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何年其实在办公室门口站了有一会儿,黄大嘴的一席话他全听到了,包括最后的补充。他不会生气,这是现实,他堵不上别人的嘴。
焦丽的丈夫来时,他们正在楼上开会,会议室和局长办公室一墙之隔,隔音效果不大好,加上情绪激动声音大,在会议室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同样是单位领导,焦丽的丈夫竟然哭了起来。
他们听到哭声,集体逃跑下了楼,都已届中年,这哭声实在让他们一帮男人感到羞耻。楼道里断断续续地能听到尊严、耻辱几个词像失控的球横冲直撞。曾何年没回办公室,独自站在楼道里吸烟,听到动静待要走时,焦丽的丈夫已在楼道里叫了起来。有人出来劝阻,曾何年也跟了过去,没看清脸却看到焦丽的丈夫身上的白色彩条T恤穿反了,肩头上接缝的边赫然向外翻着,他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自己的衣服没出错,可是他们俩丢的丑是相似的。
下班后,曾何年只觉着胸闷难受,在街上随便吃了点饭,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直到市中心的广场,才恍然想起,世姣说她每天不愿回家就到这里来看跳舞。
他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中心空地上三三两两地站了些人,年龄大的居多。在他旁边的长椅边上,有几个老太太在摆弄音响,试放了半曲确认正常后,其中一个老太太走到音响的对面,点着碎步活动起手脚,她的身后不一会儿就展开了近七八十人的队伍。曾何年倒不是没见过,只是觉着这老太太有趣。
老太太的年龄至少得有六十,却穿着束腰的紫色连衣裙还滚着白色的边,头发盘在头顶,额前梳了几根刘海。这样的装扮要追溯到几十年前,他记得家里旧相册里有相似的照片,尤其是额前几根向内弯曲的头发。他猛然想起来,是王蓉家几个姑姨的照片,想到此不由得鼻子哼出一道冷气,立刻打住不继续去想,再看看不免又觉着眼熟,那副神情可不就是她们王家的神情吗?目空一切地高仰着头。
曾何年向四周的人群里看,没有发现世姣,想起世姣说她看他们跳交谊舞,通常交谊舞要到最后。他所坐的石凳本只容两人,现在又挤着坐下了一对夫妻抱着个小孩子,旁边身后也都站着观看的人。
一段长舞曲结束,老太太略休息了一下,重拿出张碟片放上。旋律再响起来时曾何年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是老歌《在希望的田野上》,他的心被紧紧攥到了手里。他想起了白晃晃的大太阳下,水泥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天长日久的唱着这首歌,他的青年时代,崭新的飞鸽自行车后架上坐着王蓉,他们去领结婚证。
那时他不就在希望的田野上吗?种种的希望、理想、奋斗,为祖国,为社会,成千上万的梦想,人的一生当如保尔所说,不能虚度。可是生活从婚姻开始,梦想也随着婚姻结束了。琐碎的柴米油盐和顽强的伴侣的意志可以粉碎一个人的所有斗志。又能怪谁,没有人包办他曾何年的婚姻。
老太太结实的身体像只煮得过久的紫色粽子,青白的糯米团从里面伸出来成了胳膊腿,从容地扭着秧歌版集体舞。曲子经过改编,格外的长,一遍又一遍将曾何年的年青岁月撕扯出来。一曲毕下一曲仍是从前的,它们分别在老式的收录机、14寸的黑白电视机、街角的音像店里唱响过,曾何年逝去的年华一段段地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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