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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从山西回到京城,胡沅浦料到穆彰柯一定会传见他,没想到这个日子竟拖到开春之后。到了穆府,胡沅浦进门就趴下去磕头,高声道:“学生胡沅浦叩见恩师!”穆彰柯也不让他起来,指着案上那本《瀛环志略》道:“胡沅浦,你长能耐了,这就是去年秋天你从山西回来,偷偷地送给皇上看的书?事先为何不让本官知道?”胡沅浦十分平静,高声道:“恩师息怒!这本《瀛环志略》,是前漳州道道台徐继畲在太原府送给学生,让学生转呈皇上的。学生本想先呈送给大人一读,但学生粗粗地看了一遍,现其中多有悖逆圣人之论之处。恩师日理万机,一来学生不敢以这种小事打扰恩师;二来学生还有一点顾虑,万一学生帮徐继畲求恩师将此书呈送皇上,皇上看了大雷霆之怒,学生就是让恩师代学生和徐继畲受过了,所以——”穆彰柯听他说得有理,心中的火气登时小了不少,转嗔为喜道:“原来是这样!虽然你的心是好的,可皇上还是了火,认为这书胡说八道。这个徐继畲,竟敢说我泱泱华夏之国不是位于世界之中,还让英格兰法兰西俄罗斯这等四夷之国与我平起平坐!皇上说了,虽然大清国在鸦片之战中打了败仗,可我们到底是天朝,天不变道亦不变,写这种书的人,就该杀头!”胡沅浦做出一副猛然省悟大为吃惊的样子道:“哎呀,这学生倒没想到。恩师,学生疏忽了!”穆彰柯缓和了一下语气,神却依旧凝重,道:“皇上说了,谬种不可流传!这种书看似无稽之谈,实则诋毁名教,移人心志,将来乱天下者,必是这一类书!胡沅浦,你现在是刑部侍郎,我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办。这个徐继畲,听说近来就在京城以打卦测字为生,你马上带人去,将此人抓起来审问,看他是不是英格兰人的奸细!皇上和本官最恨的就是这种替英人张目的中国人了!”胡沅浦听了,急叉手道:“学生领旨!”
从穆府出来,胡沅浦一径回到刑部衙门,立即坐堂:“来人!”一差役进门应道:“大人!”胡沅浦大声道:“听说有个人叫徐继畲,常在北京街头摆摊算命,马上派人去查,查清了此人常住的地方,回来禀报!”差役离去,胡叔纯进门,看一眼胡沅浦。胡沅浦瞅着左右无人,低声问:“人走了没有?”胡叔纯低声回了一句。胡沅浦声音忽然又大了起来:“叔纯,等会儿你就带着差役们去抓这个徐继畲!”胡叔纯也故意大声响应:“知道了,大人!”原来今晨听到穆彰柯唤他,就知道不好,急令胡叔纯早早地赶到前门外找到徐继畲,令他速速逃走。那徐继畲去年秋天将一部《瀛环志略》送给胡沅浦,随后就来到京城,指望皇上读过这部书后能够有所醒悟,重新在朝廷里补他一个官。这天听了胡叔纯的话,早吓得魂飞魄散,骑上自己的小毛驴,卦摊也不收拾,客店也不回,急急地逃出了北京城。又想到皇上既然要拿他,这家乡也不能回了,于是就一路隐姓埋名,只道自己是“铁嘴李”,排得一手好卦,善算人间吉凶祸福,每日胡乱骗得一口吃食,也不走通都大邑,一路南下,竟逃到湖广地面上去了。又过了多年,才敢回到山西老家,不过那已是后话了。
三月十五日,会试初考的日子到了。拂晓时分,京城礼部贡院门外,早站满了等着应试的各地举子。一应景象过程,也不需细述。穆彰柯再次作为主考官立于贡院之外,由琦善陪着,望众举子列队鱼贯走向龙门,接受搜检。琦善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大人,奴才查过了,今年山西寿阳来了三个举子,三个都与祁隽藻有亲,一个是他的同胞亲弟,一个是他的养弟,另外一个是他的姻弟!”穆彰柯冷笑道:“这倒让本官吃惊了,本官原来以为祁隽藻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让他家的子弟科举入仕了呢!……”宿藻和元白此时正挤在等待搜检的队伍之中,宿藻一回头,现还是看不到张牧,急了,问道:“张牧哪儿去了,怎么到这会儿了还不见他的人影儿?”元白也四处张望,忽然叫了一声:“六哥,你看,他来了!”祁隽藻回头一望,果见张牧从围观的人群中穿过,一个人摇摇晃晃,也不排队,直向龙门方向走去。宿藻急叫道:“张牧,在这儿呢!”张牧扭头看见他们,愣在那里,像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事,这时就有一个兵丁,赶上来一把将他推向举子的队伍。元白一惊,上前抱住他,才没让他跌倒在地下,却又一惊,叫道:“你喝酒了?”张牧醉醺醺笑道:“没有!”宿藻不觉埋怨道:“张牧,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去喝酒?”张牧借着酒劲,狂放地大笑,道:“今天不就是写一篇八股文章吗?让张牧来做这样的文章,等于逼着张牧吃屎!张牧要是不喝几口酒,进了考场,怎么能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把那臭气熏天的文章写出来?”一边说,一边又从怀中掏出酒壶,仰面饮了一口。宿藻上去夺他的酒壶,道:“张牧,你不能带它进去!”张牧拨开他的手笑道:“怕什么,像张牧这样的人也来科举入仕,不是他们给张牧一个大面子,是张牧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面子!今天不让张牧考这个进士行,不让张牧喝酒,不能!”元白看宿藻一眼,着急道:“六哥,他已经醉了!这可怎么办?”后面的人在喊:“朝前走朝前走!”三人已经来到龙门前。宿藻又要夺张牧手中的酒壶,张牧不让,塞进怀中。几名官兵上前喊道:“干什么干什么?肃静!”宿藻只好松开张牧的手,却又让他站到了自己和元白身后。兵丁上前搜了宿藻和元白的身,二人过了龙门,回头担心地看着张牧。就见一兵丁去搜张牧的身,先在他身上嗅一嗅,大声叫道:“这个举子喝酒了!”另一兵丁这时也从他怀里搜出了酒壶,嘲弄地笑道:“嘿,夹带了酒壶!”张牧大叫:“还给我!”上前与他争夺,一时间龙门前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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