当然好!”
朱元璋继续道:“那大伙儿就来选一个人吧,要大家都信得过的,不贪财的人,我们就把这几个袋子交给他来管理。”
“这有啥好选的?”年轻人们一起笑了起来:“当然是朱八哥你来保管,咱们在这几个月以来,一直跟着您学拳,吃食都是由您提供的,要说这接济穷人的事儿,朱八哥您一直坚持做了快半年了,最不贪财的就是您,这些钱交到您手里,比交给谁都让咱们放心。”
“这怎么行……”朱元璋摇头道:“管钱的人和花钱的人,不能是同一人,否则就容易发生贪污。”朱元璋虽然没有学过后世的经济学,不知道会计和出纳必须分开的道理,但是凭借他管理大明帝国几十年的经验,在这一方面的能力比后世任何一个学财经的大学生都要强上数倍。
朱元璋将手一转,指着王二道:“我想把这笔钱交给王二兄弟保管,当我需要用钱接济穷人时,就向王二兄弟支取,这样王二兄弟就可以监督我有没有贪污银钱,而王二兄弟又由我们所有人共同监督,各位觉得可好?”
“好!”
“没问题!”
“朱八哥当真是大公无私!”
“跟着朱八哥真是没错。”
年轻人们一阵叫好之声,他们都表示让朱八哥管钱了,但朱八哥还是交这件事交给了别人,可见他心中半点私念也没有,真是一个值得追随的领袖。
刚才有几个年轻人的心里其实有一丝不快,觉得抢了钱不能分到手很不开心,但此时听了这样的安排,都再无异议,心里的那丝不快也抛到了九宵云外。
这就是志在天下,与志在享乐的根本xìng不同,如果朱元璋是个志在享乐的人,只要把这笔钱转入自己的腰包,就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会想方设法把这笔钱收入自己的囊中。但是朱元璋志在天下,只要夺取了天下霸权,那么这个天下所有的财富都是他的,他又何必在这一笔小钱上使什么小手段?还不如把它抛出去!
朱元璋并不是真的大公无私,只是他的私念很大,大得这笔小钱根本不足以动他的心,所以在面对这种东西上,就显示出一股大公无私的气质来,但若有人想夺他的江山,他就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自私!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只是私心所向的东西不同罢了,对于一只老鼠来说,你可以动它偷来的金银珠宝,但你不能动他的nǎi酪。对于一个情圣来说,你可以动他的nǎi酪,但不能动他的女人。对于一个财迷来说,你可以动他的女人,但不能动他的财富。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财富狗屁不如,你不能动他的天下!
“散了吧!”朱元璋挥了挥手道:“把木矛扔进山沟里,回家好好过rì子,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每天还是到我这里来练拳。”
“官府追查的话怎么办?”一名年轻人问道。
“谁被查到,不要出卖兄弟就行了。”另一个年轻人认真地道:“我要是被官府查到,就宁可自己死,也不出卖大家。”
“对,绝不出卖兄弟。”别的人一起认真地道。
这时朱元璋挥了挥手:“你们放心……官府那边,不会再有动静了,今天我已经布好了线,可保官府不再追查这件事,你们只管安心过rì子。”
“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官府也不会查?”年轻人们颇有些不解,只有王二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在旁边笑而不语。
“放心!我说官府不会查,官府就不会查。”朱元璋充满自信的言语,带给年轻人们一股子信心。
朱八哥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他们由衷地相信,朱八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道理的!
七八、这案子别查了
白水的新一任*县令名叫顾华修。
前些rì子,白水的县太爷陈观鱼突然上奏请辞,说是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如果是朝廷的重要官员,像这种请辞通常是会被驳回的,但是区区一个小县令,要请辞就请辞吧,没有人会在意七品小官的去留,于是吏部的大笔一批,陈观鱼就回家养小妾去了。www.hahawx.net
一个县令的位置就这么空缺出来,一大群饥渴地等着官位出现空缺的同进士、举人顿时就激动了。拉关系的拉关系,走后门的走后门……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这得从大明朝的官员任用方法说起!
有些不了解古代历史的人以为,寒窗苦读十年,然后考个举人进士,就能立即当官,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在大明朝,每隔三年就会有一届大考,每一次都要考出来几百个进士,同时还会诞生一些同进士出身、举人、恩荫、难荫等等乱七八糟的人物,这么多人物想要立即当官,那是不可能的!大明朝也不可能在每次科举之前先辞退一大堆官员来等着这些读书人去占位置。
通常来说,考试成绩最好的几位,例如状元、榜眼、探花等人,可以立即捞个官员做做,但是后面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必须等待有现任的官员离任,才能顶替离任官员的位置。
人家好好的官员干嘛没事离任啊?等待官位空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时候等几天就有了,有时候等十年也未必有你的份。所以,一旦有了空缺的官位,各位候补运动员立即使出混身解数,削尖了脑袋要占这个位置。
这中间有无数肮脏交易,送钱送地送女人,反正能送的通通给上面送过去,经过不知道多少场博弈,最后得了这个位置的人,就是顾华修了。
顾华修今年三十五岁,正值壮年,长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看起来颇有点正气,这张脸也为搏取到这个官位出了不少力气,因为长得帅的人总是比较受人喜欢的。
得到县令的职位之后,顾华修又花了大笔银子,请了一个厉害的绍兴师爷跟着他一起来上任。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不够,这官位是用钱活动来的,想管好政务,没有一个厉害的师爷绝对不行,所以事事都很依赖师爷。
这天早上,顾华修早早起了床,先来给师爷请安!
看官们也莫奇怪,怎么老板还要给自己请的员工请安?这还真不是怪事,在大明朝,县令离了师爷就没法干活,所以有许多县令都把自己的师爷奉为上宾,不但口称老师、先生,甚至还会早晚请安……
顾华修在衙门大堂上找到师爷,请了安,然后才笑着问道:“先生,昨儿个那件案子,不知道你查得如何了?”
原来他问的是魏忠贤生祠被拆的案子,他官小,消息不灵通,离开京城的时候崇祯还没有露出要对付魏忠贤的架势,所以完全不知道魏忠贤快失势了。
到任白水之后没几天,就听说自己治下县城里的魏忠贤生祠被拆了,这吓得……真是尿都差点流出来了,要是这事儿传进九千岁的耳朵里,他这个好不容易活动来的县令位置立马就要玩完,而且小命也堪优。所以对这个案子十分重视,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天大清早的就借着向师爷问安的机会来问询。
他的师爷大约四十几岁的样子,穿着青布长衫,一看就是很有学问的那种人。这师爷也是个识礼数的,先给顾华修回了礼,向东家问了安,这才低声道:“东主,先别管这事儿了,昨晚出大事了……晚生正要来通知您呢。”
“大事?还有什么事比九千岁的生祠被人拆了大?”顾华修大奇。
那绍兴师爷神秘兮兮地道:“昨晚半夜三更,给九千岁立生祠的衫家,突然趁着天黑的时候举家搬迁……原来是在朝中当值的三十二公公突然跑回来了,想带着全家人搬走……”
“什么?”顾华修差点跳了起来:“这是为何?”
“东主先别急,还有更刺激的。”绍兴师爷嘿嘿一笑:“衫家的人举家搬迁,前面的马车走了之后,最后的衫大和衫十二刚刚离开家门没多远,突然被人拦截,杀死在了大道中间。”
“杀人案?天啊!我才刚刚上任就碰上杀人案……我的考评全完了。”顾华修惨叫一声:“必须尽快破案……破案……我的考评……”
大明朝的官员,都是要定期考评的,其实就是从政绩、办案等等各方面来考察一个官员的能力,如果考评得分高,就有升迁的机会,如果考评的得分低,那就全完了。
“东主!”绍兴师爷有点恨铁不成钢地低喝了一声,认真地道:“什么时候了,您还在关心自己的考评?这可不是区区考评的事啊,您仔细想想,衫家的三十二公公,在朝中是多厉害的人物?那可是九千岁的忠犬,一呼百应的大太监,他突然偷偷潜回家里来,要举家搬迁,您说说,这是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顾华修倒也不全傻,仔细想了半天,才惊呼道:“九千岁要失势了?”
绍兴师爷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这么简单的事,东主居然想了半天才想到,真是有够笨的。
他又道:“您再想想,九千岁失势的事,以你我二人的身份,都不知道,这白水还有什么人能比咱们消息更灵通?应该没有了吧!”
“嗯,对!普通人的消息不可能比我们快。”顾华修点了点头。
师爷又道:“那我想斗胆问东主一句,在不知道九千岁要失势的情况下,给您一百个胆,您敢对衫家出手么?”
“不……不敢吧。”
“嗯!”师爷摇头晃脑地道:“但是在昨晚,衫大和三十二公公却一起被人杀了,尸体抛在大中间,你说这杀人的家伙,胆子得有多大?”
“这……这个……”顾华修颤抖着道:“先生的意思是,杀人的家伙知道九千岁失势,所以才这样干的?”
“没错,很有可能!”师爷拍了拍手道:“如果再结合前晚上九千岁生祠被人拆了的事来想一想……嘿,您看,这不就串到一起了?有人知道九千岁要完了,抢先出手拆了生祠,算是jǐng告衫家,然后衫家被吓怕了,举家搬迁,这个人又跳出来杀了衫大和衫十二……”
“丝……”顾华修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人的官肯定很大,至少比我大,不然我都不知道的消息,他没理由知道。”
师爷满面严肃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名捕快跑进了大堂,急吼吼地道:“县尊大人,小的在山沟里找到一批木矛……”他从身后拿出一把染血的长矛来,这是用普通的木棍削成的木矛,上面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识别身份的记号。
师爷在木矛上摸了两下,摇头道:“杀人者没用刀剑,故意用木矛,用完即丢,就是要让我们猜不出他的来历,因为刀剑的握柄上往往会留下锻造者的刻印,如果在杀人现场留下一把,很容易被追索出来。看来……这个杀人者有一定的身份,所以不想暴露。”
顾华修已经根不上师爷的思维了,只好在旁边没命地点头。
这时又有两名捕快走了进来,他们居然架着一个穿青衣小帽的家丁。
两名捕快喜气洋洋地道:“师爷,咱们在衫家附近调查生祠被拆的案子,突然发现这家伙晕倒在土沟里,好像是衫家的家丁,我们就把他带回来了。”
逮到一个衫家家丁,显然会使案情有巨大的进展,所以两名捕快脸上掩不住的喜气。
师爷也大喜,赶紧道:“拍醒他,问话!”
两名捕快赶紧又掐又摇,把那家丁弄醒了过来。那家丁睁开茫然的眼睛,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衙门大堂上,顿时吓得全身发抖。
师爷冷哼一声,问道:“你是衫家的家丁吧?我来问你,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衫大和三十二公公为何死在路上?是不是你杀主夺财?”
这是师爷问话最喜欢用的技巧,先给你戴个大帽子,安个杀主夺财的大罪名在身上,普通人被这大帽子一砸,就会吓得什么话都说出来。
果然,那家丁被吓坏了,大叫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杀主……是……是……”
“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顾华修拍了一记惊堂木:“快说!”
“是皇上!”家丁惊叫了起来:“是皇上要斩尽杀绝……是皇上派人杀我们……啊……皇上饶命……”
这句话一吼出来,堂上的顾华修、师爷,几名捕快全都傻了眼!
“皇上?”顾华修茫然地道:“这事儿和皇上有啥关系?”
“东主!”师爷猛地一下扑向顾华修,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案桌,急声道:“这是皇上要灭了阉党啊……天啊,这种事怎么被咱们给碰上了?咱们这种小人物,卷进这个漩涡里死无葬身之地。”
那几名捕快见师爷声sè惧厉,一时全都吓傻了,其实以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听到皇上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吓傻了,更莫说听到了后半这一段儿。
师爷转过身来,对着几个捕快比划了一下,恶狠狠地道:“把这个满嘴胡说八道,污蔑皇上的人乱棍打死,埋到后山里!”
“是!”几名捕快哪敢不听。
“记住,今天你们没有抓到过家丁,什么话也没听到过,什么事也没见到过……”
“是!小的们明白!”
许久之后,直到那个衫家家丁的尸体被抬出了衙门,从后门秘密地送走。师爷才抹了一把冷汗:“县尊大人,这案子……别查了,咱们还是过自己的小rì子吧!”
七九、白水断流
天启七年九月,崇祯帝将魏忠贤的靠山客氏赶出了皇宫。
十月,在崇祯皇帝朱由检的暗中cāo纵下,大批文官群起弹劾魏忠贤,列出魏忠贤数条罪状、www.hahawx.net
十一月,崇祯皇帝借着文官弹劾的声势,免除了魏忠贤的司礼监和东厂提督的职务,滴发凤阳守祖陵。魏忠贤行至半路,自杀!
十二月,崇祯皇帝命定阉党逆案,全面打击阉党,五虎五彪全部被擒。同时下令“天下所建魏忠贤逆祠,悉行拆毁变价。”
魏忠贤逆案轰轰烈烈展开,惨惨淡淡结束,就在阉案的一片哀嚎痛哭声中,天启七年终于落下了帷幕,大明朝最后的一个年号,崇祯元年,终于到来。
朱元璋和平时一样,安安稳稳地过着rì子,每天教教年轻人们打拳。衫家的财物全部保管在王二那里,供他随时取用,至于埋在小山沟里的琉璃瓦也挖出来卖掉了,幸运的是,在他去挖取琉璃瓦之前,并没有人偷偷去挖取那些琉璃瓦,可见他选出来的这三十五个年轻人,是确实可靠的。
在最近这半年里,凡是有穷人上门来向他祈求援助,他就拿出少量的银钱交给对方,如果来的是老弱病残,他就只发银钱,不做别的安排。但若来祈求援助的是年轻人,他就会要求对方留在他的院子里学拳。
就这样,跟着他学拳的人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了两百人,在他小小的院子里,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人进行队列训练,朱元璋干脆将教拳的地方搬迁到了距离马家大院有一里路远的冯雷村,这个村子也是马家的产业,整村的土地和农民都是诡寄在马家的。
在冯雷村中间的一片空地上,朱元璋将自己的两百二十名弟子排成整齐的方阵,每天先教几趟拳,在教拳之后,他会严格要求这些年轻人们练习走队列,要他们在整齐的号子声中,保持着横、纵的队列不乱。
年轻人大多数都很不理解队列训练,他们只是要强身健体而已,为什么一定要练习走队列呢?只有参加过击杀衫大那一役的三十五名年轻人心里最清楚,他们在练习的是军阵,是在为将来杀官造反做准备呢。
王二了解的则更深一层,他亲眼见过官兵毫不费力地击败郑彦夫的手下,一个工整的军阵,不光可以提高行军打仗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在培养组织xìng和纪律xìng。走队列的练习可以让一只流寇变成jīng锐的军队,可以让一群不听命令,自顾自的散漫汉子变得遵守命令的士兵,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崇祯元年,杨chūn三月!
这一天朱元璋刚刚起床,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秋叶来了,最近半年来,她天天在朱元璋的小屋子里进进出出,勤劳地做家务,俨然一幅小媳妇的样子,马家大院里的所有人都以为朱元璋打算娶她为妻了,为此,多少马家的丫鬟暗自落泪,不过这些事儿朱元璋全都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秋叶今天穿得挺漂亮,一身绿sè的布裙,深蓝sè的小布鞋。她走进院子,对着朱元璋微微一笑,淡红的小脸蛋上洋溢着喜悦之情:“朱八哥,我来收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
朱元璋正眼也没瞧她,随口答道:“就在里面桌上,你自己拿……我说过多少次了,衣服不用每天都洗,多穿几天再洗也不会脏到哪里去。”
秋叶微微一叹,心中暗道:如果不天天洗,我怎么有借口天天到你屋里来转悠呢?
她走进朱元璋的屋子,抱起桌上的脏衣服,然后从屋角拿出个水盆,将衣服放在里面:“朱八哥,我去河边洗衣服去了……”
“嗯!这种小事不必刻意对我说!”朱元璋皱了皱眉头。
秋叶扁了扁嘴,好不容易找到句话可以说,我容易么?她端着水盆,快步向白水河去了,留给朱元璋一个窈窕的背影。
朱元璋摇了摇头,上一世他当皇帝的时候,宫女来收脏衣服,从来没敢和他说半句废话,由此可见,人的身份地位真的很重要,如果你位居高位,别人对你就会小心翼翼,如果你身份地位不高,即使人还是那个人,但是别人对你的态度也会截然不同。
但是他转念一想,当上皇帝之后,别人都是怕他,惧他,像秋叶这种发自内心爱他的人,却未必见得有过了……这也是身份地位提高之后带来的恶果么?
朱元璋锻炼了很久,直到身上出了一身毛毛汗,这才收了手,打算出院子去巡视田地了,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声惊呼,秋叶抱着水盆,飞快地跑了进来。
“朱八哥,大事不好了!天啊!大事不好了……”
“嗯?别慌!发生什么事?”朱元璋心中一惊,什么事能让温柔内向的秋叶变成这样的惶急样子?
“白水河……白水河里没水了!”秋叶将水盆向地上一放,满脸都是惊慌的神sè:“我刚去洗衣服,到了河边一看……没水了……昨天还有一点点水流,今天完全没了……河床里只剩下大大小小的水洼和淤泥……天啊!”
朱元璋眉头微皱,心中一声长叹:终于来了!
导致白水王二起义最直接的原因,大旱灾,它的影响终于延伸到马家了……
按照这个世界原本的历史发展,白水河断流,附近所有的村庄都开始缺水,田地无法灌溉,人畜的饮水也开始变得困难,百姓的rì子过不下去了,然后白水王二就会揭杆起义,带领百姓们杀官造反,奏响明末农民起义的序曲,再接下去……王二被官府镇压,或者是被手下出卖,惨死于途中……最终,农民起义的大舞台上,没有了他的位置。
当然,由于自己的到来,这一切的发展都会有所变化!只会向好的方向变,不会向更坏的方向变。朱元璋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能力。
白水河断流的消息,不光是由秋叶带回来,没过多久,许多去河边洗衣服的丫鬟、小媳妇、老婆娘们,都抱着水盆,惊叫着回来了,还有许多去河边打水浇灌田地的农民们也惊叫着回来了……短短一个时辰之内,马府犹如被引爆了一样,到处都有人在惊呼,情形仿佛世界末rì。
短暂的混乱之后,马家里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从院子里涌了出来,向着白水河边跑了过去!丫鬟、有家丁、有长工、有短工、甚至连马千九也在队伍之中。
朱元璋虽然不太想去看,但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得太过淡定,也伪装出惊慌的样子,跟着大伙儿一起跑到河边。白水河算不上一条大河,在没有天灾的普通年头,它的河面有一百尺左右的宽度,水流湍急。
然而此时此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条干涸的深沟。宽达一百尺的河床,全都祼露在空气之中,昨天河道中间还有一条小溪在流淌,今天小溪已经不见了,河床上只留下几个小水洼,那点可怜的水量,别说用来灌溉田地,就算用来洗衣服都不够。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人们虽然还不知道它的断流会带来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但却知道没有了水,生活将会变得无比艰难,几个小媳妇向地上一蹲,嘤嘤地哭了起来:“天啊……这rì子没法过了,去年收的粮食就不够吃,今年如果没了水……咱们的地怎么办?”
“咱们家虽然诡寄在了马家,不用向朝廷上缴税赋,但也是要交租的啊……这个怎么办?”
惶恐不安的情绪在人们心中蔓延,别说女人们承受不了,男人们也捏死了拳头,牙齿咬得紧紧的。
这时人群向两边分开了,马家二少爷马智彬,带着三小姐和二少nǎinǎi,在一大群内院家丁和丫鬟的拥护之下走了过来,其实这时代的女xìng,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般来说是不会这样跑出来抛头露面的,但是白水河断流实在是件大事儿,连养在深闺无人识的三小姐也跑了出来。
朱元璋的眼光紧紧地锁在了马三小姐的脸上,那张和大脚马皇后一模一样的脸庞,看一万次也不会感觉厌倦,只见马三小姐秀美的眉头紧紧地皱起,用担忧的语气道:“这可怎么办……大旱啊……乡亲们要受苦了。”
“切!管那些泥腿子做啥?”二少爷怠慢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现在咱们自家人的用水才是问题,我每天晚上都要洗澡的,没水怎么洗?”
“二哥……这不是洗澡的问题吧?打几口水井,吃喝洗澡用水不是问题。”三小姐轻叹道:“田地的灌溉才是大问题。”
二少爷嘿嘿一笑道:“我又不种田!”
他这几句话说的声音比较大,周围的农民们对他投来了不满的目光,但是二少爷根本不怕这些泥腿子,他身子一转,对着旁边大声喝道:“看什么看?一群穷杀才,别以为没水了可以当成不交租子的借口,今年的租子得照交,我才不管什么水不水呢。”
旁边的马千九大吃一惊,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二少爷,别说了……众怒难犯啊……”
二少爷哼哼了两声,不再大声说浑话,但却小声地嘟哝道:“这破地方,没法待了,千九,你去收拾行装,我要去西安跟着大哥混rì子。”
马千九迟疑了一下:“二少爷,您是当家人啊……您若是去了西安,这个家怎么办?”
“切,这破房子,谁要管谁管去,我去西安这种大城市逍遥快活,不比在这穷山村强?”二少爷将手一挥,转身回转马府,三小姐叹了口气,跟着他去了。倒是二少nǎinǎi冷哼了一声,对着他的背影骂道:“废物男人!这个家你不管了,我管!”
八十、二少奶奶当家
二少爷在做正事的时候,一向慢吞吞的没魄力,但是在追求安逸的生活时,却是不遗余力之辈。他早就想到西安去看看花花世界,离开这个边远的小县了。现在白水河断流,正好给了他离家的借口。
回到马家大院之后,二少爷立即让人备车,把他常用的器具都往车上搬,又把家里的金银细软统统装在车上,俨然一幅搬家的样子。www.hahawx.net
马千九劝不动他,三小姐也劝不动他,后来请出马家老太爷马天元,二少爷还是不为所动,坚持要搬家,他居然将马老太爷也扶上了马车,嚷嚷道:“爹,我把您也带去西安算了,这里连水都要断了,您老人家怎么颐养天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马天元毕竟年事已高,被儿子这么一窜唆,居然还真答应了。老人家嘛,总是希望跟着儿子过。二少爷又一不做,二不休,把三小姐也往车上拉:“三妹,走了……一起去西安,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过?把你的丫鬟全带上,咱们举家搬迁。”
“咱们家的田产和祖宅怎么办?”马千九在旁边苦笑着问道:“总不能学衫家全部卖掉吧?”
“甩给我夫人管呗!”二少爷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这臭女人,天天和我吵架,早看她不顺眼,我迁到西安府去,把这臭女人留在这里给我管家……她自己也说我不管她管的。”
他说的话虽然过份,但把家业交给夫人管理,却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明朝时期,有很多豪门大族,管理家业这种事都是交给女人cāo持的。因为这些家族的男人往往是在朝廷上当官的,他们要做的都是些大事,像管理家里的丫鬟、家丁、田产、老宅一类的破事儿,统统交给自己的夫人。而女人这种生物,做事情有着男人所不及的细致和耐心,往往可以把这些杂事处理得比男人还好。
二少爷和二少nǎinǎi的关系非常糟糕,他们两人自天启七年三月成亲到现在,已经一年时间了,却从来没有同床共枕过,天天不是吵架就是互相讥讽,这事儿要是搁在后世,肯定已经离婚玩完。但是在明末这个时期,休妻是非常大的事儿,不是随随便便可休的。
妻子必须犯了“七出”之一,才可以明正言顺地休掉!
那么这七出是哪七出呢?
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yín,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
虽然二少nǎinǎi天天和二少爷吵架,但是这七出里面,二少nǎinǎi一条也不占!也许会有看官感觉到奇怪,不和丈夫同房,就不会有孩子,应该犯了“无子”这一出吧?不对,无子这一条是有先决条件的,按规定,女子四十九岁以上还没生孩子,才能算“无子”。
所以,二少爷想用这一条休了二少nǎinǎi,还得等上二三十年才行。至于别的条款,那就更不沾边了,二少nǎinǎi虽然对着二少爷凶狠得很,但对别的人却和蔼温柔,怎么算都算不进七出里面。
二少爷十分讨厌自己这个妻子,二少nǎinǎi也十分讨厌自己这个丈夫,但两人都没法离婚,只好分房住在马家大院里,一起混rì子,这一次二少爷打定主意要去西安,立即想到,不如把这女人扔在白水,让她管理家业,这样省得天天吵架烦得慌。
他的这个想法,立即得到二少nǎinǎi举双手双脚同意,你看不惯她,她还看不惯你呢!隔着西安到白水的距离还不够,要是能隔在海和天的另一边,二少nǎinǎi睡着了也要笑醒。
于是这事儿就么定了,双方一拍即合,你走,我留,你去西安快活别来烦我,我在这里管家业,也不想见你,大家各过各的rì子。
搬迁工作很快就搞好了,马家的内院外院家丁丫鬟们一起动手,很快就把家里搬了个干干净净,只给二少nǎinǎi留下了一些刚刚够维持家业的钱财,别的东西全都带走。不光东西带走,连人也通通要走,家丁护院全都要随着马家的老爷、二少爷、三小姐几人,一起迁去西安,诺大的马家大院里,就只会留下二少nǎinǎi当初从张家带过来的丫鬟家丁。
不过马家的田产是搬不走的,所以偏院的一切,都要留下来,其中就包括了朱元璋这名偏院管事。
在搬迁的大车队就要离开的前夜,马千九来到偏院,找到了朱元璋:“朱管事,我马上就要跟着二少爷一起迁到西安去了!临行前,想向你交待点事儿。”
朱元璋故作肃容:“马大管事请说!”
马千九长叹了一声道:“这里毕竟是马家的祖宅,老爷和大少爷对这里很不放心,咱们走之后,这里的事儿,就只能靠你了。”
“马管事说笑了,有二少nǎinǎi在管着呢!”朱元璋谦虚地道。
“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马千九摇了摇头道:“而且这女人心思根本不在咱们马家上,现在留在这里的,就只有你对马家最为忠心……”
原来马千九还记得朱八当初不愿意去衫家做大管事,坚持留在马家做个偏院小管事的事情,一个以为他对马家忠心耿耿,值得信任。
马千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卷,交到朱元璋的手里,认真地道:“朱管事拿好了,这张纸卷,是马老太爷特意叫我交给你的一卷家书,上面盖着老太爷的印鉴……”
“嗯?”朱元璋将纸卷展开一看,原来这纸上写的是:如果二少nǎinǎi做出对马家不利的事,朱八可凭着这张有马老太爷盖印的文书,夺取二少nǎinǎi对家业的管理权。
哈,这东西……不就是尚方宝剑吗?朱元璋看得哭笑不得,小小马家居然也玩这一套?也罢,有这么一卷文书在自己手里,确实挺方便的,再过半年,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就要开始,在这半年里,他也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到时候说不定需要利用马家的许多资源,有了这卷文书在手里,二少nǎinǎi有许多事情无法管他,倒也挺不错。
朱元璋收好纸卷,对着马千九作了个揖,笑道:“帮我谢过老太爷的信任。”
马千九在他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马家的车队向着西安出发了,车队里的马车多达十八辆,跟随队伍的家丁和护院足足有百名之多,这么大规模的迁移队伍,普通的强盗是不敢下手抢劫的。
朱元璋站在马家大院的门口,遥遥地看着三小姐乘坐的那辆马车走远,心中有一抹淡淡的不舍。但他并没有跟上去,或者将三小姐留下来的打算。乱世即将到来,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整个天下都一团乱麻,三小姐留在乡村里显然不安全,还不如去西安府里暂居,至少,在李自成的军队攻陷西安府之前,西安府算得上整个陕*西最安全的地方。
车队离开之后,马府变得空空荡荡的,除了偏院里依旧热闹,前院与后院都整个儿的空了……二少nǎinǎi嫁入马家时,带了一个通房丫鬟,然后朱元璋又从澄城帮她带过来了十七名丫鬟,四名家丁,所以总的来说,二少nǎinǎi手下还有二十二个人可用。
以前住了上百号的人大院子,现在就只住了二十几个人。回眸一顾,不由得有点凄凉之意。
“朱管事,二少nǎinǎi有请!”一名家丁跑了过来,他是当初朱元璋在张府从官兵手里保下来的人,对朱元璋有着一股子盲目的崇拜和尊敬,这说话的态度简直就是奴才在对主子说话。
朱元璋点了点头,跟着他来到大厅里。
大厅现在很空荡,虽然桌子椅子还在,但许多装饰用的古玩字画都搬走了,整体来看,sè调显得很素雅和深沉,二少nǎinǎi坐在首座上,脸上挂着一个仿佛**飞出牢笼般快意的微笑,在她身边站着几个丫鬟,其中就有秋叶在。
见到朱元璋走过来,二少nǎinǎi脸上的笑意更甚:“朱管事,以后这个家,就是咱们两人商量着管了。”
“我只是个下人,这家里的事当然是由二少nǎinǎi做主。”朱元璋低调地道。
“你也别和我客气。”二少nǎinǎi柔声道:“当初你帮我保住张府,不让官兵进去捣乱,给我留下了许多嫁妆,虽然这些嫁妆后来都给了杨千户,但是我依然承你的情……我是个妇道人家,从小又娇生惯养,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这家里的事,全都指望朱管事帮我,你有什么想法,只管和我说。”
“谢二少nǎinǎi抬举!”朱元璋随口应对。
“朱管事,你帮我出出主意,咱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究竟是啥事啊?”二少nǎinǎi叹了口气道:“我真的是什么也不懂的,连该干嘛都不知道。”
朱元璋听到这话,jīng神一振,很好,你什么也不懂是最好的,把这个家完全交给我来管,才能让我更加zìyóu自在地cāo纵一切。他假装思考了一阵,然后很认真地道:“我觉得,咱们当务之急,是组建新的护院队。”
八一、晋升
“新的护院队?”二少nǎinǎi好奇地问道:“拿护院队来做啥?”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二少爷搬走了,家里的家丁护院也全都搬走了,现在这个家里就只有一群女人,家丁仅仅才四个,这么稀薄的男丁,我害怕会有宵小强盗之辈窥视。”www.ttzw.com
“哦!”二少nǎinǎi恍然大悟:“对啊,现在家里全是女人,太不安全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咱们应该征召一批新的家丁护院,先把自己保护好,才能谈别的事儿。”
“嗯,你说得太对了。”
朱元璋心中暗笑,嘴里却认真地道:“二少nǎinǎi想必早就从秋叶那里听说过,我一直在教一群年轻人打拳,这些年轻人中间有三十五人,拳脚功夫学得不错,人又听话老实……咱们不妨就把这三十五个年轻人征召到家里来当护院,您看如何?”
“好,没问题!”二少nǎinǎi柔柔一笑:“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你找来的年轻人,我信得过,放心。”
朱元璋心中微叹:女人果然够笨的,这么轻松地让我安Сhā了三十五名自己的心腹在家里。如果是我的手下向我推荐人,一次推荐三十五个,整院子都是他的人手,我绝对不会放心,至少会刷掉一大半,换成我自己的人手。
他已经打好了主意,就把当初杀死衫大的那三十五名年轻人召进来,充作马家的家丁护院,与其说让他们保护马家,不如说整个马家都落在了自己的掌握之中,只要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以将二少nǎinǎi一伙儿全部控制起来,将整个马家都捏在他的手掌之中。
这时二少nǎinǎi突然一拍手,兴致大涨地道:“哈,我也不是什么也不懂,我想到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朱管事,咱们去请人来打几口井吧,丫鬟们都没水洗衣服了……”
朱元璋:“……”
果然,女人想问题的角度,与男人差别很大,自己正在动心思夺她的权,她想的却是怎么更方便地洗衣服。唉,该说她是蠢呢,还是可爱呢?
旁边的秋叶也拍手笑了起来:“小姐,您说得太对了,打井是第一要务呢,朱八哥的衣服……我积了一盆子没法洗。”
二少nǎinǎi的眼光在秋叶身上停了片刻,又移到朱元璋身上停了片刻,随后露出一抹难过的苦笑:“你们两人感情真好,真羡慕你们……”
“小姐……您真苦命,摊上二少爷这样的废物丈夫……”秋叶扑了过去,抱着二少nǎinǎi一通痛哭,两个女人立即稀里糊涂哭成一团。
朱元璋心里大呼倒霉,他正在想着,安Сhā了三十五名手下还不够,他还要进一步控制家里的财政权,争取收买二少nǎinǎi身边的丫鬟,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掌握在手心中,并且截断西安府与马家老宅之间的书信,让这里变成自己的据点……这些想法在脑袋里转,还没转化成实际的方案来提出,话题就被女人拐到那方面去了。
罢了,是我想多了吧,和这样女人玩什么权术?她就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啥也不懂。朱元璋感觉到一阵丧气,是那种找不到对手,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感觉。
他从大厅中告退出来,首先去请打井匠。
有些不了解古代水井的朋友,可能以为打井就是向下挖一个坑,挖得越深越好,谁都可以做这种事,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要知道水井必须向地底下挖很深,才有可能出水,深点的井会挖到二三十丈深,在大旱年间,水井有可能得挖五六十丈深。而挖得很深的坑,是很容易塌方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一塌,就把挖井的人给埋在了下面。
所以说,挖水井是个技术工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得请传门的打井匠。
打井匠会先挖个井口,然后把辘轳架在井口,一边向下挖,一边用木头加固井壁,防止塌方,挖到快出水时,要彻底加固井壁,有用木头的,有用条石的,总之各种办法都是保证井壁不塌,最后再猛挖两下,让井底出水,才算大功靠成。
朱元璋到县城里转了一圈,用二十两银子的高价才请到几个经验丰富的打井匠,其实平常年间,只用六七两银子就能请到,但是现在到处都大旱,打井匠们的活儿也多起来了,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
忙完一切回到家里时,天sè已经发红,到了傍晚时分了。
找他学拳的两百二十名年轻人,已经在冯雷村中心的打谷场上排着整齐的队列等他。朱元璋教他们打了几趟拳,训练了一阵子队列cāo练,然后又故技重施地道:“你……你……还有你……你们这三十五个家伙的拳打得不好,一会儿解散之后,你们全都留下来。”
那三十五名心腹上一次被留下来就做了一连窜的大事,这次又被点名留下来,顿时jīng神大振。
等别的人都散了之后,这群年轻人立即围到朱元璋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朱八哥,这次留下咱们来,又要做什么大事吗?”
朱元璋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我想让你们进入马家,做护院。”
“什么?”三十五名年轻人全都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惊讶之后,年轻人们突然又恍然大悟般道:“明白了,这次是要杀马家的人吗?”
“抢光马家的财物!”
“对,马二少爷非常恶心,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慢着!”朱元璋突然沉声喝问道:“在你们心中,就只有杀人和抢劫么?难道没有点别的什么东西?”
“这个……我们除了杀人和抢劫,还能做什么?”年轻人们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元璋知道,这群年轻人目前的状态非常危险,上一次偷拆魏忠贤生祠和杀死衫大的事,毕竟还是在他们的血液里埋下了一些暴虐的东西,虽然自己一直很小心地在化解,一旦碰上类似的事,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又是杀人抢劫,这是很不利于他们的成长的。
“我希望你们除了杀人和抢劫之外,还要学会保护!”朱元璋淡淡地道:“学会保护自己,学会保护他人,真正的英雄好汉,绝不是只懂得打架就行,不但要击败邪恶,斩jiān除魔,还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真诚、善良和美好的事物,所以我让你们去马家做护院,你们要学习如何把手里的屠刀,转化为守护家人的盾牌。”
当然,这一番说辞只是朱元璋用来骗他们的,实际上是为了掌控马家,但是朱元璋不会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他非常擅长这种看似光明正大,实则暗有居心的处事方式,让别人以为他是在全心全意为他作想,却想不到朱元璋是在暗暗布下旗子。
年轻人们果然被感动了!
“朱八哥,您真是个好人。”
“居然如此为我们作想。”
“我们会好好学习的,做一个真正的英雄好汉。”
朱元璋挥了挥手道:“散了吧,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来马府报道,从明天起,你们就不是普通的村民了,而是马家的护院,好好想想,这其中蕴涵的意义!”
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这种东西,总是上进的,这些年轻人回家之后仔细想一夜,肯定能想通从一个穷苦人家,变成一个马家的护院所代表的意义……这代表的是晋升,虽然晋升的幅度并不大,但它确确实实是晋升。不论任何形势的晋升,都是一种对人的肯定!它会让当事人欢欣鼓舞,感受到自己获得的成功。
朱元璋知道,这些年轻人仔细想一夜之后,就会得出一个结论:跟着朱八哥是件好事,可以获得晋升的机会。
这个结论会让他们对自己更加忠诚和信任,更加唯自己马首是瞻。将来,他在夺天下的征战中,身份与地位会不断地提高,而这些年轻人作为最早的班底,肯定也会不停地节节高升,就让他们从现在开始适应这一切吧。
当天晚上,朱元璋回到自己的管事小院里,又派人叫来了李初九。
“初九!你跟我也一年了呢。”
“是啊,朱八哥说这个做啥?”李初九笑道。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现在二少爷走了,马千九大管事也走了,二少nǎinǎi啥也不懂。家里的事全都要我cāo心,我打算搬到马千九的屋子里去,在那里才方便掌管家里所有的事,因此这里我不能再住了,偏院的工作也要找人分担……”
李初九一听,顿时大喜:“朱八哥的意思是?”
“偏院管事,就由你来当吧!”朱元璋笑道:“这个管事小院,也交给你来住。”
李初九惊闻喜讯,只觉得脑门一麻,险些就要欢呼了出来。
“怎么?不愿意?”朱元璋故意问道。
“怎么可能不愿意!啊!我太高兴了。”李初九毫不迟疑,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对着朱元璋认认真真地道:“当初朱八哥把仅有的二十五文铜钱全都给了我,我就知道,您是个不会亏待兄弟的人,跟着朱八哥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偏院交到我手上,朱八哥您只管放心,只要您一句话,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偏院就跟还在您手上是一样的。”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而不语,要让手下一直对你维持着忠诚,就必须像这样不断的示恩,将你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赐给他们,他才会对你死心塌地。
一个成功的领袖,必须拥有带着部下不停地上进的能力!
八二、郑彦夫归来
五月初!
朱元璋将自己的东西从偏院管事的小屋子里搬了出来,移到了马千九以前居住的小屋中,他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碎银,随便打了个包,一次就搬完了。
马千九的小屋被包含在内院之中,是马家最嫡系的人才能居住的。小屋的旁边就是以前马老太爷居住的大屋,大少爷、二少爷、三少姐、二少nǎinǎi的住处都只隔了个院墙就可以走到。www.hahawx.com
马家内院已经没多少人了,到处都是空房间,二少nǎinǎi的十几个丫鬟个个都分到了一套dúlì的房子住,只有她的陪嫁丫鬟还和她住在一个屋子里。至于二少nǎinǎi的那四个家丁,则住进了前院,前院的人也走光了,得靠这四个家丁打理,他们忙得连看一眼内院的时间都没有。
朱元璋感觉自己住进了女人的世界,整个内院就只有他这一个男人。这让他感觉很不方便,就算上一世在皇宫的**里,也是偶尔会有个太监晃一下的嘛,全部是女人的地方他可不愿意待。但是他却必须这样做,因为这样才方便他控制这个家,如果他继续住在偏院那群农夫中间,很不利于他树立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他现在住的这座小屋,分了四个小房间,最前面是个客厅,客厅的左右分别是书房和卧室,有趣的是卧室里还有一道门,通向一间密室。密室里的东西已经搬空了,朱元璋也不知道这个房间以前是用来做什么,但他大致能猜到一点。
马千九是马家的家生老奴,深得马家老太爷和大少爷的信任,这个密室肯定是用来给他存放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朱元璋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好奇心,马家不过是区区一个普通的乡绅家族,能有得了多少秘密?这些所谓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在他这个开国皇帝的眼中,根本不屑一顾。倒是这个小秘室给了他一些便利,以后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看到东西,就可以存放在这里面。
刚刚安顿下来没一会儿,秋叶来了,腰间别着鸡毛禅子,手上拿着扫帚,原来是来帮他打扫卫生的,她在朱元璋的新家里左右看了看,嘻嘻笑道:“这里也挺不错呢,最大的好处是就在内院里,以后我来你这里,不用出内院,再绕进偏院了……不会被那些大婶们笑话。”
原来秋叶每次去帮朱元璋打扫卫生,洗衣服,都要被偏院那些农民的媳妇们笑话,经常有大婶故意逗她:“秋叶啊,快嫁过门吧!”
“秋叶啊,你什么时候给朱八哥生儿子?”
“秋叶,我听说你很少就被卖进澄城张家做丫鬟了,你妈肯定没教过你房中之事,要不要大婶我指点你几句?不然将来嫁过门,不懂得怎么服侍丈夫,会被男人踢出门的……”
大婶们开的玩笑虽然多是善意的,但是秋叶还是接受不了,每次听到都被羞得满脸通红。
现在朱元璋的家从偏院搬到内院了,她再也不必绕大圈子,只需在内院里走几步就可以从自己的屋子走进朱元璋的屋子,心里着实有些欢喜。
她用扫帚仔细地扫着地,偶尔取下腰间挂着的鸡毛禅子清理一下墙壁,勤劳的身形在屋子里晃晃荡荡:“啊?朱八哥……你的卧室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屋子,这是做什么?”秋叶指着那间秘室,满脸不解之sè。
“杂物间罢了!”朱元璋淡淡笑道:“以后你帮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不用进去打扫那个小房间,我不打算用它……你也知道,我没啥东西可以堆在里面。”
秋叶点了点头。
这时王二也来了,以前王二是进不了内院的,守垂花门的家丁会将他拦住,但是今时不同往rì,一来垂花门已经没有家丁把守,二来朱元璋已经坐镇内院,就算有人守垂花门,王二也可以大摇大摆进进出出。
他先说了两句恭喜朱八哥乔迁新居一类的吉祥话,然后瞥了一眼秋叶,表情怪异地凑近到朱元璋的耳边,压低声道:“郑彦夫回来了,他要见你。”
“哦?”朱元璋的表情纹丝不动,在旁边打扫的秋叶连半分异样都没有看出来。他轻轻站起身来,对着秋叶笑道:“秋叶姑娘,这屋子就麻烦你慢慢打扫了,我出去处理点小事儿。”
秋叶温柔地点了点头:“早些回家!”
朱元璋随着王二就走,两人离了马家大院,又穿过两片田地,转进了一条土沟之中,只见土沟里坐着一个人,正在静静地等待着朱元璋的到来。这个人正是澄城郑彦夫,他满脸风尘,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斗篷,脚下穿着磨破了底的草鞋,一身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但是jīng神气都还不错。
郑彦夫站起身来,对着朱元璋揖了揖,笑道:“朱八哥,时隔半年再见到你,风采更胜从前。”
朱元璋也仔细打量了郑彦夫几眼,感觉他和半年多以前大有不同,那时他的山寨刚刚被破,整个人处于一种灰心丧气的状态之中,但这次再见到他,感觉他神采飞扬,颇有些豪情壮志又回来了的味道,忍不住笑着问道:“看你的样子,这半年的旅行收获不错,来,给我和王二讲讲,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打听了些什么好消息回来。”
三人一起在土沟里坐了下来,郑彦夫居然准备了酒,他从身后拿出三个酒葫芦,将其中两个递到朱元璋和王二手里,笑道:“边喝边说!”
“这半年来啊,我走了好多地方呢……”郑彦夫叹了口气,回忆道:“老实说,我刚离开你们的时候,整个人都灰心丧气,觉得官兵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我先向北走,想去看看朱八哥说过的黄龙山……”
朱元璋暗暗点了点头,先看黄龙山是对的,如果你脑子没烧坏,在新败之余,第一个想看的应该就是起义军的退路,而不是去看西安府一类不可能攻陷的大城池。
郑彦夫叹了口气:“看了黄龙山之后,我才知道当初朱八哥给我的建议是多么正确,黄龙山的地形十分复杂,蜿蜒难行,山里沟壑交错,犹如迷宫,如果我当初建立山寨是选在黄龙山里,而不是选在洞子崖,官兵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找到我。”
他接着道:“后来我穿过黄龙山,到了宜川,在路上碰上几个强盗,对方见我身材高大,体格壮实,胆气也足。就想邀请我入伙,我有意结识英雄好汉,就跟着他们走了,结果你们猜,我碰上了什么事?”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这还用猜么?你碰上了宜川王左挂!”
“啊?朱八哥你是怎么猜中的?”郑彦夫大奇。
朱元璋笑而不语。
郑彦夫见他不说理由,还以为他是见多识广,也就不问了,笑着道:“王左挂是个真正的英雄好汉,他手底下已经有好几千人,有骡子有马,还有几个厉害的好汉帮扶,名叫苗美、飞山虎、大红狼……”
王二听了这话,大惊道:“有几千人?这么厉害?”
“那不,真有好几千人呢,我进了他的山寨,亲眼看到的。”郑彦夫不胜唏嘘地道:“当初我的洞子崖要是也有几千人,何惧官兵?”
朱元璋摇了摇头:“官兵并不是你有几千人,或者有几万人就可以打败的,一盘散沙的几千人,还不如凝聚成一团的一百人有用。郑彦夫,你应该已经懂得这个道理了!”
郑彦夫jīng神一醒,赶紧道:“是我失言了,唉!接着说……我和王左挂大哥聊了几句,告诉他我就是澄城郑彦夫,是从官兵的围剿中逃出去的。他大吃了一惊,随后对我的事表现出很大的兴趣。我就把这里发生的事,详细地讲给他听了。朱八哥和王二哥的名字,他也听说过……我对他说,朱八哥号召咱们天下的英雄一起揭竿造反,这样成功的机会才比较高。王左挂大哥也同意这么做,他让我传话给朱八哥,如果朱八哥揭竿起义,他也会在宜川起义,响应朱八哥。”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王左挂会同意响应起义,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本来就是明末农民起义大舞台上的一个角sè。实力强劲,在起义之初就拥有上万部众,李自成就曾经在他的手底下干过活。
但是王左挂也并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战略伙伴,因为他的意志不坚定,按历史原来的进程发展的话,在崇祯三年二月,王左挂就会向大明总兵杜文焕乞抚,但是他的部下苗美等人不愿意,于是整个义军队伍分崩离析,最终被官兵吃掉。
郑彦夫又道:“告别了王左挂大哥之后,我又继续四处旅行,在府谷*县,我碰上了当地的好汉王嘉胤,他曾经当过兵,而且是最jīng锐的边军,非常厉害,他带着两个兄弟叫杨六、不沾泥,聚集在山中为盗……我找上门去,说是请他一起揭竿起义,他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听到王嘉胤这个名字,朱元璋心里微微一凛,这位是个猛人!明末农民起义以后的领袖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王自用等人,早年都是王嘉胤的部下,直到由于他在崇祯四年(1631年)被暗杀之后,李自成、张献忠才出了名。如果这位不死,李自成、张献忠什么的,哪有资格出来混?
八三、准备造反
郑彦夫一边给朱元璋和王二介绍他四处结识的“英雄好汉”,一边讲他流浪各地的见闻。
除了王左挂和王嘉胤之外,他还碰见了不少有名望的人,这些家伙有的已经落草为寇,有的还像普通人一样在乡间生活,但他们在当地拥有极高的声望,只要振臂一呼,就会有数百人追随。例如汉南王大梁、新虎、满天飞、七条龙、一块云、皮里针、皂莺、曹cāo、刘备、shè塌天、钻天鹞……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名字。(注:这些名字并非作者杜撰,乃是史籍上摘摘来的,确有这些起义者。)www.ttzw.com
这些名字朱元璋有的听过,有的则完全没印象,显然,他们中间有些人后来成为了起义军中的名将,例如曹cāo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罗汝才,shè塌天就是后来很厉害的李万庆,但更多的人没没无闻,被官兵剿杀在某个山沟里。
王二被这些古怪的名字搞得满头大汗,忍不住问道:“这些人的名字……怎么就没一个正常的?”
“哈哈!”朱元璋在王二的肩头上用力一拍:“王二兄弟,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我一样,无父无母,孤然一身么?杀官造反这种事,是要诛九族的,有些人害怕起义失败,祸及家人,就只好隐姓埋名,换个古怪的外号,这样一来可以避免诛连亲族,二来也比较威风。”
郑彦夫点了点头道:“朱八哥说得对,我问过他们取外号的理由,他们也是这般说。”
“原来如此。”王二这下懂了。
郑彦夫笑道:“我的本名现在也是见不得人的,所以我跟着他们学习,取了一个新的外号,就叫拼命三郎。”
拼命三郎这个外号来自《水浒传》里的拼命三郎石秀,郑彦夫没有读过书,让他自己取根本取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字,所以就借用了《水浒传》里的外号。
王二一听,顿时大喜道:“那我也要取个威风好听的外号!嗯嗯……我就叫打虎将吧。朱八哥,你也来取一个,我觉得你可以叫及时雨!”
“别!我不需要这些古怪的外号,丢人!”朱元璋摇了摇头,随后又莞尔一笑道:“如果非要取个外号的话,我想给我的名字加一个八字,就叫朱八八吧!”
“朱八八?”王二和郑彦夫大吃一惊,身子同时一颤。他们两人虽然没有文化,没看过书,但是开国皇帝的故事是听过的,大明王朝洪武大帝朱元璋,小时候的名字,就叫做朱八八,或者叫做朱重八。朱八哥居然想把外号取成朱八八,可见其心志之高,非常人所能及。
“朱八哥,这名字取不得。”王二和郑彦夫一起劝道:“天啊,你要是把外号取成这样,全天下的官兵都要和咱们不死不休了。”
“嘿,就算与整天下为敌,我何俱之有?”朱元璋淡淡一笑,霸气逼出,不过他马上收敛了气势,笑道:“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不取这个外号吧,就叫朱八,挺好的。”
王二和郑彦夫一起松了口气,外号这东西,借用《三国演义》或者《水浒传》都没问题,要取成刘备、曹cāo、张飞、武松、鲁智深,谁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但若是取成朱八八,那肯定要捅翻天了。
郑彦夫赶紧转开话题,用开玩笑的口气道:“我在西安府附近经过时,还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
“哦?”
郑彦夫神秘兮兮地道:“上个月……就是四月十一rì,南赣(今江*西*省南部)有一支起义军闹起来了。他们率众攻破了安*远*县城,自立为王,建号永兴元年。”
“哇?这么厉害?”王二立即激动起来:“居然建号称王了,好厉害的义军。”
“胡闹!”朱无璋在酒葫芦上一拍,摇头道:“才攻占了一个县城就敢自立称王,这简直是找死。他们是不想活了么?我估计不出一个月,他们就得完蛋……嗯,从时间上算起来,他们现在已经完蛋了。”
郑彦夫点了点头道:“朱八哥真是料事如神……王二哥,这方面你真得跟着朱八哥好好学学……”他压低声音道:“南赣义军称王之后,官府震怒,附近的所有军屯所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一起出兵,合力围剿,仅仅十五天,集结起了超过一万大军,将南赣义军全数剿灭在县城里。”
“丝!”王二倒抽了一口凉气:“十五天就集结起了一万人?这么快?”
“不快才有鬼了!”朱元璋低声叹道:“做皇帝的人,最憎恨的就是自己的臣民称王,如果你只是当个流寇,那问题不大,哪朝哪代没有流寇?我慢慢剿灭你就是了。但若是你敢挑战皇家的脸面,自立为王,那就是在全天下人面前宣布,你想要夺皇帝的江山……这种事不需要等皇帝指示,附近的官员就会下死力地干掉你,如果他们办事不力,统统都要人头落地。”
“原来如此!”郑彦夫和王二两人又算是上了一课:“朱八哥,您的意思也就是说,揭竿造反不能称王吗?”
“不!称王也是必要的。”朱元璋认真地道:“你们仔细想想,带了几千几万兄弟造反,却不称王,让他们跟着你一辈子都只能做流寇,他们能有什么盼头?这样一来,人心一定会散的。任何一只起义军,最终必须走上称王的路线,才能让所有参与其中的兄弟们看到希望,将来他们也能成为从龙之臣,走上开国元勋的康庄大道。”
“这个……我们不懂了,您又说称王要挨打,又说必须称王,这不是矛盾了吗?”王二和郑彦夫十分不理解。
“郑彦夫兄弟,还记得我上次给你说过的事吗?如果你只有一百名手下只,杀掉其中一个,不但无法杀鸡儆猴,反而会使属下离心……但若你有一万名手下,杀掉其中一百个,却可以让另外九千九百个更听话。”朱元璋很认真地道:“称王也是一样,你只有一府一县就称王,那是找死不想活,但若你有几个省捏在手心里的时候称王,却能让天下闻风而从……”
朱元璋身子一振,认真地道:“没实力的时候,夹着尾巴做人,千万不要上窜下跳。老老实实地高筑墙、广积粮!城池筑得足够坚固了,粮草积得足够丰富了,这个时候才是称王的时机。”
感受到朱元璋语气中那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王二和郑彦夫不由得肃然起敬,朱八哥真的太厉害了,他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这样一个人,以前究竟有多少故事?他绝对是值得追随的大哥人选。
郑彦夫沉默了一阵,直到这种震动感在心里消失,才认真地道:“朱八哥,我已经联络好了这么多英雄好汉,他们就等着大家一起揭竿而起的时候起来响应了,那咱们什么时候来带这个头呢?”
“那还用说!就明天!”王二嚷嚷道:“我等不及了,既然有这么多人都要一起干了,我还怕个屁,咱们明天就拉旗子造反。以朱八哥的声望,只要登高一呼,十里八乡起码有一千人会跟咱们走的。”
“不行!”朱元璋摇了摇头道:“现在造反,并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啊?那什么时机才好?”王二傻傻地问道。
朱元璋伸出两根手指,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道:“秋赋!”
“今年大旱,白水河已经断流,可以想见到,今年的秋收,将会是一塌糊涂的局面。到时候人们收不起来粮食,交不出来秋赋,官府又要催粮,把人抓到堂上打板子……”
朱元璋说到这里,王二和郑彦夫已经恍然大悟。因为郑彦夫的起义,其实就是借着天启七年的chūn赋造势,才一举发动的,如果当时张斗耀没有催粮甚酷,搞得百姓活不下去了,郑彦夫也不可能聚集到这么多人跟他一起干。
如果他们要揭竿起义,最好的时机显然是今年的秋赋之后,旱灾的影响力在那个时候将会达到最高点,只要振臂一呼,整个白水一定会为之沸腾,到时候别说聚集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也不足为奇。
朱元璋接着道:“另外,咱们还要准备足够多的粮食!到时候愿意跟着咱们去造反的百姓,都是活不下去了的穷苦百姓,他们家里肯定没有余粮,我们招纳了他们入伙,就必须让他们吃饱饭,否则……他们跟着咱们闹几天之后就会散去,昙花一现,不足以成事。”
“还有这个讲究?”郑彦夫奇道:“不能从县仓里抢粮食吗?上次我就抢了许多。”
“今年的旱灾比去年更加严重,十里八乡搞不好颗粒无收,到时候县仓里也有可能空空如也,咱们说不定在县仓里什么都抢不到……”朱元璋很认真地道:“而且……一只军队不能老是想着靠抢来补给,这样的军队是脆弱的,永远成不了大事。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你们必须把这句话死死地记住,不要打没有准备的仗。”
“是!”王二和郑彦夫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八四、屯粮
既然谈到了准备粮食,王二又有新想法了,他嘿嘿笑了两声,道:“朱八哥,咱们上次从衫家抢来的金银细软还有三大袋子呢,我拿这笔钱去买粮食吧。”
“不行!”朱元璋断然否决:“你不可以去买粮食。”www.ttzw.com
“为何?”王二和郑彦夫都感觉到不理解。
“我们三个都不适合去买粮,而且我们带出来那些年轻人也不适合去。”朱元璋认认真真地道:“我们要买的粮食量非常大,至少要供数千人吃食好几个月,这么大量的粮食,我们谁去买,谁就倒霉!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三个都不是有钱人,如果拿出来大量的银钱去买粮食,官府的捕快发现之后,你猜人家会怎么想?而且,买来粮食之后连存放的地方都找不到!”
“对啊!”王二和郑彦夫恍然大悟:“那咱们要怎么准备粮食呢?”
“这件事交给我来考虑,你们先准备好别的事。”朱元璋低声吩咐道:“王二兄弟,麻烦你利用秋赋前的这段时间,加紧练兵,我们不需要练很多兵,但最重要的那三十五名兄弟,以及冯雷村的两百二十名兄弟,必须cāo练达到jīng锐的程度,否则咱们就没有和官兵抗衡的本钱。”
王二点了点头,他曾经在朱元璋的指点下亲眼目睹了官兵强大的战阵,深知cāo练士兵的重要xìng,这半年来,他也一直在帮着朱元璋“教拳”,所以让他去做这件事,非常合适。
朱元璋又道:“郑彦夫兄弟,麻烦你潜回澄城,虽然这样做很危险,但是以你在澄城的声望,利用秋赋的机会,再拉起一只队伍来应该不难,可以响应咱们在白水要做的事。”
郑彦夫听了这话,迟疑了一下,叹道:“朱八哥,我不是很敢再拉队伍了……您也知道,我上次拉起来的队伍,简直不成样子,完全没半点用处,我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信心……而且上次的失败,也让我没脸再回家乡了。我想……以后大家都叫我拼命三郎吧,郑彦夫这个名字,我不想再用了。”
“嗯……也好!”朱元璋微微思索,澄城那边的百姓先不利用也行,因为他在澄城那边的威望不足,如果非要拉澄城的百姓入伙,确实容易造成一些不安定的因素。
人这种东西,只有当他信服你的时候,才会全心全意听你的话,如果他不信服你,就很有可能和你闹别扭。朱元璋希望起义之初时,自己的队伍可以纯净一点,澄城的百姓不碰为妙。
“郑……咳……拼命三郎,那你暂时躲到王二兄弟的屋子里暂住,平时也和王二兄弟一起练兵吧,你流浪了半年,虽然眼光长远了,但对咱们的队伍还不太了解,如果打起仗来,有可能融入不了我们的军队,正好趁这个时机,和王二兄弟一起熟悉一下。”
郑彦夫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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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朱元璋起了个大早,按惯例打一趟拳热身,锻炼身体。
现在他的三十五名心腹,已经入驻了马家,成为了马家的护院家丁,其中十五个人驻守在内院,另外二十人把守着前院。马府的每一个门,都有两名年轻人守着,可以不夸张的说,一只蚊子进出马家,朱元璋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将整个马府封锁起来。
政治智慧明显不高的二少nǎinǎi对此毫无提防,她反倒觉得有这么多护院守着家是件很安全的事,越发地信任和依赖朱元璋。
朱元璋才打了一小会儿拳,就来了一名西固村来的年轻人,是最初投靠他的那九名年轻人之一,最值得信赖的属下。那年轻人凑了过来,拿出一封信交给朱元璋,低声道:“朱八哥,今早天还没亮,西安那边来了封家书,是大少爷写给二少nǎinǎi的……我把它截下来了,等你看了再处理。”
朱元璋点了点头,和年轻人一起回到屋子里,极为小心地折了信封,原来这是一封普通的家书,询问了一下马家现在的情况,并且问二少nǎinǎi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这样的信,理应由二少爷写才对,但是二少爷对自己这个老婆完全不闻不问,对马家老院子也不关心,只好由大少爷来询问了。
看完之后,朱元璋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这确实是一封很普通的信,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封好口子,递给年轻人道:“拿去交给二少nǎinǎi的贴身丫鬟吧……你做得很好,记得以后所有的信都先给我过目。”
年轻人点了点头,拿着信去了,朱元璋提了提jīng神,然后走出了自己的屋子,也向着二少nǎinǎi的小楼走去。经过昨天晚上一夜的考虑,他已经想到了给自己的军队准备粮食的好方法,需要利用傻乎乎的二少nǎinǎi。
此时已是初夏,气温渐高,但是清晨并不热,只有一种淡淡的清爽,朱元璋在内院里走了几步,就碰上两个丫鬟笑嘻嘻地从他身边走过,内院中间新打的水井边,有个小丫鬟正在打水上来,旁边的地上放着洗衣盆,看来是要打水洗衣服,哟……这丫鬟不就是秋叶吗?旁边洗衣盆里那件衣服好眼熟,是自己昨天换下来的。天下大旱,汹涌的农民浪cháo已经在整个陕*西孕育,但在马家内院的这个清晨,一切都显得和谐和安宁。
朱元璋本来没兴趣理会女人,但还是忍不住对着秋叶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秋叶难得见到朱八哥对自己主动打一次招呼,顿时大喜过望,身子发麻,晃了一晃,险些坠到水井里去,幸好她扶住了井沿,才没闹出大事来。
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对于秋叶的感情,他一直都知道,但不知道如何回报,这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在上一世,他贵为皇帝,**佳丽没少过,他对这些**也不见得有什么温柔之处,但是他并不感觉到愧疚,因为那些**嫔妃,除了大脚马皇后,别的没有一个是真心喜欢他的。她们只是利用自己嫔妃的身份,为家族谋取利益罢了。
帝王之家,缺乏一种叫做“真爱”的东西,夫妻之爱,没有!父子之爱,没有!兄弟之爱,没有!一切都冷冷冰冰,在马皇后死去之后,他再也没有感觉到有人爱他,他也没有再爱上任何人。
实际上,他不擅长面对别人的真爱,就拿马皇后来说吧,因为她真诚地爱着他,所以即使朱元璋成为了皇帝,手掌天下生杀大权,但马皇后开口提要求,他就会认真地听取,并且为之妥协!因为他想要尽量满足她的要求,给她快乐,让她的那份爱获得回报,他自己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是一个感xìng的人。
朱元璋从秋叶身边绕了过去,走向二少nǎinǎi的小楼。
那是一间jīng致秀气的小楼,以前是马三小姐住的,现在三小姐已经随着家族迁去了西安府,这里就成为了二少nǎinǎi的居住。
“朱八求见二少nǎinǎi。”朱元璋在小楼前,大声向里面吆喝了一声。
不一会儿,二少nǎinǎi的贴身丫鬟出来了,这女孩长得还算可以,略显秀气温柔,举止也很得体,她这种陪嫁丫头,按理来说都会成为通房丫鬟,早晚会给二少爷侍寝,由于二少爷和二少nǎinǎi感情不好,分房睡,她也就没有掺合进去,还是个不知人事的小丫鬟。
“朱八哥啊!”小丫鬟脸上露出笑容:“快请进……刚才有护院家丁送了信来,我家小姐已经起了床,正在客厅里坐着看信,您来得真是时候。”张家过来的丫鬟们,还是习惯xìng地称二少nǎinǎi为小姐,颇有趣。
朱元璋点了点头,随着小丫鬟向楼里走。
二少nǎinǎi的小楼装饰得挺jīng致,里面并没有披红挂绿,而是可见一股书香门弟的气味。她毕竟是知县老爷的女儿,她老爹张斗耀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是正正经经考中进士当的官,家门前立着进士杆,所以学识还是有一些的,她在父亲的熏陶下,倒也算是知书达礼的女子,没有那种暴发户富的气质。
朱元璋走到厅堂上,只见二少nǎinǎi坐在桌边,手上拿着刚才那封信,看到朱元璋走进来,她将手上的信随手放到了桌子上,笑问道:“朱管事,找我有事么?”
“嗯,有点小事。”朱元璋认真地道:“二少nǎinǎi,我知道您和二少爷的关系不太好……”
“嗯?”二少nǎinǎi眉头微皱:“你提这个做什么?那人我压根懒得想起来。对了,你别叫我二少nǎinǎi,我听得心里堵得慌,以后你叫我小姐,或者张家小姐也行。”
朱元璋心中暗笑,嘴里却顺着她的意思道:“张家小姐……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说你说几句心里话的,咱们马家的下人,对二少爷早就不满意了,他把咱们不当人看,随意欺负打骂。但是咱们对张家小姐却十分敬佩,因为您对下人们十分和蔼可亲,咱们都感觉您是个好人,所以……咱们马家的下人,都会全力助您管好这个家。”
“嗯嗯!”张小姐对这段话十分满意,笑道:“那真好!”
“以我对二少爷的了解,他现在肯定在西安府等着看您的笑话,如果您没把这个家管好,他又有借口来讥讽您。”朱元璋认真地道:“如果小姐想气气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马家赚一大笔钱,证明自己的实力,这样反而可以衬托出二少爷是个废物……”
“没错!”张小姐喜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有什么好的赚钱方法吗?”
“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朱元璋认真地道:“天下大旱,屯粮必赚!”
八五、风起云涌
“屯粮必赚?”张家小姐对商业上的事完全不懂,两眼一抹黑。
朱元璋笑道:“小姐,您想想,今年白水河断流了,十里八乡的粮田,大多数都会颗粒无收……到了秋天,粮食收不上来,百姓们的存粮吃光,市面上的粮价就会开始飞一般地向上涨。”www.hahawx.net
“哦,原来是这样啊,有理!”张家小姐应道:“那咱们要怎么赚钱?”
“很简单!”朱元璋摊手道:“花光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买粮食,然后坐看粮价飞涨……等粮价涨到最高点时,咱们把粮食搬出去卖掉,就可以赚许多钱了。”
“哦!原来经商就是这样经啊!”张小姐有点小兴奋。
朱元璋微笑道:“小姐,咱们家大少爷就是经营米行的,他现在肯定就在做着同样的事,您不妨写封信问问他这事儿是否可行。如果您利用这件事赚了大钱,在马家就扬眉吐气了,二少爷那个只知道花钱,不知道赚钱的窝囊废和您一比,自然就被比了下去。”
张小姐听到这里,再无疑惑,赶紧吩咐贴身丫鬟道:“快给我准备文房四宝,我要给大伯写封信,问问他的意见……”
不一会儿,张小姐就用秀丽娟巧的小字写了封家书,是写给大少爷马智雄的,信里先报了平安,说马家老宅一切安好,然后又问他屯粮赚钱是否可行。
数rì之后,大少爷的回信到了,随着回信一起到的,居然还有他那十五名刀手,这些刀手是保护着一辆运银子的大车回来的。多年经营米庄的大少爷一听说弟媳要屯粮赚钱,立即举双手双脚赞成。今年大旱,可不是白水一个地方大旱,整个陕*西现在都旱得看不到几滴水,大少爷的米庄也正在疯狂买入粮食,坐看粮价飞涨。
但是他单在西安府买粮,是买不到许多粮的,因为西安府不止马家这一家米庄,还有许多厉害的大商人坐镇,大伙儿抢粮食正抢得头破血流。正在这关键时候,张家小姐的一封家书到来,主动要求屯粮赚钱。
马智雄转念一想:对啊!我们马家在白水还有一份基业,让留守在白水的弟媳帮着屯粮,岂不是事半功倍!
马智雄一向豪爽大方,以前打赏朱元璋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他一旦决定了让弟媳帮着屯粮,就毫不迟疑地拨了五千两银子,装在大马车里,让十五名刀手押送回马家老院里来,交给了张家小姐,并且嘱咐她大胆收粮,别管价格,只管拼命吃进。
十五名刀手将银子和大少爷的回信送到之后,就返回西安去了,留下张家小姐,瞧着一大车银子直发楞。
女人这种生物,尤其是没有什么阅历的女人,就算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也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下手,这种情况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身边的男人求助。
结果朱元璋又被张家小姐请到了自己的小楼里:“朱管事……你前些天说的那件事……屯粮赚钱的事儿,我写信问过大伯了,他果然极力赞成,还派人送了五千两银子过来,叫我不必顾虑价格,只要有粮就买……”
张家小姐眨了眨大眼睛,苦恼地道:“我是很想买啦,但是现在看着这么多银子,我又傻眼了,这粮食要怎么个买法?到哪里去买?”
朱元璋心中暗笑:本来想借着马家的名义,用衫家那里抢来的钱买粮,没想到马智雄这人如此豪爽,居然主动送钱来给我买粮……这些买来的粮食全屯在马家里,等我秋赋起义的时候,就顺手收入囊中笑纳了。
他对着张家小姐认认真真地道:“小姐,您的苦恼,就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苦恼,买粮的事,您只管交给我来办……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张家小姐大喜:“那就拜托你了……对了,你可得记好账目,将来我要把账目交给大伯过目,以免他们怀疑我贪污家里的银子。”
“这是理所当然!”朱元璋笑着告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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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粮行动很快就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朱元璋手里现在银钱颇足。马智雄送来了五千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买很多粮食,而且王二那里还有几袋子从衫家抢来的金银细软,如果全部折算成银子,也有五六千两。
在大明朝,购买能让一个士兵吃饱的军粮,一年只需要大约五两银子就足够,如果想给他们再制点战袍、兵器一类的东西,差不多一年需要十两银子。如果想让士兵吃好点,穿暖点,再娶个媳妇什么的,生活过得幸福点,二十两银子绰绰有余。
现在朱元璋手里捏着接近一万两银子,如果用十两银子的标准,可以供两千人过半年。虽然对于发展一只军队来说,这样的人数略显不足,但也基本够用,揭竿起义时如果再从县仓里抢点,就可以供给更多的人,过更长的rì子了。
在朱元璋的暗中cāo纵下,王二和三十五名心腹,频频出现在各个市集上,以马家的名义买走所有能买到的粮食。
白天,朱元璋就在书房里记账,用马家的银两买来的粮食,单独记在一个账簿上,秋叶每天都会来帮他磨墨,辅纸。晚上,万籁俱寂之时,朱元璋就在秘室里另记一个账簿,这是记录王二那里的钱买的粮食,两笔钱的账必须分开记。马家这个账簿要用来给张家小姐一个交待,而王二那笔账的账簿,要用来给自己的手下们一个交待。
有些穿越小说里写,首领拿了钱随意乱花,只要小恩小惠给手下就行了……其实这样写的是根本不懂人心。和你一起起义造反的兄弟,如果你只给他小恩小惠,自己大手大脚乱花钱,真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人心么?
不!你肯定会被手下们抛弃!
真正的首领,在起义之初,就应该懂得所有的银钱都公有化,让每一个手下都看到首领的大公无私,让他们由衷地敬佩这样的首领。
想要贪污?可以!想要大手大脚的花钱?也可以!想要骑在曾经称兄道弟,一起吃苦耐劳的兄弟头上?也可以!但不能是在刚开始,而是必须等你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军队,足够强大的实力之时,才可以超脱于别人之上。
朱元璋深深地了解人xìng中的这一面,所以他绝不可能做一本糊涂账,他要让所有的手下都了解每一个铜板的流向,以示他没有从中贪污一文钱,以示:“我们是平等的,我们是一起打天下的兄弟!”
那些跟随他一起造反起义的年轻人,才会无怨无悔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在密室里记好账之后,他会将账簿也收存在密室里。这个密室还是很安全的,平常不可能会有人进来,秋叶虽然天天来他家里打扫,但是在他的严令下,柔顺听话的秋叶从来不会进这个屋子。
就在朱元璋一伙人积极屯粮的同时,白水的情况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旱灾的影响,正在恐怖地蔓延……咱们不妨来看一段史料,了解一下当时的旱灾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马懋才,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历任湖厂副兵备道、礼部郎中、西蜀参议等职。敢直言,为民请命。崇祯元年时,他奉命入陕调查,沿途见闻写成《备陈大饥疏》,现摘抄如下:
“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树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殆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山中石块而食。其石名青叶,味腥而腻,少食辄饱,不数rì则腹胀下坠而死。民有不甘于食石以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有司亦不能禁治。间有获者亦恬不知畏,且曰:‘死于饥与死于盗等耳,与其坐而饥死,何若为盗而死,犹得为饱鬼也。”
“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粪场一处,每晨必弃二、三婴儿于其中,有涕泣者,有叫号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则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
“更可异者,童穉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更无踪影。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数rì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薰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矣。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
“然臣犹有说焉。国初每十户编为一甲,十甲编为一里。今之里甲寥落,户口萧条,已不复如其初矣。况当九死一生之际,即不蠲不减,民亦有呼之而不应者。官司束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如一户止有一二人,势必令此一二人而赔一户之钱粮;一甲止有一二户,势必令此一二户而赔一甲之钱粮。等而上之,一里一县无不皆然。则见在之民止有抱恨而逃,飘流异地,栖泊无依,恒产既亡,怀资易尽,梦断乡关之路,魂消沟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而为盗者乎!此处逃亡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
八六、假信
金秋十月!
今年的秋天,不能称为金秋!因为田地里看不到一丝金sè的稻谷,只能看到一大片赤黄sè的泥土,大量的百姓已经抛弃了自己的田地,成为了乞丐或者流民,在乡野里四处游荡。
十里八乡来找朱元璋救济的百姓越来越多,朱元璋抽调抢来的钱买的粮食,做成稀粥,在冯雷村散发给他们,让他们能够吊着一条命。这样的善举,在灾年里显得十分珍贵难得,因此远近活不下去的百姓,都涌到了冯雷村附近,在四野里的田地里佝偻着身子活着,白天到冯雷村领一碗粥,晚上就缩在一起,用身体取暖。www.hahawx.net
这些百姓越集越多,转眼就超过了千人,而且还在不停地增加。每天给他们发粥已经成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因为要熬制千人吃食的粥需要大量的人力,朱元璋根本不够人手来做这件事,后来只能一人发一把糙米,让他们自己拿去熬粥喝。
即使有朱元璋发的粥,但每天还是有人会饿死……死了也没有人收尸,只有佝偻在他们身边的人害怕腐尸传染疾病,将他们的尸体搬到山沟里扔掉。
十里八乡的百姓们,生活一个比一个艰难,不少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十月了……官府马上就要开始征收秋赋了,他们都活不下去了,还拿什么来交赋?除了烂命一条,真的没啥好交的东西了。
而诡寄在马家的长工、短工、村民们,也开始担心马家的租子,他们虽然不用向官府交税赋,却需要向马家交租金,如果交不出租金,一样是要吃苦头的。
沉重的压力犹如乌云盖顶,使得整个白水的百姓都呼吸艰难,苦不堪言……所有人都在恐惧地等待着官府征收秋赋的命令下来。
朱元璋对这样的气氛非常满意,现在箭已在弦上,只等官府宣布开始征收秋赋,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就可以顺势而起,振臂一呼。
这天早上,朱元璋刚起床没多久,张家小姐又派人来请他。
朱元璋来到张家小姐的小楼里,只见她今天打扮得十分素雅,看起来多了一份清丽之sè:“朱管事,我听说今年秋收确实受了旱灾的影响,现在百姓们的生活非常艰难,这是真的吗?”
“是的!”朱元璋点了点头。
“那……”张家小姐有点迟疑地道:“咱们家的长工、短工,还有那些诡寄在咱家的乡民们,今年怎么交得出租子呢?”
“这个……确实有点艰难,我想他们今年应该是交不出来了,能活下去就不容易,何况交租。”
张家小姐皱起了眉头:“我想免了他们今年的租子,你说这样好吗?”
“这样当然好,我想大家都会感激你的。”朱元璋倒是为这个女人的善良暗自赞了一句,不过……眼看乡民们已经被各种压力压得不堪重负,这紧绷着的气氛,只需要他来点一下火,就会雄雄燃烧起来,偏偏张家小姐却在这个时候想来减压……
她的初衷是好的,但是……不能让她这样做!她的做法会动摇朱元璋即将发动的义军。
“小姐,您真是个善良的好人。”朱元璋认真地道:“我想,免租的命令一下去,农夫们一定会把您当成观音菩萨来尊敬,但是……您也要考虑一下马家的态度,您毕竟是马家的……咳……二少nǎinǎi,如果不问问大少爷和二少爷,就擅自决定免租……恐怕家里会生出些问题。”
张家小姐沉默了一阵子,郁闷地道:“马智彬那傻瓜,肯定不会同意免租的。我为什么会嫁给那废物呢……我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唉……给大伯马智雄写封信吧,问问他能不能给佃户们免租,我想……以大伯的见识,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张家小姐让丫鬟备好了文房四宝,飞快地写了一封信,询问可否免租。然后交给朱元璋道:“麻烦朱管事找个脚程快的家丁护院,将他尽快送到西安府去。”
“好的,我一定帮小姐办好这件事。”朱元璋将信收入了怀中。
他出了小楼,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将那封信拿到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心中不由得纠结起来。
作为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他当然希望大明朝的百姓安居乐业,幸福美满。张家小姐的做法,是很让他赞赏的,如果他现在身份是皇帝,必定会下旨嘉赏张家小姐,说不定还会下令给她立个牌坊。
但是……她这封信却不符合朱元璋当前的利益!
唉,说不得,只好从中做点手脚,伪造家书了。这样的手脚会使得张家小姐的好意付之东流,但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朱元璋心中暗想:这个女人不是坏人,我揭竿起义之时,可以饶她不杀。
他先吩咐了一个心腹去送张家小姐的信,当然,只是假送信,这名心腹会带着张家小姐的信向西安走,快到西安的时候,故意停留一天,然后折返回来。
然后就是准备一封假回信了,他走进自己的秘室里,备好文笔四宝,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一幅旧信,这封信是大少爷上一次写给张家小姐的家书,小姐看完之后让他拿去烧掉,但是朱元璋并没有烧,而是收存在了自己的秘室里。此时拿出来,仔细地观看了一下大少爷的书法,笔划的走势……
朱元璋并不是一个临摹高手,可以说他根本没有什么临摹别人笔迹的本事,但是……要糊弄张家小姐也并不困难,因为张家小姐并没有看过大少爷多少封信,她不可能将大少爷的笔迹记得很清楚,自己只要写得大致上有那味道就行。
他提起笔,小心翼翼地写好了一封信,信里模仿大少爷的语气说,不能免租,因为祖宗家法不可破坏,要是随意免租,不利于管理下人云云,但是可以稍稍减一点租,就只收一半吧。另外,千万不要施粥,因为施粥有可能影响屯粮抬价……
其实朱元璋知道,别说收一半,就算只收三成租,或者只收一成租,也足以让百姓们抓狂,只有免租才是化解矛盾唯一的方法。
等待了数rì之后,送假信的护院回来了,这名护院按朱元璋的吩咐,没有在大白天回来,而是趁着半夜三更无人的时候回来,先来到朱元璋的小屋子里报到,拿了朱元璋制作的假信,然后又悄悄潜出府去,在田野里转了一个大圈之后,再从府门光明正大地进来……
这天早上,张家小姐正和她的丫鬟们一起观看朱元璋做的账簿,这里面记录着这几个月以来,马家屯积的粮食,以及花费的银钱。张家小姐一边看着账簿,一边轻叹道:“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咱们马家还在屯粮抬价,我心里真是难过得很,我想从这些粮食里抽调出来一些,施放给附近的穷人,大伙儿觉得如何?”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地道:“小姐真是善良。”
“就怕少爷不同意啊!”
秋叶也在,低声道:“这毕竟是马家的银钱,咱们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小姐,您不是马家的小姐,而是马家的媳妇,擅自动用家里的钱粮,传出去了会被人说成不守妇道。”
“唉……要是小姑在就好了……她是马家的三小姐,这样做了也不会被人说成不守妇道,反而会被说成顾家。”
正在这时,送信的家丁回来了,他拿着朱元璋制作的假信,风尘仆仆地跑进内院,喘着气,大叫道:“大少爷的回信来了……”
张家小姐大喜:“大伯的回信?太好了,有他拿主意,我做什么也不用担心被人说嘴……”
张家小姐在一群丫鬟的拥蹙中,轻轻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只看了三行字,她的脸sè就大变:“大伯不同意免租!还不同意施粥!”
她身边的丫鬟听了这句话,顿时一起凑过来看信,好几个丫鬟惊呼了起来:“收半租?这怎么行啊,我认识的好几家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他们哪里还交得出来半租?”
“不施粥?还抬米价?天啊……”
“大少爷一向jīng明,见识不凡,怎么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小姐……怎么办?”
张家小姐长叹了一口气:“我能怎么办?我只是张家的一个媳妇,而且还是马智彬那废物的媳妇,张家的大事,我是不能做主的。就按大伯说的办吧,唉!秋叶,你去朱管事那里说一声,就告诉他说……咱们今年不能免租了,收半租……你让他去负责收租的事吧。”
秋叶被张家小姐点了名,顿时“哎”了一声,慌乱地道:“是……婢子这就去通知朱八哥。”
“秋叶?你怎么了?恍恍惚惚的,没事吧?”张家小姐随口问道。
秋叶苦笑了一声道:“婢子没事,只是有点走神。”
原来她刚刚看完了那封信,正有点神思不属,她和别的婢女不同,在看这封信时,总觉得信上的字迹十分熟悉。其实原因很简单,每当朱元璋在书房里给马家记账的时候,秋叶总是在旁边帮着磨墨,端茶送水。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当今天下,最熟悉朱元璋字迹的人,就是她!
在看到这封假信的那一瞬间,她立即就识破了这封信来自朱八哥的手笔,虽然笔迹尽量模仿着大少爷,但朱八哥习惯的那几个勾勾画画,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神。
她的神思飞到了天外:为什么朱八哥要制造这样的假信?朱八哥究竟在做什么?天啊!我得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骗小姐……
八七、声望问题
就在秋叶向着朱元璋的小屋走来时,朱元璋正在屋子里听着王二的报告。
“朱八哥,咱们把买来的粮食分成了两批,用马家的钱买的粮食,现在都存在马家大院的地窖里。用咱们自己的钱买来的粮食,已经偷偷运进了黄龙山,藏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中。”王二认真地道:“我派了几个最信得过的弟兄守护着,郑彦夫……咳……拼命三郎也在那里负责守着粮食,有他守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www.doulaidu.com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们这次收购粮食的行动,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在秋收之前,还有些人断断续续在卖粮,但是秋收没有收起粮食的消息起来之后,所有的粮商几乎都在同一时间选择了停止售粮,开始哄抬粮价。
朱元璋停止了收购粮食,清点了自己的存粮,马家的五千两银子已经全部用完了,从衫家抢来的金银财宝也几乎用尽,现在他屯集着用来起义的粮食储备,已经可以供两千人吃上半年。有半年时间的话,足够他再为自己的军队找到新的补给。
“朱八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您。”王二很认真地道。
“嗯,你说吧!”
王二低声道:“您说过,官兵很强,现在起义造反,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会面临很大的困难。为什么咱们还要首先起义来带动别的英雄好汉一起造反呢?何不继续潜伏着,积蓄力量,等到起义军已经有了一定的声势之后,咱们再去附从。”
朱元璋认真地看了看王二,低声道:“其实原因很简单……为了声望!”
“我……不太懂!”王二直言道。
朱元璋将自己手在木制的桌面上轻轻磕了几下,叹道:“王二兄弟,如果……我是说如果,给你一个机会选择,你愿意在郑彦夫那样的首领下面当兄弟,还是自己带一只队伍出来?”
王二听了这话,顿时楞了楞,然后陷入了沉思,他开始回想郑彦夫起义的一些传闻,以及自己亲眼看来的起义结果……想了许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道:“我不想在郑彦夫手下当兄弟,因为他手下的那群人根本不是义军,而是一群流寇,贼匪,他们杀人放火,**妇女,在面对官兵的时候又不堪一击,自乱阵脚,与其加入这样的义军,我不如自己带出一只队伍来。”
“很好,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朱元璋认真地道:“如果别人起义得早,你起义得晚,他在江湖上的名望比你高得多。当一个百姓要投军时,他会投你,还是投他?”
“第三个问题,当你的义军与他的义军合流时,应该你听他的,还是应该他听你的?”
王二听了这话,顿时恍然大悟:“百姓当然是投奔名气比较大的义军首领,当两军合流,当然是名望低的听名望高的人的话……我懂了,朱八哥,如果咱们潜伏起来积蓄实力,把第一个起义的名头让给别人,将来咱们碰上别的义军,就会矮上一头。结果,咱们就对那些流寇土匪没有办法。”
“没错!”朱元璋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并不希望在崇祯元年就起义……我和你想法一样,应该蛰伏起来,等着别人先起义,等着别人把官兵搞得疲惫不堪的时候,再冒出头来。但是这样做的话,声望就很难拔高,只能坐等这几个有名的首领死掉之后,我们才有可能出头……”
王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顿时jīng神一振:“朱八哥,这下我全明白了,我们就是要赶早,第一个揭竿而起,将来在起义军中声望才能最高,大家都得听我们的话,这样我们才能让那些有可能变成流寇土匪的人,变成真正的英雄好汉。”
朱元璋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但是他并不是真的同意,其实王二看问题还是太天真了。想让别人听你的话,并不是声望最高就行的,还得有力量,而且是压倒一切的力量。其实有了力量也不见得能让别人都听你的,因为人心极为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如果你不能满足别人的诉求,就算你拥有天下无敌的力量,别人也未必听你的话。
例如现在的朝廷就拥有天下无敌的力量,但是农民们仍然不听朝廷的话,想要造反,这就是因为朝廷没有满足他们“活下去”的诉求。
吕不韦曾经说过一句话:“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
朱元璋很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要想让所有的义军都听自己的话,就必须让他们知道,跟着朱八,能活下去!不跟朱八,死路一条!
王二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正好碰上秋叶,只见秋叶的脸上带着一点慌乱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心事。王二忍不住笑道:“哟,秋叶,你来给朱八哥做家务么?什么时候嫁给朱八哥啊?到时候我就要叫你嫂子了。”
秋叶“哎呀”地叫了一声,急道:“不是……没这回事,我是有话要和朱八哥说……”
“嗯?我看你表情不对,有什么事很为难吗?”王二是个见不得别人难过的人,当初朱元璋刚刚转世重生,身体虚弱,王二就曾经把自己的肉让给朱八吃。现在见到秋叶脸sè不对,自然就要想帮她一把。
秋叶看着王二高大威猛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暗想:朱八哥写假信骗小姐,让小姐收半租,这会害了偏院的佃户们,这事儿,我应该告诉王二哥吗?以王二哥的正直,他知道以后,说不定会冲进屋去,把朱八哥痛打一顿吧……不行,我不想他受伤,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王二哥,我还是希望亲耳听他的解释。
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低声道:“没什么为难的,王二哥,您自便吧,我去见朱八哥了……”
王二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秋叶向着左右前后看了一圈,确认了没有别的人在附近,这才推开朱元璋的屋门,走了进去。
屋里很明亮,朱元璋坐在窗户边,借着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正在翻看着账簿,清点手里掌握着的存粮。秋叶从侧面看着他坚毅的脸庞,不由得有点痴然,她曾经无数次这样痴痴地看过朱八哥,每一次看都心神迷醉。
但是今天有点不同了,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害怕从朱八哥的嘴里听到她不想听的答案,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么办!她不想出卖朱八哥,但也不想出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这两个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朱八哥……”秋叶低声唤道:“我来了……”
“嗯,你自便!”朱元璋听到秋叶的声音,只是随口应了一句。秋叶刚开始给他做家务时,他连看都不看秋叶一眼,但久而久之,他也会给秋叶说一两句话了,偶尔也会露出一点温柔的表情。这让秋叶十分感动,每一次听到他和自己说话,她都会高兴很久。
“我……我找你有事儿说……”秋叶低声道。
“嗯?”朱元璋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秋叶。他的眼光何其锐利,只是一瞬间,他就看出了秋叶的状态不对劲,和平时那个乖巧听话,低调温柔的女孩有点不同,今天的她,在柔弱之中又带了一抹不甘和不忿,仿佛一名弱者想向强者的提出质问,但又有点不敢。
这样的表情,朱元璋上一世见过不知道多少。
上一世,朱元璋坐上皇位,肃清外敌之后,为了保全自己的江山社稷,就向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下手了,这些老兄弟在被他出卖和背叛之后,无一例外地都露出过这种表情,那仿佛是在说:“为什么?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样的表情,在他游魂几百年间,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翻起,不停地提醒着他,当初犯下了多大的过错。
没想到,现在居然在一个小小丫鬟的脸上看到,这还真是奇了。
“我……我看到大少爷那封信了!”秋叶压低声音,怯怯地道:“我认得,那封信,是朱八哥的笔迹……”
“哦?”朱元璋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其实他在写这封假信时,就做好了信被人拆穿的打算,预留了一套方案,如果张家小姐识破了假信,他就打算一声令下,让三十五名心腹年轻人,将整个马家大院控制起来,将张家小姐和她的十八名丫鬟,四名家丁全部软禁在府中,让她们与外界失去联系。
现在秋叶已经看出来了,那就是实施这个预备方案的时候了。
他正打算高声叫一句“来人”,突然听见秋叶用极快的速度道:“我……我还没有告诉小姐……”
听到这句话,朱元璋硬生生地将一句“来人”压回了肚子里,转而低声道:“嗯,你是打算问我伪造假信的原因,然后再去告诉你家小姐吗?”
“嗯!”秋叶的脸上突然有两行清泪流淌了下来,顺着脸庞一直流到下巴,然后缓缓滴落在地,她突然身子一软,无力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茫然地道:“朱八哥,为什么要骗小姐呢?我不希望你骗他……我……我也能不能视而不见!”
八八、秋叶
“嗯!”秋叶的脸上突然有两行清泪流淌了下来,顺着脸庞一直流到下巴,然后缓缓滴落在地,她突然身子一软,无力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茫然地道:“朱八哥,为什么要骗小姐呢?我不希望你骗他……我……我也能不能视而不见!”
朱元璋听了这话,双眼习惯xìng地放到了秋叶的脖子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一个坐在书桌边,一个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如果朱元璋向前一步,伸手就可以卡住秋叶的脖子,保证她连一声哀叫都发不出来,就可以将他掐死。www.hahawx.com
杀人灭口,永远都是解决问题最方便的办法。
但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朱元璋都不会去杀死一个真爱自己的女人,他将眼光从秋叶的脖子上移开,转到了她的脸上:“你想听什么样的解释?”
“告诉我,你是迫不得及,有坏人逼你这样做。”秋叶道:“要不然,这封信是大少爷叫你帮他写的,其实信里的意思就是大少爷的意思。还有……你快编个理由,告诉我你是好人,这封信不是你的意思!你快说啊!”
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她们发现自己钟爱的男人做了坏事的时候,往往会自己想象许多理由出来安慰自己,错的不是自己的男人,一定是别的地方错了。
例如后世有些男人包二nǎi,他们的原配妻子知道之后,不怪男人花心,却怪二nǎi勾引自己的老公,大至上就是出于这种奇怪的心理。
秋叶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骗过自己的理由。
“这信是我写的,没有人逼我!”朱元璋认真地道:“我在准备造反,所以……需要马家当个逼迫穷人的恶霸,我再去拯救这些被逼迫的穷人。”
“什么?”秋叶惊呆了,连眼泪都吓得止住不流:“朱八哥,你……你要造反?”
“嗯!”朱元璋认认真真地道:“杀官!造反!”
“像澄城郑彦夫那样?”秋叶的语气里带上了一抹惊恐与慌乱,一年前,张家大院那一幕,突然翻入了她的脑海之中,成百具尸体一字儿排开,衣衫尽碎,惨遭棱辱的张家丫鬟尸体,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我会尽量控制事态,不想变成郑彦夫那样。”朱元璋认真地道:“但是即使是我,也不能掌控所有的情况,说不定会发生你想象中的那种事。”
“不要!”秋叶哀呼了一声,突然向前一扑,钻入了朱元璋的怀里:“朱八哥……不要造反,不要,我不要你造反!”
她已经把朱元璋骗了小姐的事忘到九宵去外了,现在更重要的是“造反”这两个字。
“你为什么要造反?”秋叶死死抱住他的腰,哭道:“造反会被杀头的,你千万不要造反啊。”
“我意已决,你阻止我也没用的。”朱元璋轻叹道。
秋叶顿时慌乱起来:“朱八哥……为什么要造反啊?是想要钱吗?你别造反,我帮你偷小姐的钱出来给你用……”
说到这里,她看到朱元璋表情纹丝未动,知道他不是想要钱,于是又哭道:“是要抢女人么?不用抢,我……我满足你……你想做什么就对我来吧,我会好好服侍你,只求你不要造反,求你了,不要造反……”
大多数民间起义,虽然号称杀官造反,其实不外乎都是做些抢钱抢女人的勾当,所以秋叶听说朱八哥要造反,也以为朱元璋是要抢钱抢女人,赶紧把自己能想得到的弄钱弄女人的方法全都吼了出来。
朱元璋被她激烈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这妮子,刚才还在说不想背叛小姐,一转眼,就愿意为了我去偷小姐的钱……这什么跟什么啊?
面由心生,朱元璋心里一旦有了哭笑不得的情绪,脸sè就没有刚才严峻了,带起了一抹笑意。
他这一笑,笑得真不是时候,正好接在秋叶说的“抢女人”这段话后面。
秋叶见他表情融化,还以为抓住了朱八哥的想法,心中暗想:原来朱八哥真的是想要抢女人才要造反的,他一点都不知道我喜欢他,才会想去抢别的女人,如果我大胆地说出来,他就不会去造反抢女人了。
秋叶将牙一咬,为了心爱的男人,豁出去了!反正她也不当自己是清白的姑娘,上次郑彦夫作乱时,她被三个流寇抓住,扒了衣服,当时就已经清白丧尽,算是失了节。如今坐在面前的,是自己心爱的男人,有什么不敢做的?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比上次的情况更糟了。
她松开抱着朱元璋腰的手臂,双手扯住了自己的衣领,向两边用力一扯,啪嗒几声轻响,棉衣布的扣子被扯掉了,露出里面暗红sè的肚兜,她一不做二不休,将肚兜一把扯了出来,雪白的胸脯呈现在了朱元璋的面前,两抹嫣红轻颤……
“哎?你这是做什么?”朱元璋的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秋叶却大胆地向前一步,抓住了朱元璋的手,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入手处,一片温润,柔软温柔,朱元璋毕竟是个男人,虽然他有着强大的克制力,对女人的抵抗力比别的男人强很多倍,但这样的引诱还是有点让人难以招架。
秋叶认真地道:“朱八哥,我喜欢你,你不要造反,不要抢别的女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的。”
“呀,我造反不是为了抢女人!”朱元璋大汗。
“那你造反是为了什么?”秋叶问道。
朱元璋一阵无言,他可不愿意在一个小丫鬟面前叙说自己夺天下的大志,那完全就是对牛弹琴,这种事就连王二和郑彦夫,他也没有认真说过,只是让他们自己觉察到了一些。
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看到朱元璋哑口无言,秋叶扁嘴道:“看吧,就是为了抢女人吧?我让你抢……你别造反。”她一边说着,身子一边贴了过来,红嘟嘟的小嘴凑到了朱元璋的面前,用生涩的动作,在他的嘴上啄了一下。
“朱八哥……我……我就只会做到这里……后面该怎么办?”秋叶羞涩地道:“娘亲死得早,没有教过我……”
朱元璋真是哭笑不得:小丫鬟啊,勾引男人之前,先学会勾引的全部动作好不好?这半途而废算是什么?
他这具身体还很年轻,虽然两世为人,有着强大无比的自制力,但是身体却自然而然有了反应。曾经身为皇者的自尊心,使得他极力避免自己露出丑态,他在椅子上缓缓地坐了下来,轻叹了一口气道:“秋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必须造反,我为了不是钱,也不是女人……将来……你会知道我想要什么,快穿好衣服,别再闹了。”
“啊?”秋叶楞了一楞,自己都这样了,朱八哥还是要造反?怎么办?她急得顿时又哭了出来。
“你要去小姐那里告发我么?”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眼光故意不去看她敞开的胸襟,而是锁定在她的脸上。
“不!如果你要造反的事流传出去,会被杀头的,我不要你死,我不能告诉小姐。”秋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惶惶然然,连祼露出来的胸口也忘了遮掩。
“回去睡一觉吧,仔细想想,你究竟要怎么办。”朱元璋挥了挥手道:“你大可告诉张家小姐,就直言说我要造反,没关系的,这件事流传不出去,我也不会被杀头。”他有自信说这句话,因为现在马家的三十五名护院全是他的人,张家小姐的十八名丫鬟,四名家丁,其中有半数都已经被他收买。张家小姐是个政治智慧非常差劲的女人,她有任何异动,都逃不过朱元璋的眼睛。
秋叶用双手将衣服裹好,衣服上的布扣子已经被她自己扯掉了,她只好将双手一直护在胸前,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的小屋里。
看着她远去的背景,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会做何选择。虽然他算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洞悉人心的人,经常可以从一个表情,一个动作看穿自己的敌人,但他却看不懂女人,因为女人的心是世界上最善变的东西,根本无法洞悉。
他挥手叫来一个心腹护院,低声吩咐了两句,让他传令三十五名年轻人,严密监视张家小姐和她的丫鬟家丁们,如果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
传完令之后,他又派人叫来了李初九,李初九现在已经是偏院的管事,代替朱元璋管理着以前他手下那些长工、短工、佃户们。
“初九,你去给偏院里的佃户们,还有十里八乡,所有属于咱们马家的村庄里传个口令……今年的租子,大少爷特别恩惠他们,只收半租。”
李初九的眼神微微一闪,虽然他知道的东西不如王二和郑彦夫多,但作为朱元璋的头号手下,他也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他低声道:“收半租,会不会还是太仁慈了?万一偏院的佃户们被感动了,不愿意跟咱们造反,而是要帮马家,怎么办?不如……改成说租金照往年收吧。”
“不用了……今年旱成这样,可以说是颗粒无收,不管全租还是半租,他们都得被逼反。”朱元璋轻叹道:“我之所以说收半租,帮马家的人施最后一点小恩,主要是想在佃户们心里给马家留一丝香火情,反乱之初,我希望保全马家大院的安宁……”
八九、秋赋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没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不便再对手下说,只能自己掌握在心中。他很清楚,在起义之初,他的军队核心手下会是自己训练的那些年轻人。这最核心的部队人数并不多,仅有两百多人。
再接下来和自己关系比较近的,就是马家的佃户,这些人今年大多没有收成,半租足以逼反他们,但半租也算留了情,使他们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仇恨一切。到时候朱元璋可以将他们凝聚起来,成为一只中坚力量的军队。www.ttzw.com
最重要的原因,是朱元璋的军粮,有一半是存放在马家大宅的地窖里的,起义之初的事态,并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如果乱民们冲进马家打砸抢烧,这些军粮可能被糟蹋。他给马家的佃户们留一丝香火情,等到起义开始的时候,这些佃户有可能会对马家手下留情,并且保护马家不被乱民冲击,这样一来,他可以保全自己的军粮,顺利地将这些粮食掌控起来。
还有一个内心深层的原因,他不希望马家里的女人们出事!张家小姐虽然笨,关心的只是洗衣服一类的事情,但正因为她的笨,没有杀她的理由。至于秋叶,朱元璋更是不希望她死在乱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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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半租的消息,经过李初九的口传入了马家的佃户们耳中,果然,这个消息犹如一颗炸弹,在偏院里轰然而起。没有自己的田产,只是帮马家干活混口饭吃的人还好,因为他们不需要交租。
但是“诡寄”在马家的那些农民们听了这个消息,却感觉到仿佛末rì到来,田地里颗粒无心,这租子居然只需要交一半,但还是交不出啊,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么?伤心、难过、哀然等情绪,在马家的村庄里悄然弥漫着。
时机已经成熟,朱元璋不会放过这个煽动大伙儿的机会。他假意视察马家的田产,开始在各个村庄里面转悠,村民们见到也来,大致上都会哭诉一番,请求他帮忙在二少nǎinǎi面前说说情,能不能免了今年的租子。
朱元璋总是摆出一幅痛心疾心的样子,轻叹道:“这事儿,我劝也没用的,不是二少nǎinǎi拿的主意,是马家大少爷下的命令,唉……我这里有点钱,你们拿去先用着,买点吃的,租子的问题,我再慢慢帮你们想办法。”
大伙儿都知道大少爷马智雄是马家的顶梁柱,他说一,没有人能说二,就连马老太爷和二少爷都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他说了要收半租,那就一定是要收租了。虽然朱八哥义薄云天,愿意拿钱给他们买吃的,但朱八哥只是区区一个管事,能有多少钱?他养得活十里八乡的村民么?
村民们都知道冯雷村发的稀粥是朱八哥暗中cāo作的,这是朱元璋故意让人透露出的风声,村民都以为朱八哥是偷偷调用了马家的粮食来做的这件事,没有人想得到朱元璋手里有足够的钱可以每天施粥。
因此,他们对朱八哥的义气十分敬佩,但对着在这种大旱年头还要收半租的马家,却没有太大的好感,无奈的情绪开始慢慢转变为愤怒,山雨yù来风满楼的形势,缓缓酝酿着。
十月底,又一个事件接踵而至了!
县衙门前贴出了告示,开始征收今年的秋赋。
这个消息,犹如在已经冒出了火苗子的柴堆上,再浇上了一瓢油……
秋赋是年年都要缴的,其实许多百姓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但是有许多天真的百姓,还在等待着朝廷发善心,免收税赋。
这并不是没有先例的事,在古代,凡是碰上大灾之年,总会有些心系百姓的官员向皇帝上书,请求皇帝给百姓们减免税赋。
其实百姓们并没有猜错,早在崇祯元年七月,也就是三个多月以前,陕西巡按御史李应期上言:“全陕地多硗确,民鲜经营。慨自边疆多事,征兵征饷,闾阎十室九空。更遇连年凶荒,灾以继灾,至今岁而酷烈异常也。臣自凤汉兴安巡历延庆、平凉以抵西安,但见五月不雨,以至于秋,三伏亢旱,禾苗尽枯,赤野青草断烟,百姓流离,络绎载道。每一经过处所,灾民数百成群,拥道告赈。近且延安之宜、雒等处,西安之韩城等属,报有结连回罗,张旗鸣金,动以百计。白昼摽掠,弱血强食。盖饥迫无聊,铤而走险。与其忍饿待毙,不若抢掠苟活之为愈也。”
“伏(俯)念奏(秦)灾重大,关系匪轻,敕下户部覆议,将天启七年负欠并今岁加派地亩辽饷亟赐免征,复将见年者酌减一半,其馀军饷宗禄一并宽缓。不然,即rì取此饿莩毙之杖下无益也。更祈皇上敕部俯查万历十一年并十三年全陕大荒事例,慨发帑金遣官赈济,于以救灾民而安地方。异rì公家之赋,尤(犹)可望之将来。如曰内帑以(已)匮,诸饷不继,蠲赈两端,概靳不施,万一祸乱大作,天下动摇,勿谓臣今rì缄口不言。”
李应期的希望是好的,他在奏疏中请求免税和赈济,是一个很聪明的做法。但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丛生,辽东建奴正在作乱,朝廷军饷不足,这个很好的提议,被朝廷驳回了。因为朝廷现在正把所有钱都往辽东送,对每一分钱都无比看重,怎么可能顾及到李应期和百姓们的一点小小愿望呢?
因此,崇祯元年秋,征收秋赋的告示,如期地贴了出来……就是它,点然了明末农起义的导火索,山崩地裂,国破家亡,由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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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白水,县衙门大堂。
县尊大人顾华修高坐在堂上,满面愁容。堂下,是三十几名捕快和衙役,将十五个农夫按在地上,用板子打ρi股。大木板落在ρi股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啪啪啪的带着节奏感,但是顾华修的心里却沉甸甸的。
今年的秋赋,不好收啊!
衙役们已经走遍了十里八乡,但是收回来的税赋银子不足额定的一成,许多“刁民”拒绝交税赋,摆出一幅你杀了我,我也交不出来的架势。可是不收税是不行的,县令的政绩考评,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收税,若是收税都搞不好的县令,以后就别想好好当官了。
顾华修这个官位是好不容易活动来的,他可不想自己上任的第一个官职,就考评为下等。只好采用了传统的逼税方式,把人抓到堂上,打ρi股!
可是这些“刁民”也太刁了,ρi股都已经打开了花,皮开肉绽,鲜血从大堂的门口一直淌到堂中,好几个刁民已经只有哼哼的力气,连大声痛呼都呼不出来了,却一个铜板也不肯交。
顾华修非常愤怒:“打,给我再用力点打!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没钱可交,肯定在地窖里还藏着钱呢。”
衙役们在顾华修的命令下,把木板抡得虎虎生风,一板接一接地拍打在堂下的农夫们身上,鲜血溅起,哀嚎不断,但是……没钱就是没钱,交不出来就是交不出来,治政并不是拿板子痛打一通就能治好的,收税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收法。
十五名农民很快就被打得痛晕了过去,顾华修愤愤地挥手道:“把这十五个家伙扔到衙前广场上,你们……再去抓十五个不肯交税的人来,接着给我打!”
衙役们按他说的,将十五个打成重伤的农夫扔出了衙门大堂,就摆放在衙前广场上,随后又打算去抓人。
此时,在衙前广场的四周,静悄悄地站满了贫苦的百姓,这些百姓看着被抬出来的血肉模糊的十五个农民,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抹兔死狐悲般的感觉。现在被打的是他们,过两天被打的,就是我了吧?
这时候,县尊大人顾华修从衙门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广场前面,对着周围那些静静旁观的百姓冷笑道:“看到这十五个家伙的下场了吗?这就是不交税赋的下场,你们这些刁民给我听好了,赶紧把税赋交上来,我就不打你们,若是敢给我拖延,你们也等着ρi股开花吧。”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见人群突然向两边一分,一个穿着棉布衣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看他的打扮,不像富人家的少爷,倒是像一个年轻的管事,他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青衣小帽的家丁。
这人一出来,刚才安静哀愁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波动,不少人叫道:“是朱八哥?”
“朱八哥!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朱元璋,他不顾周围衙役和顾华修好奇的眼光,脚步快而沉稳地走向了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十五名农夫身边,低下身子,看了看其中一人的伤势,然后回身吩咐他后面的年轻人道:“快拿伤药出来,涂好药之后,把他们抬回家去,好生将养。”
围观群众顿时起了一阵sāo动:“朱八哥是来救人的……”
顾华修一看,顿时不乐意了,他把这十五个打得血肉模糊的村民放在这里,是要杀鸡给猴看的,现在跑个人出来救场,算是什么意思?
“嘿,你叫朱八是么?”顾华修哼哼道:“本官打了放在这里的人,你也敢来Сhā一手,胆子不小啊!”
九十、扩散
“嘿,你叫朱八是么?”顾华修哼哼道:“本官打了放在这里的人,你也敢来Сhā一手,胆子不小啊!”
朱元璋拱了拱手,算是行过了礼,按大明朝的规定,平民见官是要跪的,但其实非正式场和也不需要跪,不然县令上街走一圈,满街人都要跪倒,这岂不是有点过火了?只有皇帝才能不分时间地点场合,让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县令大人还没这个资格。www.hahawx.net
“县尊大人,这十五名兄弟现在受了重伤,若是放在这里不管,难逃一死。”朱元璋认认真真地道:“您要的是税赋,如果他们死了,谁来交税?还请高抬贵手。”
顾华修歪了歪脑袋,仔细一想,可不是么?抓这些人来打板子,只是要逼他们交税,若是打死了,岂不是少了十五个人的税赋。
他冷哼了一声,挥手道:“既然如此,抬走吧,哼,刁民……”
朱元璋转身使了几个眼sè,作家丁打扮的西固村年轻人走了上来,将那十五名农夫扶起,向着冯雷村的方向去了。朱元璋自己却没走,而是继续站在衙前广场旁边。
过了一会儿,衙役们又抓来了十五名农夫,顾华修将惊堂木一拍:“交不交税?不交……好!左右,给我打!”
噼啪噼啪!打板子的声音在衙门大堂上响起,一会儿之后,十五名ρi股开花,满身鲜血的农夫又被扔到了衙前广场上。
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再一次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对着前后左右,安静地围观的百姓们道:“麻烦来几位乡亲,帮我把这十五个人抬到冯雷村去……”
人群安安静静的,没有动弹,普通百姓的胆子都比较小,不敢出来和县令打对台。
其实这早在朱元璋的意料之中,他长叹一声道:“白水的乡亲们,现在被打的是这十五个人,明天,后天,谁知道趴在这里的会不会是你呢?今天帮人一把,明天就有人帮你……”
他一言说毕,人群起了一阵轻微的波动,几个胆大的年轻人钻了出来:“朱八哥,我们帮你抬人,您说得对,今天咱们要是不帮这几个人一把,明天搞不好我趴在这里就没人管了。”
朱元璋心中暗喜,其实刚才他派身边的西固村年轻人抬走了第一波被打的农夫,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就是作好了打算,要把第二波被打的人交给围观群众来抬。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一种暗示,由这种低程度的与官府对抗开始,一点点地提高级数。
今天只是用行动向官府做出无声的抗议,明天就可以向着官府挥出刀枪……
年轻人们抬起伤者走向了冯雷村,没多久,衙役们又锁拿了十五个农夫上堂,噼啪噼啪,打板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天傍晚,朱元璋来到了冯雷村。
几个月前的冯雷村,还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里面就三十几户人,但现在与几个月前完全不同了,村子中心扎起了许多茅草屋子,里面住着朱元璋cāo练了大半年的两百多名核心手下。村子周围的田野里,躺满了贫苦的百姓,足足有上千人,这些人都已经活不下去了,勉强靠着朱元璋每天发一把糙米过rì子。
今天的冯雷村,与平时又有些不同的气氛,因为从大清早起,就不停地抬来被打伤的农夫,一次十五个,连续抬来了十次,这些被打伤的人都被摆放在冯雷村中间的祠堂里,ρi股上面已经敷上了药,吃了点粥,jīng神好一点了,但仍然痛得咬牙切齿。
朱元璋走进祠堂,几个眼尖的农夫就看到了他,立即叫了起来:“朱八哥……”
“谢谢您……不是您相救,我现在已经死在衙前广场上了……”
“朱八哥,您真是好人啊……”
“呜……”
农夫们趴伏在地动弹不得,嘴里却不肯闲着。
朱元璋脸sè沉重,对着他们摇头轻叹道:“我能救得了你们一次,可救不了你们一辈子,你们还是想法把税赋交了吧。”
“这个……”
“朱八哥,您又不是不知道今年这旱灾……”
“唉,我们真的没东西钱可交。”
“前几天,我不满一岁的儿子,饿死了……呜……我哪里还有东西交给官府……”
“我家里人吃的,都是山上摘来的树叶……”
“我那村子里的树皮都被人吃光了……”
“朱八哥,救命啊!”
朱元璋叹了口气:“力有未逮啊……我只是马家的一个管事,手上也没有几个钱,冯雷村这里发的稀粥,还是我从马家里偷出来的呢……虽然想帮你们,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做得更好了……”
说到这里,朱元璋突然对着一个趴在角落里的农夫使了个眼sè,这名农夫很年轻,满身血迹趴在角落里,似乎也是被顾华修打伤了之后抬过来的,其实并不是这样,他是朱元璋最早的九名手下之一,来自西固村,名叫马小天,家里一贫如洗,光棍一条,为人不光有冲劲,也有一丝机灵劲儿,所以朱元璋经常安排他做点事。他身上的血迹和伤痕都是假的,混在朱元璋抬来的农夫里趴在屋角,谁也没有注意到。
马小天见到朱元璋的眼sè,顿时会意,哎哟地痛呼了一声,然后咬牙切齿地发言道:“朱八哥……我……我活不下去了……我要和官府拼了!我要造反!”
“嗯?别说胡话……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么?”朱元璋装出惊恐的样子道:“快闭嘴,被别人听到,你会被抓去杀头的。”
“杀头就杀头!”马小天吼了起来:“妈的,反正老子都活不下去了,今天这一通板子,我虽然撑过来了没死,但是明天再打我一通板子,我就不见得撑得过去,造反是个死,不造反也是个死,反正都要死,老子不如豁出去了。”
“兄弟,这话真的说不得,会连累亲族的。”朱元璋假意去捂他的嘴,实际上根本没捂住。
马小天继续吼叫道:“朱八哥,您别管我,我要和去官府拼了……我要去和官府拼了……让我去拼吧……”吼到这里,他突然声音一哑,假装晕过去了。
朱元璋抹了一把汗,对着屋子里其他的农夫们低声道:“大伙儿……这位兄弟受了重伤之后胡说八道,你们可别放在心里,就当没听过他的话吧……”
其他的农夫们面面相觑,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扯过一条薄被子,盖在马小天的身上,然后摇了摇头,走出了祠堂。经过马小天这么一闹,祠堂里变得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转动着心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元璋刚刚走出祠堂,王二和拼命三郎两人就迎了过来,王二凑到朱元璋耳边,低声道:“朱八哥,你怎么不借着马小天的话,就此宣布造反呢?”
“不行!”朱元璋摇了摇头道:“这些农夫刚刚被马小天的话引动思绪,眼前豁然出现一条新的路,他们在短时间内是无法适应的,我应该给他们几晚上的时间来考虑,要不要走上这条路由他们自己来选。”
拼命三郎听了这话,忍不住点了点头:“这个我懂,朱八哥是要剔除意志不坚定的人。”
朱元璋走了两步,停下来道:“对了,严密监视这座祠堂,如果有人偷偷溜出来向着县城的方向跑,立杀!”
“为什么?”王二大奇。
“凡是在这种情况下偷溜出来的人,必定是想去衙门向顾华修揭发马小天,这种人乃是卖友求荣之辈,杀之不冤。”
“不会吧,都是被打成重伤的乡亲,我不相信他们会去官府告密。”王二满脸不相信的表情。
但是拼命三郎是经历过被人背叛的痛苦的,他闭上眼,顺着朱元璋的话道:“这个我相信!”
朱元璋皱起眉头来仔细想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我估计,这种人至少会有五个左右……王二兄弟,我觉得这件事你不合适管,毕竟这些人都是咱们两人的乡亲,你就算看到他背叛,也未必下得了手,这件事……交给拼命三郎来做吧。”
洞子崖,郑彦夫被兄弟背叛,险些身首异处,幸亏朱元璋和王二搭救,才有了现在的拼命三郎,他的心志,其实已经比王二要成熟一些了。王二还带着一些天真的正义感,但拼命三郎绝不可能如此天真,拔除背叛者的事情,交给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得妥妥的。
拼命三郎点了点头:“放心吧,这件事我来做!我现在最恨的就是背叛兄弟的人,让我碰上一个杀一个,碰上一双杀一双,不论是谁我都下得了手。”
王二无言。
“咱们的准备,也做差不多了……”朱元璋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些祠堂,低声叹道:“现在只需要等,等着最后的酝酿,从马小天的身上,将造反的意愿散布开去,从这些受伤的农夫身上,扩散到冯雷村田野里的这一千多人身上,然后……再散布到整个天下!”
九一、自作孽,不可活
转眼已至十一月中旬,衙门大堂里打板子的声音,一天都没有停过……
最初的几天,朱元璋每天都会到衙前广场去,等着被打伤的农夫被扔出来,就赶紧找人将他们抬到冯雷村,过了几天,不等朱元璋开口,围观群众们已经开始自发地将伤者往冯雷村送了。后来朱元璋干脆不去,衙门那边还在不停地向着冯雷村抬伤员。www.hahawx.net
在冯雷村的祠堂里,马小天每天都在进行着慷慨激昂的演讲,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老子活不下去了”,“老子要造反”,“反正都是个死”,“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最初被抬来的那批伤者,大多数都被马小天煽动了,心中已经存了一抹造反起义的念头。后续被抬来的伤者,也很快被祠堂里那种微妙的情绪所感染。前面的章节已经说过了,造反起义这种事,是带着捆绑效应的,往往一个人说要反,就会捆绑着一群人跟着他反。这种声势,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慢慢的,造反的想法不光是祠堂里的伤者们有了,就连冯雷村边散布着的一千多名穷人,也开始有了……
“兄弟……你听说了吗?西固村的马小天,说是要造反呢……”
“我听说了……嘘……东固村、冯雷村、北井头村……我认识的好些乡亲都觉得马小天说得有理,他们也在想着一样的事儿。”
“你有这想法么?”
“我……我其实也在犹豫……”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造反被抓住是要杀头的,而且要诛九族,你不怕死?你看澄城郑彦夫,他就造反失败了,尸体都被人烧成了焦炭。”
“我也怕死,但是不造反就能活么?饿死和被官府杀头,有什么差别?”
“这个……你说得倒是有理,你让我也想想……”
“对了……如果造反,总要有个大哥吧?”
“这还用说,当然是朱八哥,咱们推举朱八哥当首领就好。”
“他会愿意跟着咱们一起造反么?朱八哥在马家当管事,rì子过得好好的,没必要跟着咱们这些苦哈哈一起胡闹吧。”
“嘿,这个你就不懂了吧,朱八哥最讲义气,看不得乡亲们过苦rì子,这十里八乡的乡亲要是都活不下去了,他一定会起来带领我们的。”
“我觉得王二哥也不错啊。”
“你还不知道?王二哥现在听朱八哥的!”
类似上叙这样的谈话,在冯雷村周围的百姓中间传播着,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就像朱元璋说一样,某种东西,正在缓慢地酝酿着。
当然,也有不少动摇的人,想要去官府告密,揭发马小天、朱八、王二等人。
有些读者可能不明白,朱八和王二明明还没有出头,为什么就会有人想揭发他?其实这在古代是一个很普遍的情况,别人只要觉得你有可能造反,就可以去官府揭发你。而官府在处理这种事的时候,往往不讲究证据,而是讲究直觉,换言之“官府说你要造反,你就是坏蛋”,不需要证据来证明。
可笑的是,这种糊涂断案方式,还真的造就过好几个厉害的义军首领。
例如上一世的朱元璋,他在皇觉寺当和尚,接到汤和的信邀请他去参加义军,他本来还没有下定决定要造反,结果寺里的和尚暗通消息说,有人揭发他收了反贼的书信,肯定是要造反了。朱元璋听到这个消息,不再犹豫,投入了义军。
再例如明末农民起义中的点灯子,名赵胜.又名赵四儿,原是清涧*县书生,借住在石油寺里rì夜攻书。有人讹传他夜间点灯于孤寺,要像平话中描绘的黄巢那样造兵书谋反,又传官府将要逮捕他。赵胜无以自明,担心被诬陷入狱,终于逼上了梁山,在解家沟花牙寺聚众起义。
以马小天、朱八、王二现在的情况,如果有人举报,官府铁定会来索拿他,不需要证据,直接斩首于菜市口的可能xìng非常大。
不过……这些心志动摇,想要去官府告密的人,往往在偷偷摸摸离开冯雷村,向着衙门去的半路上,就被朱元璋散布开的人手给拦下来,拼命三郎绝不手软,一刀一个,统统砍杀,将尸体扔进山沟里。
起义的时机……正在一天一天地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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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门,大堂。
顾华修皱着眉头,看着十五名村民被打得ρi股开花扔出了衙门,心里不觉得有点郁闷,他已经打了半个月ρi股了,被他逼打过的村民,已有数百,但是刁民们仍然不肯就范,交上来的税赋少得可怜,这样下去,他今年的考评怎么办?
他忍不住转身过去,对着自己的绍兴师爷问道:“先生,您可得教教我了,这税赋收不上来,该怎么办啊?继续这样打板子么?”
那绍兴师爷其实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最近两天,他又注意到了一个新的情况,此时正在想这事情,被顾华修一问,师爷顿时惊醒,应道:“东主,税赋的事,晚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倒是有个怪事,我想了好几天了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哦?能难倒先生的事,必是大事啊!”顾华修奇道。
绍兴师爷伸手向衙前广场指了一下,然后道:“东主可还记得那个叫朱八的管事吗?就是把您打了板子的刁民接走的那个年轻人。”
“嗯,还有一点点印象,这个人怎么了?”顾华修问道。
“这个人身上有古怪。”绍兴师爷皱起了眉头道:“因为他每天都会接走被打伤的人,我就派捕快调查了一下,原来被打伤的人,都被送到一个叫冯雷村的小村子里,在那里接受治疗,还能分到几碗粥喝。晚生派人一打听,那里居然已经聚集了千人以上,每天靠着朱八施粥度rì。”
“哦?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顾华修的反应不够快,听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绍兴师爷恨铁不成钢地扫了顾华修一眼,叹道:“千人啊,给千人施粥,这事儿可不简单,这得多少粮食?这是一个区区管事可以做得到的事吗?”
顾华修听到这里,才终于反应过来:“咦,对啊!一个管事能有几个钱,怎么可能养活一千人。”他用力转动了一下他的脑子,故作聪明地道:“哈,我明白了,他是在帮主人家施粥吧?”
“不是!”绍兴师爷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帮主家施粥,就要以主家的名义,但我派出的捕快打听回来的消息却是,施粥是以朱八的名义进行的。”
“什么?这可真的古怪了。”顾华修再傻也听出不对劲了,他低声问道:“朱八是哪家的管事?”
“白水马氏!”绍兴师爷低声道:“这一家人已经迁去了西安府,只留下二少nǎinǎi坐镇老宅,现在管家的是一个女人……马氏前几个月到处收购粮食,当时我还以为这家人是要屯粮抬价,这是乡绅们都在搞的事,我就没在意,现在结合起来一想,才发现这中间的古怪。”
顾华修一拍掌道:“这下我又明白了,这朱八偷了主家的粮食来施给刁民们,收揽人心……”
“仈jiǔ不离十吧!”绍兴师爷晃了晃脑袋:“这个家伙对县尊大人无礼得很,又在暗中做着这种奇怪的事,我觉得非常有问题,咱们应该想法对付他。”
“这还不简单,就说他招揽人心,图谋不轨,抓起来杀了就完了。”顾华修笑道,其实他是在胡说八道,给人胡乱扣帽子安罪名,但这一次他乱扣帽子居然扣中了,没有冤枉朱元璋。
“嘘,县尊大人……造反这种名义,不用为妙。”绍兴师爷压低了声音:“朝堂上的大人物,最讨厌听到的就是有人造反的消息,自万历末年以来,许多造反起义的狂徒,上面的人都是以‘强盗’的名义处决的,就是害怕上达了天听,皇上震怒……咱们小小白水,如果也出个造反狂徒,您的考评就不用想了……被罢职免官也说不定。”
听说要被罢职免官,顾华修被吓了一跳:“那……要怎么办?”
绍兴师爷笑道:“晚生认为,咱们不妨走访一下白水马氏,和马家二少nǎinǎi谈几句,拿到朱八偷主家粮食的证据,然后就以恶奴欺主,盗窃主家财物的罪名将他索拿问罪,再借机勒索马氏一些财物,区区一个妇人执掌家业,随便吓她一下,就能到手不少钱财。这些财物嘛,咱们可以自己用,也可以拿来抵收不上来的秋赋,这样不但对您的考评无碍,反而有益。”
顾华修大喜:“先生真是妙计啊,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嘿嘿嘿地对笑了一通,都以为自己要占大便宜了。当下也不迟疑,就在衙门里点了三十名衙役捕快,前呼后拥地上了轿子,向着马家大院的方向而来。
他们两人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辖地里真的有人要造反,还以为朱八只是在做着什么小勾小当,所以全无jǐng觉心,带出来的三十名衙役捕快也没带真家伙,就拿了几根铁尺、水火棍什么的东西。
古语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九二、县尊大人到访
冬意已深,寒气逼人,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冷。冯雷村外的饥民们缩在一起,用身体取暖,但是,人必须吃饱了肚子,身体才会发热,如果没吃东西,就算挤在一起也没什么用处。
朱元璋并不是不能让他们吃饱,他已经囤积了很多粮食,想要让这些百姓吃饱,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是,为了那个目的,他还不能让百姓们吃饱,所以每天只发给他们一把糙米,勉强维持着大多数人不会饿死。www.ttzw.com
这天,他正在冯雷村里巡视,观察着饥民们的jīng神状态,考虑要不要发动起义。
“朱八哥……出大事了!”李初九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叫道:“县令……顾华修那厮,带着师爷和三十名衙役捕快,上咱们家来了。不好了……难道是咱们的事情败露了?”
“哦?”朱元璋眉头一皱:“你说,他带了三十名衙役捕快,还带着师爷?”
“是啊……好大一帮子人呢。”李初九满头大汗,显得十分惶恐。
“不用怕,才带这么点人,证明咱们的事没有暴露。”朱元璋淡淡地道:“如果他真的知道我在聚众造反,带来的就不会是三十个衙役捕快了,至少是三个百户所,三百名官兵。”
听到朱元璋淡定的声音,看到他平静的表情,李初九的慌乱才稍稍压了一点下来。
朱元璋笑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在冯雷村搞这么多事,顾华修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他应该是知道了一点什么事,所以跑到马府去,想向二少nǎinǎi了解情况吧。走,咱们两人赶紧回去,尽量多偷听他们的对话,我想知道顾华修究竟要做什么。对了,你顺便去把王二请来……”
“好的,这就去!”李初九转身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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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大院!
顾华修一伙人在门前给马老太爷的进士杆行过了礼,护院们赶紧将他迎到了马家前院的正厅上,让他稍候片刻,他带来的衙役则在院子里休息,派了护院监视着,然后赶紧通报在内院里玩着绣花的张家小姐。
张家小姐听说*县尊大人来了,倒是不敢怠慢,稍微打扮了一下,然后端正了仪态,带着贴身丫鬟从内院里走了出来,到大厅上与顾华修见面。
两边打了个照面,张家小姐一看,这顾华修满脸坏笑,明显来意不对,旁边的师爷看着她也像看着一块金子似的,心里暗生不快。
顾华修一看张家小姐,倒是略有点吃惊,本以为乡绅家的二少nǎinǎi,肯定强不到哪里去,见到自己这个*县令肯定吓得卑躬屈膝,没想到见到面,却见她长得非常漂亮,又带着点知书达礼的气质,对他这个*县令明显没有任何畏惧之意。
古人见官必怕,为什么张家小姐见官不怕呢?原因很简单,她老爹张斗耀就是个*县令,张家小姐每天都见得到官,见得多了,也就知道,官也是普通人,没啥好怕的。
“县尊大人有礼了!”张家小姐对着顾华修施了个礼,古时男人对男人行礼,通常是拱手礼,但女人对男人,就不能用拱手礼了,必须施“万福礼”,这种礼仪十分能体现女xìng的柔美,显得很有教养:“不知道*县尊大人来到敝府,有何指教?”
顾华修心中不由得暗想:这女人还真不错,怎么就嫁给马家二少那白痴了呢?来到白水也有好几个月了,早听说马家二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没想到他却有一个好女人啊。
他清了清嗓子,嘿嘿笑道:“我来你这里,是来谈谈你家管事朱八的事的……”
“哦?朱管事?”张家小姐有点奇怪,朱管事只是一个小人物,犯得着让一*县之尊亲自来府上过问么?
“你知道朱管事最近在做什么事吗?”顾华修道。
“略知一二。”张家小姐认真地道:“他在帮我购买粮食,咱们家大伯做出了指示,要大量收购粮食……呃……这其中的原因,我不需多说,县尊大人应该明白的。”
顾华修嘿嘿笑道:“他就做了这事吗?应该还有别的吧!”
“别的?妾身不知。”张家小姐好奇地问道:“他还做了啥?”
顾华修见到张家小姐满脸茫然,显然什么也不知道,心中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个叫朱八的人,肯定是偷了主家的粮食去施粥,所以瞒着这个女人。他哈哈一笑道:“你家这个朱八,正在干一件大事儿呢,他在冯雷村摆了一个施粥棚,每天向一千人施粥,真是大手笔,大手笔啊……哈哈哈!”
“什么?”张家小姐大吃了一惊:“有这种事?这么大的事,为何我一点都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要是我早点知道,也去摆个施粥棚啊!”
顾华修听到她前面几句,还挺对味,最后一句,顿时大汗,咦?女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想歪了?你现在首先应该想到的不是自己也去摆个粥棚,而是朱八哪来这么多钱施粥啊。
“咳!”顾华修轻咳一声,只好把话说明了:“他区区一个管事,哪来这么多钱做这事儿?二少nǎinǎi,您能告诉我原因吗?你再想想,最近他在帮你们马家做什么事来着?”
话说到这么明,就算毫无机心的张家小姐也终于脑子转过弯来了,她脸sè陡然大变:“县尊大人,您的意思是……朱管事借着帮咱们马家屯粮的机会,监守自盗,拿咱家的粮食出去施粥?”
“正是!”顾华修嘿嘿一笑道:“我这次来贵府,就是想要调查这件事的。”
“不可能!”张家小姐急道:“咱们家朱管事不是这种人……他这人是有名的诚实,对别人好,对主家忠诚,做事勤奋,十里八乡的人都夸他是好人,咱们家老太爷和大伯,都对他赞不绝口,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坚守自盗的恶事。”
这时候,站在顾华修背后的绍兴师爷突然上前一步,轻笑道:“二少nǎinǎi,其实这事情要查清楚再简单不过了,带晚生去贵府存粮的地窖,再把账簿拿给我看,咱们一对便知。”
张家小姐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想搞清楚这件事,于是对身边的贴身丫鬟道:“你去,把账簿拿来……”
那贴身丫鬟撒腿就向后院跑,没跑两步,就碰上了秋叶。
最近这些rì子里,秋叶柔肠百结,她知道了心爱的朱八哥要造反,但是劝解无效,就连主动**都没法打消他造反的念头,秋叶连做了好些天的恶梦,梦里总是见到朱八哥被官府抓走,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小姑娘的心都要碎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今天她正在一边落着泪,一边帮着朱元璋打扫房间,突然听说县令大人来了,顿时吓了个半死。难道是朱八哥的事情败露了?官府是来抓他的?
秋叶急得在后院里直跺脚,看到小姐的贴身丫鬟跑出大厅,她赶紧迎了过去,问道:“县尊大人为什么来咱们家?他们在说什么?”
那贴身丫鬟见到是自己的姐妹发问,随口就答道:“县尊大人说,朱八哥监守自盗,偷了咱们家的粮食去施粥给穷人,要查对家里买粮的账簿……我这是去帮他们拿账簿的。”
“什么?”秋叶心中大惊……朱八哥的准备造反,被官府盯上了?果然……朱八哥要被菜市口斩首了……
秋叶的胆子不大,被这事儿一吓,整个人都差点软了,半响回不过神来。等她回过神来时,那贴身丫鬟已经走远,拿了账簿,又返回大厅去了。
这一下,秋叶真是柔肠百结……怎么办啊?
这时候,张家小姐已经带着顾华修和师爷走到了内院来,因为存粮的地窖入口在后院里,秋叶见到他们走过来,顿时想也不想,“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窖门口,大哭了起来。
“咦?秋叶,你在这里哭个啥?”张家小姐小吃了一惊。
“小姐,你们要查粮?”秋叶哭道。
“是啊!你挡在这里做啥?”
“不用查了……朱八哥没有偷粮食,是婢子偷的……我偷了很多粮食,拿给朱八哥,他不知道这些粮食是偷的……这件事和朱八哥没关系,都是婢子干的……”秋叶一边哭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语无论次,一句话说得一塌糊涂。
她太没有人生阅历,这种明显的顶缸,怎么可能瞒得过在场众人的眼睛,别说了解他的张家小姐不相信她说的话,就连顾华修和绍兴师爷也都看出来了,这小丫鬟是想帮人顶罪,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在想:这小丫鬟跳出来帮朱八顶罪,说明朱八确实有罪,如果没罪的人,旁人何必急吼吼地跳出来帮他顶?
张家小姐其实不太相信朱八会偷家里的粮食,但是秋叶的行动却改变了她的想法,脸sè顿时沉了下去,低声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去把秋叶拉开,这样子成何体统?朱八有没有罪,咱们拿账簿和存粮一对便知。”
“小姐……真的是婢子偷的……真的……”秋叶被两个丫鬟拉开到一边,却还在大哭不休。
张家小姐叹了口气道:“走吧,咱们进地窖去!”
九三、我们的时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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