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张张地去琢磨那些脸,人原本是只空皮囊,到暮年时装满了一生的岁月,幸福的人外面的皮囊圆满红润,不幸的人外面的皮囊嶙峋灰暗。灰暗的脸要多些吧,不会只有他不幸。天全黑了,灯光下看不十分清楚,交谊舞已开始。
他的眼睛在围观的人群里跳跃,在一张熟悉而清秀的脸上停留下来,她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吗?不是吗?白天已见过,仅几个小时后看到心跳依旧会加快。她在看什么,她在想什么?曾何年顺着世姣的目光寻到一对老年舞伴身上,这对白发老头老太的舞步与众不同,握着的手如同端着杆枪长而直地伸出来,随着音乐节拍有力地一顿一顿,每一次停顿都像军人的立正一样郑重,并且神情严肃,样子十分滑稽。曾何年想笑,见围观的人群没什么反应,又把向上的嘴角拉了回来,再抬头世姣的脸已换成了一个黑瘦的中年女人。
他站起身来向人群望了望,又坐下,世姣还在人群里,只是被人掩住了。一曲毕又一曲,一个着白裤白鞋的老派潇洒男人,顶着三七开分头,拉着领舞的紫裙老太太大步快速地旋转到场中央,场外响起了零星的掌声,老太太穿着银白色皮鞋的腿脚甚是灵活。他们转到曾何年身边时,他看清了,男人是个精神的老头,三七开分头不过是个假发套。若不看这一对舞者衰老的皮囊,真要怀疑时光倒转了三四十年。老太太原本紧绷成一字的薄唇有了向上扬的弧度,原本向上的眼低垂下来,完全在老头威风凛凛的控制中。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不管什么样的人,都能有另一个人来配。
曾何年心底各个角落都争着要发出声音,从单位所见到眼前,这一天的感触太多,迫切地想说话。他起身去把世姣叫了出来,世姣很意外,脸上却是满满的欣喜。两人绕到僻静路段又避开街灯,在林荫路上,曾何年去拉世姣的手,世姣挣脱着看四下无人也就由着曾何年。曾何年感触太多,拉着世姣的手预备说时,思考和感慨一瞬又变得微不足道了,最后只剩下一句,看他们跳舞是很有意思。世姣心有灵犀,笑着并不说话。两人便只是静静地走,相牵的两只手的温热传到彼此心里,穿越曾何年无端流逝的青春,他想要的其实不过是这样安静的一只手,什么都不必说,已经懂得。而世姣理想中的爱情也是一只以心相牵的手。
“世姣,我跟你说过,我爱你吗?”曾何年突然停下来问世姣,他在心里在梦里说过多次,以至糊涂是否当面说过。世姣低头不语,曾何年拉起世姣的另一只手让她面对着自己,也对着灯光。隔着树林的路上时不时地有车经过,世姣在又一道亮的车灯里抬起头,抬起眼,对着曾何年。她一直在等这句话,但凡是女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想要这句话。她的脸在车灯下如满月皎洁,她张开嘴想说话时,映照在她脸上的灯光却直直地逼了过来,然后是长长的车笛声。
这一刻是醒着时做的噩梦。车上走下一个光头中年男人和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男人径直走到曾何年面前,转头上下打量世姣,说:“还真是你啊曾何年,我当是自己看错了,你等着瞧吧!”说完转身拉了女人上车离开。曾何年脸上闪过一道惊诧,看世姣一脸的紧张反倒笑了,说:“你放心吧。”随后叫了的士送世姣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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