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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臣揉揉眉心,苦恼不已地道:“见了沧眉又如何,她也正在懊悔,难道让她抵命去?”
“那也不能就这么不吭不哈地任此事平息,我来问你,梧桐的尸首呢?她的后事可有人打理?为何府中人心惶惶?你真觉得沧眉她在懊悔吗?”
“我……”凤栖臣哑口无言,这些事自有凤三去料理,梧桐的尸体应该已早早葬掉,一个丫鬟也无需办理后事,再说这里又不是郴州,她家人也不在此,办什么后事?
“如果我没记错,她原先是你的通房丫头,而且也是为此才送了命,大哥,你就这么无情?”
也许是她的错,当时不该答应带她入京,都怪她,明明与梧桐并无深交,只是贪她服侍的好,一时为她的痴心所感动,谁知却是带她走了条不归路。
“即便不能拿沧眉来抵命,也不能任她这般猖狂,否则苑中人人自危,回了郴州又该如何?”
凤子沂欲言又止,看了看凤栖臣的面色又提醒道:“她的情况不同,你还是别去见了。”
“怎地二哥你也如此?难道你也如同大哥一般,拿弱女子不当人看?”
“不是……我是为你着想,听二哥的话。”他难得跟大哥意见相同。
凤尘晓正欲再问,凤栖臣疲倦地摆摆手道:“子沂,你让她去,随她。”
凤子沂无奈送她去了沧眉的住处,在院门外交待:“你心中最好有个准备,那沧眉在夫家颇吃了些苦,言语定是极为尖酸刻薄,懂吗?”
“多谢二哥,我理会得。”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为梧桐讨回公道,见了沧眉又能说些什么,她最不善与人相争,
她一进房,屋中几名丫鬟连忙停下手中活计行礼,桌前一名女子坐着没动,直直地看着凤尘晓。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容颜秀丽,只是面上许多淡淡的伤疤,天气渐热,旁人早换了薄纱衣,她却周周正正的穿了对襟立领的春衫,扣得严严实实,脸上满是戒备。
凤尘晓对着屋中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慢,都走了我如何吃饭?”她脸色不豫,被人无视好像不太好。
却原来她正用着饭,小丫鬟急急对着凤尘晓行个礼,又重端起碗来喂她喝汤……
“先下去,我说完话便走。”到底她是正牌的主子,说话有份量,几个丫鬟悄声退下。
“便是你害死了梧桐?”
不知为何,她一直端坐在椅中,动也未动:“别这么说,我只是动了动嘴,说了她几句,都怪她自己想不开去投湖自尽,非要挂在我名上,要我当恶人吗?她自己不愿活着,我也要负责吗?”
“可你觉得一点责任也无?大哥说你也在懊悔,我看你自在地很,无半点懊悔之意。梧桐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逼死她,只为了她曾是大哥的通房丫头吗?”
沧眉一笑:“自然,我与她无怨无仇,不为这个还能为何事?”
“她现如今又没有碍到你!”
沧眉淡淡地道:“我怎知她以后不会。”
“一条人命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值?”
“自然,人命算得了什么?你是闺阁千金,怕是不知道会有人日日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吧,有时候,死是件很奢侈的事。”她带着浓浓的嘲讽,不避屑地看着对面这位小姐。
“谁没受过苦,我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曾经……啊!”她一声低呼,只因为那沧眉猛地将一直垂在桌下的双手举了起来,十指或长或短,竟是每根都被截去了一节或两节,有的甚至从根部截断,凤尘晓几时见过这等恐怖的情景,连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沧眉带了些狰狞笑意,问道:“怎么不说了?你以为我象你们那般娇弱,吃饭还需要服侍?我是不得已才需要人服侍,否则,我只能象狗一样,用嘴去啃,你要不要看?”
说完便用那些残指拨过来一些饭菜在桌边,低头便啃了起来。
凤尘晓惊魂稍定,想到凤子沂说过她原先被家中大妇所虐,为之叹息,她常觉得最惨莫过于自己,却原来有人更甚,活罪更让人惊心,叫道:“莫要这样作贱自身,我唤人进来给你整理。”
“怎的,凤小姐不打算兴师问罪了?”
“你也是可怜人,岂不更应该明白梧桐之无辜?”
“可我只是把自己的惨状让她一一观看,吓了吓她,她便去自尽,我若如她一般,早死过无数回,你要我为她偿命吗,好啊,来吧,来拿了我去,自尽的念头我时时在想,可总下不了这个决心,正好,你来动手,我是不想活了的。”她又哀哀哭了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腿:“这腿也是废了的,似我这般残废,更配不上凤家大少爷,我活着无用,早该死了才好。”
凤尘晓受不了这种惨状,流下泪来:“那些人呢?施暴的人呢?你恨不恨?”
“如何不恨,这几年我日日在恨,时时在恨,现在那些人都死了,哼,整座府都被烧了干净,一点残渣都没留下。”她目光平静,仿佛已过去了很多年,突然透出股凄厉之色:“我最恨的就是你那大哥,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这样,这四年来,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人来救我出去,他倒好,还有了通房的丫头,哈哈,你说我怎能不恨!”
说到最后已痛哭出声。
“这……”恨都是相同的,当渐渐知晓了自己身死的真相后,她也曾恨过,身受生死经历,而左文华却在与楚月逍遥,还有了身孕,那恨的滋味噬心腐骨。
她低低一声喟叹:“我明白了。”
与这样满心恨意的女人再多说也是无谓,她推了门离去,留下沧眉一人痛哭。
凤子沂默然静立在院外等着她,又察觉到有些不对,细看竟是泪流满面,不由心中绞痛,拉了她立刻离开这里,住未苑走去。
又是月下同行,凤子沂微叹,又替她擦去泪水:“见到她了?”
“我看到了沧眉……”即使沧眉当初只是一青楼艳妓,那也是风华正茂,突然间被打入了尘埃,莫怪她接受不了。她怕那就是她终生的写照,只剩下恨。泪水并不是为她而流,为自己,为了梧桐,为了所有不幸的女子。“怪不得同住别苑,我却从没见过她,原来如此。大哥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你这些日子只惦记着左文华之事,哪会留意到别人的不对。”
“二哥你话中有话,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怎会,只是凌依她托我给你送来补药,身子好些的时候往琉璃堂走动走动,清风也问你好些没。沈诚午后派人给你送来的东西,我已经给你放在未苑,呆会儿你自己看。”
凌依那双有些幽怨的眼神浮现在她眼前,凤尘晓不由沉默,“凌姐姐说了什么吗?”
“她是个奇女子,秋季会随着商队出海,传闻在遥远的天边,有一个神奇的国度,常年不见冰雪,我都快被她说动,远航一番。你对沈诚到底不同,二哥有点对不住你,其实他进宫那几天,我很清楚他是否安全,不说是想试试你对他到底是何心意,谁知你竟为了他执意进宫,又在宫中病倒,凌依多半是亲见他对你在乎之意,才会心灰意冷往海外去。那么,听说皇上要为暮璟公子赐婚,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她摇头道:“没有,那只有看左文华那边会怎么样,如今他已醒来,若暮璟公子提审,那么,正是二人对证之时,我只担心暮璟公子会真的杀人灭口。”
“不怕,我自会盯紧了。”
她重生最大的幸事便是有了这个二哥。
等待
凤尘晓找来凤三,要他将梧桐的尸首化为骨灰后妥善收好,待返回郴州时,再交还给她家人,届时为其厚葬。至于沧眉此女,她不欲提及,每次想起都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厌恶,连带着与凤栖臣也不愿多见,日日与凤子沂相携往琉璃堂去,她越来越爱与凌依、清风在一起,凌依虽在西北商路上打拼许久,年纪轻轻地却也曾跟着商船出海,连番话也能讲上几句,听凌依讲述她出海的经历,凤尘晓艳羡不已,也明白了凤子沂为何要说她是个奇女子,瞧她对着自己与沈诚那般自若的神情,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其间她曾往公主府去过一趟,谁料公主并不在府中,日日都要往宫里去催着嘉庆帝将左文华正法。可不知为何,暮璟公子并不急着开审,公主推得动皇上过问,他也只以伤者刚刚清醒,连话也未能说上几句为由,一直拖着。凤子沂倒是笃定他不会拖上太久,只是怕他另有动作,着人加紧了探查。左文华清醒后,并没有他们所想那样与暮璟公子反目而道出真相,看来这次的刺杀充其量只让二人互相有了猜忌,或者还让暮璟公子提高了警惕,他可能已想到是有人要挑拨他与左文华之间的关系,他所图谋之事说不定已被人知晓,依他这般深沉的行事作派,必然做足了准备迎接有心人再次的挑衅。
沈诚近几日却忙了起来,嘉庆帝所言的打赏,却是有意召纳他及琉璃堂走上皇商这条路,还再次传他入宫相见,一是看中琉璃堂自身优势,二是觉得他乃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曾听人讲暮璟公子与之以前也是知交,更是看中,嘱咐二人不可为一女子斗气,言语间许诺为沈诚择名门闺秀来赐婚,刻意安抚他的情绪,大有让二人亲近之意。
真难为他潜心修佛之余还有心思做月老,沈诚没有当面强硬拒绝,也没有表态同意,只是趁着方便行事,多做了些有利于琉璃堂今后之事,与暮璟公子也恢复了来往,仿佛二人之间只不过曾为了凤尘晓心生微隙。而沈家的族人在京中等了这么久,终于又等来与暮大人相交的机会,日日往琉璃堂来,沈老太爷与沈父沈母更是住下来不走,凤尘晓与凤子沂来这里找人也直接避到后园那片石林树海里去。
前堂只留了清风这个毒舌应付着几个又不能骂又不能打的长辈,他明白沈当家便是被这个老头给赶出了家门,如今看沈当家又风光了,才来拉拢,心中不耻,每每说出的话都将沈老太爷气得发抖,可又使唤不了琉璃堂众人,见了沈诚提起,他只是不理。
沈诚每日再忙,午后也要抽空回堂里一会儿,见凤尘晓一面,完全不想同自家的长辈碰面,凤尘晓不解:“你那些家人,真的不用理会?”
两人正在池子中间的小凉亭里闲谈,沈诚知她近日在家中不快活,眼见她清瘦了不少,让人送上各色茶点,正劝她多吃些,闻言道:“沈家目前已是最盛时期,若如他们所想一步跃入世家之列反而会影响今后各地的分号 ,只有稳步前行,将来或可有那么一天,前提是四大世家有了变故。”
她也在为家人烦恼,虽然这些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家人,见他微皱眉,便也不再继续提起:“我不太懂做生意,你这么想定有你的道理。”
“过谦了,一品花韵你便做的很不错。”他想起属于二人所有的”一品花韵“,心中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你和魏娘他们做的好,我何曾管过?柳柳前些日子来信,说独自一人撑得很吃力呢。”她很想念柳柳,尤其是近日得知沧眉这种人的存在,虽不说感同身受,可到底有些物伤其类。她回想起当初在明德镇那段平静的生活,当时曾迷茫过要不要报仇,后来想通放弃报仇未必就会心安,还有爹娘亲人,她不能放弃,只是面对仇人的痛苦,等待结束的过程,太过不易熬下去。
他柔声问道:“怎么,尘晓是不是想回通州?”
“对,还想明德镇,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去。”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暮璟公子背后谋划的事一定不简单,她没有把握阻止。
她面上的悲怆之意让他心疼,只是回通州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但随即一想可能与暮璟公子有关,这才是他一直想不通的事。
“一定能,你若想,我随时陪你回去。”
“好,我想柳柳,还有徐大娘、柳老爹,连王生和他家的花店……”
沈诚不愿她太过伤感,笑道:“你喜欢种花,我们也开家花店,若是你喜欢明德镇,就开在那里,你这么能干,那王家花店一定被咱们挤垮,哈哈。”
她也不禁莞尔,跟着凑趣道:“那可不成,人家王生可是被通州的大户沈家给请了去的,有权有势,岂是我等平头百姓能惹的?”
原来又绕到了他沈家身上,二人均觉有趣。沈诚暗想:“不管到哪里,只要能与你一起。”
看着她面上少有的真心笑容,他又递上些点心:“你再吃点,听凤兄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吃得更少。”
“天气闷热,暑气越来越重,吃得少也是正常。”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接过来细细品尝。
他撑了下巴看着她吃,满面笑意:“你这些天日日来我这琉璃堂,可知我心中作如何想?”
凤尘晓愕然,不明白他是何意,只听他接着道:“我想着莫非宫中那次我一次倾诉感动到她,故日日来与我相会,我也每日腾出功夫只为与你见上一面,如这般说说话便满足了。”
她脸上一红,放下手中糕点。沈诚又自悔孟浪,忙道:“当然不会,我也听风兄说了你家中之事,别再难过了,又不是你的错。”
她不无怅惘地道:“我想我难过并不是为了梧桐,也不为那个沧眉,而是为了自己。”
“此话怎讲?”
她站起身,走到亭边,扯起小亭顶上垂下的紫藤花枝蔓道:“梧桐太软弱,自小为奴,听惯了主子的命令,只为了主子的意愿而活,心志便如同这花树的枝叶,只懂攀附着别人而生。她说不再惦记着有大哥的疼爱,可是当沧眉出现且为难时,生生自尽去了,太过不可思议。沧眉又太决绝,她用恨来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当她该恨的人都已死去,那时又该如何?”她说了一堆跟自己无关的话,然后又低下头去,仿佛在措词该怎么说才好,半晌才道:“我既不想太过软弱,又不愿用恨意才能支撑自己过活下去,两相为难,故而难过。”
她这般年轻,又无沧眉那种特殊的经历,何来恨意?沈诚一时想起她曾遭人退婚,还为此差点丧命,难道是在说徐文藻?凤子沂曾在他面前提过徐文藻此人,说是极具才华,她这般恨他,是否尚有情意?
“那就别恨。”
她却摇首:“在这点上,我理解沧眉,消除恨意是不可能的,同样,我对暮璟公子的恨,永远也不会消除,我非圣人。”
沈诚一直不懂她为何对暮璟公子要特别的关注,原来只是恨意。究竟她为何要恨暮璟公子,两人之间有何纠葛,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那人,并不是喜爱,并不曾动心。
凤子沂匆匆来寻,原来是左文华那边终于有了进展。其实也不算是进展,先前太子殿下为了左文华一事向嘉庆帝进言求情,被嘉庆帝一怒给撵出京办事,直至今日才回。这个太子是个莽撞之人,觉得左文华是个难得的合心思的伴儿,倒是唯一真心为他,回京后听说遇刺一事,便去探望,被暮璟公子的人拦下,起了争执,太子殿下直指暮璟公子受人指使,便是他下手刺杀左文华之人,胡搅蛮缠一通后,暮璟公子被逼着明日开审。只是此事关系到皇家体面,地点便设在宫里,几位皇室成员旁听,此外再无他人。
凤尘晓有些发急,左文华一直死不承认罪行,明日又是暮璟公子主审,即使他怀疑是暮璟公子要杀他灭口,也不会当场招供,更不会说出与暮璟公子勾结之事,审又有什么用,爹娘明日定是要去的,只怕他们会再次失望。
她猜测道:“你们说,暮璟会不会趁此定他无罪,皇上那么信任他,说不定真会如他所愿。”
沈诚也不敢确定:“这几日他一直拖着,会否已有了对策?既然想让左文华无罪,便要找个替罪羊了,楚月已死,一切都推在她身上也是会的。”
凤子沂没有二人这般担心,他不太在意是否查清明珠郡主死因,只在乎能否让暮璟公子拉下水,早些完事才能让凤尘晓放心。
严华寺中,晚课后的僧人们各自回了僧房,正殿里空荡荡的,只余下浓浓的香火味,暮璟公子跪在佛前闭目许愿,忽闻身后一尘嗤笑道:“施主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他只是闭目微喃,完了睁开眼又拜了三拜,起身进香后才转身道:“即便是无用之功,唯求心安罢了。”
一尘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可你能心安吗?你杀了那个女子,如今才来不安,世人真是可笑!”
“在大师眼中,我等自然是痴人,可在我眼中,大师也是痴人。”
一尘不语,他与暮璟公子合作至今,突然看不透他。
“你又要上山去?”
暮璟公子并不作答,他每到心烦意乱之时,便往山上一去,这已成了惯例。
“莫要让那些东西乱了你的心!”
暗夜
夜色苍茫,夏日蚊虫在婆娑山上是不多见的,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京中富商爱在山脚下置办庄院,以做避暑之用,只是近两年山中多了些禁地,专有人守着,不让人靠近。
暮璟公子独自一人慢慢向上走着,一步步走近禁地,自然没人会出来阻拦他,因为便是他命人将那里变成了禁地。
又是一年五月来到,非花朝盛会的四年中,每逢五月便是京中各户举办的斗花会。那一年五月的斗花会,他向嘉庆帝献上了一株铅华,单单关于铅华的那段传说已让嘉庆帝欣喜若狂,更兼发觉他与记忆中故人之间那惊人的相似,立马招至近前,细问他来历,虽全无干系,但其才华及样貌却是一流的。
于是他顺理成章留在了皇上身边,官职不及一品,一日日相处下来,渐渐取得了嘉庆帝的信任,嘉庆帝待他一如父子,任何事只他一句话,抵得上朝中大臣上书奏本,京中甚至有传言,他是皇上亲子。父子吗?他既厌恶这种称呼又利用这个便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有主动靠拢过来的,他欣然相应,若有不耻于他的,他只是淡笑任之。
铅华种的并不远,一小儿的功夫便已走到,还如同初见时一模一样,白色无味,甚至不如来时路边盛开的野花香,在嘉庆国,唯香花称得上珍贵。这样小小一朵,秋不凋零,冬不败落,甚是怪异。究竟铅华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又或者几年生几年落,这些都无从记载,他曾问过一尘,一尘诡异地笑:“此花是神物,不会结果,不会败落,挪一挪便死,就象神仙们的日子,没有欢愉,也不要痛苦,你还是趁早把他们毁了才好。”
他竟似通了天,明了神仙的生活,言语中甚是不敬。暮璟公子没有理会他的话,照常养着这些铅华,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一个习惯。
夜晚的风轻轻吹来,吹在他特意穿上的白色广袖窄衣上,象水面起了涟漪。他的脸色肃穆,想起明珠郡主说起过:“我都叫它们解语花……”
自从明珠郡主身死在这里后,那些铅华好像也失去了神采,不再随风倾诉心事。
明日之事颇让他伤脑筋,其实再没有一人比他更清楚真相,同样左文华自己也清楚。不是没想过救他一回,可是却遇上左文华莫名遭人刺杀,醒来后对他有了猜忌,两人之间合作之事化作泡影,明日的审问要做好万全准备才是。他心思翻腾站了半晌,才从将石缝中的水壶拿出来,接了山间泉水浇花,又在山石上坐了一会儿,才收拾心情下山去。
得到山路口,在山下等候许久的护卫首领来报:“公子,都准备好了。”
暮璟公子颔首,明日,也许要叫有心人失望呢。
夜深人静,皇宫东南一角的宫牢中,禁卫把守着的左文华正痛苦呻吟着,他伤口疼痛,却没有得到最好的治疗,招来人白眼许多。自遇刺后,唯一的好处便是所住条件改善不少,前一段住在外城的天牢,公主三五不时地施加压力,即使他原本贵为郡马爷,在那些牢头折磨下,早失去往日风采。这些还罢了,他总不断想起出事前府中连连出现的怪事,还有当晚那墙上的血迹,楚月那些话,并不完全是疯言疯语,一切都诏显出令人不安的事实。他不知道当晚自己是如何昏迷过去的,再次醒来已深陷牢笼,兼被拷问明珠郡主之事,只是一夜间,便成为阶下囚,他的荣华富贵,他的锦绣前程,就这样便没了。
他不招供事实,并不完全是等着暮璟公子来相求,只是隐隐有种预感,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眼光逼得他快要发狂,又从牢头那里听到楚月已死,腹中胎儿未能成活,一想到会是明珠郡主回来复仇便心神俱裂,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明明已是夏日,他却冷得直打摆子,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内侍端来碗汤药,喂他喝完后又把桌上冷掉的饭菜端走,只剩一盏油灯忽明忽暗。身边无人让他突然感到无限恐惧,忍着作品痛疼费力叫了几声,小内侍又再次进来,瞪着他不发一言。
左文华苦笑,落至今天这个地步,他居然没有死,难道老天觉得他受的折磨还不够?
“这里太过安静,可否……请公公在这里陪我一会儿?”
当然没有人理会这种要求,小内侍走后,他惨笑几声,明日开审,暮璟公子不知做如何打算,此时,只有房椽与他相对,真想有人能说说话,稍稍减去他对未知的恐惧。
门无声无息被推开,左文华躺在床上死死盯着,一人白衣广袖施施然走了进来,待看清是暮璟公子,他才大大松了口气,冷笑道:“暮大人终于舍得来看我这将死之人?”
暮璟公子脸上依旧挂着让少女情迷的温和笑容,走到他的床前道:“郡马这口气如同女子吃味一般,可真让人受不起。”
左文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又突然大笑:“好,好,名动天下的暮璟公子,皇上最信任的暮大人,竟是个表里不一,居心叵测的伪君子,说出去真没人会信。”
笑声牵动伤口,最后又变成了痛苦呻吟,平日里极为讲究的一个人,如今只穿了件月白单衣,上面满是血迹,卧在板床上不能动弹。
暮璟公子但笑不语,由得他平静下来才道:“郡马这些日子不论谁人来问,都没供出暮璟一句,在下心中甚是感激。”
“你当我是为你守口如瓶?你当我是等着盼着你来救我?暮大人高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了。”左文华恼怒不已,从出事至今日,暮璟公子从来没有过一丝音讯,依他的手段他的能力,不至于一面也见不上,可见不过视自己如无物。
暮璟公子诧异:“这我倒不明白了,郡马是为何?”
左文华不去看他,只是盯着房顶的木椽惨然道:“我是在等,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先是楚月,后是我,暮璟公子,总有你那一日。”
暮璟公子皱眉不已:“郡马这话我更是不懂。”
“说出来你定会当我疯魔,可这是真的,明珠她……回来了。暮大人,暮璟公子,你当日来同我宁下盟约,许我以厚利,我只觉是个机会,到今时今日,我才知道你是个恶魔,同你定下盟约会付出如此代价。”
暮璟公子听完他这一番话语,甚觉荒谬:“郡马错矣,难道你没有得到过半分好处吗?若不然,以你内戚之身,何以有资格出使西疆出头露脸?我是怜你空有一身才华,才给你机会。再来你不觉得事出有因?是何人来刺杀与你,若是那……且说那就是明珠郡主好了,她用得着来刺杀吗?分明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我猜之前府上那些事及楚月之死,都是有人故意安排。”
他只是心中怀疑,可却无从查起。
“若真是人力所为,那也只能是暮大人你!我没按你的意思陷害太子,你早已不满,又觉得我不再受你控制,故想杀人灭口!可是那皇帝瞎了眼,居然让你来审我,哼,岂不知我早已成了你手中弃子,岂会有我的活路!”
“郡马自然明白事已至此,都怪你自己不争气先出了事,非是暮璟赶尽杀绝,你为何要提那样的条件,否则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如今也算是给明珠郡主偿命了。”
“偿命?哈哈,可真正下手杀掉她的人是你,说到要为她偿命,岂不是该先杀了你自己才行?”
暮璟公子沉吟不语,他何尝不后悔当日要应下那个小小的附加条件,出手替他了结了明珠郡主的性命。那个貌丑却心如兰花的女子死后,他常无故想起,有些后悔。看着左文华斜睨着他的眼神,他自嘲的笑了笑:“暮璟此生,手上未曾沾过半点血腥,自有人替我动手,而且始作俑者是郡马你,却与我何干?”
左文华冷冷一笑:“你要自欺欺人也由得你去,如今你是要提前了结我吗?明日开审人犯身死,你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瞧郡马的样子,似乎并不怕?”
左文华闭嘴不语,他焉何不怕,这些天眼前若是没人,他便止不住怕得要哭,原来天理循环终有报应,他的报应便在眼前。看来今夜难逃一死,事到临头,他却突然没了惧意,左右逃不过这一劫。
暮璟公子抬起手双掌一击,门外的小内侍端了一碗汤药走进来,左文华沉默有顷,苦笑:“暮大人这是赐我毒药吗?”
“这药保管你没有痛苦睡过去,明晨他们自然认定郡马伤重不治死去,我会为你求得全尸,若你想同楚月合葬也可,一家人嘛,总得团聚。”
提及楚月,左文华便想到她腹中没出世的孩子,喃喃道:“报应……”
说罢抖着手端起那碗汤药,便要一口喝净。
上山
天锦城日前最为盛传的流言除了暮璟公子不日即将与心仪女子成婚外,便是郡马左文华入狱之事,街头巷尾,茶馆私寮里,男女老少都议论纷纷,同情者有之,唾骂者有之,只为那明珠郡主死讯传开,开头有不少人同情她,人人都好奇此案会如何终了。
这样的日子,凤尘晓岂会静静地呆在别苑,一大清早,她如往常一般往琉璃堂去,凤辰早为她备好了车,在门外等候。到了门口却被凤栖臣拦下,这是几日来,两兄妹第一次打照面。
凤辰一见主子出面,便退到一边等小姐。
凤尘晓站定不动,等着凤栖臣发话。
几日不见,他仿佛老了几分,用无比沧桑的声音道:“我已送走了沧眉,你大可不必每日都避开。”
她一股怒气上涌,说出的话却语调平平:“送走了沧眉便算结束了?大哥,我真不懂,你为何会这么想,梧桐是条人命,不是一样东西,难道就任一条人命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没了?”
“可是你让我怎么办?送沧眉去见官?还是那些对她施暴之人,再砍她手脚?尘晓,我对她有愧,可是一生都无法弥补于她……”凤栖臣面带着一丝绝望:“她多年受虐,其实已命不多长,我着人送她回了郴州先安置好,待后日花朝盛会后,我便回去,同她过些安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她便会是个死人,你气也好恨也好,又有何意义?”
凤尘晓沉默不语,她这是怎么了?适才还在为梧桐的不公待遇而厌恶着沧眉,如今又为那个饱受噩运的女子悲叹,她竟然命不久矣,那同样也是一条人命,怕不过二十出头,尚属花期,却要早早的调零。
她细细观察凤栖臣面色,他眼中沉痛不像是假装,不忍再逆他之意。心中思量着一日不去琉璃堂也可,待会让凤辰给沈诚送个信便成,于是应承道:“也好,我便不出去了。大哥,若无事,我先回房。”
凤栖臣长长舒了口气,这几日他无心于花楼一事,全权交给了凤三,这在他二十多年来全意为家族付出所有的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末了又交待道:“到了后日一早咱们便一同进宫,你早做准备,贵妃娘娘有话,要你们几个女眷陪着她。对了子沂呢?”
他与凤尘晓一同往苑内走,又叫来人去唤凤子沂,谁料下人来报说是二少爷不在府中,似乎昨晚就没回来。
凤栖臣当下脸色一沉,他不求凤子沂能帮到一点,但既然在这里住就得有规矩。正要让人去找,却看到凤子沂一步三摇地晃进来,当下忍着怒气道:“听说你一夜未归,看来是真的,去了何处?”
“大哥,这个……”他找张椅子窝着,看看凤尘晓,似有为难之意,凤栖臣冷冷哼了一声:“你这两天别惹事,后日咱们要齐进宫去,今明两天你就呆在别苑,不准出去。”
凤子沂惨叫一声:“惹事?不准出去?大哥,只是去风花雪月一番,与进宫没有关系吧?”
“你看看自己的样子,面色发白,脚步虚浮,还是少去那些地方为妙!”凤栖臣不由自主便想教育人。
凤尘晓在一旁微微皱眉,觉得凤子沂不像是那种轻浮的人,但听坊间传言,男人嘛,都极爱去那些地方,三五红颜知已,夜谈心事……那些女子真的很诱人吗?他的面色真有些发白,刚才走路真象是飘,正要关切地问上两句,正逢有人来访,要找的正是她,却是多日不见的魏娘,想来定是为了“一品花韵”之事。
魏娘此来却是要她到店中一趟,许多样品需要她来定,且这一个多月来,“一品花韵”在京中名号已响,多出新品才能更吸引人客。此事是正事,凤栖虑也管不住,她尚未到过新店,当下决定出门。
凤子沂紧盯着她离去的身影,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已不自觉抓紧,指节泛白,落在凤栖臣眼中,使得他更心烦,这个二弟对尘晓的心思他一直明白,便是这样更不让人放心,也许他在外面风花雪月并不是坏事,或者可以分散他那份心也好。
凤尘晓满心以为魏娘来同她商量正事,谁知甫一上马车,魏娘便捂嘴嗤嗤笑开来:“你与沈诚二人搞什么名堂,大清早地他让我来接你去城东的婆娑山,还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神神秘秘。”
凤尘晓也被搞得一头雾水,她被急匆匆地带到了“一品花韵”,凤辰等人在外面守着,依沈诚所言,她往婆娑山去尚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正要从偏门出店,却正好被来店中办事的胭脂给撞上。
“凤小姐好,今日可巧了,碰上正主儿。”
“胭脂啊,你怎地在这儿?”
“我来替小姐拿定做好的干花褛,后日不是花朝盛会吗,她可是早早准备好到时候穿的袍服,此物是用来配衣服的。”
“你家小姐可算是能耐了,都会自己想样式呢。”
“谁让她认识你最早呢,啊对了,小姐还说大婚时候所有的配饰都交由一品花韵来做呢。”
魏娘接过话头:“谢小姐真是仁义,居然还想着照顾小店生意,真该好好酬谢一番。胭脂姑娘,来来,这边是店中新品,最适合你这样的美人用,快来替我们试用一下,保管替我们传出名儿。”
边说边向凤尘晓使眼色,拉着胭脂往店堂另一端走去。
凤尘晓抿嘴乐着退到店堂后,从偏门出去,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影树下,车夫一见她出来,便起身招呼,示意她上车。
蓦地周边一个熟人也没有,她有些犹疑,这算怎么回事?沈诚这般神秘却是为何?不知凤辰会不会发现她不在店内,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热门的店堂,又看看那辆马车,车夫重又指指车厢,她咬了咬唇快步走过去,终是上了马车。
马车里布置得很简单,行走也特别颠簸,她稍掀开一角马车门上的布帘,确实是往婆娑山行去,自回京后,她还未曾好好到婆娑山一游,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往那里去,曾经想过当时自己的尸骨会葬在山上何处,不及深想又立即停止,也许连葬也未曾葬,最坏可能便是暴尸荒野。不,暮璟公子,她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他。
马车没有从游人常走的路上山,却绕到山的那头,顺了一条崎岖小路缓慢地走着,直到前面再无马车可行之路才停了下来,她被颠得头晕脑胀,沈诚在外面问话:“可接到人?
“沈当家放心,人在里面呢。”
沈诚急忙掀开车帘,眼见凤尘晓正手扶额头正要起身,忙近前伸臂将她抱下地,连声问可否不适。
“我倒没有不适,只是不太明白你这般行事为了哪般?”
他暂不告诉她原因,拉了她的手往山上走:“呆会到了你便知道。”
这不是修缮好的山路,连羊肠小道也算不上,很多地方都需要沈诚替她辟出下脚的地方,她从没有这种经历,差点没往回走。快近山顶的时候,沈诚不再往上行,而是又往近旁一处密林里走去。凤尘晓默默地跟着走了半天,来到一处山壁形成的夹道,尽头是片天然草坪,难得开满了各色鲜花,草地上趴卧着一个人,另有几人正守在那里。
她微微喘息着问沈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指指那边:“你先看看地上那人是谁?”
她疑惑地走过去,低头一看,只见那人浑身血迹,发髻散乱,趴在那里动也不动,背部还Сhā着一枝惊心动魄的弩箭,良久才看得出还有呼吸,也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能让暮璟公子出手的,一定有些来头。“此人是谁?我倒是认得这枝弩箭。”
“这人是左文华,那晚你我曾在郡马府见过的。”
是他?凤尘晓闻言不敢置信,可怜她居然连左文华都没有认出来,她的仇她的怨不是日积月累越来越深吗,不是吗?张了张嘴到最后吐出一句:“他怎地在这儿?”
沈诚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又拿来水囊,凤尘晓抱着水囊不喝水,倒是仍看着左文华不能自已,象是不敢相信这大太阳底下会有这种好事发生。
“这都是凤兄安排的,昨夜暮璟公子突然去探望此人,这事太过不寻常,于是负责在宫里看着左文华的人便报知于凤兄,他赶到时,左文华正要喝下一碗汤药,看来是被逼着喝毒药,于是凤兄出手救了下来。”
沈诚慢慢地道出缘故,原来暮璟公子似乎早料到会有人出现,他在那间房外设了埋伏,凤子沂这一现身,正中他下怀,不遗余力全力捉拿,只不过凤子沂武功太高,一般人根本拿他没有办法,不得了暮璟公子只好亲自出手,两人缠斗了半夜,依然没有留住凤子沂,还被他把伤重的左文华挟带走。事出紧急,暮璟公子派的人锲而不舍地追踪着两人踪迹,凤子沂只得带着左文华跑了大半个天锦城,最后在婆娑山上找了处隐蔽角落藏好,又通知了沈诚带人来守着,他又去引追着不放的那些人往别处去。
沈诚到来时发现左文华经此一役,旧伤加上被人折腾了关天,已如强弩之末,怕是活不过今日,凤子沂与他都隐隐知道凤尘晓最为关注此事,不然也不会交待让人接了她来。
“凤兄他可能为此也受了伤。”他最后还是道出了自己的怀疑。
凤尘晓惊呼:“怎会,要不要紧?”
“事发突然,我来不及细问,只知那些弩箭太过厉害,凤兄他身上怕也中了一枝,只是他并不承认,象他这种武功高强之人,想必不愿别人知道他有伤在身。”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原来并不是去花天酒地,而是受了重伤!一时间凤尘晓真想返回别苑去看他伤势如何。
助亡
此刻却不容她多想,左文华被劫,暮璟公子追查得也紧,还是先待这边事了再回去不晚。
缓步走到左文华身边,似乎这两次见到他时,他都在昏迷,这次更惨,连命都快没了。按说她该把他弄醒,趁他还没断气前,问些自己想知道的事,但她只是静静地立在那个浑身污浊的男人一旁,想是把他踢醒还是抓醒。左文华趴在地上,只有左侧脸露着,灰尘和血迹遮挡着面容。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懵懂少年时为之动心的翩翩公子,文武全才,年少有为,三年夫妻,也曾同床共枕,看着他的面孔,她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沈诚见她只是打量着地上那人不发言眼,只当她是为难,走到近前却发现她竟在微微的颤抖,蓦地想起在暮府那后园中,他二人听到了左文华与暮璟公子的对话后,也是这般,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却又无从说起,他根本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即便这样,凤尘晓已大是感激,抓紧了他不放,隔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用请求的口吻问:“可否容我单独问他一些话?”
沈诚示意守在一旁的人将左文华架起,侧靠在石壁上,那枝弩箭还Сhā在他的后心上,这是致命伤,若是拔下,左文华会受不住立时毙命,惟有先让他带着。
沈诚带了人退到夹道里,留下二人在那片空地上,从这里能看到那边的情形,他知道在凤尘晓身上,定然有着许多的秘密,她不说,他也不问,只是久而久之,疑问堆积太多 总会有不满和说不清楚的迷茫。当日是他自己说过,不会问她原因,这种情感他不曾有过,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是想给她以帮助,
那厢凤尘晓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附下身去给他细细抹净脸上的灰尘和污浊,只是有些血迹沾得久了,难以擦试掉,她用力过狠,竟听得手下之人痛哼了一声。
此时烈阳已升至最高处,左文华努力聚集神智,却只是睁开了一点点缝隙,迎着强光,勉强看清楚面前站立的是个女子背光而立,光线从她身后迸开,又包裹着她,看不清面容。
“这……是哪里?”呼吸中似乎满是花香,他手撑到一片石壁,一点点坐直,环顾四周,竟到处是花草,忍着晕眩道:“快,把这些花都撤下!”
凤尘晓愕然,没想到在这最后时刻,他竟然不惊不怕,而是无法容忍这些花草!
“这是婆娑山,郡马若不想看到这些花草,恐怕要回您的郡马府呢。再说你的身上似乎有股味道比花香还要香,怎地郡马喜欢上了熏香?”
左文华被她清冷的声音 得更清醒些,努力辨认着光线下的女子,吃惊地问:“你?你不是那凤家小姐?我明白了,原来暮大人还是不放过我,嘿,如今我这个样子,他还不放心嘛?”
他只记得自己端起那碗汤药正要一口饮尽时,一物破窗而入,击中他的手腕,汤药洒了一身,接着便有一人抢进房中欲带走自己,即使暮璟公子使尽全力,也没阻止成功,当时弩箭乱射,他只觉后心一痛便昏厥过去,恍惚中听得人声,再妇醒来却是这个凤家小姐在面前,她不是同暮璟公子好事已近了吗,原来是这样,他到底没有逃脱掉。认清这一点,他闭上双目不再言语,胸前创伤再加上后心那一箭,再无可能活命,他能感觉到自已正在一点点地衰竭,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再难动弹。
他说的颠三倒四,凤尘晓有些糊涂,怎地她在这里与暮璟公子扯上了关系,转念一想便已明白,也不解释,只是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为何要找人杀那明珠郡主?说!”
左文华重又把眼睛睁开,前胸后背的痛感充斥着整个身心,已无力再多想,脑中一片混乱,重复着问道:“找人杀明珠郡主?”
难道暮璟公子连这个也要告诉自己心爱的女子?又或者此女怕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咧嘴一笑,却不知此时的笑容有多难看:“别怕,她太丑所以该死,你那么美,还怕暮璟公子也这样待你?”
他周身发冷,烈日照在他的身上只觉舒坦,闭目享受着生命中最后的温暖,若是去掉这空气中惹人厌烦的花香便更好了。不料被她一巴掌打得扑跌到地上,胸前的伤口与地面相击,痛彻心扉,叫也叫不出,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紧接着又被人揪住后领口拉起一点,那凤家小姐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让他几近涣散的神智全部归位。
“只是因为我长得丑,便让暮璟公子杀了我,左文华,如今我就在你面前,要不要你亲自来动手,再杀我一次?”
那道声音还带着颤音,更有几滴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后颈,惊得他魂飞魄散,这分明是明珠郡主的口吻,鬼魂还是……
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力气,又或者是回光反照,他竟缓缓支起了身子坐起来,眼前一切也变得清晰起来,凤尘晓也退开几步。
这时看来,又觉得不太可能,哪有鬼魂光天化日出来的?他想像过无数次遇到明珠鬼魂的情形,每个漆黑的夜里,半夜牢房极静之时,遇刺后生死挣扎中,他恍惚看到过很多次明珠惨淡的身影,恐惧让他日夜不安,每一个场面都阴森恐怖,却没料到是这种环境,鸟语花香,阳光普照之下,一个绝色女子对他言道她就是已死去的明珠,这怎么可能?但见她目含讥诮,适才心神激荡落下的泪水已风干,并不是在胡言乱语,他蓦地明白过来,绝望道:“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可却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
凤尘晓幽幽地叹息:“我一直想不通,为何暮璟公子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在地府的时候想,重生之后想,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偶然得知京都居然还有人以明珠郡主之名行走,并且怀了身孕,才稍有明白,郡马你才是那个负心薄情寡义之人!如何?楚月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也死了,你又落到今天这等田地,”
“原来楚月是你出手了结的……”
“根本用不着我出手,那晚我戴了她的面具,只一面,管叫她永生难忘,实在是心中有鬼,被活生生吓死了。”
“怪不得……原来报应在这儿等着。”
“左文华,我与你何怨何仇?你为欲杀我而后快?”一问起这个她便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止不住浑身发抖。
他慢吞吞地替自己整整衣衫,其实破烂不已的衣服,再整也是一样的。只是一向自命风流惯了,就连死也要尽力保持端正样貌:“你若不死,我便要任那城中年少无休止地耻笑,你若不死,我一生所学便毫无所用之途,你若不死,我又怎能,怎能早些与楚月在一?”
“好,好,那楚月得到你的恩爱了吗?”
“谁让她面上总是戴了一幅你的丑样子,我一眼也不愿多看!明珠,明珠,掌上明珠,你是公主与驸马的掌上明珠,却是我心头一根难以拔除的毒刺,我从西疆回返,一路思来想去,着实不愿面对你,趁着刚于是找了暮大人先行替我解决,在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这一生,历经身亡重生等奇幻之事,便是因为此人一个念头,一句话,一个顺带着的小小条件而已,怎能不叫人感觉憋屈难过。
这一番谈话下来,左文华已几近油尽灯枯,他吃力地抬着头看她,努力想从她身上看出明珠的影子来,可这女子甚美,实在无法将她与明珠联系在一起。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左文华已然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努力集中精力想听清她说的话,可身子却不听话向后倒去,电光火石间想起自己背心的那枝弩箭,这一倒便等于把弩箭完全Сhā入后心,还未等他做出反应,肩上又多了一股外力,后心那枝弩箭扑地全部没入身体内,箭尖从前胸透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通体一凉,不知是痛还是终于解脱而舒坦地大叫了一声,沉重的眼皮终于全部睁开,映入眼中的影像定格在蓝天白云,似乎太阳太过耀眼,以至于什么都看不到……
凤尘晓瘫坐在一旁不敢看他是否已死透,沈诚听到异声带着护卫疾步跑过来扶起她,连声问她伤到哪里,她虚弱无力地靠在他怀中流泪,嘴角带了丝诡异的微笑,不知道自己最后伸手那一按沈诚是否看到,即便看到又如何?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伸出手助左文华一臂之力。
一名护卫弯腰翻看一下道:“沈公子,这人已经死了。”
沈诚吩咐下去:“把他的尸首埋好,别让人发现踪迹,然后咱们速速下山。”
“是。”
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已超过半日,不再安全,怕那暮璟公子追查到这里。正待挖坑埋尸首的的护卫似有所警,蓦地停止一切动作,趴在地上听了听,跳起身道:“不好,有人来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沈诚当即立断,抱了凤尘晓与另外几人闪身离去,再不说走,恐怕就要被人抓个现行。
对面
穿过荆蕀,走没多远众人已发觉跑是跑不过来人的。沈诚望了望山顶,沉声道:“曾听人说这婆娑山顶已划为禁地,说不得我们只有往那里一避。”
凤尘晓还未曾听说婆娑山顶何时成了禁地,也不及细问,只见沈诚挥散了那几名护卫,那些人有功夫在身,一看便会让人生疑,他二人则扮做上山游玩之人,先绕到了山前正路,或可蒙混过去。至于左文华的尸首,是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两人沿一条蜿蜒伸上山顶的青石阶路往上行,沈诚发觉她面色疲惫已极,正要开口让她歇息,谁料前面石峰处转出一列手持弓弩的兵士,领首一人喝道:“来人止步!”
凤尘晓一见那些人便知终是避无可避,此时后面也被人堵住,暮璟公子已带人赶到,昨夜他身上那袭白衣还未换下,当胸一抹赤红血迹,不知是谁的血,甚是吓人。可瞧他模样却只当那是绣在身上的一朵艳丽的花,任它在胸前绽放着,慢慢踱到兵士前,紧紧盯牢了二人。
这真像在通州初遇时,也是这般情形,面对着众多弓弩,只是换了不同的地方而已。
他永远只能站在她的对立面。
凤尘晓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刻想起了叶细与阎罗的赌约,赌她会否让暮璟公子爱上她并利用他的感情来抛弃他。看来叶细要失望了,她与他,注定是两个对立的人。
估计他们已见到了左文华的尸身吧?适才只顾着慌乱,只在意她的双手有没有沾染到血腥,只想着左文华临死前那张可怖的脸,甚至还有一些自厌——她的怨念过重,已不复淡定。直到看到了他,暮璟公子,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慢慢有种复仇的欢欣,他的出现提醒了她,这两人是如何结束了她的生命,如今左文华死了,是不是竟未着她的仇怨已经结束?
结束了吗?她心中悲怆,面上却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
那个笑容让暮璟公子有一些些动容,一直以来,他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若万事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理由——这不是动心是什么?他还想不通的就是追查半日,竟找到了她的身上,难道最近几件想不通的事,会跟她有关吗?又想到那次严华寺之行,一尘一直未放弃对她的探究,这,又是为何?
他瞳孔微缩,再难维持温和的笑容,冷声问向沈诚:“你们二位如何会在这个地方?”
沈诚正要答话,突然看到凤尘晓右袖外侧有几点淡淡的血迹,于是不着痕迹地将她带到自己身后,顺势遮挡住那片血迹,才漫声应道:“暮大人如何也在这里?”
“沈公子还是先回答的好,暮某公务在身,非是闲谈。”
“今日天气晴好,我与尘晓到这婆娑山一游,有何不对?”
“只有你们二位?”
“还有家仆几人,带得车马上山不便,都在山下的凉亭相候。”
暮璟公子自是不信,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想到昨夜之人伤在右臂,不禁仔细看着沈诚的右臂,夏衣本薄,虽然从外面看着没有异状,但他还是不放心,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了沈诚的右臂,迅速将他衣袖捊起,只见从上至下,没有一丝伤痕。
若说沈诚是昨夜之人,暮璟公子本来也是不信的,因为沈诚并没有那般高强的武功,现在更少了些怀疑。松开沈诚后,他缓缓问道:“是吗?这山顶是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内,这座峰下自有禁军把守,沈公子是怎么到这里的?”
他这般咄咄逼人只针对着沈诚一人,凤尘晓则站在一旁完全成了闲人,此时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山顶道:“暮大人说这是禁地?要知道我与沈公子均不是天锦人,尚未听说过,再说此地距山顶还远着,我二人不过是往山上行得累了,便在那片林中歇息了一下,穿过林子便到了这里,实属无意,还请暮大人见谅。”
暮璟公子却不看她,目光移向山顶看了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道:“你说的是,过了边界未及深入,确实无妨,但请二位速速离去。”
如此便轻易放过了二人?一旁的兵士全部愕然,他们忙乎了一夜,终于拦住了两个极有嫌疑的人,暮大人如何会放过?其中有人早认出这便是传闻中将要与大人有婚约的凤家小姐,更是疑惑,莫不是大人见了自己的女人同另一个男子在一起,心灰意冷之下不管不问了?
沈诚携了凤尘晓往来路走去,刚走没几步,暮璟公子忽然叫道:“二位慢行!”
他们只得停步不前,回身看去,只听暮璟公子一如往常般温和道:“山路崎岖,尘晓一路行来定已累极,我让人护送二位下山到家仆处可好?有人照应着,我也好放心。”
“如此多谢暮大人。”
凤尘晓只觉手心冰凉,来时不过一辆普通马车在后山候着,此时不知还在不在那里,何来有家仆同马车在那山下凉亭?她看着暮璟公子招呼过来四名护卫,一前一后夹着二人,连同沈诚商量也没有机会,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往山下行去。
沈诚象丝毫不知此四人乃监视二人而来,一路上与她指点着两旁风光景物,这些均是凤尘晓早年间曾见过的景致,她无心看那山水依旧,也不及感慨物是人非,只暗暗着急眼前之事该如何化解,麻木地向山下走着,又留意那四名带着弓弩的护卫,他们脸色凝重,手已握向腰间的兵器,准备随时抽出弓弩。
沈诚一路都轻挽着她,一是为挡住那片血迹,二是怕她力乏摔倒,这大半日甚是辛苦,但见她紧抿着嘴一声不吭,换做别人,早已支不住娇气地喊累。凉亭慢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轻轻拍她僵硬的背部,安抚地道:“终于到了,看!”
她急忙望去,果然有几辆马车停在亭外,凌依和清风已看到二人,出来迎接。她的心止不住狂跳,复又大大松了口气,怪不得沈诚一点也不着急,原来是早有准备。
那四名护卫见二人果真来了家仆来,便回身去复命。
待二人走得不见踪影,沈诚等人连忙上车,快马加鞭往城中赶。
马车上凌依道出原由,原来沈诚派人接凤尘晓来时,也着人通知了凌依带着马车,扮成出游的样子候在山脚,以备不时之需,总算是他算无遗露,才免去了被暮璟公子拆穿。
凌依看着凤尘晓发白脸色,关切问道:“妹妹,你怎么了?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凤尘晓只觉浑身发软,气力用尽,但想起山中之事,只觉累极,强打精神道:“没事,我很好,不过是有些饿了。”
沈诚也在回想着山上的一切,他看到左文华死前那一幕,其实凤尘晓有没有出手在他肩上一按,他都死定了,外伤内患,纵使还能拖得一时半刻不死,也只是多受一会儿罪。可她定是恨极了才会那样做,若没有恨,依她淡然的性子,看都不会看那种人一眼。
左文华与她之间,暮璟公子与她之间,有何干系?他想不明白。
凌依与清风二人并不知他们为何要如此行事,却信任沈诚,没有多问一句,转而说起后日要进宫参加花朝盛会之事,清风最是兴奋,他从未进过皇宫,难得有此机会,直向另外三人打听皇宫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马车依然驶到“一品花韵”的偏门处,下车前,沈诚当着凌依与清风两人的面,轻轻揽她入怀,在她耳边提醒道:“右边袖口有血迹,记得别让人发现。”
她面上终于有了血色,却是为着害羞,匆匆看了凌依一眼,凌依已转过头去,清风瞪大了眼睛叫道:“当家的你抱……”
话没说完已被凌依捂住嘴,沈诚轻笑一声,不去理他,送了凤尘晓下车,言道稍晚会到别苑去看望凤子沂。
“一品花韵”里人来人往,一如她走时那般。凤尘晓坐下来稍安心神,看看袖口的血迹,不是太明显,稍往里折几折,拿捏得好便不会有人发现,如若让魏娘给她找来衣服换上,倒惹人疑心,她只是来店中谈事,这大半日不知凤辰在外面可等得急。
魏娘是打起了精神注意里间的动静,看到凤尘晓无恙归来才放下心,拍着胸脯道:“你怎地才回来,我快应付不下你带来那位护卫了,直跟我要人,你快些出去,让那位静静心,我还要做生意呢。”
“麻烦魏娘了。”
“好说。对了,柳柳说好久没收到你的信,怎的不方便吗?”
“这些日子,我确是疏忽了给她去信,过几天我空下来便好好给她回封信。”
“尘晓,你后日要进宫,可得用上咱们店中饰物,那等重要时刻,正是在后宫嫔妃们跟前给咱们露脸的好机会。”魏娘不论何时,都不会忘记生意。
凤尘晓沉吟道:“这个……我倒不曾想过,现下我还有事,急着回家,回头你让人送些材料到别苑去,我看能否用上。”
她是真有事,凤子沂受伤,应该是伤在右臂,不知有没有帮他疗伤?他在凤栖臣面前那样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受伤的事,什么风花雪月,他用心良苦,真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一二。
可叹
明园里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二少爷一夜未归,早上回来却园中的丫鬟小厮指使得团团转,漱口要用温热的香茶,擦面要用软罗巾,总之是看每个人都碍眼。在这天锦别苑不同与郴州凤家,那边仆人当他无用,这边的仆人大都不知底细,还都守规矩,拿他当正经的二少爷对待,受了这等折腾也不敢吭声。恰好凤栖臣来找他谈入宫之事,在园外听得里面喧嚷,只得下严令让这个二弟安分地呆在园子中,哪也不能去,园子里更不准留一个人让他用。
终于园中只剩下他一人,力乏坐靠在回廊的栏杆上,双臂架开,头微仰,望着伸出廊顶的那些木芙蓉的枝桠,长长吐出一口气。这般折腾终于如愿清静,他那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廊下只余一双鹂鸟出双入对,喳喳叫个不停。右臂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这样一坐便是大半日,其间只有午后时分潜入别苑的下属来过。
没想到暮璟公子终是找到婆娑山上去,还差点擒住沈诚他们,这暮璟公子处事透着怪异,身怀武功,婆娑山上那几处禁地又是为何?他到底有何图谋?凤子沂并不想理会朝中之事,初时只是为了三妹妹的婚事对此人注意,如今之事似已脱离了初衷。
一阵细碎脚步声急急往这边赶过来,他闭目侧耳,听得出是凤尘晓,想是已知昨夜之事,说不定也知道了他的伤势,他靠在栏杆上没有动,正对着园门。
脚步到了园门口却止住不前,似乎来人有甚难决断之事,只在门口徘徊,过了好半晌才传来敲门声,敲了几声见无人应答便小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见凤子沂像是倦极睡着,轻轻走到他身边。
从前她是防着他的,怕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凤尘晓,做了这半真半假的兄妹以来,他对她只有维护,可是,她是顶了别人的身体在过活,而凤子沂,喜爱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她利用了这一点,今趟还累他受了伤,禁不住万分愧疚。见他靠在那里闭目养神,便端坐一旁没有出声。
凤子沂心中谓叹,睁了眼到她被晒得通红的脸,身上还是早上那身衣服,该是回来直接奔了这里,他心有所感,不再装着坐直身道:“三妹妹回来了,脸晒得好红,怎地也不说话,回去歇息去吧。”
凤尘晓看看他的右臂,看不出来伤在哪里,有心相问出口却是:“大哥他又禁你足?”
“又不是第一次,我已惯了,不过是一夜未眠有些乏了,大哥太过严肃,无趣。”随后又戏谑道:“看我被禁足你高兴了吧?想想从前在家,我一被禁足,你便成日呆在东院,还说最好天天这样,否则我一直往外跑,你却没了人陪。”
凤尘晓早知他在外已闯出一片天地,沈诚和凌依也对他极为推崇,实在没必要留在凤家受这些闲气,眼看这园中只他一人,又想起在郴州时家中下人对他的态度,心中微酸,竟有些妒忌起这具身体的前身,看他总爱提起从前,可见那些日子对他有多重要。以前的凤尘晓对这个二哥是何种想法,现在已无从得知,只是怜他心意,不由问道:“二哥为何还滞留在凤家?”
凤子沂凝神看她,片刻又转过头去看廊下那对鹂鸟,它们在廊下欢叫着,迟而飞到树梢,迟而吸啜些花蜜,双双对对,不离不散。为何?当然是为了她。
“尘晓,想必你也知道一些我的身世,”他突然说起这些,她没敢接话,以前的凤尘晓或者知道,又或者不知道,便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继续讲道:“我的身世在幼年时,被生父派来的人揭穿,他二人之间的情仇纠葛我不愿多谈,只是母亲当晚便承受不了此事自尽于世,我被带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我总是恨他的出现才会让我回不了家,不愿留在他的身边,一旦有了能力便回到郴州,总也忘不了幼时与爹娘大哥在一起那种,嗯,那种过一日是一日的感觉,跟着他在一起,却每一日都是煎熬。我以为只要我回来,便还是家中一份子,可是不,我不再是备受宠爱的二少爷,被人冷落,大哥那时已开始担负起自己的家族责任,整日忙于经商,无瑕理会我,爹娘虽让我留下却只是为了面子。只有你,尘晓,你那么小,那么乖,看我练武从不多话,那个男人每年都要人来叫我回去,我却等到他死了才回去。嗯,我走之后,你那从小便订了亲事的未婚夫也出现了,早知道如此,我一定不会回去。”
便是在那以后,他觉察到自己对她的心事,正沉默间,一双小手轻轻挽起了他的右袖,拉至高处,露出里面包扎着的创伤,显是匆忙间胡乱缠了几下,已有些血迹渗透出来。
凤尘晓瞧得眼晕,连忙放下:“这样不行的,还是找大夫来。”
她听得这些身世已足够,再说下去,恐怕无法收场,只得想法打断他的倾诉。
他拉好衣袖摇首道:“不必,已上了药,小伤而已,过几日便好,再说找了大夫来,人多口杂反而不好。”
他说的在理,凤尘晓还是有些担忧,“二哥,我……”
“你明知我并不是你的二哥。”他忽然觉得二哥这两个字极为刺耳,两人本离得近,他就势双手搂住她的纤腰,神色晦暗声音低沉:“我若是想走,早就走了,只不过不放心你,才留到如今。如今……”
如今她还是无法属于自己,沈诚够好,他再留着也无意义,也许真到了要走的时候。
“你这样使力,不怕伤口流血吗?”她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盼着他快点松开,过来探他时知他被禁足,怕是也未吃饭,便让凤辰送些饭菜过来,这会儿也该来了,让人看可不太好,再传到凤栖尘耳中更糟。
“放开她!”
听到凤栖臣的怒喝声,她只有一个念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凤子沂慢慢地放开她,又懒懒地靠向栏杆:“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凤栖臣扬起一掌向他扫去,被他看似轻易懒散地闪身躲过,轻笑道:“大哥别气,我们什么都没做。”
凤尘晓怕两人打起来,又惦记着他右臂的伤,大感头痛,抚额哀叹。凤栖臣已将怒火烧到她这边:“尘晓,大哥很失望,一直以来,我都只防着子沂,可你刚才居然允许他那样,为什么?”
他身后凤辰捧着一盘饭菜,凤尘晓一见之下肚子适时的叫了一声,她还没被这样饿过呢,被这声鸣响吓了一跳,随即垂首低低地道:“我饿了。”
她答非所问,气得凤栖臣脑门上青筋直跳,这也好算理由?差点又叫梧桐来,问问她是怎么服侍小姐的,又突然想起梧桐已经不在,脸色铁青地站在当场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平下心静下气来。回过神发现众人都在看着他,便摆了摆手离远而去,既然管不了,那就不管。
凤尘晓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担心,与从前相比,他的意志有些消沉,说到底凤栖臣一直待他如亲妹,不,他就是拿她当亲妹妹的,虽然有时态度过于强硬,但总算不错。还有凤子沂,他更是没话说。
凤子沂轻咳一声:“不是说饿了吗,走,我陪你吃饭。”
她哪还会留下来吃饭,命凤辰将带来的饭菜留下,自己也回了住处休息。
左文华之死出乎从人意料之外,公主与驸马自从左文华被抓之日起,便盼着他死,今朝开审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如何能不喜出望外,虽然死得不明不白,虽然他可能还有帮凶,但总算是为明珠讨回些公道。唯一遗憾的是,未能问到明珠的尸骨在哪里,好重新入葬,一想到女儿要做那孤独魂野鬼,二人心中伤痛,欲请高僧来做场法事,为女儿超度亡魂。
与花朝盛会相比,传言纷纷的郡马杀妻案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件事会传遍京都,被人们一再提起又逐渐淡忘。嘉庆帝虽虔心修佛,却并不糊涂,否则今时今日也不会坐在龙椅上,他只是隐隐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所以才让自己信任的暮璟公子去亲审,可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往深处想,有人勾结了皇家内戚,谋害了自己的侄女,后又杀人灭口,真相岂会如此简单?可事已至此,线索已断,查也没地方查,公主与驸马那边暂时没有再入宫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平静,他可以专心修佛,听闻皇妹要为明珠超渡,便下了旨意,要一尘大师去主持法事。公主与驸马自是不会拒绝这份好意,第二日一早诚意往严华寺去求教,一尘慎重考虑之后挑好时日,要待花朝盛会之后才可做这场法事。
公主心中稍定,回到府中却知凤家小姐已等了大半日,说是来谢过公主病中相顾之恩,带了许多自备的礼物,非得亲自送与公主,便让人唤了进来,驸马知公主对此女颇有好感,也由得她去。
调戏
凤辰陪着小姐在公主府呆了大半天,眼见着小姐在偏厅稳坐不动,她人长得美,便象是一幅画,府内大小丫鬟仆役小厮均借故往这偏厅前路过了一趟,光换茶水来的人就每次都不一样。可小姐并不生气,甚至和言悦色同她们讲话,问一些很平常的问题,所问之人在那样的笑容下均失了心魂,可凤辰还是看出她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以致于听到公主传唤时,她手中热茶泼了一手。
公主面带轻愁,她贵为嘉庆国主唯一的妹妹,身份尊贵,得遇驸马与之结为恩爱夫妻,此生顺遂,虽只得一女,却也爱之如宝。这一对中年夫妻,还未从丧女之痛中恢复过来,本不待任何访客,若不是公主看凤尘晓投契,早被赶走。因她是女眷,驸马早避开去,没有在场。
楚云本回了公主府,随侍在公主身边,因上次说出明珠郡主曾微服去莳花苑中,公主与驸马问她情况,她却只能说出大概,恼她没有尽职护主,便撵了去做粗活。
凤尘晓今日带来几样亲手做的香枕与绣件,甚至给爹娘各做了一套常服,往年间她只知在爹娘庇护下种花弄草,从没想过要侍奉爹娘,更别提拿过针线。如今既有这些本事,权作尽尽孝心。
公主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不知想到了什么,强笑着收下,拉过她的手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我跟人在京中开了一间店,便是专门做这些的,昨日为自己做佩饰时,想到了公主,便给您做了这些,您看,这枕头中我放了安神草,既软且香,晚上会睡得更踏实,您一试便知。”她可是左想右想才想到做这枕头,娘亲近日忧思过重,略显得憔悴,都是她累得爹娘为她伤神。
“原来你这么能干,”公主越发觉得自己眼睛有问题,怎么会把这么美丽的女子与自己的明珠相提并论,先不说容貌千差万别,谈吐也大大方方,人家的女儿怎生得这般聪明伶俐,直想抓过来放自己身边疼爱。
“哪有,我是不管事的,只偶尔做些东西。对了公主,明日我与大哥要进宫去参加盛会,您可会去?”今日见过娘亲,明日若能再也该有多好。
公主摇摇头,这种时候,她哪有心情去凑热闹。拈起一条用福寿花编制的发带,对凤尘晓道:“这物件也算是巧夺天工了,若明珠还在,定会与你成为知交,她最爱这些花草,有时也会拿些风干的花来送我。可叹我那明珠,偏早早地去了。”
正说着,发现凤尘晓呆呆地看着自己入了迷,不禁问道:“你这孩子怎地发起了呆?”
屋外海棠的甜香使她迷醉,痴痴地道:“不知为何,我看着您像是看到了娘亲,公主莫笑。”
凤尘晓上次得以进入公主府,还是跟了琉璃堂的人才进得来,这次不用换装入府,也算是有了点进步,这样一次两次地慢慢熟稔起来,想来便来该有多好,能常伴爹娘,朝夕伺候,不知这等美事可有一日会实现。
“是吗,”她不由地将凤尘晓揽过来细细观看。
公主说了一会儿话,已有了乏意,凤尘晓告辞之时道:“公主与驸马要多多保重身子,尘晓下次再来探望二位。”
不料这句话让公主想起自己的明珠,泪盈于睫,明珠自与那左文华成亲后不常回府,每次回来连话都变得很少,多是看着府中为她养着的花草失神,临走时依依不舍,这句话常挂在嘴边。这位凤家小姐的口吻是如何的熟悉,怎能叫她不伤怀。但她是公主,怎能在外人面前失态,只得着人送了凤尘晓出府,然后对着她带来的礼盒抹起了泪。
驸马来到前厅时,看到爱妻的情形,连声安慰,问清是那位凤家小姐勾起了公主的思女之情,便道:“你若看她喜爱,便认了做女儿便是,”
“明珠才去,我们就认了别人做女儿,她在地下定会怨我们,以为我们忘了她,这不合适。”
“这……好吧,待做完法事再从长计议。”
春澜湖上,凤尘晓正望着湖上片片轻舟回想今日之事。她若知道爹娘有此想法,定然兴奋已极。
出了公主府后,她站在街头不知往何处去,凤辰带着几位家仆跟在一旁,昨日他跟在凤栖臣身后,二少爷抱着小姐那一幕自然也看到,心中惊诧之余又想到府中传言,二少爷非是凤老爷新生。可是小姐这么美,这么好,无论哪个男子都会爱上的,二少爷的心思他很是理解。他见小姐心事重重,彷徨无依的样子,心中不忍,便大胆同小姐道:“小姐近日出游很少,属下本想着有机会到那春澜湖一游呢。”
凤尘晓一想确是,近日谢婉佩安生不少,她也连带着清静了许久,今日晴空万里,确是出游的好时候。又觉人多,便只带了凤辰,找了间酒楼在外间吃了饭才慢慢往那春澜湖行去。到了湖边自有舟子争先上前相询,可要租条船舫游湖,虽不及上次来时乘的琉璃堂的那艘船舫精致,倒也别有情趣。
那舟子健谈,一边划船,一边把这天锦风光说了个遍,凤辰只留心着船舱里的小姐,并不搭话。凤尘晓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舱中,想到凤子沂昨日那样拥了她,忍不住心中叹息,凤栖臣说的不错,她怎么可以允许?重生之后,她颇珍惜这失而复得的生命,叶细说的恋爱,每个女子终生都在期待,不同的是,她的期待变成了伤害,故而对沈诚只是偶尔才敢放任自己的情感,更多时候,她对他眼中的情深只是无动于衷,自欺欺人。凤子沂这样的,她更不敢想。她也不知道对沈诚到底是喜爱之情多,还是感激之情多,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能做到这步已属不易,这些都靠了沈诚和凤子沂,若没有他们,她若要报仇,也只有走上叶细所说的那个法子才行——以色相来诱惑暮璟公子,后实施报复,怎么想都无法让人接受。
若论感激,凤子沂帮她最多,可沈诚到底不同,因为是他将她救起,在这个世上,与他的纠纠葛最深,明德镇那样的小地方居然都有机会遇上,只能说缘份太过莫测。
忽闻一阵女子嘻笑声,原来是与一花舫交错而过,那船上尽是些女子,却不在舱中安坐,都聚在船舷边上,挽起衣衫露出小臂将手放在水中,不住交谈大笑。
目送那艘船远去,她有些羡慕那些女子的无忧无虑,再看看自己是竟觉无趣之极,成日怀抱心思,脑中尽是如何探查暮璟公子底细,或者如何至仇人与死地,昨日,对,昨日她还将那左文华……回到别苑后她长时间沐浴,又将换下的衣衫烧掉,那团血迹虽然烧得干净,却一直在她面前晃悠。一瞬间觉得周身清冷,急急起身出了船舱走到暖阳下,才觉得有了些温度。
见她突然出舱,凤辰急忙站起相询:“小姐。”
“我没事,出来看看。”
划船的舟子别过头不敢直视,刚刚上船时便被这个女子的容光慑住,他成日来往湖上,见过许多名门闺秀,多不及此女。
凤尘晓见湖水清洌,忍不住到了船栏边,低首凝视间,发现水中竟不时有青鱼游过,惊奇之下,学适才那些欢笑的女子一般蹲下,略挽起右边袍袖,露出白玉般的半截小臂,伸出手入水去抓那些青鱼。湖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止不住想要叹息,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她真不该辜负这 。
闭了眼享受凉爽的感觉,袍袖滑入水中也丝毫不觉,那舟子已看呆了眼睛,船停在湖中忘记划动,凤辰瞪了他好几眼才又省过神来。
凤尘晓正在把在天锦这些日子的事想了又想,她想她还是蒙老天眷顾的,从前认为绝无可能的仇怨已报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暮璟公子。他终是下手之人,他与左文华之间究竟有何约定?左文华未死前,到底应承了他何事?那一晚在暮府,他在逼左文华做些什么?此人与一尘勾结,怕是冲着皇舅舅去的,即使是为了亲人,也不能让他得逞。
皇舅舅对暮璟公子信任如斯,他却不知感恩戴德,是何缘故?天做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只是她为何要死上一次,难道是她前世做了什么孽?万事均有因果,这因果报应真是无法猜测,即便是那个得道高僧一尘也不会明白吧?想到一尘,她就想到自己身上那朵铅华印记,这也是前世的因果,这么多前世因果,就算是上天也忙不过来。暮璟公子是为了哪般因果才要行这等事?忽地想到上次与他在一起时,他曾经给她讲过关于莳花苑的来历,以及皇舅舅年少时在南诏的事……
忽然船身一阵剧烈摇晃,吓得她睁开双眼,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凤辰已跃在她身前,怒斥道:“你们想做什么?”
原来就在她闭目深思之时,一艘载着几位富家公子的大船游经此处,见到了靠在船舷上的凤尘晓,惊为天人,急令船夫靠过去,差点撞翻小船。
一位墨衣公子抢上船头,对着凤尘晓一揖道:“是我们不对,惊扰到小姐。不知小姐可否上船一叙,容我等陪罪?”
凤辰一身护卫打扮,腰间还佩着长剑,这些人并不知他的厉害,何况身后也跟着不少家仆,墨衣公子说完那一番话,身后几人连声附和,一个个自命风流地摇扇点头,摆明要将凤尘晓请上船才罢休。那舟子认得这是京中几个有名的浪荡子,仗着家中有钱,成日在湖上做恶,专找些落单了的小娘子欺负。今日这位小姐可算是倒了霉,美若天仙却势单力薄,他这小船不知是否会跟着遭殃?
凤尘晓初时有些迷茫,不知这些人意欲何为。她从没有被人调戏的经验,待反应过来后,不由扯出一抹笑意,最后禁不住笑出声来。凤辰微窘,不明白小姐在笑什么,忽听小姐在背后悄悄问他:“这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凤辰没有回头,沉声道:“打得过。”
凤尘晓放下心,没想到她会有这一日,待要再笑又觉得太过轻浮,只得死命忍住笑意。
衣裳
那位墨衣公子见伊人巧笑倩兮,忍不住心头火热,往船头上走前几步,他们的座船要比小船高上少许,他微微弯着腰,咬文嚼字地调笑道:“小姐别怕,我等都是知书识文之人,必不会怠慢小姐,再者在这艘船上站得高也看得也远,不如过来与我等一起,共赏湖光水色,更有佳酿品尝,你看可好?”
众人一声哄笑,凤尘晓已没了刚遇遭人拦截住那股子新鲜劲,蹙眉冷冷地盯着他,直看得他往后退,怎地这女子适才还笑得娇俏可人,一下子又冷得让人心中发毛?
她转身退回舱中坐下,道了声:“一个也别放过,全部丢到水里去!”
凤辰如箭一般射出去,飞身上了船,三两下便把那几个出口不逊的公子扔进了湖里,船上的打手们想过来制止,也被他打倒扔进水中。剩下的仆人慌忙去救自己家主子,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这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给凤尘晓划船的舟子呆看着眼前一切,突然叫了一声,他想起这些人都是惹不得的角色,回头再找事找到自己身上便麻烦,苦笑道:“对不住了小姐,你们还是自己划回去罢,我得先找个地方躲上一躲。”
未待凤尘晓反应过来,他便“扑通”一声投入水中,鱼一般划出老远,却是无心再将两人渡回岸边,船也不要地慌忙逃命去了。
他这夸张的反应让二人均是一愣,难道这些人竟有了不起的来头吗?那厢落水的几位公子已被人救了上来,骂骂咧咧地冲他们叫嚷,可是被凤辰打怕的打手们又不敢听命再过来找事,起先说话的那个墨衣公子湿淋淋地往船头方向走了几步,恨声道:“小爷若查不到你们是谁,让你后悔今日之事,便不在这天锦城混下去!”
敢惹他的,一定不是京城中人,他就不信查不到,凭他的手段,总要将这女子弄到手再折磨致死,一雪今日之耻。
她不理会那些人的叫嚣,拉住还想再去收拾他们的凤辰问:“你会划船吗?”
“小姐,属下试试。”
很明显他不会,凤尘晓突然对这个意外事件极为厌恶,怎地初时她会觉得好玩,甚至发笑,实在是她没有见识,个把男人的调笑便让她忘了端庄。所幸凤辰还算聪明,初时划得掌握不住方向,后来慢慢滑得又稳又快,两人这才回到岸上。
这一番折腾,日已西斜,凤尘晓总算尽兴回家,凤栖臣头痛地问她:“一个走一个回,你们约好了吗?”
凤三唤凤辰苑中的湖边相见,一见便问:“你们去了哪里?”
凤辰心中微涩,凤总管想说什么他心中有底:“小姐心情不好,我与她去了春澜湖。”
“和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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