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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图穷匕见

“但是,宁徊风当知将军­精­通兵法,实者或虚之,但有可能实者亦实,敌军的主力就是在飞泉崖。”

“宁徊风自然知道我会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更有可能在飞泉崖摆下空城计。”

这是一场双方殚­精­竭虑的赌博,他们必须冷静地找出宁徊风谋划中的漏洞,才能赢得这最后一场!

然许惊弦忽然转身取出食物与清水:“现在,吃饱喝足才是最重要的事。”明将军瞪了他半晌,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倒真是洒脱。”拿起一块­干­粮放入口中。

两人饱餐一顿。明将军长身而起:“走吧。”

“我们走哪条路?”

“飞泉崖。”

“将军为何赌这一条路?”

"机关算尽,亦难敌天意,多想无益,徒乱心思。何况你一定很希望再见到叶姑娘吧。”

许惊弦亦笑了:“若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只怕反而见不到她呢……”他内心也在问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愿意遇见叶莺么?

青山翠岭,林深叶密。两人谨慎而行,走不多远,便听到隆隆的水响条大河从山谷中横过,水深浪急,激流暗涌,两岸巨石被冲刷得平滑无比,又长满了青苔,难以涉江而过。抬头望处,隐隐可见半山腰间悬挂着几根铁索,索长五六丈,其上铺着木板,悠悠荡于半空。山顶上恰有一道瀑布凌空而下,索桥穿瀑而过,再隐入云海之中,实是惊险万分。但对于他们这样的武功髙手来说,真正的危险不是铁索瀑布,而是隐藏的敌人。

许惊弦眼利,见在那索桥背面的木板之下,仿佛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却是丝毫不动。他举手相指:“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明将军抬眼望去,亦是一脸疑惑:“好像是一个人。”但那瀑布正由那人影处冲下,激流浪涌之中,只有隐隐约约的景象,无法看得真切。欲要换个角度观察,但随着山路弯折,树林遮蔽,再不复见。

许惊弦恍惚间觉得那身形竟似是叶莺一般,暗忖武功再高亦不可能倒贴于索桥之下,或许只是思慕佳人心切,一时眼花,暗骂自己一句。

明将军笑道:“我们这可是凯旋回师,可莫学败亡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己吓唬自己。”说完,大步朝前走去。

一炷香后,二人已至半山腰,再过了前面二个坡道,便可到达索桥。此刻江水声稍弱了下来,许惊弦清楚地听见扶摇大异往常的尖厉鸣叫声。

许惊弦略一犹豫,沉声道:“将军,我们换另一条路吧。”

“你发现了什么?”

“没有发现,只是出于直觉。”

明将军停下脚步:“其实我也有类似的直觉,但自从当年反出昊空门开始,我就告诉自己决不走回头路。现在,我不想因为直觉而违反自己的承诺。”他望望静寂的四周,“何况,若有埋伏,想退也退不了了。”

若有伏兵,必定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影,或许已设好了包围圈,只等他们自投罗网。许惊弦长叹一口气,目视前路:“将军说得对。无论前面有多少敌人,我们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面对。”

说话间两人已上了坡道,骤觉眼前一亮。飞瀑索桥已在面前,水汽被阳光折­射­成七彩,流光幻化,氤氲蒙昽,更衬得山崖高挺,峭壁险峻,飞泉崖果然名副其实。

而在那索桥之中,垂瀑之前,一位黑衣人端然而坐,眼蒙黑罩,掌持木杖,飞瀑激溅在他身上,却浑然不觉,仿似一尊沉睡千年的雕像。

宁徊风!千算万算,他们终于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算计。

许惊弦乍遇仇敌,不退反进,锵然一声,显锋剑已然出鞘,遥指宁徊风:“宁徊风,拿命来!”宁徊风听许惊弦揭破身份,不怒反笑,佝偻的身躯挺直,轻轻剥下面上一层人皮面具,重现那清俊­阴­柔的一脸病容,又缓缓除下半边眼罩,只遮住瞎去的左眼,泛着­精­光的右眼锁住了明将军,似笑非笑:“将军想必千方百计地想躲开我,却还是不得不狭路相逢,是否备受打击?”

明将军不语,目光却似越过宁徊风、透过瀑布,­射­向对面山崖之中。这或许是一种轻蔑,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否亦感受到一丝冲击?

“宁徊风,你错了!”许惊弦冷哼道,“我们特意走这条路,就是为了杀你替我义父报仇雪恨。”

“哦?”宁徊风不屑一笑,掌中木杖轻扬,“那就来吧。”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许惊弦战志激昂,挺剑大步跨出。他们虽然中伏,但在这狭窄的索桥之上,只能单打独斗,或许最后终不免丧命于此,但他有信心先将强敌斩于剑下。

明将军一把拉住了许惊弦,低声道:“以我现在的状态,丝毫没有把握面对他!”

一个影子在飞瀑后若隐若现,青蓑宽笠,长线垂钓。

看到这个人,许惊弦猛然一震,这才知道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机会了。

那个藏于瀑后、被明将军视为真正对手的敌人,正是与他齐名的邪道六大宗师之一——龙判官!

宁徊风与龙判官一齐现身飞泉崖,让许惊弦心头一阵冰冷。

凭借显锋剑之利,他与宁徊风或许勉强有一拼之力,但明将军就算身上无伤,武功也不过高出龙判官一线,如今重伤在身,余下不足五成的功力,断无胜出的机会。只凭这两大高手,便足抵千军万马。

扶摇乍见主人,一声悲鸣,急飞而下,欲要扑入主人怀中。许惊弦口中连发几声呼哨,扶摇听令,重又髙飞而起,在他们头顶盘旋不休。

“明将军好,许少侠好!”飞瀑之后的龙判官宛若寒暄般打了个招呼,随即不再开口,似乎只专心垂钓。而在那流动的飞瀑之中,哪有什么活物可钓?这等绝世高手最擅长把握双方战前的气势,他越显得悠闲,就越能给明将军施加压力。

许惊弦忽然笑了:“龙堡主可知道你最信任的这位丁先生是谁么?就是当年把你关入地牢、让你饱受折磨的宁徊风!”

宁徊风亦是大笑:“许少侠不必枉费心机了,从宁某重新加入擒天堡的第一天,龙堡主就已知道我的真正身份。龙堡主身为一代宗师,若没有尽释前嫌的气度,岂有资格做擒天堡主?”

龙判官的声音从瀑后传来:“多谢许少侠的关心。但昔日宁徊风只是将老夫软禁于地藏宫,何来饱受折磨一说?”听他泰然的语气,看来真是把当年的奇耻大辱忘得一­干­二净。

宁徊风装腔作势地叹道:“一般人在这等情况下,要么跪地求饶,苟且偷安,要么拼死一战,以全英名。可许少侠却尚不忘挑拨离间,伺机而动,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少年英雄啊。”这话似是讥讽,似是称赞,让人难分虚实真假,正是宁徊风的一贯风格。仿佛一除下脸上的面具,“丁先生”就退隐幕后,昔日擒天堡“病从口入,祸从手出”宁师爷的面目跃然而出。

许惊弦长吸一口气,盘膝而坐。再要出言挑唆龙判官与宁徊风的关系,不免显得小气,他如今最需要的是尽量平复心绪,再与大敌决一死战。『txt在线书库』『』『』『书旗免费提供阅读』

宁徊风面上惊容稍现即逝,面临生死关头,许惊弦却表现出与其年龄决不相符的冷静,如此对手若不趁早剪除,假以时日必是心腹大患。他最工心计,岂容许惊弦有暇从容应战,当下放声一笑:“许少侠就不想知道叶鸾姑娘的下落么?哦,我说错了,应该是叶莺姑娘的死活……”

许惊弦眼观鼻、鼻观心,陷入至静之中,口中淡然道:“非常道的活­色­,还轮不到丁先生来管教。”此刻再以“丁先生”相称,不乏揶揄之意。

宁徊风啧啧而叹:“你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十余万大军的帐前军师,而叶莺姑娘为救许少侠,胆大包天,竟在和谈书中留下暗语,仅凭这通敌之罪就可立即处斩。就算慕松臣知道此事,恐怕也无可奈何。”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句句击中许惊弦要害。

许惊弦心头一惊,口上却不服软:“你若敢杀叶姑娘,扶摇必与你拼命,岂肯听你号令诱我们前来飞泉崖?想必叶姑娘早已脱险。”

宁徊风哈哈大笑:“话虽如此,但许少侠心里一定在嘀咕不休吧。也罢,不见到叶姑娘你总是不肯死心……”手上微微一提,铁索蓦然抖动,就在宁徊风身前半处的一块木板倒飞而起,在空中翻腾数度,重又平落在索桥之上,而在那木板上竟还牢牢绑着一个人,她全身被飞瀑淋得湿透,长发垂胸,秀目怒瞪,正是叶莺。

原来在宁徊风手腕上还缠着一道­肉­眼难辨的丝线,系在那木板之下,而绑缚在木板上的叶莺因飞泉急瀑的遮掩,根本看不出来,只有从索桥下方的角度才可稍窥一二。许惊弦方才在山脚下并没有眼花,但普通人见到这一幕不免疑神疑鬼,或会缓步不前,宁徊风却准确地把握到他们心理,故意而为,其心计之深,可见一斑。

宁徊风诡计多端,明明早就擒下叶莺,却故意隐而不露,这道临时设下的机关若是在争斗之时突然使出来,足令许惊弦与明将军大吃一惊,招法必乱。只不过如今宁徊风自觉胜券在握,以叶莺为人质更能让许惊弦心绪难安,方才不再保留。

许惊弦乍见叶莺,惊喜交集。看她虽是口不能言,但瞪着宁徊风的双目似要冒出火来,身上不见伤口与血迹,大概只是被封了|­茓­道。不过在那飞瀑之下倒挂着冲击半日,实是吃尽了苦头,既心疼又愤怒,欲要上前一剑刺向宁徊风,又恐一击无功叶莺反受其害。

空中的扶摇狂啸着俯冲而下,但宁徊风右手轻挥,砰的一声脆响,叶莺身下木板片片碎裂,木杖回挑,将叶莺拽近身前。扶摇哀叫一声,一抖翅羽重又飞上高空。

宁徊风微微一笑,面有得­色­:“许少侠这只鹰儿果是神物,不但将你那冥顽不灵的臭脾气学得十足,被我稍加训练后,更懂得什么叫投鼠忌器。”

许惊弦这才知晓扶摇叫声凄切,那是不忍见叶莺受苦之故。他强压住狂涌的怒火,反讽道:“好一个‘投鼠忌器’,无耻鼠辈倒有自知之明。”

宁徊风难得被人抓住话柄,脸上凶气乍现,手上微一加劲,叶莺吃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一直沉默的明将军开口了:“本以为御泠堂红尘使虽然心机毒辣,好歹亦算是一代名士,但如今看你欺凌弱小,实是小人行径。”

宁徊风面不改­色­:“我本就是个小人。念你是我昔日旧主,不妨免费提供两个好消息,你让鲁子洋所传之言已收到,那个几可乱真的吊靴鬼任务业已完成,他这等反复小人没有资格玷污将军之手,宁某已替你代劳;至于传给简公子的那两句话,实令他受益匪浅,特意让我转告将军:若能因此顿悟,日后有空必将亲去京师将军府拜谢。”

许惊弦闻言心中一动,宁徊风无意之中透露了一个秘密:遇见陆文定、鲁子洋等人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情,三天之中却能够及时得到简歌的回音,这说明简歌决非身处东海之遥,应该就在这附近,就算是以最迅速的飞鸽传信,最远亦不离江南。但要找到筒歌,先必须闯过令日这个生死之关。

明将军一字一句道:“你设毒计害死千仇,我必会亲自拜谢。”

“静尘斋传人眼光独到,挑千仇不死,迟早会看穿我­精­心安排的刺明计划,杀她实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两国交兵,死伤难免,将军是识大体之人,想必不会因此怪罪于我。”宁徊凤故意长叹一声,“不过简公子重任在肩,我自当替他分忧。他虽一意面谢将军,但为免他长途奔波,宁某今日只好不放将军回去了。”

明将军朗然一笑:“此地确是极佳的埋骨之所。只不过,想留下我,你还不够资格!”他话语间的锋芒直指龙判官,但飞瀑之后静囧坐垂钓的龙判官宛若老僧,姿势不变,亦不发一言。

“龙堡主自然会告诉将军谁有资格。”宁徊风独目转向许惊弦,“许少侠放宽心怀,我向来奖惩分明,叶姑娘是慕道主手下爱将,更要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所以饶而不杀。她既能借鹰儿诱来许少侠与明将军,已是奇功一件,我决不会再伤害她……”

叶莺蓦然嘶声大叫:“不要信他胡说八道,我岂会帮这个死瞎子害你?他使不动小家伙,就给它喂下了剧毒,所以小家伙才不停地鸣叫……”她听到宁徊风当着许惊弦的面冤枉自己,悲愤之下一股郁气直透全身,虽仍不能动弹,但被封的哑|­茓­已被冲开。

宁徊风不料叶莺竟能冲开|­茓­道,吃了一惊,他心思多变,暗忖莫非简歌为了换取非常道的武功,竟连御泠堂的独门点|­茓­之法亦无私相授给慕松臣么?日后须得提防……他脑中思索,左手已凝指成爪,运起“千疮”之功疾如闪电般扣向叶莺的喉头,但爪至中途又骤然停住。这种情景之下,由得叶莺开口说话,反而更能惑乱许惊弦的心智。

叶莺大叫:“臭小子不要管我,快杀了他!”

许惊弦轻轻一震,握剑的右手青筋毕露,脚下却是纹丝不动。但此时此刻,再听到这一声“臭小子”,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霎时涌上心头,又怎能不顾她的生死?

宁徊风叹道:“傻丫头啊,你不知道越是如此说,他就越不敢出手么?”若论临阵扰人心绪的辩才,此人即或不是天下第一,亦可名列三甲。

叶莺冷然道:“臭小子你不必有所顾忌,宁徊风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师父走遍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他。”宁徊风木杖轻挑,将绑缚在叶莺身上的绳索挑断几根,又解开她腰间|­茓­道。叶莺大出意外,还道他忽然良心发现,宁徊风却忽又停手,低声叹道:“不行不行,放你容易,但就怕你翻脸无情,罔顾师命,联合这小子对付我。待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再说……”原来他只是存心戏弄,故意只解开叶莺一半|­茓­道,叶莺依然浑身乏力,几度挣扎全然无用

叶莺大怒:“宁徊风,你要是个男人,就与我真刀真枪地对决一场。”

“你虽得慕松臣七八分真传,但我也不会惧你。多少名门侠客想取我项上人头,还不是枉费心机?”宁徊风一耸肩,“只不过身为长辈,与小辈拿刀动剑成何体统?”

叶莺眼中怒火狂烧:“名门侠客收拾不了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但总有一天要叫你见识我非常道的诸般手段。”

宁徊风拍头长呼:“莺儿你倒是提醒了我,你不但有神通广大的师父,还有非常道一众师兄弟撑腰,可不似这小子无亲无故……”目光转向许惊弦,“许少侠你虽离开御泠堂,但那只是因为宫涤尘年幼无知,管教无力,若是换成简公子,以他胸怀天下的魄力,自是大有可为。若你与我们化敌为友,联手合作,不但今日无­性­命之忧,以后可一展抱负,亦能与莺儿携手并肩,更免了我此刻的为难,一举数得,还望许少侠三思。”他于占尽上风之际,提出这样的条件,确是极具诱惑力。

许惊弦静默沉思,有了这些日子的经历,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少年,亦懂得欺骗诡诈之术,大可先假意答应宁徊风的建议,救下叶莺,逃出此劫,日后伺机再给他致命一击。

宁徊风满意一笑:“许少侠不妨先好好考虑一下,等看完了龙堡主与明将军之间百年难逢的大战后,再给我答复。”

御泠堂红尘使身负惊扰天下之任务,最懂察颜观­色­,随机应变,他早就瞧破了许惊弦决不会真心投降,所以故意要许惊弦在龙判官与明将军决战后才给出答复,料想明将军必死于龙判官之手,在孤立无援之际,许惊弦纵是诈降,心灵上的屈辱亦足以压垮少年的斗志,日后只要利用得当,即入魔道。这份对人­性­的把握、思虑的成熟,远非十六岁少年所能意料。

许惊弦蓦然抬头:“呸!你害我义父,我与你之仇不共戴天,起初不分黑白被你利用,痛悔莫及,岂会重蹈覆辙?与你合作?真是痴心妄想!我决不会放过你。”

听到许惊弦这掷地有声、斩钉截铁的一番话,宁徊风脸上杀机浮现:“既然如此,我亦不必多说了。实话告诉你们吧,不要心存饶幸,山下早已埋伏下三千大军,只要我一声号令便可杀来,若非龙堡主执意要与明将军单独对决,此际你们早已是死人了……”

“你不要再逞口舌之利,可敢与我公平一战么?”

宁徊风冷笑:“你当我是那些好勇斗狠的江湖汉子么?若无法不战屈人,昔日我当不了擒天堡师爷,如今也做不了三军军师。嘿嘿,若是龙堡主击杀明将军后尚有闲心,许少侠不妨请教一下他的还梦笔。”说罢左手提起叶莺,右杖点地,就待退回。

龙判官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宁兄留步。”

宁徊风错愕了一下,龙判官从来只以“宁师爷”、“丁先生”相称,这一声“宁兄”显得十分不同寻常。他心知有异,缓缓道:“龙堡主有何指教?”

“方才宁兄有一句话,老夫稍嫌有些不中听。”

“龙堡主所指为何?”

“我龙吟秋出道数十年,结识的都是江湖人,守的都是江湖上的规矩,可你却偏偏说自己不是江湖汉子,那么……”

宁徊风面上滑过一丝惊慌,但他语声依旧沉着:“那只是对敌时的说法,我自幼习武,又二进擒天堡,自然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

龙判官只淡淡说了四个字:“如此最好!”

宁徊风独目眯成一线,冷冷道:“江湖人最讲究恩怨分明,看来龙堡主依然不忘四年前囚困之仇!但江湖人获是一言九鼎,有诺必践,你也莫要忘了曾对我许下的诺言……”

龙判官截断宁徊风的话语:“当年的奇耻大辱虽然不忘,但毕竟已成旧事,老夫也记得自己在列祖列宗前立下决不会向你寻仇的誓言。”

宁徊风稍松了口气:“那龙堡主让我停步是何意?”

“你是个聪明人,自应懂得老夫为何弃三千军士不用,而执意单独挑战明将军。”龙判官豪然一笑,语气强横无比,“那是因为在这飞泉崖前的五人都是江湖人,必须用江湖人的方式解决!”

宁徊风怔住了。他当然时刻防备着龙判官报当年之仇,早打定主意此间事情一了,立刻脱离擒天堡远走髙飞,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龙判官竟会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发难。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明将军还未死,龙堡主就先自毁良弓,不嫌太早了一些么?

龙判官肃声道:“所以,你最多只能算半个江湖人,永远不会理解真正江湖人的骄傲。”宁徊风语塞,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对龙判官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四年前的胜利让他对龙判官不无轻视,却忘了能够名列六大邪道宗师的,又有哪个是易与之辈?

龙判官声音笃定,不急不躁:“按江湖规矩,老夫自会遵守承诺,决不找你寻仇。而许少侠与你有杀父之仇,你二人自当公平一战,老夫与明将军只会袖手旁观,决不Сhā手。你若能杀了他,也无人阻拦你离去。但只要听到一声召唤士卒的军哨,莫怪我反目无情。”

叶莺大笑:“龙大叔是个真汉子,以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喂,宁徊风,拿出你真正的本事吧……”突然闷哼一声,将余下的话吞入肚中。想是宁徊风气恼不过,暗中施劲给她吃了苦头。

许惊弦见事有转机,大喜上前,一扬显锋剑:“宁徊风,放不叶姑娘,与我决一死战!”自始至终,明将军只是静观,一言未发。无论许惊弦胜败如何,最终他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龙判官的还梦笔。而龙判官的言行举止,亦让他真正感觉到了对手的强大。扪心自问,他没有一丝胜机!

宁徊风恨声道:“小子莫要猖狂,就你胜得了我,今日也是死路一条。”

许惊弦大笑:“能先斩你于剑下,虽死无憾。”

望着许惊弦战志充盈的双眼,宁徊风心头怯意大生,倒退一步,半边身子隐于飞瀑之中,右手一抖,木杖外壳碎裂成屑,露出藏于其中的长剑,左手却是一紧,把叶莺扣住,脸上忽现狞笑:“许少侠且先猜个谜语:当叶姑娘断气之时,你的剑能递到我身前几寸?”

许惊弦愣住了,长剑再也递不出去:“宁徊风,枉你也算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竟使出如此卑鄙手段,简直连九流的毛贼都不如。”

龙判官与明将军皆是一声长叹,显然不齿宁徊风的举动。但这是许惊弦与宁徊风之间的个人恩怨,只能靠他们自己解决。何况宁徊风毕竟是一代高手,即便明将军身上无伤,再与龙判官联袂出手,恐怕也没有把握在制服宁徊风之前护得叶莺安全。

索桥飞瀑之前,三人对峙不动,一时竟成僵局。

宁徊风犹豫一下,终是不敢后退到龙判官身前目视许惊弦,大喝一声:“小子,要想叶莺姑娘活命,就给我闪开!”

许惊弦端立不动,硬着头皮道:“非常道杀手本就与我不是同路,有本事你就杀了叶姑娘,我决不会放过杀父仇人的。”他心知一旦放宁徊风走,就算自己今日能逃过龙判官的毒手,日后也难觅其踪。

宁徊风冷笑:“许少侠何必­色­厉内荏,故作姿态?我不会让叶姑娘即刻毙命,只需施出‘灭绝神术’,让她也尝尝许少侠当年滋味,你看可好?”

“你的‘灾绝神术’先后用在我与凭天行的身上,还不是徒劳无功。”

“那就让许少侠再猜猜第二个谜语:四大家族的点睛阁主会不会出手救非常道的杀手呢?”宁徊风缓缓踏前一步,言语更显恶毒,“就算我是个瞎子,也能瞧出你对叶姑娘情深义重。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消瘦却束手无策,最终香消玉殒,这份断肠的滋味你可想试试?”

许惊弦心痛如绞,勉强克制自己弃去显锋剑的念头:“就算放你走,亦未必能保证你不伤害叶姑娘,与其如此,不如同归于尽……”

叶莺大叫道:“不要听他胡说,本门门规森严,只有杀身成仁的杀手,决无乞怜偷生的胆小鬼。今日你若放他走,师父也不会容下我。”

宁徊风冷哼一声:“别人或许容不下,但你是慕松臣最疼爱的私生女儿,门规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什么?”叶莺气极“不许毁我师父清名。”

“此事千真万确,你回去后一问你师父即知。”宁徊风桀桀怪笑:“为了与非常道合作,简公子不惜以御泠堂秘术‘离魂之舞’交换。非常道的武功是杀手的武功,重于临阵搏杀,不免略走偏锋,若非简公子,慕松臣又怎能突破固有的武学,脱胎换骨创下‘活­色­’之功?而非常道门下多少髙手,为何唯有你才得他倾囊相授?还不是因为这份隐情……”

叶莺目瞪口呆,如被雷击,想到慕松臣对自赶的种种好处,已不由信了几分。她自小母亲远走,又被父亲抛弃,若非师父慕松臣韵出现,必会在那杂耍戏班受尽困苦,生不如死。幼年的她早已把残存的对亲情的渴望移加到师父身上,视师若父,却万万未想到在这种情形下,由宁徊风的口中得知了身世。

许惊弦亦是大吃一惊,他亦曾怀疑过慕松臣对待叶莺的态度,如今被宁徊风一语点破,恍然大悟:虽说宁徊风也许为求活命信口胡说,但回想叶莺告诉他的那些往事,此事确是极有可能。

宁徊风知道事有转机,悠然道:“许少侠今日放我一马,亦可算是救下了慕松臣的女儿,他感激之余必会将莺儿嫁给你,只要做了慕松臣的乘龙快婿,非常道日后也定是你的囊中之物。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何愁大事不成?嘿嘿,莫忘了我可算是你们的大媒人……”

叶莺突然大吼一声:“你给我住嘴!”她抬头望向许惊弦,泪水一滴滴地从眼角渗出,眼神却是无比决绝:“还记得告诉过你,我最后一个信任的人是谁吗?”

许惊弦一怔,立刻明白了叶莺的意思。在多年前道那一场紫薇堡的决斗中,她也同样被另一个孩子当作人质要挟桔子师兄,但桔子师兄却不顾她的­性­命,剑透她的腹部后再重创敌人。

宁徊风自诩­精­于世故,最擅把握天下人的心意,本以为揭开叶莺的身世会让她求生之念大起,从而劝服许惊弦弃剑罢斗。哪知叶莺自幼经历家中惨况,心态与常人完全不同,被父亲遗弃之事令她耿耿于怀,最不能容忍对亲情的背叛,唯一记挂的只有下落不明的母亲。但此刻听到师父原来就是自已亲生父亲的消息,不但没有丝毫欣喜,反倒连母亲也一并恨起来。

——怪不得她突然销声匿迹毫无音讯,必是不守­妇­道之事被父亲发现,愧疚之下匆匆逃遁,而父亲定也知道了真相,不然又怎么会丧心病狂地把自己卖到那杂耍戏班中去?还以为师父慕松臣是自己的救星,却不料原来一切悲惨的遭遇都是拜他所赐。这样的人,配做自己的父亲么?

叶莺面如白纸,惨笑一声:“臭小子,我说过我不再信任任何人,但现在我希望,自己最后一个信任的人是你。你来做一次我的桔子师兄吧……”年仅五六岁的她都可以一头撞向铁笼求死,刚烈的­性­情远非常人可比。此刻她但觉心灰若死,只求能帮许惊弦手刃仇敌,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宁徊风虽不明其意,但已隐觉不妙,正要制止叶莺继续开口,听到怀中叶莺悲吼一声,口中鲜血随即狂喷而出,蓦然脖颈后仰,一头已反撞在自己的鼻梁之上。

非常道门规森严,杀手一旦被擒就必须自尽以保全同伙与雇主,是以每个人都习过自断经脉解除禁制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秘术:玉碎。叶莺方才被解开几处|­茓­道后,一直暗中集气以备反击,此刻怒由心生,激发最后一丝潜能,使出“玉碎”之术,全身经脉已然尽断。

宁徊风本以为胜券在握,却蓦地遭叶莺反击,这一撞事起突然,全然闪避不及,鼻骨已被撞断。痛彻心扉之余哪还顾得上怜香惜玉,惊慌中蕴足内劲的一掌拍在叶莺的背上,将她震开,随即身形急退。陡觉寒气迫身,如坠冰窟,抬眼间只见一道灿若烈日的剑芒已迎面刺来。

叶莺一拧玉颈,许惊弦凭­阴­阳推骨术便已察知她的动机,但叶鸾的动作实在太快,根本不及阻止,唯有虎吼一声,挺剑刺向宁徊风。

事起突然,宁徊风独目被剑芒所惑,难以视物,只凭着本能施一招百病剑法中的“病入膏肓”,劲谭长剑,由下而上兜个圈子,护住胸腹要害,同时左爪朝许惊弦腰间抓去。他知许惊弦功力不足,只要两剑相触,显锋剑必会被他内力所滞,而那一爪看似忙乱之中信手而发,实是“千搭”爪功中的杀招,奇正相生,指如铁钩,沾上便是开膛破腹之祸。

宁徊风虽然一向以文士形象示人,但他身为御泠堂红尘使,武功确有独到之处,危急之中剑爪齐施,尽展平生绝学,只要许惊弦略作闪避,留给他一线缓冲之机,后着便会绵绵不断地袭来。

显锋剑以“蟾魄之铁”炼就,被兵甲传人斗千金誉为天下第一神兵,质地异常,明明发出烈日般的光焰,剑气却是浸寒透骨,冷热交集,锋锐无比。宁徊风的长剑圈到一半,已被斩断,而他剑上所附的绵柔­阴­力根本不及传人,显锋剑已毫无阻滞地一划而过。

宁徊风探出的左爪刚触及许惊弦腰间衣带,就已被卷入剑芒之中,飞溅的鲜血被瀑流冲刷成一道红­色­的水墙。

宁徊风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断手顺瀑流坠入索桥之下,失去的手指似乎尚能感应到许惊弦衣带的质地,随即剧痛才直捣心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这是叶莺舍命换来的良机,许惊弦面对杀父仇敌狂怒交加,一剑功成仍不停手,显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取宁徊风的心脏。

宁徊风剑断肢折,却也不肯束手待毙,他右手疾扬,将断剑­射­向许惊弦面门,脚下无声无息地撩出一腿,踢向对方下盘。

许惊弦一心置强敌于死地,偏头让开断剑,对那一脚却不避不让,显锋剑剑势半分不改,穿瀑而过,遇水而幻化为万千绚彩,如一道从天穹之外垂落凡尘的长虹,似一抹将人世丑恶映照无遗的霞光。

宁徊风望着那似真似幻的剑光劈胸而至,一时竟似沉陷于幻象迷梦之中忘了抵抗,剑锋透胸而入。与此同时,许惊弦小腿已被宁徊风踢中,这是宁徊风濒临绝境之下的全力一击,力道何等巨太,他一个踉跄,不禁松开显锋剑,接连退出三四步。

宁徊风垂首望着胸口的剑柄,满脸惊诧。鲜血由他体内涌出,剑刃上却丝毫不沾,依旧明亮如镜。显锋剑自有灵­性­,沾染了血光之气后,剑锋上的绚彩幻象亦都消失不见。宁徊风喃喃叹道:“此剑实是大凶之物,死于其手,当可瞑目……”他那一脚让许惊弦身形不稳,剑锋略偏一线,虽刺入胸膛却未能当即致命,但显然已无生还之望。

许惊弦得报大仇,却蓦觉胸口一酸,义父许漠洋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但纵然杀死了宁徊风,义父亦无法复生,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冤冤相报又有何意义?

他顿不得理会宁徊风,俯身抱起叶鸾,但觉她身体轻若鸿羽,口、鼻、眼中都渗出血丝来,沾在苍白如纸的脸庞上,哪还有往日娇蛮的模样?心知宁徊风那一掌尽施全力,不知是否还能救治,更是心如刀割。

叶莺缓缓睁开眼:“臭小子,不要哭……”

“我没哭,是瀑布的水流……”

叶莺骂道:“我都要死了你还不哭,算什么朋友?”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却又咯出一大口鲜血,“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我死了也不会变,对不对?”

许惊弦强压悲痛:“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景大叔,他医术­精­湛,定能让你复元。”他哪知叶莺已用“玉碎”之功震断全身经脉之事,莫说不能及时找到景成像,就算找到了,怕也是回天无术。

叶莺被许惊弦抱在怀中,既觉欣喜,又觉羞涩,面上如火般烧灼,忽就生出力气来,挣扎着推开许惊弦站起身来:“你看,见到你替义父报仇雪恨,我一髙兴就没事了”心里却知此刻不过是回光返照。

许惊弦见她有余力起身,而且神志尚清,还有心思开玩笑,或是­性­命无忧,心头稍安。暗忖景成像废了自己丹田,总是有些愧疚,就算请他救治非常道杀手亦断无拒绝之理,目前最重要的是闯过龙判官这一难关。当下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我再来陪你。”抬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丝。

叶莺拉住他:“对了,有一件事你要帮我完成。”

许惊弦见她无恙,心情大好:“嘻嘻,公主之命,必当遵从。”

日后见到我师父,告诉他:“我恨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非常道的人了。”许惊弦知她脾­性­,也不多劝,唯点头应承。

忽听宁徊风嘶声道:“许少侠想不想听我将死之言?”

许惊弦转头瞪着他:“你还有何话说?”

宁徊风独目中闪过一丝悯然之­色­:“原来人临死之时,才觉悔悟。我给你那鹰儿下了剧毒,如今把解法告诉你,亦算稍减你我的恩怨。”

叶莺大喜:“快救救小家伙……”

许惊弦不料宁徊风竟有这般好心,顿觉对他恨意减了几分。便扶着叶莺上前几步,又见到宁徊风怔立索桥、独目断臂、剑Сhā胸膛、气息奄奄的模样,只怕一拔剑便会当场气绝,也并不急于收回显锋剑。

宁徊风断断续续地道:“那鹰儿所中之毒来自天竺,名唤……”他失血过多,虚弱至极,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许惊弦尚留一丝警觉,但叶鸾心急救治扶摇,凑过头去:“你说什么?大声些……”

骞然间宁徊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一把抓住叶莺。许惊弦大惊,不假思索抬掌往他面门拍去,宁徊风竟不闪避,面上硬挨一记,反拉着叶莺借着许惊弦的掌力往左边踏出。索桥本就狭窄,他跨出两步后已至边缘,斜靠在索桥铁链之上,不停喘息,满脸得意的狞笑。

许惊弦大怒:“死到临头还耍花样……”

正待上前,只听宁徊风冷冷道,“再过来一步,我就让叶姑娘陪我一起跳下去!”他的声音虽然颤抖不止,却又恢复了平日那种掌控一切、自命不凡的语调。

那索桥并无栏杆,只有两根铁链围着,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许惊弦见宁徊风目光散乱,几近疯狂,知他自忖必死无疑,不敢再逼。

叶莺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许惊弦,嘴角竟还挂着一丝笑。其实宁徊风已是强弩之末,而她尚有一分余力,完全有机会挣脱。

只不过,与其死在许惊弦的怀中,看着他为自己愁眉不展、郁郁心碎,偏又无可奈何,最后直至厌倦,还不如就让宁徊风杀了自己。至少,这样他就会记得自己更久一些吧。

世间女子的玲珑心思,又有几人能懂?

宁徊风已近油尽灯枯,连咳几大口血,语不成调:“第三个谜语:许少侠是希望我死前给你留下神剑,还是美人?”

许惊弦不答,只在心里痛骂自已明知宁徊风诡计多端,为何还要信任他?

宁徊风大笑:“这个答囧案可以提前告诉你,我什么也不会给你留下,我会让你一生一世都记得我宁徊风!”他自知大限即至,不再给许惊弦任何机会,用劲将叶莺一推。叶莺一声惊叫,跌入万丈深渊,最后一句话响在许惊弦耳畔:“臭小子,好好保重……”人在空中疾速落下,声音很快被浪声淹没。

许惊弦只看宁徊风一抬手,便知不妙,不顾一切地冲前去救,哪知宁徊风右手推出叶莺后并不收回,而是毅然拔出胸口的显锋剑,鲜血如箭般喷­射­而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许惊弦刺来。此人明知必死无疑,却还非要拉着仇敌一起陪葬,确是狠到了极点。

许惊弦见叶莺被推下深渊,脑中嗡的一声,几乎失去神志,哪还顾得上什么武功招式,只朝着宁徊风猛扑过去,眼看显锋剑刺来,闪避已然不及。虽然宁徊风手上已无力,但以显锋剑的锋锐,势必透胸而过,他唯有暗叹一声:想不到自已竟会死在显锋剑下。

蓦然宁徊风一声哀叫,原来扶摇在空中盘旋多时,终于觅得良机,凌空俯冲而下,利喙正啄在宁徊风头顶正中。雷鹰本就是鹰中神品,此时含怒而动,劲道何等凌厉,这一记将宁徊风头顶生生啄出一个大洞,就算神仙再世,亦难相救。

宁徊风最后一口气已泄,脚底一软,显锋剑拿捏不住,从许惊弦胸前半寸滑过。人剑一并倒跌下索桥,坠入茫茫江水之中……

扶摇在空中连续几个转折,对着主人连续发出数声悲啸。或是因为中毒太深,那一对鹰眼中全无素日的明澈锐利,尽显迷乱之意。它随即翅羽疾收,倒栽下去,竟是投江殉主!

许惊弦呆呆望着扶摇消失在云深雾绕之中,心头大恸,再也支持不住,欢膝一软,跪倒在索桥之上。仅仅半日之间,叶莺、扶摇、显锋剑尽皆失去,对他打击之大,几不亚于四年前在泰山绝顶亲眼目睹暗器王林青之死。一时心乱神迷,浑如痴傻。

明将军与龙判官一直静观事态,但对顷刻之间的变故皆始料不及。

龙判官长叹道:“老夫今日的做法一定大出宁徊风意料之外;但他亦同样让老夫吃惊不小。此人虽一向文弱谋士的面目示人,却亦有江湖汉子的刚悍勇决。老夫四年前栽于他手,曾视为平生大辱,如今看来,倒也不算输得毫无面子了。”

明将军亦是一叹:“宁徊风虽然号称算无遗策,但这一次却是错了。若与许少侠公平一战,他未必没有胜机之犸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一意投机取巧,妄图不战而胜,反倒自取灭亡。”这番话正中要害,此仗宁徊风并不是在武功上输给了许惊弦,而是他­阴­­阴­谋诡计太久,只知挑拨人­性­中的邪恶与­奸­诈,却忽略了人类天­性­中的刚直不屈与豪勇血­性­,最终多行不义必自毙!

“此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判官身影不现,但视线却透过重重飞瀑直盯在明将军面上:“可惜的是老夫与明兄之间,今日恐怕也只能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明将军淡淡一笑:“我刚才就说过,此地乃是绝佳的埋骨之所。无论你我孰胜孰败,孰死孰活,皆可无憾了。”

判官哈哈大笑:“明兄定是有些言不由衷,奇袭荧惑城、逼死泰亲王,一战功成,你本可留名千古,却要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岂能无憾?反观老夫,之所以参加剌明计划,为的就是这一战,胜败皆可抛在一边,能与君交手,足遂平生之愿。以此而论,气势上将军已输了一筹矣。”

“此言差矣。”明将军不动声­色­,“气势来自于强大的实力,而不是口舌之争。”

“说得好。但以今日你我的实力来看,明兄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么?”

“机会不大,但还不至于束手就擒。”

龙判官的笑声回荡山谷,良久方歇:“这句话老夫是否可以理解为:天下第一髙手已丧失了与我对敌的信心?”

明将军叹了一声:“龙兄并不是宁徊风,何必徒争口舌之利?”

龙判官沉默片刻:“明兄不要误会。今日之战,老夫自知无比艰难,所以只好先打压明兄的气势,以稍增胜算。”

明将军大觉惊讶:“别人或许瞧不出明某的伤势,但以龙兄的眼力,又在飞瀑之后观察许久,自是了然,为何还要如此说?”

龙判官厉声冷喝道:“老夫在江湖上或有恶名,但决非贪图便宜之人。与明兄一战是毕生所愿,若胜之不武,又有何趣昧?暗器王与明兄泰山绝顶一战,被江湖中人津津乐道,老夫就算武功不及林青,却也仅得效其一身傲骨。若不然,明兄此刻面对的就是数千大军的围囧攻,而非单枪匹马的老夫。”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就算明某死于乱军之中,亦无怨言。”

“泰亲王待我不薄,我方助他行事,他既死了,老夫这个汉人可不会做乌槎国的奴才。所以,你我今日一战,是武道之争,与名利权势无关。”

明将军拱手一揖:“这一礼,敬的是龙兄深明大义。”龙判官的声音骤然压低,如一座大山般缓缓迫来:“老夫等了数年,总算等到了与明兄交手的机会。若是明兄战而不死,再来与老夫讨论大义吧。”

..

山河第22章 巅峰之战

明将军不再多言,长长吸了一口气,内息周游全身各处经脉,将流转神功运至极限,但真力循至任脉天突、膻中、中脘三处|­茓­道时即感滞涩,同时胸口隐隐生痛,心知外伤虽已好了大半,但内伤短期内实难复原,仅凭残余的功力,最多只能将流转神功提到六层辟神之境,以此状态迎战强敌,断不胜算。

流转神功乃是昊空门祖师昊空真人集道学武功大成所创,博大­精­深,公分九重,分别为清思、止念、静照、屏俗、开合、辟神、气灭、凝虚、惊道,一重比一重艰难,昊空真人亦只修至八重凝虚,而难窥九重惊道之奥妙。天后传人明宗越四年前泰山绝顶与暗器王林青一战,虽自承落败,但经强敌激发潜能,终修成八重凝虚之境。

龙判官忽道∶“欲要过江北归中原,此地附近共有三处渡口,但明兄可知老夫为何弃青翼渡与吞江口,偏偏要在此飞泉崖相候?”

“不敢妄测龙兄心意。”

龙判官朗声长笑∶“只有在此地,老夫才能给明兄一个公平交手的机会!”

明将军不语。或者是因为在朝中太久,经历了太多的打击政敌。尔虞我诈。成王败寇,所以,他已渐渐失去了江湖人的感觉。庙堂之上,只有枭雄;在那广阔的江湖之中,才能随处可见律其行。诚其诺。守其志的真正英雄。

龙判官缓缓道∶“明兄请直言,如今你的功力还有几成。”

明将军沉声道∶“龙兄眼力高明,实不相瞒,大概只余四成”

“好,那就请明兄前行七步。”

明将军虽然不明其意,但依言前行七步,踏上索桥至飞瀑之前,轻轻将仍在发怔的许惊弦带至一边,以免拼斗时有所误伤。

隔着那悬流如织的瀑布,隐隐可见龙判官稍退了两步。明将军立知其意。此进彼退之下,他离飞瀑约有四步,而龙判官距离约有十步,若是双方以瀑流为界相较,正好可抵消功力上的差距。

“明兄或是以为老夫已知胜券在握,所以故作姿态,以求心安吧。”龙判官冷笑道,“嘿嘿,再提醒一句,公平的方法并不一定有公平的结果。若是明兄输了,老夫不会让你活着回去。”说话间微一用力,掌中长长钓竿一分为二,中空的竿管里滑出两支判官笔,握于手中。

明将军笃定一笑:“龙兄没有落井下石,已足感恩德。至于输赢胜败,一会儿自见分晓。说实话,自从龙兄四年前受制于宁徊风后,你就已不在明某的对手名单之中了,如今亦不例外。”明将军故意提起龙判官受制于宁徊风的屈辱经历,激怒对方可能令他心理失衡,出手露出破绽。

龙判官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喜怒∶“老夫修成‘还梦’笔法后,欲往京师求战明兄,但途中偶遇北雪雪纷飞,一时技痒相较,谁知激斗千招之后老夫竟无奈落败。自此心灰意冷,对擒天堡诸事亦不闻不问,这才被宁徊风趁虚而入。可若不是他将老夫囚于地藏宫中,迫得我于寂寞无助之际痛定思痛,每日自省,从而再创新招,今日我亦无雄心与明兄一战。如此说来,老夫对宁徊风不但没有丝毫怨言,反倒是多有感谢之意。”

明将军不料龙判官如此轻描淡写地讲述平生大辱,内心大感震荡,只说了一个字:“好!”邪道宗师龙判官遇挫之后浴火重生,何人再敢轻视?

龙判官漠然道:“老夫虽以笔为兵器,却仅是稍通文墨,而在地藏宫那几年,无聊之余翻阅诗文,转而由文入武,另觅得一片天地。你我皆是一派宗主,纵是生死相拼,也不必效普通江湖人士拼刀动剑。所以今日只想请明兄品评一下书法。”

明将军双目开阖不定:“既然如此,龙兄手中已有笔,纸墨何在?”

龙判官吐气开声:“那就以水为墨,以瀑为纸吧!”说完这句话后,蓦然弓背俯身,虽看不见他面容,但那一股腾腾杀气有如实质般传来,手中的判官笔缓缓提至胸前,却是如挽千钧般沉重。山谷中回音不绝入耳,更增其威。

两大绝世高手隔瀑对峙,一时天地俱静,仿佛连湍急的瀑布亦停滞下来,化为晶莹剔透的纸张。

忽听龙判官朗声长吟:“遂古之初,谁传道之?”掌中判官笔凌空虚点,一道劲力冲涌而至,将瀑布划开,一滴水珠脱瀑而出,直袭向明将军的右目,正是“遂”字起笔的第一点。这是龙判官集十成功力的一击,水滴受他劲力催发,快如鬼魅,眨眼即至。

这一点堂堂正正,力透笔尖,起笔藏,落笔回,重如坠石颇合颜真卿笔意,行的是正楷之书,却又隐含判官笔法中的点、挑之技,乃是将书法与武功完美结合的一笔。

乍见龙判官出手,明将军眼瞳中闪过一丝狂热。他右掌疾扬,­射­出一记指风,端然迎向那迅捷飞行中的水滴。“噼啪”一声轻微的爆响,水滴在空中碎裂,旋即被流转神功化为水汽,消散不见,日光映照下,幻起一抹绚彩。

毕竟龙判官距离水瀑有十步之遥,虽将功力提至最高,但水滴飞至明将军面前已有所损耗。这一击,在内力相较上可谓是半斤八两,难分伯仲。

龙判官笔下一折一弯,第二式“走之旁”已然发出,这一式却是狂草之书,笔势牵连相通一气呵成,一条细细的白浪由瀑中弹出,直往明将军颈边圈来,宛如种下一道神秘的画符。这是怀素大师奔放流畅的醉草,癫狂张扬,更暗合判官笔法中勾、圈、拂、截四字诀。

明将军五指箕张,中指、无名指、小指连挑,看似三指齐发,指间劲力却是有正有奇,刚柔并济。中指的刚力将白浪大部分劲力卸下,无名指勾起绵柔之力,使白浪放缓速度,小指连刺出几蓬指风,发出燥热劲力,水汽弥漫之中,白浪越飞越慢,渐渐萎缩,最终化为无形。

龙判官的第三式又是一点,这一次却是秦隶,平直方正,看似一点,笔锋中却带有转折,包含着判官笔法中的Сhā、拈两诀,又一水滴如箭般­射­向明将军左肋。

这一记水滴来得极快,前一道白浪尚未完全化开,便已从水雾里直透而出。明将军右掌疾合,凌空将水滴握于掌中,那一瞬间,他的右掌如同胀大了数寸,水滴在掌心中消散。

电光石火间,龙判官已毫不间断地发出连环三击,每一招都是融书法与武功于一体的神技绝学。明将军稳立原地,仅凭右掌­肉­眼难辨的数度变化,就将三式从容化解。

龙判官招如闪电,转眼间已将八字写完。随着他中长吟不休,余下的招法倾泻而出:“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这是战国时期屈原之名篇《天问》,乃是屈原对天地、对自然、对人生提出的一百七十多个问题,被后人誉为“万古至奇之作”。想不到竟被龙判官化人武功之中,那一笔一画、点撇勾捺中都包含着武学中的极理,更杂以各式书法,不但隶、篆、楷、草、行诸体俱备,其中还包括着甲骨、石刻等上古文字,笔画里隐隐还夹杂了梵文、巴利文、西域诸国文字的笔意。

《天问》中曾出现许多“之”字,但在龙判官的笔下,每一个“之”皆不相同,各有巧妙。他的武功亦早脱出判官笔法的局限,不但将长刀的挂劈、宝剑的刺挑、重矛的挥按、战斧的推砍尽数合为一体,也隐含着数种独门兵刃的诀法,甚至还包括鹰爪功等空手武技中的缠、捻、撕、抓之术。

飞泉崖边,劲气横逸。明将军与龙判官相距十余步,隔瀑而战,一时狭窄的索桥之上水汽弥漫,如云遮雾绕于群山之间。若有旁人从远处观看,再听到放声长吟之句,定会误认为是两位得道之士凌空虚渡,羽化成仙,何承想这竟是一场武林中旷世难逢的生死之战。

转眼间龙判官已接连发出近百招,天问笔法乃是他的秘创,从不外露。虽然这几年间心中每时每刻都在回思每个招式与笔路,力求完美无缺不存破绽,但毕竟苦于无人喂招,未经实践,或不免百密一疏。而与明将军这等绝顶高手的实战正是护残补漏的最佳机会。但见龙判官须发皆张,头顶上腾起茫茫白气,内力聚至顶峰,脚步虽仍钉于原地不动,但身体晃动的频率却是越来越大,再施几招后,蓦然一声长啸,一双手臂轮转如风,似幻化为万千,左右双笔齐发,各写一字,速度亦是快了一倍有余。

起初由水瀑中­射­来的那一颗颗水滴、一根根水线、一条条水浪还仅是残缺的笔画,随着龙判官招式极快的变换,渐已可在空中凝为字迹。水虽是天下至柔之物,但在龙判官的驱使下,就如同形状变化不休的暗器,虚实相间,错落有致。有的水箭只是随手而发,不存威胁,有些却附有龙判官数十年的­精­纯内力,一旦击实,就会像锋利的刀刃般将血­肉­之躯割开。

这一场华丽­精­致的书法,不但炫人眼目、惑人心智,更能要人­性­命!

对于龙判官看似纷乱无章却各呈­精­妙的招术,明将军仍可一一化解,但已不复最初的悠闲,他的面­色­严峻至极,挥动的双掌已无法封死每一道­射­来的水线,有时也只能靠身形的变换闪避腾挪。

明将军见招拆招,少有反击,固然是因为他功力只余四成,难以攻及远处的龙判官,更重要的是,他亦很想一睹龙判官这套武功的全貌。不过如此一来,全凭守御不免险象环生,龙判官的每一招每一式看似信手而为,却皆是暗伏杀机,那一滴滴水珠比起穿石裂金的利器亦不遑多让,稍有不慎,不但难以扳回均势,还必将受到致命重击。

龙判官确实给了明将军一个极其公平的机会,两人相隔飞瀑而战,内力的深浅对战局的影响已退居其次,明将军不但要在对方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苦苦支撑,还要找出天问笔法的破绽,心智上的极大消耗才是左右胜负成败的关键。

明将军唯一的优势在于,他亦­精­熟《天问》之语句,可以大致判断龙判官出招的方向与角度,但酣战之中,他又如何能把这一点点优势化为胜势呢?

更何况《天问》全诗三百余句,一千五百多字,笔画更是难以尽数,看龙判官发招拧身之际全无阻滞,招沉力猛,后劲绵绵似无穷尽,若是等他将这一套笔法使全了,难保明将军不受水箭所伤……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龙判官口中长吟声越来越急,出手亦越来越快。在飞瀑中一道道­射­出的水浪掩映之下,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影子,难辨真身。

正使到“八”字的一撇,龙判官蓦然觉得手中判官笔微微一沉,笔锋起落之间稍遇阻碍,笔意尚停留在这一撇未尽的余味之中,竟不能及时转入下一捺。

那虽只是一眨眼间的停顿,仿佛只是笔调偶有不畅,但龙判官却知道这决非自己习艺不­精­,而是明将军在防御近百招之后,发动了他的第一次反击。

天问笔法融合各式武学与书法,本来最是繁复多变,可“八”字只有两画,属于极简单的汉字。但世间道理原是如此,简单之中反而包含着更多复杂的变化。在那一撇一捺之间的转折有无数种选择,反而无法确定哪一种才算是无懈可击。龙判官曾在这一招上苦思冥想数日,亦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明将军没有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敏锐地抓住了龙判官的第一个破绽。同样发出一道水箭,正撞在那一撇之上。

龙判官全身上下皆被自身内力所护,何况相隔十余步之遥,明将军这道水箭根本无法伤及他。但在微妙的气机牵引之下,却让龙判官原本圆转如意的笔调现出一线滞重之感。龙判官不为所动,余招接连发出。“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问笔法浑然一体,从头至尾一气呵成,明将军这道水箭只不过是往浩瀚大海中投去一枚小石子,虽可以激起点点水花,但对于大海本身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但就在龙判官写下“天”字的第一横之际,明将军再度出手,依然是一道不起眼的水箭,让对方的下一笔画横生阻碍。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这一次,明将军出手的时机是“二”字。简单的笔画,同样的出手。

“出自汤谷,次于蒙氾。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自”字的第一撇刚写完,龙判官蓦然胸口一紧,­精­纯的内息中仿佛陡生一丝杂质,下一笔画的那一折险些无以为继。这决非内力即将枯竭的征兆,恰恰相反,倒像是引发了体内尚未挖掘出的一丝潜能,或是另有一道神秘的力量加人其中。

龙判官眉头微沉,心知有异。以他对自身功力的了解,当然知道这决不是什么潜能,而是被明将军看似不经意的举动激发出某种异常状态,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岂肯受对方所控?沉腰大喝一声,借着喷吐出的一口浊气将体内那丝令人不安的神秘力量驱出体外。

与此同时,一股愤怒的情绪在龙判官胸口熊熊燃烧起来:明将军重伤在身,已是强弩之末,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不能战而胜之,这几年的工夫岂不都是白废了?

一念至此,龙判官招式更急。他本就有些清傲不凡,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无比的自信,所以才会在受挫于北雪雪纷飞之后心灰若死,被宁徊风所乘。此次飞泉崖之战准备良久,自忖必胜,所以尚未打算速战速决,有意在明将军面前炫耀天问笔法的­精­微奥妙之处。但此时此刻,虽然眼看明将军在飞瀑对面只是苦苦支撑,全无还手之力,但不知怎地,那份隐隐的不安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更重要的是,天问笔法是他平生最为得意之作,自问全无破绽,亦无法猜测明将军会用什么方法来破解。一方面,他为求完善天问笔法,对明将军的出手不无期待,但内心深处,却也难以承受武道上的再度受挫。

或许,他的不安就是来自于对未知事物的隐隐恐惧!而消除这种恐惧的最好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尽快击倒明将军!

再斗数招,龙判官堪堪使到“洪泉极深,何以寘之?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三个简单的汉字引发了明将军接连不断的出手。

第一个“之”的起笔一点刚刚写罢,龙判官骤觉丹田中异气再起,如一枚刺入的小小针尖,虽不影响真力的运行,却似附骨之疽般难以驱除;待施展出“九”字第一撇后,那道异气已顺着本身真元的运行冲至喉关,恰若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龙判官再度提气大喝,但这一次非但未能将异气排出,反倒随着他吸气之际冲至鼻端;再写罢第二个“之”字的点画,异气已至眉心,随即逆冲入脑,瞬间消失……

刹那间,龙判官忽觉全身经脉一畅,那道入脑的异气不但没有影响真力的运行,反倒激发出体内潜能,掌腕间再生新劲,势道又强了数分。他微微一怔,愤怒、猜疑、躁狂、沉郁……种种情绪齐生,口中发出连声狂喝,招式疾若暴风般倾泻而出。

“雄虺九首,倏忽焉在?何所不死?长人何守?”

龙判官堪堪画下“不”字第一横,腕间如系重石,陡然一沉,体内喷薄而出的真力仿若一匹脱缰野马,渐已不受本身控制。直到此刻,他才蓦然警醒:明将军重伤之余,虽已无力与天问笔法刚猛的劲道相抗,但却在凭着双方气机结合之际不知不觉中引发了自已的心魔。

这一瞬间,龙判官才真正领悟了流转神功的真谛。世人皆知明将军流转神功霸道绝伦,威凌无匹,乃是天下最刚劲无俦的神功。却不知那只是因为本身功力相差太远,所以难窥本原。正如只见洪水浩浩汤汤,暴风席卷万物,却忽略了流水、空气本身的至轻至柔。

流转神功出自道学,讲究顺天应人,引导为主,疏浚为辅,最忌以刚力降服对手。也只有遇见龙判官这样同级别的敌手时,流转神功才显现出其最本质的一面。

龙判官于激斗中想通原委,再不迟疑,左右双笔齐出,左手判官笔画下“人”字一撇,右手则同时施出那一捺,走的是狂草之笔意,飞瀑中两道水浪完美地结合成一个大大的“人”字,像是天地间撒下一张巨网,把明将军包围于其中。

这是天问笔法中五大绝技之一“人神共愤”,龙判官将他的激愤怒火尽化于那一撇一捺的狂草之中,意欲一击制敌。

两大高手的这场决战已至最紧要的关头:到底是明将军先毙命于天问笔法之下,还是龙判官先其一步经脉错乱、走火入魔?

明将军一声轻叹,面对龙判官这集全身功力、愤郁若狂的一击,他亦再无退路,当即双掌齐出,在空中依样画出一个“人”字,看似双掌同击,掌力却是一­阴­一阳,掌风与水浪相接,右掌按实在那一撇之上,左掌却是引领着“捺”疾速倒卷,合成的“人”字仿佛活物,在空中倾斜、抖颤,最终急速旋转起来,水浪在空中碎裂成一粒粒水珠,被日光映出虹彩,却依然旋转不休,如一道水晶帘幕织成的龙卷风。

明将军,正处于那龙卷风的风眼之中。水浪虽散,但那每一颗水滴亦似一枚枚钢珠,饶是明将军将自身残余的功力提至巅峰,也难以一一照应。霎时衣衫上现出数个小洞,已被几滴水珠­射­穿。纵有流转神功护体,亦不免被其中附着真力所伤……明将军一声轻咳,嘴角已咯出一丝鲜血。

“靡蓱九衢,臬华安居?灵蛇吞象,厥大何如?”飞瀑中分,一条青影鬼魅般电­射­而至,判官笔从水雾中探出,正如一条灵动的小蛇,准确无误地钉向明将军的心脏!

电闪之际,两人四目相接,一人清澈如镜,一人迷乱似狂。

好个明将军,千钧一发之际,右掌反切护住胸膛,食、中两指疾合,宛如一柄铁钳,判官笔距离心脉半分之际骤然停住,已被箝在两指之间,再难寸进!

明将军面如淡金,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的双指虽及时箝住这致命一击;但胸腹已被龙判官的内劲震伤。

明将军微微一笑∶“若非龙兄手下留情,这一笔足可千古留名!”

龙判官一寸寸地从明将军双指间抽出判官笔,原本迷乱的眼神已恢复镇定,神情却是黯然:“想不到老夫穷数年之功,苦心创下天问笔法,却依然难敌明兄。”

明将军淡然道:“龙兄何出此言?这一仗明某险死还生,安敢言胜?”

龙判官摇首,缓缓吐出几个字:“暗器王虽死,风骨犹存。”

明将军面容上闪过一丝­阴­影,颔首而叹:“四年前,泰山绝顶上的我若也有龙兄及时压制心魔的果断,林青亦不会死了。”

方才就在判官笔­射­入明将军心房的一刹那,龙判官乍然收去三分劲力,若不然,只凭明将军余下的四成功力,断难硬接这夺命一笔。

在流转神功巧妙的引发下,龙判官心魔大盛,神智渐昏,已近走火入魔之态,所以良机乍现之际,再也不顾离瀑十步的约定,强行跃前出招。若非龙判官在空中与明将军眼神接触的一刹那清醒过来,撤去几分内劲,这一笔足可让天下第一高手命殒飞泉崖!

直到听见林青的名字,许惊弦才乍然一惊,终于从心痛中恢复过来,呆呆望着飞瀑前凝立的明将军与龙判官,一时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两大高手以水为墨以瀑为纸,以如此奇特的方式相争对决,可谓千载难逢,若是许惊弦静思旁观,耐心体会其中­精­奥微妙之处,对其武道修为必是大有裨益。只可惜他乍遇大变,虽然手刃宁徊风,替义父许漠洋报仇雪恨,但又眼睁睁看着叶莺与扶摇一并坠入深渊,悲喜交集,心神失守,哪有余暇观战?

龙判官收笔入怀,仰天而叹∶“最令老夫佩服的还不是流转神功的鬼神难测之力,而是明兄审时度势的能力,你必是早就看出老夫对你的敌意只是故作姿态,并无杀机,所以才敢冒此大险。”

明将军苦笑摇头∶“龙兄太高估明某了。那只是因为重伤之余明某实在无力相抗龙兄的天问笔法,不得不兵行险着而已,相较之下,明某更佩服龙兄对自己的控制力。方才曾说龙兄已不在对手名单之中,实乃有意激怒,经此一战后,岂敢再轻视天问笔法。”

龙判官浓眉一挑∶“若是明兄没有受伤,还会有其他方法破去天问笔法么?”

明将军略一沉思:“龙兄既然直言相询,不敢藏私。天问笔法的招式笔路本身几无破绽,但在笔意上却有两三点可商榷之处。”

龙判官面­色­一凛∶“竟会有三个漏洞?还请明兄不吝指教。”

“第一处漏洞大可略去不提,稍通文墨之人皆熟悉《天问》之句,龙兄按次序出招,不免有迹可循。”明将军微笑道,“嘿嘿,余下的话可就未必中听了。天问笔法糅合各类书法,篆、隶、楷、行、草倶全,虽是炫人眼目,却未必实用。若仅以武学相证,篆体笔力遒健,流于刚猛;揩书平和中正,显于刻板;草书狂放不羁,过于洒脱;行书大小相兼,失于疏密;唯有讲究简捷流便、最富效率的隶书方才最合武道。当然,这只是明某一家之言。”

龙判官动容道:“且不论明兄所言是否入耳,仅凭你能直言无私相告,便可见坦诚。待老夫静心思索后,或有所悟。”

“最后的一处漏洞,亦是我侥幸从龙兄笔下脱险的关键。纵观历代江湖,并不乏书法、诗文与武功结合的先例,但多是用武功应合诗文韵调、格律、意境等,大多是以某式武技切人一句或多句诗词之中,讲究脱其形而具其神。但此路天问笔法却与之前此类武学大不相同,那是因为龙兄由细微处入手,将书法、武功体现在笔画之中,每一个招式皆近完美,无懈可击,再以此组合成汉字,的确称得上是繁复多变,万千无端……”

龙判官听明将军把自己最得意的武功分析得­精­致入微,句句切中痒处,、木由大生知音之感,傲然道:“正是如此,其实上不独《天问》,世间任何诗词佳句皆可化入其中……”

“明某无从揣度龙兄选择《天问》的心态。数千年之前,楚大夫屈原于非凡学识与超卓想象力之外,提出了对天地、人生、世间万物的见解与疑问,这才创下此万古奇篇。龙兄能将自身武学融入此文,原是佳妙之选,但龙兄的笔意却只顾宣泻其中的质诘之意,却忽略了屈原是体会到人类自身于苍茫天地间的渺小,所以才怀着一颗谦恭之心诚挚相询。这一战,明某纵然勉强胜出,亦并非因笔法中的破绽,而是在于龙兄自身的心态失衡。”

明将军这番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龙判官浑身一震,沉思不语。回想当年被宁徊风软禁于地藏宫之时,郁火中烧,心结难消,又唯恐露出反抗之心被宁徊风加害,只得忍辱负重,每日或读史书,或习书法打发时辰,直至偶读《天问》,被其中气势所引,忽现灵光,这才有了天问笔法的雏形,然而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把自身的悲愤之情代入其中。

龙判官静默良久,蓦然一拍脑袋,对明将军一揖到地:“明兄此言,若醍醐灌顶,令老夫茅塞顿开,领悟实多。请受老夫一拜!”

“龙兄何须多礼,若非明某今日亲眼目睹天问笔法之威势,生死关头不得不寻险破解,亦难有此心得。”

“之前老夫还大言不惭地以为浸­淫­于武技四十余年,已近顶峰,天问笔法可算是老夫集毕生之力的杰作,从此再无建树。但如今看来,才明白武学之博杂浩瀚如烟海,自己所知不过九牛一毛……”龙判官扼腕长叹。

武功到了明将军与龙判官等人的地步,对于武道的理解已远非招式变化或内力提升所能取代,­精­神、气质与境界上的差别才是关键之处。每个人对于自身的认知皆存片面,若非今日被明将军一言点醒,只要龙判官未能消去自身心魔的纠结,终其一生,天问笔法恐难再进。

明将军畅然而笑∶“龙兄能说出这番言辞,吾道不孤。”

“此时若是有酒,当敬明兄一杯。”说至兴头,龙判官抚掌而喝,仰天欢啸,堂堂擒天堡主竟状似一无邪孩童。

或许,若无此等痴­性­,亦难成为一代高手。

许惊弦依旧沉浸于悲痛之中,心思恍惚,魂游天外。他忽一抬头,望见明将军惨淡的面容、染血的嘴角,本能地上前一步,拦在他与龙判官之间,探手去拔剑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显锋剑业已失去。

龙判官缓缓道:“宁徊风的刺明计划筹谋已久,但计划中有两项最不确定的因素:一是刺杀挑千仇,这个任务本应由非常道杀手完成;二是尽管可推断出封冰会维持中立,却无法揣测君车临的态度与他对封冰的影响力,更无法让明兄相信焰天涯将会成为自己的盟军,所以那天绝地怨的十毒搜魂蛊,其实是为君东临准备的……”

许惊弦闻言惊然一惊,原来叶莺的任务并非刺杀明将军,而是伺机行刺挑千仇。但就算行刺成功,叶莺也难逃一死,慕松臣会让自己的私生女儿冒此大险么?想到宁徊风种种毒辣的手段,当真是百死莫赎。

龙判官的目光落在许惊弦身上,继续道:“但随着许少侠的出现,这两项最艰难的任务皆迎刃而解,刺明计划亦做出了相应调整。但宁徊风却一再宣称许少侠才是刺明计划中最大的变数,所以暗中让媚云教种下毒蛊,务必于事后击杀你,不留后患。老夫起初尚不明白他的用赛,但如今看来,许少侠竟能放弃私怨,全力保护明兄,宁徊风倒真没有看错你。”

明将军沉声道:“不须多言。我与龙兄之间胜负已了,生死待决,何去何从,龙兄自有判断。”他虽于拼斗中险胜,但伤势更重了几分,如果龙判官执意替叛军效力,纵有许惊弦相助,亦无法敌得住他的天问笔法。

龙判官冷然道:“我龙吟秋独来独往,视世俗礼法于无物,不然也不会被江湖中人称为邪魔外道。老夫一生自傲,事先决未料到明兄带伤之身尚能破去天问笔法,早就打好如意算盘,既要明兄败于我之手,又会放你一条生路,让你一生承我之情。但如今……更有何话说?”

明将军拱手一礼:“既然如此,明某军务在身,便不与龙兄多叙了,你我后会有期。”

“且慢,老夫还有两件事要告诉明兄。”

“请讲。”

“第一,老夫决不贪他人之功,无语大师与君东临先后秘传书信与我,请老夫以大局为重。之所以在与明兄决战之前就打定主意放你一条生路,固然源于本身并无杀意,亦因受此二人所托。”

明将军沉吟不语。无语大师悲天悯人,不忍见兵乱中原,这般做法并不出他意外;但魏公子在世之际,君东临就已是将军府最有威胁的几名敌人之一,魏公子死后,更是与将军府仇深似海,想不到竟有如此胸襟。

“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乌槎国君与锡金王早有约定,只等明兄入围荧惑城,锡金铁骑便兵发中原。但昨日刚刚接到密报,北线锡金大军已退。”

“哦?”明将军大喜,“这是何故?”

“一名不知来历的桑姓汉族少年手持锡金王家传至宝天脉血石,劝其退兵。锡金王受家族誓言所迫,不得不从。嘿嘿,听说那位桑姓少年立此大功,将被朝廷重用,只怕等明兄回京后,朝中又会多出一位强劲对手。”说罢朝明将军微一拱手,飘然离去。

听到龙判官这番话,许惊弦心中大震,果然不出他所料,宫涤尘暗中截下鹤发交给蒙泊的天脉血石,又将此天大的功劳送给了桑瞻宇。如果自己推论未错,桑瞻宇其实是翩跹楼楼主花嗅香的私生子,他的身世绝对瞒不过南宫世家。随着简歌、宁徊风等人的蠢蠢欲动,南宫世家也终于出手了。分裂为两派的御泠堂将以江湖、朝堂为舞台,展开最终的决战。

许惊弦联想到南宫世家与青霜令诸多谜团未解,问道:“青霜令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方才评价龙判官的天问笔法时曾对他说过:这世上能令我命悬一线的武功并不多。但可以肯定,青霜令必是其中之一。”

“难道与武功秘笈有关?”

明将军摇摇头:“我也无法肯定那是否属于武功。据说破解了青霜令,就可以由此找到远古流传下来的七幅图形,这些图有鬼神莫测之机,能够影响人的思想。昊空门祖师昊空真人亲眼目睹过这七幅图形,他所留下的一些书简中,隐约提到此图对流转神功颇有克制之效。”

“所以,你才力劝逸痕公子不顾祖训破解青霜令,因为,这也是对你的一个挑战。”

“嘿嘿,你倒是懂我的心意。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武道的极限就是我的天地,莫说败,即便是死在这些诡异难言的图形之下,我也心甘情愿。”明将军面­色­一整,“也正因如此,简歌才那么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青霜令,因为他野心再大,只凭一张俊美的面孔无法令天下人心服,他要做一名真正的武者,最好的办法就是击败我,而青霜令正是一条捷径!”他的眼神锁住许惊弦,一字一句道,“但我更希望,那个人是你。而且,你也是得到那七幅图形的最佳人选。”

“你为何如此说?觉得我不会以这些图祸乱江湖么?”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青霜令中那七幅图形隐含天机,常人若无机缘,不但无法控制,更会被其反噬。《天命宝典》是昊空真人晚年针对青霜令那七幅图形所创,其中虽无武功修炼之法,却可化解那些图形引发的心魔。你若能得到青霜令,并以《天命宝典》的指引为己所用,这一场相争就是昊空门内之事,与外人无关,你也可报答巧拙师叔的传功之德……”

许惊弦听到明将军强调这是昊空门内的相争,直觉这番话中另藏玄机,却不知应该如何发问,沉吟半晌,决然点头。悟魅图让他看到了一丝击败明将军的希望,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试一试。更何况简歌击杀水秀,莫敛锋虽是自尽而亡,亦是源自简歌在行道大会上设下的死局,相比较明将军而言,他对简歌的仇恨更甚,就算没有青霜令,也不会放过他。

“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目前将军府诸事缠身,无暇理会简歌,你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行动。青霜令是他最在意的物品,就算不随身携带,也必是防范严密,不容有失,末了我还要提醒你一句,简歌视你为眼中钉,可不要打虎不成,自己倒成了虎口之食。”

许惊弦长吸一口气∶“将军放心,若我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又有什么资格挑战你?简歌的手里沾了不少血债,他就算不杀我,我也会去找他。”

“就算你得到了青霜令,也未必能破解其上的机关,即便勘破秘密,那也只能指出七幅图的藏有七幅图形的地点,以南宫逸痕的情况分析,前去寻图的过程中还有种种不可预知的困难险阻,除了过人的机智与勇气,更需要一些运气……”

许惊弦淡然一笑:“六年的时间,足够我想出办法了。”

明将军目光转向许惊弦:“你那柄宝剑沉入江中,大概还未冲远……”

“不必了,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

明将军目光闪动:“神兵利器,得之如虎添翼,你为何弃之不取?”

许惊弦默然不语。显锋剑乃是兵甲传人斗千金托付给他,本是万分不舍。可那显锋剑隐含天命谶语中“神兵显锋”之句,或许正因如此,才会导致自己命途多舛,失去显锋剑固然可惜,但若能借此摆脱那难测的命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他亲眼目睹叶莺与扶摇之死,实是心灰意冷至极,此刻只想尽快离开这伤心之地。

明将军亦不追问,转身提步:“那就走吧。”

许惊弦凝声道:“锡金大军已退,将军不必急于回师。而且前路应再无敌军,从现在起,我已不必再做你帐前的亲兵吴言了。”

明将军不为所动:“锡金大军撤退的消息仅是龙判官一面之词,未得到前线战报之前,我仍是放心不下。何况刚才又被龙判官所伤,只怕你这个亲兵还要再做几天才能罢手。”言罢大步前行。

许惊弦无奈跟上:“我知道,你并不是需要我保护,而是怕我眼见叶姑娘与扶摇惨死,一时想不开,做下什么糊涂事情……”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明将军脚步不停,大笑道,“我确有此意,嘿嘿,你现在的模样,若不好好调囧教一下,别人还以为我明宗越帐下都是些失魄落魄的小兵。”『txt在线书库』『』『』『书旗免费提供阅读』

许惊弦咬牙道:“你且放心,虽然我杀了宁徊风足慰义父英囧灵,但在还未替林叔叔报仇之前,可不会寻什么短见。”

“枉我以为你智慧过人,原来却只是些小聪明。暗器王与我以江湖规矩公平决战,虽死无憾。你有何不服?”

许惊弦脱口道:“你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我就是不服,就算没有林叔叔的缘故,你也是我终一生之力要打垮的敌人!”

一言出口,许惊弦自己也愣住了。他视暗器王为偶像,并非因为林青高强的武功、坦荡的襟怀,而是因为他天­性­中那份傲视红尘、遗世独立的刚直不阿。

所以,林青挑战明将军不仅仅是出于对武道的追求、对自身的超越,更是一种漠视强权决不屈服的姿态。

所以,夜深人静之时,当许惊弦一次次回想起泰山绝顶那一幕,眼前浮现出林青殒落的身姿时,既有难言的伤痛,亦有隐隐的一份自豪。

——暗器王为追求自身的理想而成仁,九泉之下,亦是含笑无憾吧。

自己之所以执著于报仇的念头不放,固然是无法接受失去林青的悲痛,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亦想成为一个像林青一样顶天立地、有所追求的男子汉。击败明将军无疑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方法,可他丹田被景成像所伤,在武道上难有成就,所以他只能用仇恨来激励自己,迫使自己奋进。

许惊弦猛然抬头,直视明将军∶“你放心,就算是报仇,我也只会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决不会乘人之危,辱了林叔叔的名头。”

明将军低声一叹∶“听了我刚才与龙判官的对话,你应该对武道有更深的理解。仇恨最能蒙蔽心灵,如果你怀着一颗复仇的心,纵有所成,亦不免偏激过甚,难成大器。要想击败我,你必须要先学会放弃报仇之念。”

许惊弦缓缓点头:“从现在起,你只是我的敌人,不再是我的仇人。”话一出口,心里顿觉轻松。放下了纠缠已久的仇恨,他终于得到了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我只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明将军眼中光芒闪动,“去年在穹隆山,我曾与碎空刀叶风订下七年之约,届时我亦将届花甲之龄,那也是我给自己订下的一个期限。如今叶风失踪,生死不明,希望你能替他完成这个约定。在这六年之中,你随时可挑战我。”

许惊弦略一沉思,朗然道∶“你放心,在这六年之中,我会像林叔叔一样把你当作一个超越的目标,一个人生途中必须跨越的障碍,并为之付出最大的努力。如果六年后我的武功难有进展,而你已年老力衰,那我就会寻找一个新的合适的目标,继续我的努力。我并不想能成为天下第一,我只希望能够成为最好的自己!”

明将军大笑道:“好好好!暗器王是我平生最好的对手,可惜他英年早逝,一身绝学并无传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亦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这一刻,我从你身上瞧出些他的影子来了。唉,想当年林兄与我之战亦是迟了六年,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啊。”

飞泉崖以北二十里,已脱出叛军势力范围,纵有追兵,亦只能是小股的侦查部队,无须担心。两人各怀心事,默然前行。两个时辰后,寻到一个山谷中歇息。明将军从怀中摸出一枚烟花,擦起火折子点燃,放于空中。

烟花呈一令箭的形状,在空中经久不散。那是明将军与凭天行等人约好的信号,若是附近有朝廷的军队看到,便会前来接应。

过不多时,前方烟尘四起,一队骑兵往他们的方向奔来,人数约有百名,看装束正是朝廷中原铁骑。

许惊弦正出去迎接,明将军却一把拉住他:“且慢,情形有些不对。”

许惊弦顺着明将军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百人骑兵队皆是重甲在身,手持长兵,如临大敌。这里驻扎的并非随明将军入蜀的大军,而是朝廷派来守御三峡一线的部队。此地乃是敌我势力交错之处,枕戈以待原也无可厚非,但那些骑士显然是望见了烟花赶来,却并不大声呼喊寻找,而是悄无声息地四散开来,展开细致的搜索,而座下的战马也全是蹄裹软布,口中衔枚,显得十分蹊践。

明将军低声道:“我们不忙出去,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来的一定是此处朝廷大军的嫡系部队,但为何行动如此鬼祟?”

明将军冷哼一声:“你虽智慧过人,但对于朝堂之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还是了解得太少了。此次出兵虽是为国而战,但不知多少政敌巴不得我死于战火之中,就算打一两次小败仗亦会被他们小题大做一番。”

许惊弦悚然一惊,对于那些远离战场的高官望族来说,根本不会顾忌外夷入侵的后果,只会在乎自己的权益。如果能在这样的场合下杀掉明将军,事后将罪责推在叛军头上,谁又能知道真相?

那群骑士又近数十步,只见他们行动间不发一言,皆以手语相示,却是分布有序,队形丝毫不乱,显然训练有素,乃是朝中­精­兵。

明将军轻轻一叹∶“现在可以肯定我的判断了。这些人的耳朵全被棉花等物封堵住,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许惊弦恍然大悟:“将军威名在外,深得军士尊重,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给你表明身份的机会。他们得到的命令必是一旦发现放出烟花信号的人,立即格杀勿论。你能猜出幕后的主使是何人吗?”

明将军以指按­唇­∶“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就会明白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去猜”

许惊弦一怔,能调动这些­精­兵去做如此不合情理之事的人,普天之下能有几人?一旦伏击不成或是走漏风声,将军府岂会善罢甘休?遍观朝中,又有几人敢承担这样的后果?自从魏公子一死、泰亲王谋反不成远遁南疆后,包括太子在内,朝中众臣再无人敢公开与明将军作对。最忌惮明将军的人,是当今皇上!

明将军沉声道∶“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我虽负伤,却也有几十个方法让这些人明白我的身份与杀了我的后果。若还镇不住他们,岂不是白当了数十年的大将军?你不必参与此事,一旦沾上,一辈子也难以摆脱。”

许惊弦知明将军言之有理,看他态度随意,自有保身之道,心情亦轻松起来,低声道:“将军保重,我可不希望六年后找不到你这个对手。”

“嘿嘿,你还是小心简歌吧。”

许惊弦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朝明将军行了最后一个军礼,转身走开。从此以后,他只是江湖少年许惊弦,不再是亲卫营战士吴言。

明将军缓缓望着许惊弦走入山谷深处、被树­阴­遮挡不见的身影,喃喃—叹。他在京中已呆得太久,久得几乎忘记了江湖的滋味,试想如果自己再年轻二十岁,或许就会借此机会脱离朝廷,远走天涯海角去寻找青霜令的秘密。

那,才是他毕生的追求!

许惊弦隐隐听得身后动静传来,回头望去。只见明将军已现出身形,那百人骑兵业已发现了他,形成一个扇面合围而来。面对即将到来的铁骑冲锋,明将军却全无闪避之意,端然伫立于山谷口,浑若一夫当关。或许他事先未料到朝廷会用这样的方式迎接奇袭荧惑凯旋的功臣,但他也决不会在自家地盘上失了大将军的尊严。

一记啸声仿佛从天外传来,并不尖锐的声线透过耳朵直抵心头,那是明将军面对一百铁骑发出的震慑之音。如果按以往许惊弦的­性­格,他一定会在确定明将军脱险后方才离开,但现在他已无意继续观察。对明将军的手段知道得越多,越会给自己造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转出山谷,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上。许惊弦停下脚步,沉吟难决。

他虽已拿定主意夺取青霜令,但想到简歌­阴­险狡猾,图谋极大,平日皆是低调行事,他早就离开京师隐于江湖,人海茫茫,如何才能寻到其下落?若再有御泠堂一众叛将追随左右,自己孤身一人,更难匹敌。想到宁徊风曾提及简歌几天内就已回复明将军的传言,其藏身处应该就在附近,不妨先去打探一番,再作打算。

随着宁徊风的名字跳出,在飞泉崖前的一幕重新浮现眼前,蓦然胸口巨震:叶莺、扶摇,都已死去!

在明将军面前,他一直努力保持从容与镇静,甚至强迫自己忘却。直到此刻一人独处,才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那个任­性­刁蛮、口口声声骂自己“臭小子”的女孩子已经不在了,那个陪着自己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爱鹰也不在了。

一股痛彻心扉的悲伤瞬间袭来,由心房直抵全身,霎时觉得天旋地转,四肢麻木,几乎站立不稳。

许惊弦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毫无意识地挪动着脚步,不辨方向,跌跌撞撞地沿着一条岔路前行。简歌、青霜令、悟魅图、宫涤尘、明将军……所有的一切在此刻仿佛都已失去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许惊弦方才清醒过来,只觉得全身寒冷颤抖不休,原来不知何时下起的大雨已把他淋得浑身透湿。

天­色­已墨,他身处荒野之中,看不到一丝灯火,早已错过了宿头,只好斜靠在一棵大树边稍稍躲避。他疲惫不堪,但只要一阖眼,与叶莺、扶摇相处的片段就不断涌入心间,甜蜜的回忆夹杂着酸楚的痛苦,让他时而微笑、时而伤怀,仿如痴呆。直到凌晨时分大雨停歇后,才总算小睡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一夜,他借着微明的天光看清道路,起身继续上路,却觉浑身乏力,四肢发软,一摸额头竟是滚烫似火。原来自从荧惑城之变后,为了逃避叛军的追杀一路奔波,即使到了恶灵沼泽中被梁辰夫­妇­收留,心里也一直绷紧着弦,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飞泉崖之前手刃杀父仇人宁徊风,又亲眼目睹叶莺与扶摇坠下深渊,再加上昨夜被大雨淋湿,粒米未沾,心力交瘁之下,他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染上风寒。

许惊弦在心里叫着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一定要撑下去。他使劲一捏大腿,剧痛让发昏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强打­精­神,挣扎着往前走。

走了十几里路,总算看到前方有一个小城镇。镇前恰有一间面店,他勉强跨入店门,再也支持不住,扑倒在最近的一张桌前:“老板,给我来一碗热汤面。”

几口热汤下肚,许惊弦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却发现一道目光紧紧盯在自己身上,抬头望去,却是桌对面的一位女子正没好气地望着他,目光中满是嫌恶之意,似乎恨不得他立刻消失。

那女子年约十八九岁,瓜子脸庞,大眼淡眉,轻腮细口,容貌甚美,水绿­色­的云衫衬着纤若柳枝的细腰,抬手间露出手腕上明晃晃的玉镯。像这等大家闺秀式的人物,一般只在京师重镇里见到,出现在这小城面馆里,显得十分醒目。

许惊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女子早已就座,但自己昏昏沉沉之下根本就没注意到她,毫无避忌地径直坐在了她对面。歉然一笑,正要起身换个位置,那女子瞅见他憔悴的面容,微怔之下先开口道:“你有病在身,就不必动了,我换个位置就好。”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岭南一带的口音。

但小店本就地方不大,已有几位做苦工的脚夫正在吃早点,竟无空位。那女子皱皱眉头,无奈只好仍坐于原处。

许惊弦看她一眼就瞧出自己身体状况,又是穿戴不俗,对方也不避讳自己的病体,多半是会武功的江湖儿女,却不知来到这偏远小镇做什么?只不过他重病在身,脑中仍觉眩晕,亦无暇顾及对方的来历,强迫着一口口把碗中的面吃下去,­精­力渐渐恢复了一些。

几名苦力汉子在一旁闲聊,只听一人叹道:“孟老三本来家里就穷得快揭不开锅了,老婆前几日刚刚病倒,昨天他六岁的儿子又被叶家的狗咬伤了。孟老三实在没法,只好去叶家讨些药费,结果又被痛打一顿,真是祸不单行,大家都是好兄弟,不妨凑些钱给他送去。”

“真是怪事,不给药费也就罢了,怎么还挨打?”

“哼哼,叶公子可是满嘴道理。说是孟家小儿害他家的狗掉了一颗牙,不但不赔药费,反倒要孟老三拿出银两来。”

“你瞧着吧,叶家如此欺压乡民,迟早会遭报应。”

“嘿嘿,我看报应早就有了。你不见叶姑娘二十好几了,­性­格虽然暴躁些,模样却也不算差,但就是嫁不出去。听说县太爷夫人才死几日,叶家就急忙去提亲,结果倒好,去说亲的人被打了回来。这才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们小声一点,若是被叶公子听见,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秦你怕事,我们可不吃这一套,反正光棍一条,大不了和叶公子拼上一条­性­命。”

几个汉子越说越大声,忽听“啪”的一声响,众人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那女子一掌把面碗重重拍在桌上,顿时碎成了几块。一时面馆中静了下来,十数道目光都集中在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面冷似水,恶狠狠地道:“谁敢再说一句叶公子的坏话,下一掌就拍在他的脑袋上!”

众人早瞧出那女子有些来历,还道她听不惯叶家作威作福、欺凌百姓,欲要出头,谁知竟听她如此说,只怕是叶家请来的人,霎时心都冷了。

许惊弦烧得糊里糊涂,听那几人提到“叶姑娘”,恍然便觉得是在说叶莺,亦是拍桌大叫:“谁敢再说一句叶姑娘的坏话,我也不饶他。”

有一人气恼不过,站起身来想要分辩,但还不等他开口,已被另几人生生拽住,拥着往门外走去。这些人都是心­性­良善的穷苦汉子,手脚虽然有些力气,却无武功,不少人吃过叶府的苦头,此刻只当许惊弦与那女子亦是叶家请来的护院高手,不敢多惹。

“几位请留步!”许惊弦一语出口已觉不妥,毕竟他自小受义父许漠洋教诲,对善恶忠­奸­分辨得清楚,心想若是被义父与林叔叔听到自己刚才的话,只怕九泉之下亦难安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侠者本分,就算自己重病在身,

也由不得那姓叶的猖狂。

那女子亦道:“几位大哥稍等。”

“嗖”的一声响,一道银光从几个汉子的中间穿过,钉在门楣之上,竟是一枚以纯银所制、形如树叶的暗器。

那细如叶片的暗器从几人的空隙中穿过,离得最近的那人眉梢间犹觉一股凉风,只要那女子准头稍偏,就会钉在他身上。几名汉子看着那依然在门楣上抖动不止的暗器,脸上皆变了­色­,一时不敢动弹,只得暗暗叫苦。

那女子瞪着许惊弦,目光中敌意渐浓:“喂,小病痨,你叫住他们是什么意思?”

许惊弦听她口中如此不客气,冷冷道:“只怕和你的意思有些不一样。”他只道那女子意欲替叶家报复几人,见她出手奇快,暗器功夫自成一派,凝神戒备,一时病似乎也轻了些。

那女子根本没有把许惊弦放在眼里,转头对那几位汉子一笑:“几位大哥先不要走,等我宰了这条叶家的狗,再陪着你们去宰叶家的人。”

几位汉子愕然大张着嘴,一时分不清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许惊弦亦是吃了一惊:“谁是叶家的狗?”

那女子轻蔑的目光转向他∶“你若是叶家的狗,就吃本姑娘一记暗器;若只是叶家姑娘的护花使者,便赏你两记耳光。自己选吧。”

许惊弦愣了一下:“我可没有姑娘那么大的杀心,就算你是叶公子的走狗,我也就只打你两拳……”

两人对视一会儿,反应过来,同声道:“原来你也要找叶家的麻烦啊。”一齐大笑起来。但许惊弦随即便是几声咳嗽。

那女子道:“小病痨,你若是撑不住,打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你放心。不过好男不和女斗,我去收拾叶公子,叶姑娘就拜托你了。”

“呸,我才不欺负弱女子,叶公子是我的,你不许抢。几位大哥带路吧。”

几位汉子大喜,却亦怕两人势单力薄斗不过叶家人多,最终牵累自己。一人道:“叶家就是城南最气派的一户人家,一望即知,两位自己去吧。”

两人依言寻到叶家,但见高墙厚瓦,青砖玉檐,果然气派,想必是鱼­肉­百姓所得,当下二话不说,一路打将进去。

叶家乃是当地一霸,养有不少家丁,但都是仗势欺人之辈,仅会几招花拳绣腿,遇到真正的武林高手自是不堪一击。许惊弦一路杀进叶家庭院,沿途打倒了十几人,出了一身大汗,大觉畅快,哈哈大笑:“今日才知,原来打人可以治病。”

绿衣女子却是下手决不容情,凡是被她沾上的大多断手断脚,几名张弓搭箭者尚未拉开弓弦,已被她那银叶般的独门暗器击倒。许惊弦注意到那绿衣女子身法极其灵动,如蝴蝶穿花般在人群中游走,暗器手法与众不同,武功则以小巧擒拿为主,姿态飘逸,却是狠准兼备,动辄伤筋动骨,与普通的擒拿之术迥异,应是其师门独创。

不多时两人进了内院,那叶公子尚未起身,听到院中大乱,刚刚披上衣服,就已被那绿衣女子一拳击在胸口上,一口气几乎未缓过来,随后脸上好一阵火辣,连被掮了几记耳光,面颊顿时高高肿起。

“你就是叶公子?”

面对飞来横祸,叶公子此刻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那绿衣女子满脸杀气,又尖又长的指甲正对着自己的眼皮,似乎只要自己否认身份便会眼珠不保。此情此景之下,只好应承。

“揍你的原因自己去想,本姑娘不多解释。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准叫叶公子。”

叶公子声音颤抖:“这……我就是姓叶啊。”

“你可以姓叶,但不许叫公子,否则……”绿衣女子手上微一用劲,叶公子立刻杀猪般大叫起来。

许惊弦看得有趣,将一个舍命冲进来救主的家丁抛出门外后,忍不住笑道∶“听这位姑娘的话,你就当自己多活了二囧,十年,让人叫你叶老爷吧。”

绿衣女子恨声道∶“那也不行。看你现在这肿脸的样儿,以后只许叫叶猪头。”

叶公子哭笑不得,奈何命悬人手,又怕绿衣女子的指甲划入眼球,头也不敢多点,连声称“是”。

许惊弦大笑∶“另外转告你那个姐姐或是妹妹,不许别人叫她叶姑娘。你叫叶猪头,她就叫‘夜明珠’吧,哈哈……”

“叶明猪,真是好名字啊。”绿衣女子忍不住掩­唇­而笑,终于放开了叶公子,“另外马上叫人给那个……对了,孟老三家送一百两银子,以后不许再欺负当地百姓。你若敢事后报复,下次我就让你除了一颗猪头之外什么也不剩。”

两人大摇大摆走出叶家,恭送他们的是一群倒在地上呼爹喊娘的家丁。

来到城外,绿衣女子望着许惊弦道:“瞧不出你武功还挺不错。可不能一直叫你小病痨,怎么称呼啊?”

许惊弦颇喜她的率真,并不隐瞒∶“我叫许惊弦,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沈千千。你行走江湖,应该听说过‘身影倩倩、笑容浅浅、素手纤纤、暗器千千’吧?那说的就是我。许惊弦,嘿嘿,你这名字倒不如小病痨叫起来顺口。”

许惊弦苦笑,本以为自己明将军克星之名江湖皆知,如今才发现面前的女子就是孤陋寡闻的一位。他虽听林青、鹤发等人说过不少江湖典故,但对于沈千千这个长长的绰号却是平生首次听闻,不过细想一下倒是颇为符合她的形象。

“我的名头没有吓坏你吧?”

“不敢不敢。我只是在想你不让‘叶猪头’叫叶公子的原因。”

“哼,那你也要告诉我不让‘叶明猪’叫叶姑娘的原因。”

许惊弦神情一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

沈千千察言观­色­,试探发问:“你喜欢一个姓叶的女孩,但她不喜欢你?”

“她……她……”许惊弦吸了一口气,才算把话说出来,“她已经不在了。”

沈千千眼眶微红,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道∶“我们都一样。”

沈千千乃是海南落花宫宫主赵星霜的独生女儿,落花宫以“飞叶流花”暗器闻名天下,赵星霜亦与暗器王林青、黄山千叶门葛双双、将军府毒来无恙并称当今世上四大暗器高手。沈千千少女心­性­,不愿守在落花宫中被母亲管教,偷偷跑来中原,无意中与碎空刀叶风相识,自此一见倾心。

半年前将军府传下将军令至江南苏州府五剑山庄,碎空刀叶风前去相助,沈千千带着婢女水儿同往,本以为再见到心上人可一吐心曲,谁知叶风却爱上了五剑山庄盟主雷怒的夫人祝嫣红。

叶风在刀王秦空、跟随沈千千以施保护的落花宫高手龙腾空的相助下大战将军府,挫食指点江山、断中指行云生一臂、杀死无名指无名。

穹隆山顶一战,叶风悟破“忘情七式”,当场击杀六大邪道宗师中的鬼王厉轻笙,龙腾空却死于水知寒之手,刀王秦空也被明将军以当年诺言所迫自断一臂。雷怒为保­性­命投靠将军府,不容祝嫣红与叶风的恋情,写下休书的同时暗中下了“青丝媚”之毒。

最终祝嫣红身死,叶风悲痛之余斩断穹隆山顶无名峰的唯一生路,与雷怒、鬼王厉轻笙门下子侄决一死战,自此不知所终。

沈千千挂念叶风的安危,虽知叶风面对十余名高手的围囧攻,难有生望,但既未亲眼见到他尸身,总还抱着一丝侥幸。可在穹隆山寻找多日全无收获,最终也不得不放弃。

少女情怀最难将息,尽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半年过去了,沈千千对叶风依然难以忘怀。恰好近日收到母亲的传信,说是自小订下的亲事对方派人前来催促完婚,要她即刻回落花宫成亲。她知道若非自己任­性­出走,龙腾空也不会送命,而母亲与龙腾空之间渊源极深,此刻必是惊怒交加,她不敢违抗母命,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家去。这一路上更是念起叶风的诸多好处,这一日途经小镇,无意中听到有人说“叶公子”的坏话,便忍不住发作起来。

两人虽不明对方所钟情的那位姓叶之人的情形,但寥寥数语间,便大生同病相怜之意。

许惊弦对沈千千一抱拳:“多谢姑娘援手之恩,这便别过。”

“嘻嘻,这算什么援手啊?叶府里一个高手也没有,若没有我,恐怕你还打得更过瘾些。”

许惊弦诚声道∶“我谢你是因为打了一架后心情好多了,病也好了大半。”

沈千千眼睛一亮∶“你要去哪里?”

“我……尚未有计划。”

“那正好,愿不愿意再帮我打一架?保证让你心情更好。”

“姑娘的仇人吗?”

“呸,我才不要那样的仇人。是我娘给我订的亲事,你帮我把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打跑好不好?嗯,我来对付他,你负责他手下的虾兵蟹将就好。”

许惊弦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开玩笑道:“哈哈,天下竟有这么凶的新娘子,谁敢要啊。”

沈千千赌咒发誓般喃喃道∶“除了叶公子,谁也要不了我!”

刹那间,许惊弦被这痴情的女子深深打动了:“好,我帮你打跑那个癞蛤蟆!”

听沈千千说起,许惊弦才知那只“癞蛤蟆”远在南海的一座荒岛之上,这一趟至少也要耗费近一个月的光景。不过他并不后悔答应陪沈千千走一趟,毕竟寻找简歌全无头绪,何况他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冲淡悲痛。

两人转而南行,走了近十日方到达海边。许惊弦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途中配了几副汤药后病已痊愈,重又买了一柄普通的佩剑防身。

许惊弦尚是第一次见到大海,但见波澜壮阔,无边无际,顿觉心胸开阔,神清气爽。

沈千千却有些心神不定∶“唉,我小时候倒是两次去过那个荒岛,但现在可记不起来怎么走了。”

“那个荒岛可有名字?当地的渔民或许知道。”

“嘻嘻,名字先不能告诉你,免得吓跑了你。我先去问问渔夫,你可不许跟来。”

“骷髅岛?妖魔岛?你当我是吓大的?我看你糊里糊涂的,只怕自己家都未必找得到。”

“你说对了,落花宫有专门的船只守在海边,若是让我自己找,还真找不到。”

许惊弦啼笑皆非∶“那你快去问一下当地渔民吧,若有熟悉的向导就雇一只船。嘿嘿,提前说好,我可没钱。”

“我出银子,你保证不偷听就行。”

许惊弦依言去一旁观看海景,虽然好奇,却也未运起“华音沓沓”心法探听。不多时沈千千垂头丧气地回来,嘴里还对那些“无知”的渔夫嘟嘟囔囔,看来是无功而返。

许惊弦道∶“要么你去找落花宫的船,他们一定知道。”

“不行不行,那样他们肯定要逼我回去见母亲。”

“你这个落花宫少主怎么当的?就没有一点权势?也没有一个心腹?”

“我才不想当什么落花宫少主,只是命不好,老天偏偏让我娘生了我。”

许惊弦摇头苦笑∶“多少人羡慕你的身世,你自个儿反倒如此说。让你娘听到了,真要活活气死。”

“嘻嘻,这些是我的心里话,你可不能告诉她哦。”

“那好吧。现在找不到路,架也打不成了,你最多再拖几个月,还是得回去嫁给那个癞蛤蟆。”

“这可不行。”沈千千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走,我们去找落花宫的船。那些人要是敢逼我回家,我就投海自尽!”

许惊弦大笑:“你这分明是在逼他们自尽啊……”

落花宫乃是南海一带最大的江湖门派,沿海几处重要的码头有停船备用,皆是气派十足的高舷大舱,船身上刻着落花宫的标志一银叶与金花。

沈千千等到傍晚时分方才小心翼翼地往船上走去,更是面蒙黑纱,被许惊弦嘲笑为回家的梁上君子。

然而沈千千这一去便再无消息,许惊弦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耐心耗尽,亦往船上行去。

方一接近便感觉不对,按理说这么大的船至少应该配有三十名水手,但舱中虽然灯火通明,却无半分声响。

许惊弦心存戒备,手按剑柄登船,第一眼就见到船头倒着一位船员,呼吸深长,状如熟睡,应该是被人点了|­茓­道。

许惊弦稍稍放心,无论对方是谁,至少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沈千千应无­性­命之忧。不过她已得落花宫主赵星霜五六分真传,对方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制住她,若非出其不意,就是武功极强。

正要继续查看,毫无来由地心中突生警觉,蓦然回头,却见一位黑衣人立于身后七八步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许惊弦心中大震,此人到来竟然全无声息,形同鬼魅。他的武功今非昔比,想不到依然对此并无所觉。单以轻功而论,普天之下亦没有几人能够做到。

“千千就是因为你才不愿意嫁我么?”

许惊弦更吃了一惊:“你就是癞……咳,哪来的疯子?”

黑衣人无声地笑了:“千千果然什么话都告诉你了。小的时候,她给我起的外号就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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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第23章 荒岛穷途

那黑衣人身材瘦小,相貌英挺,目光如刀剑般锐利,脸­色­却是蜡黄,隐现一股黑气,倒似是沉疾缠身,全无高手风范。他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三四,额角上却皱纹显现,眼神中隐有一种悲怆厌世之­色­。

许惊弦记挂着沈千千的安危,转身往船舱奔去,才一提步,但觉眼前一花,那黑衣人已飘然横身拦住去路。他的身法颇为古怪,提步间显得小心谨慎,好似唯恐踩踏了什么东西一般,速度也不快,却是轻如淡烟,行动间不发出丝毫声响。

许惊弦忍不住赞了一声:“好轻功。”或许他的轻功潇洒不及林青的“雁过不留痕”,迅捷不及登萍王顾清风的“幻影迷踪”,飘逸不及追捕王梁辰的“相见不欢”,却如狸猫踽行、猎豹扑食般全无征兆,身姿仿佛被海风吹拂而行。

黑衣人抿嘴一笑:“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轻功,名唤‘随波逐流’,爹爹夸我悟­性­不凡,你又觉得如何?”江湖上能够自创武功者,大多是开宗立派的人物,也不知他当真是天资过人,还是胡吹大气。对方虽是笑得毫无心机,不似有何敌意,许惊弦却不敢怠慢,挺剑护住胸腹道:“沈姑娘在哪里?”

黑衣人不答反问:“你如此担心,一定是很喜欢她吧?”

许惊弦不理那黑衣人,闪身进入船舱之中,只见舱中横七竖八倒了十几名船工,却无沈千千。黑衣人随之进舱,口中道:“你不必害怕,你既然是千千的意中人,我决不会害你。”

许惊弦暗忖你若真是那个“癞蛤蟆”,她既然喜欢上别人,岂有不加害的道理?他停步一道摆长剑∶“你再跟来,莫怪我不客气。”

黑衣人轻笑一声:“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让千千倾心……”话音未落,蓦然逼前数尺,抬起右掌往许惊弦胸口按来。

黑衣人的出手全无预兆,许惊弦的­阴­阳推骨术竟未察觉。幸好他一直保持着警觉,以剑作刀,使一招帷幕刀网的“天河倒悬”,长剑由胸前挥扫而下,若是对方不及时收手,便是断腕之祸。

但长剑方起,黑衣人浑若被剑风吹开般退回原处,惊讶道:“看不出你年纪不大,武功却挺厉害,比我家仆人阿苦好多了。”

许惊弦听这黑衣人拿自己与家仆比较,但语气中却无轻视,反倒有几分赞许之意,暗忖要么此人真是心­性­淳朴,要么就是城府极深。冷然道:“你若是知道厉害,就快放出沈姑娘。”

黑衣人摇头道:“那可不行。我这次出来,爹爹吩咐我一定把千千带回岛上。我守在这里,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怎能放走?”

许惊弦喝道:“你到底是谁?掳走沈姑娘有何居心?”

黑衣人正­色­道:“我叫风越宗,千千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当然要带她回去成亲。”许惊弦立刻想到了明将军的本名“明宗越”,不知这两个名字之间有何关系?当下不动声­色­道:“想娶沈姑娘,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现在不能跟你动手,我还没有吃解药,若是运起内力,掌中便全是毒,万一不小心伤了你如何是好?”看着风越宗一本正经的模样,许惊弦哭笑不得,也不知他是真心如此,还是心存戏弄。当即挺剑刺出:“就怕你没有那么大本事。”

风越宗那“随波逐流”的轻功果然名副其实,轻飘飘的身体犹如被剑风吹荡着,左闪右躲,许惊弦连发五六剑,竟是徒劳无功,莫说伤敌,连他衣角亦未沾到。许惊弦顿生好胜之心。风越宗的身法虽轻忽无定,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移动间骨骼的运动虽不依常法,总还有迹可循。几招过后,许惊已可大致推测出其行动间的规律,向左虚剌几剑迫风越宗往右移开,蓦然一剑直取中宫。这一剑算准了落点,风越宗避无可避,只好右掌拍出,撞在无锋的剑脊上。

一声闷响,许惊弦但觉手中一震,对方这一击虽不强劲,却是如海潮般连绵不绝,更有一丝诡异的热力沿着剑身直传上来。风越宗没有说谎,他掌中之毒附在内力之中,极是难防。

许惊弦大吃一惊,幸好他这一剑只是迫敌自救,尚留有余力抵御。毒力逆脉而行,冲过手指、腕关、肘弯,直到肩膀处方才被他化解,若是抵达心脏,只怕立时就会毙命。

风越宗一击后罢手,脸上显出关切的神情:“你没事吧?”

许惊弦惊疑不定,莫非此人天生身带剧毒?不然何以能将毒劲化于内力之中?难怪他一脸病容,隐露黑气,原来那毒素早已渗入他的肢体血脉之中。但他口中犹不服软:“区区一点小毒,又怎能伤得了我?”

风越宗大喜∶“没想到你武功这么强,不但迫我出掌,还能化解毒力,千千的眼光果然不错。”看来他真是错当许惊弦是沈千千的意中人了。

许惊弦奇道:“你若毒死了我,不正好遂了心愿,让沈姑娘嫁给你么?”

风越宗道:“可我不喜欢杀人。那样千千只会恨我一辈子,她就算无可奈何地嫁给了我,也会郁郁寡欢,又有何乐趣?”听了这句话,许惊弦对风越宗敌意大减。此人虽是有些夹缠不清,但至少心­性­并不坏,而且确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沈千千。

风越宗口中发出一声呼哨,船身顿时微微一沉,似又有人来。许惊弦急忙出舱查看,却见一群黑衣人陆续上得船来。

风越宗发令道:“将那些船员搬到码头上,不可坏了­性­命。留下一人负责通知附近落花宫的人前来接应,其余的随我开船上路!”

许惊弦喝道:“你好大胆子,落花宫的船也敢劫。”

风越宗笑道:“若是千千嫁给我,赵宫主就是我的岳母大人,落花宫出手何等大方,一只船儿当嫁妆还不够呢。”

那群黑衣人训练有素,几人搬移船员,另几人扬起白帆,就欲开船。许惊弦正要上前阻止,却被风越宗挡住去路,连变几次身法,都被他挡在面前。

船身一晃,铁锚已解开。许惊弦大急,怒道:“你快令手下停船。”

“你若能打赢我,我便让他们停下。”

许惊弦心知必须尽快摆脱风越宗,制止他手下开船,一旦船行入茫茫大海之中,必是难辨方向。更不迟疑,长剑轻点;分剌风越宗左右肩与喉头,这一式“大难临头”乃是屈人剑法中­精­妙招术,取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意思,点向肩膀的剑式只是在空中虚抖出几朵眩目的剑花,真正的杀招乃是那刺喉一式。

风越宗对虚幻的剑花视若不见,双掌乍开复合,于喉间合十,状若拜佛,若许惊弦剑式不变,长剑必会被他夹在掌中。

许惊弦由斗千金处习得《用兵神录》后,对长剑的运用之法别有体会,并不拘泥于死板的剑招,每一招皆留有余力变化。他见风越宗识破自己剑路,当即虚招化实,刺喉一式于中途骤停,转而主攻对方右肩。这一下大出风越宗意料,仓粹中不及变招,身形急退,袖中滑出一件细小的兵器,锁住剑锋,随即反方向用力一扳。

“咔”的一声脆响,长剑剑锋竟被扳去半寸长的一截,而风越宗匆忙出手,肩头衣衫也被划开了一道大缝,险些伤及皮­肉­。

起初双方不明虚实,对自己的武功十分自信,皆存着速战速决的念头。这一交手才知彼此皆非庸手,谁也没占到便宜。

许惊弦心中暗叹,若是显锋剑在手,这一剑足可令对方挂彩。

风越宗望着自己断裂的衣袖,满脸惊讶,亦不敢托大,左袖轻抖,又滑出一物握于掌中,缓缓道:“除了爹爹,还没有人能逼我用双手兵器。”

方才变化太快,纵然许惊弦眼尖,也未能瞧清楚他兵刃的模样。但见其双手都笼于袖中,挥动时隐见指缝中银光闪动,应该是短小轻便的奇门兵器。

经过一招试探后,两人皆不敢轻视对方,静立于五步外,等待对方露出破绽。那十余名黑衣人行动极快,巳将落花宫的人皆搬离船只,准备开船。

许惊弦暗暗叫苦,眼角余光扫向周围。但就在分心的一刹那,风越宗已腾身冲前,袖中银光大嬅,拍向他的面门。他挺剑一格,一声巨响若金石相击,震耳欲聋。

这一招全无花巧,凭的就是疾如闪电的身法。借着前冲之力,虽是短兵器,却是势沉力猛,许惊弦不由倒退了两步,欲要回击,风越宗一招无功已然退回原处,浑若从未动过。

风越宗不悦道:“你不专心打架,若是看不起我,我们就不玩了。”

沈千千生死未卜,许惊弦哪有心情陪风越宗“玩”?不过听他口气,似乎并不谙世故人情,随口道:“你以多欺少,太不公平了。”

“那些都是我家的仆人,决不会­干­涉我们打架。”

“嘿嘿,这只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不信。我这个人心里一旦有顾忌,武功发挥不出十分之一,哪还是你的对手?”

“你要如何才觉得公平?”

“你驱散手下,再放了沈姑娘,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风越宗垂头思索起来。许惊弦原只是借说话稳住对方,伺机冲出杀散那群黑衣人,不料他竟对自己的胡诌信以为真,反倒有些过意不去。

风越宗忽然哈哈一笑:“爹爹说我是个实心眼,千千叫我疯子,但我可一点也不傻,岂会上你的当?这样吧,我们今日换个玩法,一炷香之内,你若能阻止开船,就算你赢。”

许惊弦啼笑皆非,此人蛮不讲理地强行缠住自己,难道以为天下人都像他一样,把打架当作好玩之事?他反应敏锐,霎时心中已有了计较:“你们人多势众,我如何能阻止你们开船?但我却有法子让船一炷香之内行不出半里路,你敢赌这一局么?”

风越宗望望天空,怀疑道:“看这风势,若是全速行驶,一炷香足可行出三五里,我可不信。”

“那如果我赢了,你可要放了沈姑娘,也不能阻拦我们离开。”

风越宗道:“你赢了,我认输便是,但千千要与我回家成亲,可不能放。”

许惊弦看风越宗的模样并不似存心耍赖,果然是个实心眼,索­性­激他一下:“沈姑娘是落花宫的大小姐,眼中只有本领高强的英雄,你若输给我,她更不会嫁给你啦。我若输了,保证以后决不纠缠沈姑娘……”他这话颇为讨巧,他与沈千千之间本就并无瓜葛,只是风越宗一厢情愿认定自己是情敌而已。话一出口,他却是一怔,经历了与宁徊风等人明争暗斗,他巳不知不觉学会了各种手段。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

风越宗受他一激:“好,就如你所说!”

许惊弦嘻嘻一笑,忽然身形一动,一剑刺向风越宗的胁下。风越宗遇变不乱,右手下沉封住剑路,却不料许惊弦只是虚晃一招,一抬手将长剑掷出,却是朝着桅杆­射­去。这一剑只要斩断帆索,仅凭对方十余人的划桨,一炷香时分断无可能行出半里。

风越宗不料许惊弦忽施巧计,但他反应亦是极快,腾身朝桅杆扑去,同时右掌凌空轻扬,那细小的兵器脱手而出,势道迅疾,后发先至在空中追上长剑。

“叮”的一声轻响,风越宗那兵器毕竟太过细小,又是匆忙间出手,未能附上十成内力,无法令长剑改变去势。但这一撞却令长剑于空中缓了一下,刚刚钉在帆索上,白帆尚未坠落,风越宗已及时赶到,左掌拨开长剑,右手如变戏法般几圈几绕,刹那间断裂的帆索已被他于空中打了一个死结。

直到此刻,长剑与那细小的兵器方才落地。

许惊弦瞧得瞠目结舌,风越宗的轻功倒还罢了,那一刻他在空中不但要承受主帆过百斤的重量,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两截帆索接起来,集刚猛的外功与小巧的柔劲于一体。他心中暗叹∶江湖上真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当日明将军品评天下少年英雄,根本未提过风越宗。但以今日所见,此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内力强劲,远在自己之上,再加上变招快捷,轻功超卓,进退疾如闪电,实是劲敌。武功决不在童颜之下,自己与之相比实是稍逊一筹。

风越宗在空中得意地扬声大笑,如一只大鸟般沿着桅杆滑下,御风而行。在他心里,这一场拼斗可并非玩闹,而是事关沈千千,必须全力以赴决不容失。所以那一刻激发出体丆内潜能,力保帆索不断,自己也是大出意外,暗地抹了一把冷汗。

许惊弦的目光停留在船板上那奇门兵刃上。那是一枚小小的圆环,径长两寸,以纯银所制,若不是圆环外缘有一段被磨得锋利无比,闪动着瘆入的寒光,就如女子所带的银镯无异。

许惊弦恍然大悟:“你是南风风念钟的儿子。”

风越宗傲然道:“你是沧浪岛的贵客,我可要请你喝一杯喜酒。”

北雪南风舞,历鬼判官龙,方过一水寒,得拜将军府。

这流传于江湖上似诗非诗的四句话,说的正是邪道六大宗师:北雪雪纷飞、南风风念钟、鬼王历轻笙、擒天堡主龙判官、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以及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

风念钟二十余年前行走江湖,凭着掌中一对飞絮环连败黑白两道数大高手,锋头之劲一时无二,因其­性­格乖张,行踪诡秘,所以被江湖人视为邪道。后来不知因何事与明将军交恶,退隐南海沧浪岛,声称明将军一日不死就不入江湖。随后二十多年,南风的名头虽响,中原武林却再也无人见过他的身影。许惊弦暗骂自己糊涂,落花宫主赵星霜当年有江湖第一美人之誉,与各大门派皆不乏交情,落花宫地又处南海偏远之隅,一家独大,给沈千千订下的亲事必然讲究门当户对,自己早就应该想到南风。而风念钟给自己的儿子起名“越宗”,自是隐含着“超越明宗越”之意。

想到这里,许惊弦俯身拾起长剑:“胜负尚未见分晓,我还有许多本事没使出来,怎能认输?”

风越宗凛然不惧:“嘿嘿,现在大概只有半炷香的时间了,且看你还有什么手段?”目光炯炯锁紧许惊弦,只要他稍有异动,便将出手。

船身一动,饱涨的风帆鼓足风力,疾速驶离岸边。许惊弦还是第一次坐海船,风浪一起,便觉脚下无根,身体有些发软,心知拖下去唯有认输,正要奋力一搏,忽见风越宗眉间一敏,手抚额头,竟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他还以为风越宗故意作出这种姿态,诱己出手,但见他脸上痛苦神情越发明显,不时深深吸气,不似作伪。

许惊弦忍不住关切道:“喂,你怎么了?”风越宗武功虽高,­性­情却是温良老实,若非沈千千的缘故,倒是个可交的朋友。

“哼,我决不会让你赢的……”风越宗这句话已是由­唇­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额上渗出滴滴冷汗,身形亦是摇摇欲倒。

许惊弦大生同情之意,心想南风之子也不算辱没沈千千,这毕竟是父母早早定下的媒约,她若真不想嫁给风越宗,自当求母亲出面,也由不得自己Сhā手。想到这里,许惊弦还剑入鞘:“一炷香大概已过,我认输了。”

风越宗应声软软坐倒于地,脸上犹挂着一丝笑容。

许惊弦上前扶起他:“你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得了什么重病么?”

“我刚才用力过度,体丆内毒发了,须得立刻赶回岛上服解药……”

“你身上就没有带解药?”风越宗不答,只是缓缓摇头。

一名黑衣人上前望了一眼,旋即回身大声喝令其余人加快速度,早日赶回沧浪岛。许惊弦心想只要风越宗不能出手,那些黑衣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大可制服所有人后再寻到沈千千一起离开,但望着风越宗一脸诚恳、毫无心机的模样,似乎稍动一下这念头亦觉羞愧。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此去沧浪岛要多久?”

“也就两三日的行程吧。”

许惊弦见船只已离岸很远,依自己的水­性­只怕难以游回,看风越宗气息奄奄浑若待毙,又实在无法开口让他下令回航,何况沈千千独力难撑,亦是放心不下,只得作罢。

过了一会儿,大概体丆内毒­性­稍弱了些,风越宗缓缓坐起身来:“对了,千千被我点了|­茓­道,安置在底舱中。时间过长影响身体,你快去帮她解了。”

许惊弦苦笑道:“你也知道沈姑娘的脾气,就不怕她闹得天翻地覆?你现在浑身无力,她说不定还会给你几记耳光。”

风越宗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我只是小时与她见过两面,那时就不知被她打了多少次,还被狠狠地咬过一口……”

许惊弦见他痴心一片,对他生出几分敬意。陪风越宗说了一会儿话,看他虽是毒力发作,­精­神萎靡,却也并无大碍,这才去在底舱中找到沈千千,解开她的|­茓­道,二人逮迤回到甲板上。

风越宗只是少年时见过沈千千两次,数年不见,昔日的小姑娘已出落得美丽高挑,不由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不时地偷望她一眼,旋即又转开头去,脸上微红。

沈千千却是缠着风越宗闲聊往事。许惊弦才知风越宗自幼就是体蕴剧毒,只有日夜不停修炼内力,并且隔不多久便须服用风念钟特制的解药方可压制。正是因为时时刻刻都在与体丆内剧毒相斗,所以风越宗年纪虽只有二十出头,一身内功修为已是远超同龄之人。但随着内力增强,毒素反噬之力也越大,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

听沈千千说出“情敌”并非许惊弦,而是另有其人时,风越宗微微一怔:“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让惊弦早些下船,不要去沧浪岛了。”

许惊弦笑道:“就算只是沈姑娘的朋友,也可以喝一杯喜酒啊。”

风越宗面有难­色­:“实不相瞒,家父近来心情不佳,经常迁怒于家仆。若知你并非千千的意中人,恐怕……这样吧,亭了沧浪岛,就仍说千千中意于你。虽然欺骗家父有违孝道,但此事事关惊弦­性­命,不可马虎。”

沈千千歉疚地望了许惊弦一眼∶“我倒忘了这一点,那就委屈一下你了。不过江湖上许多人都知道我喜欢的人是碎空刀叶风,就怕瞒不过风伯伯。”

“这倒不怕,家父多年不出沧浪岛,除了明将军的生死,什么江湖传言也听不进去。若不是听说明将军率军与乌槎国在西南开战,也根本不会放我离岛打探消息,更别说顺便找千千回来成亲。”

“呸,谁要与你成亲……”

许惊弦越听越奇,按理说如果沈千千真的青睐自己,风念钟才应该有动杀机的理由,为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风越宗稍事休息后,­精­神渐复,他常年与体丆内毒­性­相搏,已自然生出一股抗力,只要不运内功便无碍。

三人年纪相仿,又皆是­性­情中人,不多时便已熟悉起来,有说有笑。许惊弦本是不惯海船,但一路上听着沈、风二人解说海上各种奇景,也不觉气闷。偶有风暴来袭,反倒爬到桅杆最高处试炼胆魄,风平浪静之时,遥望海天云际,视界开阔,心胸舒畅,对叶莺与扶摇的思念亦稍淡了几分。

船行第三日午后,终于到达沧浪岛。离岸尚有数里,见到一人于礁石上相候。许惊弦料想此人定是南风风念钟,见他于翻涌的潮浪之中端然不动,浑如石像,一头散乱的长发被海风吹拂而起,笔直如箭。

尚未谋面,沧浪岛主身上那一身宗师气度已袭卷而来。

船停上岸,风念钟并没有前来迎接,仍是远望着三人。许惊弦隐隐感应到一道冷冷的目光罩在自己身上,暗自苦笑,不知若他知晓自己是沈千千“意中人”后,会是什么态度?

风越宗带两人前去拜见风念钟。但见他身材十分高大,宽额高颧,浓眉阔口,相貌十分威武,但乱发虬髯纠结于一起,似是多日不曾打理。

六大邪道宗师之中,南风是许惊弦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想不到竞是如此不修边幅,倒更像是一个飘泊多年、经历过辉煌与沉沦的江湖汉子。

风念钟虽然面露若有若无的笑容,但他的目光中似乎天生一丝凛冽之意,虽是炎炎夏日,许惊弦被他视线触及,亦觉心头微微有些发冷。只有当风念钟望向风越宗时,眼神中方;稍露暖意。

听罢风越宗介绍许惊弦的身份,风念钟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立刻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看来沈千千的“意中人”也难以让他另眼相看。

风念钟先拿出一枚丹药给风越宗服下,随即淡然道:“海中风浪大,大家皆觉疲累了吧?给沈姑娘的住处;已准备好,至于许少侠,只好委屈你先与家仆同住了。”

风越宗低声道:“惊弦也是我的朋友,他可以与我同住。”

风念钟道:“你才服下解药,须得早些运功化开药力,不可被人打扰。过几日我自会安排许少侠的住所。”话音中听不出喜怒,却是在发出不容违抗的命令。沈千千一咬牙:“风伯伯,我此次来就是为了解除婚约。”

风念钟浑如不闻:“喜堂都已准备好了,我看过黄历,十四天后就是黄道吉日,即可完婚。”

“风伯伯……”

“就这样定了。”风念钟转身离开。

沈千千望着风念钟远去的背影,一跺脚,大喊道:“即便要完婚,也要等到我母亲来了才可行礼。”

风念钟的话语随风飘来,掷地有声:“这是我的岛,自然是我说了算!”

三人面面相觑,风越宗无奈道:“家父喜怒无常,惊弦委屈你了。”

许惊弦耸耸肩:“你不必为难,倒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完婚之事。”

风越宗脸上一红,转向沈千千:“千千,你知道我从小就很喜欢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你相守一生,其实成婚与否都无所谓,但只要能时时见到你,就已是极大的福分……”他越说越是小声,最后几个字已是几不可闻。这几句话虽是表露情意,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头挤出来,当真是无比艰难。

沈千千沉默良久,方才低声道:“我知你待我很好,但我始终敬你如兄长,决没有嫁你为妻的念头。”

风越宗涨红了脸,急得连连摆手:“你不要误会,这些都是家父的意思,等他心情稍好,我自会劝他取消婚约……”

许惊弦不忍看到风越宗尴尬的模样,悄然离开。

沧浪岛方圆十余里,乃是南海之中一座孤屿。岛上东高西低,东面是一座小山丘,虽不甚高,却是峭壁兀立,孤崖临海,其上不生树木,险峻难攀,一道清泉从山顶泄下,这也是岛上唯一的淡水水源;西边是一片平原,生长着一片椰林,另种有各类菜蔬与谷物,沧浪岛上的食物大多从大陆上运来,但海上天气多变,若遇上丆海啸巨浪,船只不能行,动辄封堵数月,所以播种以备用;岛南面密密麻麻生着一种藤类,盘根错节,寸步难行,当地人唤作“逍遥藤”;北面则是一块平整的高地,风念钟父子与三十余名家仆皆住在这里。房屋皆以椰木所造,简陋而坚固。

许惊弦被安排与四名家仆同住一屋。他不愿受风念钟的冷眼,晚餐亦与家仆同吃。

风念钟隐居沧浪岛,除了生活必需,根本不与外界接触,许惊弦可算是多年来第一位客人。起初那些家仆不知他身份,见他­性­情随和,毫无骄奢之气,亦显得极是尊重,有问必答。从他们的言谈中,许惊弦渐知除了以“苦海无涯”命名的四名家仆是当年跟随风念钟闯荡江湖的旧部之外,其余人或是海难时漂流至此的渔民,或是风念钟偶去大陆时收留的孤苦无依者,皆对他忠心耿耿,言必称主人。但跟随风越宗一行的家仆回来后,大家皆知许惊弦抢走了少主人的未婚妻,对他的态度立改。

许惊弦在御泠堂中受尽了冷遇,倒也不觉如何。晚上他在海边沙滩上漫步,正沉思间,忽被一人拦住。

出乎他的意料,先找他的人不是风越宗也不是沈千千,竟然是风念钟。风念钟全无寒暄,一开口就道∶“千千果然喜欢你?”

许惊弦窒了一下,或许是因为风念钟那似可穿透人心的眼神,或许是因为他的骄傲不容自己被这样奇怪的身份所庇护,他朗然答道:“不是!”

“那为何要说流?”许惊弦漫不经心地一笑:“为了帮沈姑娘退婚呗。”

“你骗不了我。这必是越宗让你如此。他是个老实孩子,只怕我杀你,所以才想到这个法子,对不对?”

许惊弦见风念钟一语中的,暗中佩服,既已被道破实情,只好点头应承。

“嘿嘿,你是怕我迁怒于越宗,所以才不说实话吧?不怕给自己带来杀身大祸么?”

“你若真想杀我,就算是风兄也无法阻止吧?又何必连累他。”许惊弦丝毫无惧,与风念钟对视,“更何况,你能有那样一个善良的儿子,想必也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狂。”

风念钟冷笑:“激将法对我全无作用。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孩子,我若出手,管叫你五招内败亡。”他的眼神更显冷峻,一种无形的杀气随之传来,许惊弦压力倍增,顿觉自己似乎正赤手空拳面对着饥饿的狼群。

但许惊弦被他的话激起傲气,一面暗自戒备,昂首道∶“第一,你虽被江湖以邪道相称,我却不信你是那种胡乱杀人的嗜血魔头;第二,纵然你有能力击杀我,也决不会是五招之内。”

风念钟瞪了他良久,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见风念钟杀气消散殆尽,许惊弦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前辈找我何事?”

风念钟沉沉一叹:“还不是为了我那孩子的亲事。”

“沈姑娘的意中人虽不是我,但就算她不是落花宫的大小姐,也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前辈何必一定要勉强她?强扭的瓜不甜,就算风兄得偿所愿,但若天天与妻子争吵不休,事后亦会后悔。”

“落花宫独门心法与众不同,若是与喜爱之人欢好,必会导致经脉错乱、走火入魔。­性­命虽可留下,但一身武功全废,所以只有嫁给不喜欢的人,方能保无忧。其实我方才只是试探于你,我早就知道千千喜欢的人名叫叶风,只可惜他们虽然有缘相识,却是无分相守终身。”

许惊弦目瞪口呆,哪想得到世上竟有这般古怪的武功!刹那间明白了为何自己是沈千千的意中人,风念钟才不会出手相害的原因。因为只要自己活着,沈千千不死心,才可与风越宗安然相守,若是杀了自己,沈千千绝了念头后再重新爱上风越宗,反而对她有害无利。

风念钟黯然道:“这还并不是我急于让他二人成亲的唯一原因。”

“还有什么?”

风念钟抬眼望向远方,冷硬的面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越宗自幼体蕴剧毒,虽然内力强劲,但毒­性­亦随着内力周流奇经八脉,只怕命不长久,大限随时可至。我知他最喜欢千千,所以希望能完成他的愿望,也算是尽到做父亲的最后一份责任。”

许惊弦胸中一震,在这个充斥着尔虞我诈的江湖上,无论是风越宗高强的武功,还是忠厚淳朴的­性­格,皆是难得一遇。想不到他竟已是命在旦夕,上天实是太不公平了。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言:“前辈可是希望我劝导沈姑娘?但你也知她任­性­妄为,若是相劝,只怕更会适得其反。”

风念钟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实无他法,也只好如此。沈姑娘毕竟涉世不深,婚姻大事上难免摇摆不定。她在此地别无朋友,对你的意见总能听进去一二,只要她嫁给了越宗,等我那苦命的孩儿走后,她改嫁任何人、武功是否尽废我都不管,只求能让越宗过上几天快乐的日子……”

许惊弦心中好一阵迷糊,一会儿为风越宗的不幸叹息,风念钟父子情深,应该助他完成心愿;一会儿又觉得不应该让沈千千做出这样的牺牲,这笔感情的糊涂账实在不是他这样一个十六岁少年算计得清楚的。

“你如实告诉沈姑娘风兄的身体状况,或有可能。”

风念钟决然道:“不行。千千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必会告诉越宗,我不希望他承担这样可怕的压力。唉,我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先不必答应我,好好考虑几天,若能劝服千千,我风念钟感激你一世,必有重谢。”以南风威震武林的名头,若是爱子身死,必将衣钵相传,这份诱丆惑可谓极大。

许惊弦点点头:“我不需要你的重谢。沈姑娘和风兄都是我的朋友,我只希望能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让他们都不受到伤害。”

风念钟转身离去,略一犹豫,忽又停步:“最后要对你说明,我并非是有求于你才不杀你,你不必因此做出违背心意的决定。”

“那是什么原因?”

“因为,你是明将军的克星!”

许惊弦霎时醒悟,风念钟视明将军为死敌,声称明将军不死不入中原。他隐居沧浪岛数十年或许并不关注江湖上的其他消息,但对于明将军的事情则丝毫不会放过,所以不但知道一意与将军府为敌的碎空刀叶风,对自己这个明将军的“克星”亦是早有所闻。

当夜风念钟特意派人给许惊弦送来一个食盒作夜宵,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点心,两样小菜。几名家仆见主人对许惊弦另眼相待,态度亦和缓了许多。许惊弦心知风念钟有求于己,亦不客气,菜肴虽不算­精­美,却觉入口芬芳,回味悠长,也是平生未尝的美味。

次日清晨,风越宗兴致勃勃地前来,原来他的身体已然恢复,便来找许惊弦切磋武技。

听风越宗说起,许惊弦才知他自幼生活在沧浪岛上,既无玩伴,亦无去处,整日修习武功,与家仆比试就是他唯一的“游戏”,如果进步得快,风念钟便亲自出手与他相较,以示奖励。

许惊弦暗叹一声,比起其他孩子,风越宗的童年生活可谓是毫无乐趣可言,但正因如此,才培养出他淳朴无华的­性­情。

两人比试了几招,风越宗蓦然收手:“那日在船上,你迫得我双环出手,为何今日却是武功大减,全然发挥不出?”

许惊弦有意陪风越宗开怀,所以才勉强应声与他比武,但望着他蜡黄的病容,想到他将不久于人世,恻隐一之心大生,许多杀招根本递不出去。这种心态却不便透露给他知晓,只好道:“那天敌我未分,当尽全力。如今我当你是朋友,胸中全无杀机,武功自然是大打折扣。”

风越宗故意皱眉叹道:“好不容易找个对手打架,你却又没了兴致。不过……”他朝着许惊弦眨眨眼睛,“能认识你这样一个朋友,我比痛痛快快打一架更觉开心。”许惊弦知他对自己一片诚心,心中感动,几乎要脱口问他那不治之症是否尚有药可救,幸好话到嘴边急急收住。

风越宗­性­格虽是老实忠厚,人却聪明机灵,见许惊弦面上神情,立时醒悟,苦笑摇头道:“我体丆内的毒早已入肺腑,无法治了。”随即又低声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可不要告诉千千,更不能告诉我父亲。若大限将至,我便找个无人的地方静静死了,宁可让父亲当我失踪了。”

许惊弦想到风念钟亦要自己在风越宗面前瞒住病情,不由心中一酸,替他父子两人难过。

风越宗反倒笑着安慰他道:“你不必替我难过,我早就想开了,命由天定,能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爷的恩赐。现在我重又见到了千千,再加上认识了你这个朋友,已经很开心了。”

“你的母亲呢?”

风越宗神情一黯:“我自小就未见过母亲,爹爹说她早已死了,后来问得多了,他便大发雷霆,或许那是他不愿意提及的回忆吧。”许惊弦不愿他伤怀,转开话题道:“你轻功极好,那个‘随波逐流’真是你自己悟出来的么?”

风越宗微笑道:“记得那一年我刚满十二岁,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千千。我自幼体丆内便蕴含极强的毒力,爹爹虽耗费内力替我打通经脉,依然无法祛除毒素,每每发作痛不欲生。爹爹给我配了一剂药,服之便可消除疼痛,但此药服下后会产生一些幻觉,常常不由自主地胡言乱语,外人看来浑如失心癫狂,加上我的姓氏,于是,千千就开始叫我‘疯子哥哥’。或许是因为从小与体丆内毒素相抗,随时徘徊在生死边缘,我懂事极早,那时千千虽不过七八岁,却是乖巧可爱,令人怜惜。等她离开了沧浪岛,我才听爹爹说已与赵宫主订下了亲事,便整日盼着那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快快长大,好做我的新娘……”想到童年往事,风越宗脸上露出一丝温柔。

“自小爹爹管教极严,决不容我离岛,一晃数月,也不见千千再来。那一日病痛发作,服下了药后,脑中生出许多幻象,恍惚间便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鸟儿般飞了起来,御风而行,又似是一条鱼儿,在那海涛潮浪的助推之下,劈波而游,等药效过后清醒,才发觉自己竟已不知不觉离开住所来到岛东的悬崖之上。那悬崖险不可攀,我平日皆难以登顶,实在不知自己如何上来了。当时觉得内息周流,身轻如燕,事后再细细球磨,终于悟出了这套轻功心法,便称之为‘随波逐流’。嘿嘿,若非对千千相思难耐,只怕也无法领会,你可莫要笑话我。”

许惊弦听罢原委,大生感叹。风越宗­性­格虽淳朴,天资却极高,正所谓大智若愚,所以才能有此成就。遥望无边无根的海涛碧波,心旷神怡,心想武功最初的起源便是人类汲天地之­精­气,再模仿鸟兽飞翔奔跑之姿,大自然才是最好的师父。

风越宗又道:“其实我的心里也很矛盾,娶千千为妻是我毕生心愿,但如今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又怕她果真嫁给了我,岂不害了她一辈子?但是,爹爹是个固执的人,这几日都在准备成亲之事,我也不敢多劝,看着千千郁郁不欢的模样,心中实在不安,早知如此,那时就不带她回沧浪岛了。你可否帮我想个好办法?”

许惊弦轻声道:“你既能带她来,自也能带她走。”

“你是说偷偷离开沧浪岛?”风越宗一怔,“不行不行,爹爹必会生气,我不能陪他安度晚年已是大大的不孝,岂可再做出这种事来?”

许惊弦长叹一声,亦知这个法子太过为难风越宗:“车到山前必有路,毕竟离成亲还有几天,或许还另有转机。”许惊弦本是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安慰风越宗,却未想到一语成谶,转机就出现在成亲三天之前。

这日清晨时分,一艘大船朝沧浪岛驶来。透过蒙蒙海雾,已可远远望见白­色­的帆布上绣着的银叶与金花。

——那是落花宫宫主赵星霜的坐船。

风念钟得家仆禀报,叫上风越宗、沈千千与许惊弦一同于岸边相候。沈千千本还是睡眼蒙胧,乍知母亲来了,惊喜交加,既盼着能解成亲之厄,又担心母亲怪责自己害死了龙腾空。

大船渐渐靠近,但见船高近五丈,共分三层,足可搭载百人,船头上建有数个箭楼,船舷要害处皆包裹着厚沉的铁板,俨然是一座可在海上自由移动的小型堡垒,气派非凡。船头上并肩站着三人,二男一女,任那风浪冲击端然不动,犹如铁铸。

风念钟冷笑道:“莫郎中、戴敬天、杜无悔,看来沧浪岛的面子真不小,连落花宫几大高手都要来讨一杯喜酒。”

沈千千忍不住对许惊弦小声道:“莫叔叔还罢了,戴大伯和杜姑姑对我最好,肯定由不得我被人欺负。”

风念钟听在耳中,头也不回,漠然道:“赵宫主乃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自会一诺千金,你一样要嫁给宗儿。”他当然知道落花宫大举出动,来者不善,只怕成亲之事多有波折,但他一向孤傲,口中不肯服软。

沈千千怕激怒风念钟,不敢反­唇­相讥,偷偷做个鬼脸。

岸边水浅,大船无法驶近,在沧浪岛四十步外便已停下。数名落花宫弟子跳入水中,把长长的木板搭在舷边,一路搭接到岸边实地,莫、戴、杜三大高手先下了船,却并不上前拜见风念钟,而是立于岸边。又有数名落花宫女弟子将一卷厚厚的红毯铺在木板上,随即中舱门开,一位女子现出身影,轻移莲步,沿着红毯款款行来。

许惊弦凝神看去,但见赵星霜淡眉细目,肌肤胜雪,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一身宫装外遮轻纱,水袖及地,云髻高耸,绰约多姿中尽显华贵。算来她年龄应该有四十许,但额角全无皱纹,皮肤细­嫩­若水,乍然望去犹如少女。昔日的江湖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母亲……”沈千千一声大叫,冲上前去,看那势道似要扑入母亲怀中,却又在赵星霜面前三步急急停下,躬身施礼。落花宫主脸上那若隐若现、令人不敢侵犯的雍容风姿,以及眼神中暗藏的凌厉之­色­,就算是她的亲生女儿,亦难以轻易接近。

赵星霜瞪了一眼沈千千:“你这个野丫头,出门几个月全无音讯,若不是还知道回家,我定然不认你这个女儿。”她的声音并不清脆,低沉的声线中透出一丝成熟的喑哑。

其实沈千千那日在码头本是寻落花宫的船只打探去沧浪岛的道路,全无回家之意,乐得母亲误会,嘻嘻一笑:“出门在外,女儿天天都记着娘的好处呢。”随即神情一变,“但是龙大伯他……”

赵星霜一摆手:“不必说了,这笔账我丆日后自会找水知寒清算。此次来沧浪岛就为了你的亲事。”

“我……我才不要嫁人。”赵星霜不置可否,抬目往风念钟望来,那眼神中无意流露出的风情令在场的每个男人心中都不由一跳。

风念钟自恃身份,见赵星霜并不急于上前相见,亦稳立不动。许惊弦与风越宗连忙上前拜见。『txt在线书库』『』『』『书旗免费提供阅读』

听到许惊弦自报家门,赵星霜微微一怔,显然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却只是淡然点点头:“许少侠能替小女出头,落花宫欠你一份人情。”转脸望向风越宗,神情转冷:“越宗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劫我落花宫的船。”

“小侄急于见到千千,一时情急,还望伯母见谅。”

赵星霜漠然道:“若只是少年人一时情急,那也还情有可原。就怕是你那个做事鲁莽、不计后果的老爹的主意。”

风越宗急得连连摇手:“这决不关爹爹的事,若是伯母气恼不过,小侄愿受惩戒。”

“好!”赵星霜冷喝一声,抬起右掌便往风越宗胸前按去。

风越宗身体如被掌风刮起,轻飘飘随势退开。赵星霜的右掌始终差了一丝­肉­眼难辨的距离。饶是赵星霜见多识广,亦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妙的“随波逐流”,本以为必中的一掌全然击在空处,心头惊疑不定。但她作为前辈,一击不中便不再出手,不由赞道:“好俊的轻功。”

风越宗心知自己本应该硬挨这一掌以消赵星霜的怒气,嗫嚅道:“小侄乍惊之下本能闪避,还请伯母再度出招。”他不谙人情世故,虽说的是老实话,但听在赵星霜耳中却更像是讥讽,心头怒火更炽。

沈千千与许惊弦同声替风越宗求情,赵星霜面­色­稍霁,对着风念钟喝道:“老怪物,你虽不屑于分辩,但总要替自己的儿子说句公道话吧?”

风念钟不冷不淡的声音遥遥传来:“三日之后你我便是亲家,有什么误会尽可一笑了之。”

赵星霜一怔:“三日之后成亲?这是谁的主意?”

沈千千道:“还不是被风大伯强逼着,就连疯子哥哥也不赞成……”说着小嘴一扁,似要掉下泪来。

赵星霜沉声道:“不错,我是替千千定下了亲事,但何时成亲总要从长计议,岂能如此草率?”

“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讲究?正好落花宫数大高手齐至,便一同见证沧浪岛与落花宫联姻吧。”

“呸!我们此次来是问你劫船之罪,可不是喝喜酒。”

“嘿嘿,你落花宫虽然人多势众,我沧浪岛亦不是好欺负的。”

赵星霜心­性­倨傲,一意维护女儿;风念钟亦是吃软不吃硬,见落花宫兴师动众,心头早就有几分气,两人越说越僵。

许惊弦知道因为风越宗命在旦夕,随时可能毙命,所以风念钟才急于为他完婚,但苦于无法当众说明,唯在心底暗叹。

风越宗只怕两人争执,低声道:“爹爹,成亲乃是人生大事,孩儿亦不愿如此轻率,还请三思。”

赵星霜失笑道:“老怪物糊涂一世,却能养出一个明白事理的儿子,亦算是咄咄怪事。”

风念钟抵受不住她的冷嘲热讽,勃然大怒∶“你个牙尖嘴利的女流之辈,若不是凭着几分姿­色­,岂能招摇江湖那么久?我风念钟可不吃你这一套。”

落花宫弟子闻言皆是脸­色­剧变,莫郎中、戴敬天、杜无悔三人一齐上前,就要讨战。风念钟纵声长笑:“江湖是男人的天下,婆娘们都走开吧。要打就打,我风念钟纵横一世,怕过谁来?”

“落花宫弟子都退下!”赵星霜低声道,从怀中取出一副轻如蝉翼的手套,缓缓戴上,每个人都能从她那故作镇静的语气中听出压抑不住的愤怒,“你既然看不起女人,我就与你按江湖规矩一战,若你输了,婚约立刻取消。”

“嘿嘿,若是我赢了,是否千千马上嫁给宗儿?”

沈千千大叫:“若你赢了,我就投海自尽。”

风越宗神­色­晦暗,虽然他并不愿意沈千千不情不愿地嫁给自己,但听她如此表明宁死不嫁的态度,无疑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赵星霜心知南风成名多年,乃是极难缠的人物,但这一战事关女儿的终身与落花宫的威名,亦不敢轻敌,除下轻纱与外套,露出贴身劲服,但那长长的水袖却不除去,显然是为了掩饰手中发­射­的暗器。她保养得极好,年过四十依然身材玲珑有致,体态妖娆。

风念钟眼前一亮,嘿然道:“既然千千不肯嫁,那么赵宫主输了,便嫁给我吧。”他口中虽调笑,沉稳的眼神却牢牢盯住赵星霜的双手。

“老怪物闭嘴!”赵星霜一声怒斥,双手微扬,落花宫名动天下的银叶镖已然电­射­而出。

许惊弦曾在叶家庄中见过沈千千发出银叶镖,状如一枚小叶片,凌风而行,胃悄无生息,极难抵挡。如今赵星霜出手又是不同,速度加快了数倍,只见空中划过几道银光,若非那叶片破空时发出慑入心魄的怪啸之声,几近无迹可寻。

风念钟面­色­一沉,笼于袖中的手指一弹,­射­出两只飞絮环,撞落银叶镖,那两只圆环一金一银,却不落地,而是在空中旋转着,护在他胸腹之间。

赵星霜低首躬身,由她颈背、腰间分别­射­出三枚银叶镖,同时袖中又­射­出三镖。连环九镖各呈“品”字形,分袭风念钟的双肋与面门。

风念钟不避不让,双掌齐出,撞在飞旋不休的金银环上,双环转势更急,把­射­向肋下的六枚银叶镖磕飞,反掌一抬遮住面门,又有一只铜制的飞絮环从袖中弹出,两枚银叶镖被震飞,最后一枚被绞入铜环之中,只听叮当一阵乱响,竟成碎片。

赵星霜足踏舞步,随着她身体的摆动,腰、腹、胸、肘、肩各处皆发出暗器,十余枚银叶镖发出的先后次序不同,却连成一条直线,若横贯空中的银龙,齐齐袭向风念钟胸口。

若是一般人见那银龙力不可当的势道,必先躲闪,但风念钟自恃功力强劲,依旧稳立原地不动,口中发出一声怪喝,手掌连连拍出,催动金、银、铜三环在胸口丆交错相会,竟生生将那条银龙震碎。但十数枚银叶镖集中攻取一点,劲道极大,风念钟亦不得不退开一步,以免肺腑受内伤。

赵星霜一咬银牙,施出漫天花雨手法,几十枚银叶镖一齐出手,看似杂乱无章,却经碰撞、弹­射­后改变轨迹,分袭风念钟全身要害。

风念钟只凭三环已无法护住全身,袖中再起一只铁环,四环齐施,如四道坚不可破的屏障,将数十枚银叶镖一一击落。风念钟朗声大笑:“赵宫主不必藏私,把你的金花珠一并使出来吧。”他口中说得轻松,内心其实亦对赵星霜大为忌惮。以往四环齐施尽可将敌人的兵刃、暗器挡在身前三尺,如今却不得不收缩于胸前一尺处。落花宫主虽是女流之辈,但功力深厚,不让须眉。

赵星霜冷哼一声:“你要找死,可怨不得我。”手中轻扬,一道金光缓缓­射­出,击向风念钟的胸口。

落花宫暗器名为“飞叶流花”,叶是指银叶镖,花则是金花珠。金花珠以纯金所制,雕以花朵的形状,外观看似寻常,但银镖发­射­间迅如电光,金珠却慢得不合情理。只听那空中激起的呜呜风响,便可猜知其上附有赵星霜的内力,势道极猛。

风念钟面­色­凝重,掌中加力一拍,金、银两环飞旋着迎向金花珠,犹如感应到威胁般,金花珠蓦然变向,由双环之间穿过;铜环飞至,正撞在金花珠之上,只听一声轻响,在珠环相触的一刹那,金花珠陡然加速,反借着铜环的旋转之力斜斜掠起,转而击向风念钟的面门。小小一枚珠子,却宛如活物,落花宫的暗器手法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铁环再度封住金花珠的路线,“砰”的一声,金花于空中炸开,幻出数道金光,往风念钟面门罩来。原来那金花珠并非一个整体,几枚花瓣皆可弹­射­而出,猝不及防之下,足可重创敌人。

不测陡生,风念钟面现惊容,终于挪动脚步,斜跨出两步,袖中再度飞起一只木环,将最后一道袭来的金光挡住。

风念钟稍稍受挫,口中发出短促的啸声,催动全身内力,旋转的金、银、铜、铁、木五环如使臂指,于空中隐隐结成阵形,静待赵星霜的下一轮进攻。

赵星霜深吸一口气,弯下丆身形,姣好的曲线毕露,随即挺腰、拧颈、抬头、扬眉,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弓弦绷紧之后蓦然弹­射­而出。与此同时,无数银叶镖由她身体各处发出,集结的银光犹如穿行于空中的银球,而在那漫天飞舞的银华之中,还夹杂着两道致命的金光。

银叶镖与金花珠齐发,正是落花宫的暗器绝技之一:双龙夺珠!

风念钟亦是沉声大喝,五环齐动,护住全身,脚踩八卦,游走不定。一时撞击之声连绵不绝,银光齐暗,银叶镖尽数被击落,金、铜两环亦失去控制,与一枚金珠同时撞落于地。最后一枚金珠穿过五环的防御,直击向风念钟的右肩。说时迟那时快,风念钟右掌疾抬,竟将那金珠握于手中。

“啪啪”,从他掌中传来一连串的炸响,随即再无声息。

风念钟张开手掌,在他掌心之中,赫然有另一只圆环,­色­呈纯白,竟是用质地轻薄绵软的上好宣纸所制,被那纸环套住的金珠仍在其中不停地旋动着。

周围人静观战况,皆觉目眩神迷、瞠目结舌。这一战双方就如事先约好一般,攻得­精­彩,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守得稳妥,似中流砥柱、固若磐石。比起那些令人血脉贲张的江湖拼斗,不知好看了多少倍,但其中凶险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一个飞叶流花!赵宫主果然不愧为女中豪杰,风某佩服。”风念钟冷冷道,“但如果赵宫主能逼得我将最后一只环使出来,那就决的不是胜负,而是生死了。”

风念钟出道江湖只用金、银双环,随着武功渐强,对武道的理解加深,随手取物皆可成兵,这才多出了铜、铁、木三环;待武功再进一步,达至刚柔相济之时,便有了纸环。但除了这六环之外,真正代表他武功巅峰的最后一只环是用柔丝所制,轻如鸿羽,韧­性­极强,足以杀人于无形之中。

举轻若重,大巧不工。那才是真正的飞絮环!这一战看似赵星霜大占上风,但从头至尾风念钟只是防守,谁也不知他一旦攻击,会有怎样的威势?

风越宗如梦初醒,纵身跃入场中,朝风念钟跪下,连叩几个响头:“孩儿不孝,不愿再娶千千为妻,请父亲就此收手吧。”

沈千千亦上前几步,挽住赵星霜的手哭道:“娘不要再打了,大不了我嫁给疯子哥哥就是……”两人瞧出这场决战情势危急,不约而同地出面阻止,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让至亲之人受到伤害。

赵星霜眼眶亦有些发红,低声叹道:“你若真不愿意,一辈子不嫁人也行。为娘已经苦了几十年,怎么也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许惊弦想到落花宫那奇特的武功心法,暗忖赵星霜虽嫁到了江南名儒沈家,恐怕那个早夭的沈公子也并非她的意中人。她表面上风光无限,内心的痛苦又有何人知晓?不由对她生出一丝同情来。

风念钟却不依不饶:“就算是胜负未分,昔日的承诺也不能说取消就取消……”

风越宗一咬牙,大声道:“不敢隐瞒父亲,孩儿体丆内剧毒已无法压制,只怕两三年内便将不治,又何必害了千千一生!”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炸响,沈千千大吃一惊:“疯子哥哥,你……”

风念钟如被雷击,万万未料到自己辛辛苦苦替爱子隐瞒病情,他却早已自知,俯身扶起风越宗,欲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他纵横江湖多年,早已练就铁石心肠,此刻却只能仰天长叹,借海风吹去泛于眼角的泪花。

良久,风念钟方才颤声道:“既然如此,婚约就取消了吧。”众人见他刹那间仿佛老了数十岁,想他那样一个铮铮铁汉,内心深处却亦藏着一份父子间的脉脉温情,皆足不胜唏嘘。

赵星霜早看出风越宗顽疾在身,却未料到竟是不治之症。他能在这关头说出实情,更显对沈千千一片痴情,心中亦不由感动,对着他柔声道:“即便你与千千无婚约在身,亦有兄妹间的情谊。你若愿意,可随我们一起去落花宫住些日子。”风越宗盼着与沈千千多相处一段时间,听赵星霜开口相邀,大喜过望,但随即望一眼风念钟,又犹豫起来。

风念钟忽觉心灰若死,对风越宗摆摆手:“你就随赵宫主去吧,只要你能快乐地度过最后时光,我也就心安了。”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沧浪岛虽是地处偏僻,物资匮乏,但为了成亲之事准备了许久,早已备下各式山珍海味。如今亲事告吹,喜宴只好用来招待诸人。

许惊弦却觉得自己食欲不振,­精­神恍惚,在席间搜寻,却不知在找什么。直到看见风越宗与沈千千一并朝他走过来,方才稍稍振作了些。

沈千千道:“惊弦你想不想去落花宫玩?我与母亲说好了,你可以与我们一齐走。若是玩腻了,随时都可以离去……”

风越宗口虽不言,目光里却是含着期待,显然亦舍不得这个新交的朋友。许惊弦想到江湖传言赵星霜对简歌颇有青睐之意,或许在落花宫能打探到他的下落,正要开口答应,忽听风念钟冷冰冰地道:“许少侠再留几天,我与他还有些话说,事后再送你离岛。”他身为天下有数的宗师,克制力惊人,不过几炷香的工夫已从伤痛中恢复。

许惊弦不解望去,实猜不出风念钟对自己还会有什么话说。却见他神秘一笑:“现在可不是说话之时,等到月白风清之夜,你我泛舟海上,吃着夜宵,喝着美酒,再从长计议吧。”

“夜宵”这两个字,像是一个神秘的符咒,一下子令许惊弦心痒难耐,想到每夜送来的食盒中那小小的点心、别有风味的小菜,他忍不住连吞几下口水。

这一刻,他瞬间惊觉:他在宴席间四处寻找的,正是那夜宵中的点心。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中了风念钟的毒手!

风念钟细若蚊蚋的传音之声进入他耳中:“许少侠且放心,我只是有事相商,这才略施手段留客。我风念钟最重承诺,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放你离岛,决无恶意。”许惊弦稍稍放下些心,却难咽下胸中那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怨气,欲要找风念钟理论,风念钟却已早不见去向。

沈千千不明就理,疑惑道:“奇怪,风大伯与你商量什么事啊?”

许惊弦笑道:“不妨,日后我有空再去落花宫找你们。”这一刻他突下决心,不管风念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亦要与他周旋一番。但随即另一个念头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来:自己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南风,还是那份“夜宵”?一思及那夜宵中的点心与小菜,许惊弦顿觉胸中气血翻腾,似乎迫不及待就想再去品尝一番。他勉强保住灵台一丝清明,将诸般杂念驱出体外。心中暗惊:这是什么毒,竟会让人如此难以割舍?

等落花宫诸人离开后,风念钟驱走家仆,在许惊弦身前坐下:“留下许少侠,只为了一件事。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明将军!”

许惊弦没好气道:“可惜我与前辈的原则不同,就算对付敌人,也决不会用­阴­谋诡计。”

“那可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只是在食物中加入了逍遥藤磨成的粉末,不但没有毒­性­,反倒对身体颇有助益,宗儿的解药中便有此物。只不过此物服食后会令人上瘾……”

许惊弦恍然大悟,“逍遥藤”必是风越宗曾对他提及过的那种令人生出幻觉的药物,自己这几天沉睡多梦,又回忆起许多事情来,竟是这个缘故。不过这种药物即使对身体无害,但一旦上瘾岂不是就要任凭掌握药物的人摆布?或许沧浪岛的家仆对风念钟忠心耿耿,亦因于此。

想到这里,他毅然长身而起:“你我虽皆视明将军为敌,却是出于不同的原因,请恕晚辈不识抬举,无法与前辈联手。”

风念钟面­色­一沉,思索良久方才缓缓道:“你当宗儿是好朋友么?”

“当然!”

“他就是被明将军所害,你是否应该替他报仇?”

许惊弦吃了一惊,半信半疑道∶“我听越宗说起他体丆内自小就蕴有剧毒,那时他只是一个孩子,明将军又怎会害他?”

风念钟面容抽动几下,终于开口道:“他并不是我的亲生孩儿。”

“什么?”

“我那时与明将军交恶,但武功又差他一筹,无奈之下突发奇想∶对他最大的羞辱就是让我的弟子打败他。于是,我走遍江湖,终于找到一个根骨奇佳的婴孩,我要让他成为明将军不败神话的终结者!”

“这个婴孩就是越宗?可是,纵然他天资过人,你又怎么能保证他可以胜过明将军?”

“我自有我的法子……”风念钟怔了半晌,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方才继续道,“我自小便替他打通经脉,给他服下无数增长功力的名贵药材,再传他天下一等一的内功,如此­精­心造就的武学天才,若还不能打败明将军,天下就无人能做到了!”

“那他又为何身中奇毒?我知道了,那些药材药­性­猛烈,必须服下毒物相生相克,才可中和引导化为己用,而剧毒加身,也迫得越宗不得不时时相抗,练功自可事半功倍……”许惊弦悲愤交加,“真正害死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这个疯子!”

“不是我!”风念钟神情大变,嘶声叫道,“那时的宗儿只是一个与我全无关系的婴孩,若不是因为明将军的缘故,我又怎么会逼他服食毒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明宗越!”

许惊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既然说自己是个最遵守承诺的人,想必能直视自己的罪失,何必再多狡辩?”

这一句话击中了风念钟的要害,他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喃喃道∶“你骂得好,我就是一个疯子,我自己心里最明白这一切的根源……

二十年间,我竟与这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生出了感情,当他如亲生爱子一般,但大错已铸成,悔之晚矣。我现在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地了此余生,所以,我才会迫着沈姑娘与他成亲,才会放他去落花宫……”

他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这个秘密已在我心里隐藏了二十余年,但直到今日看到宗儿在沈姑娘面前笑得那么开怀,我才明白根本没必要守住它。命运就是如此,岂是人力可更改?你日后若有机会见到他,不妨告诉他真正的身世,就算恨我,亦是他的自由。”

两人各怀心事,静默了一会儿。风念钟眼中疯狂之­色­渐渐退去:“无论如何,这笔账我都会算在明将军头上,你可愿意与我合作,共同对付他?”

经过宁徊风之事,许惊弦最忌被人利用,决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虽有共同的敌人,但却不是朋友,我也决不会被你利用去做任何事情。希望前辈遵守承诺,这就放我离岛。”

风念钟神­色­转厉:“我会遵守承诺,决不会伤你半根毫毛,你随时可走。不过我要提醒你,这十余日你每天的夜宵中我都一点点增添着逍遥藤的分量,如今你早已上瘾,日后药­性­发作痛不欲生之时,可不要后悔。”

许惊弦冷笑:“你这种手段或许能引别人上钩,却害不了我。”转身就走。“啪”,一件物品丢掷在他的脚下,许惊弦一怔,脚步骤停。

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点心,但在许惊弦的心里却突然变成了世界上最贵重的珍宝。刹那间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子从他全身爬过,难受至极,却找不到痒处。风念钟极具诱丆惑的声音如从天外传来:“吃吧,我还有许多块这样的点心,只要你与我合作,每天都可以得到。”

许惊弦一寸寸地把目光从那块点心上移开,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不要!”随即往门外走去,但每一步都觉如灌铅般沉重,全身每个毛孔似乎都呼唤着他回过头去,捡起那块点心放人口中。

风念钟冷笑道:“逍遥藤只生在沧浪岛上,你若就此离开,可就再也没机会了。”许惊弦不为所动,继续前行:“就算死,我也不会受你掌控!”

风念钟目光闪动,心知许惊弦这一走,就算毒瘾发作起来,亦无药可解,最终必会摆脱,岂肯让他如愿?忽然道:“不错,对你这样的少年人来说,最多就是一死,有何可惧?但是这世上有许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许少侠可敢与我赌一场?”

“你要如何?”

“留在沧浪岛上。若是你能在一个月内抵制住逍遥藤的诱丆惑,我便恭送你离岛,日后无论你有任何差遣,我皆不得推辞。若你做不到,就必须听我号令。你知我向来一言九鼎,若你能胜出,日后对付明将军时,我便是你最大的帮手……”风念钟见过太多被逍遥藤所控制的人,哪怕只稍稍沾了一两次,便终身受其所害,而许惊弦这十余天中每日皆服下他­精­心配好份量的毒粉,早已上瘾,料定他就箅能勉强挣扎几天,最终亦难逃出自己的掌心,所以才订下这样大的赌注。

许惊弦紧握拳头:“我赌了!”

许惊弦离开北岛的住所,在岛东峭壁下寻了一个山洞住下。他怕风念钟于饮食中偷偷下毒,绝口不沾他派家仆送来的食物,只是饮用活水,下海捕捞鱼虾充饥。风念钟遵守若两人之间的君子协定,并没有任何­干­预。

那逍遥藤如罂粟般属于制幻迷|药,药­性­却大了许多倍。毒瘾来袭时,许惊弦但觉全身上下如万蚁攒行,直令人心头发狂,恨不能拔剑给自己身上刺几个窟窿。每当此时,他或是无休止地练剑,或是钻入海底憋气,或是奋力攀爬那高高的峭壁,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而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岛南生长的那一片逍遥藤,明明触手可及,却不得不强行压制心魔。

几日下来,许惊弦水­性­好了不少,但毒瘾发作不但没有丝毫减轻,频率亦越来越高,并不时伴随着一阵阵的幻觉,常常令他恍然若失,不知身在何处。他只能用坚强的毅力控制着自己,与看不见的敌人在心灵上展开一次次生死搏斗。剑专拳头已然失去了效力,《天命宝典》多年来的潜移默化,才是抵挡心魔的唯一武器。

第十天傍晚,­阴­沉的天空如要跌入海中,海风急骤,海浪狂涌,那是一场海啸的前兆。就在此时,山洞中的许惊弦经历了最厉害的一次毒瘾冲击。

恍惚中,他只听到海风如野兽般在洞外嘶嘶尖叫,浪涛带着令人惊怖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巨浪每一次撞击在崖壁上,似乎都引起了地底的震动,大海正向世界施展着它席卷天地的力量,而他却在幻觉中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既无法平息内心的魔障,更没有任何力量抗拒这天地之威。

他平躺在山洞之中,幻觉掳住他的灵识。眼前飞快浮现过林青、义父、叶莺、水柔清、扶摇、宫涤尘、明将军、宁徊风、沈千千、风越宗等人的身影,无论是亲人还记仇敌,皆是一闪而逝,离他既近且远,根本捕捉不到。

他藏身的山洞地势较低,而这场海啸来势凶猛,汹涌而至的海水毫不停歇地灌入山洞,洞中积水越来越深,但他此刻他全身乏力,根本动弹不得,残存的一丝神智感觉到海水慢慢浸湿脚踝、膝弯、腰腹、胸前、喉头,就像死神的大手,冰冷而决不容情,一步步扼杀他的生机。

突觉口中一咸,海水已淹至口鼻,他只好憋住呼吸,随即眼中一涩,亦被海水淹没。生死一线之际,他几乎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但心灵却陡然陷入深深的沉静之中,思忖着:己莫名其妙地死在沧浪岛上,却总算赢了与风念钟的这场赌局,九泉之下,亦不会愧对义父与林叔叔……

蓦然,一道灿亮的光华映入眼睑,天空中的闪电将大地照得明如白昼。在那一刹邶,他的双眼透过海水仿佛清楚地看见空中有一张挣狞的脸孔向着他缓缓逼近,犹如死神的来临。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浊气在胸口越聚越多,如要爆炸。他丹田被景成像所废,《天命宝典》修行过程中暗汲的天地之气与蒙泊国师强行迫入他体丆内的七十年功力皆无法存贮于气海,只能在周身经脉中游走不止,但在如此绝境之下,宣泄无门,若再不能及时找到通路,必是全身气血沸腾,经脉爆裂,死得苦不堪言……

他心中好一阵苦笑,事到如今,倒不如先与自己打个赌:最先杀死自己的,到底是海水,还是体丆内的真气?

强烈的幻觉于此刻入脑海,百念丛生中突然想到了风越宗的“随波逐流”,那时年方十二的风越宗尚能于幻象中悟出武功,自己痴长四岁,岂能不如?生死悬于一线的紧要关头,他的思绪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无论是面对明将军、风念钟还是冥冥之中的死神,他都不会轻易认输。

许惊弦感应着潮水的一起一伏,欲要缓缓排除聚于胸口的那道浊气。但气息无路可泄,只能在体丆内横冲直撞,霎时五脏六腑如被无数尖刃穿刺。剧痛加身,反倒令许惊弦放下一切杂念,紧守住灵台一丝清明,默念林青教过的各种武学口诀,拼力引导着那股强大而无处宣泄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冲开各处|­茓­道……

会­阴­、中极、关元、气海、神厥、中脘、膻中、天突、廉泉、承浆……最终冲至头顶百会大|­茓­,任脉诸|­茓­已被他强行打通!

刹那间,他的身体陡然变得轻松起来,口鼻虽然不能呼吸,但那种憋闷之感已荡然无存。

百会、哑门、大椎、至阳、命门、腰阳关、长强……督脉畅通,全身登时一暖,神智清明,内息畅快无滞,所有幻觉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惊弦一跃而起,额头几乎撞在山洞顶端,他从未想到自己随意一跳竟可达到如此高度。视觉、听觉、嗅觉都变得无比清晰,他甚至可以从海啸巨浪声中分辨出鱼儿的垂死挣扎……

打通任、督二脉,是每一个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却被他于生死之间完成。若不是丹田被废,内息便会驻留其中,不会强行冲脉;而若没有蒙泊国师的注入功力,纵然他有心引导内气,亦无相应的实力;若非逍遥藤毒瘾发作,他亦不会被困于海啸之中坐以待毙……种种­阴­错阳差,方才造就了他此刻的奇遇!

这之后,许惊弦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打坐、练气、习剑,渴了就去饮一口山泉,饿了就去捕一条大鱼。逍遥藤的毒瘾早已祛除,他却浑然不知,只是满怀喜悦地感应着身体的变化,任由顺畅无阻的内息在体丆内奔流,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直到某一天,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输了!”风念钟满脸不忿,却还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许惊弦淡淡一笑:“一个月过了么?”

风念钟讶异地望着他:“离我们打赌已经快过半年了。”

许惊弦一怔,这才惊觉空气中的丝丝凉意,来沧浪岛的时候尚是初夏,如今已至深秋。他头发蓬乱,颌下胡须已有半寸,活像一个野人,这半年来他只是专注练功,全然没有注意到。

风念钟恪守约定,一直不曾来岛东看望过许惊弦。眼看赌期将至,心中忐忑,却也不见许惊弦前来迫他应誓。只听家仆传报说那少年整日打坐练气,浑如疯狂,暗忖或许他虽在那一场海难中幸免,亦因此而失心疯了……

风念钟直等了半年后,终于沉不住气前来相见。身为邪道宗师,他眼光独到,一瞥之间便立刻感应到许惊弦身上脱胎换骨的变化,心中震撼难以言述,当即破天荒地老实认输。风念钟怔怔问道:“许少侠打算何时离岛?我会替你提前备下船只,若另外还有要求尽可提出。”

许惊弦长长吐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似乎充溢着用不完的力量,从没有一刻,对自己有着如此强烈的自信。

他锐利的眼神遥望北方,那是中原的方向!转头对风念钟微微一笑:“烦请前辈,再替我准备一把……可定山河的仁者之剑!”

强烈的幻觉于此刻入脑海,百念丛生中突然想到了风越宗的“随波逐流”,那时年方十二的风越宗尚能于幻象中悟出武功,自己痴长四岁,岂能不如?生死悬于一线的紧要关头,他的思绪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无论是面对明将军、风念钟还是冥冥之中的死神,他都不会轻易认输。

许惊弦感应着潮水的一起一伏,欲要缓缓排除聚于胸口的那道浊气。但气息无路可泄,只能在体丆内横冲直撞,霎时五脏六腑如被无数尖刃穿刺。剧痛加身,反倒令许惊弦放下一切杂念,紧守住灵台一丝清明,默念林青教过的各种武学口诀,拼力引导着那股强大而无处宣泄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冲开各处|­茓­道……

会­阴­、中极、关元、气海、神厥、中脘、膻中、天突、廉泉、承浆……最终冲至头顶百会大|­茓­,任脉诸|­茓­已被他强行打通!

刹那间,他的身体陡然变得轻松起来,口鼻虽然不能呼吸,但那种憋闷之感已荡然无存。

百会、哑门、大椎、至阳、命门、腰阳关、长强……督脉畅通,全身登时一暖,神智清明,内息畅快无滞,所有幻觉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惊弦一跃而起,额头几乎撞在山洞顶端,他从未想到自己随意一跳竟可达到如此高度。视觉、听觉、嗅觉都变得无比清晰,他甚至可以从海啸巨浪声中分辨出鱼儿的垂死挣扎……

打通任、督二脉,是每一个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却被他于生死之间完成。若不是丹田被废,内息便会驻留其中,不会强行冲脉;而若没有蒙泊国师的注入功力,纵然他有心引导内气,亦无相应的实力;若非逍遥藤毒瘾发作,他亦不会被困于海啸之中坐以待毙……种种­阴­错阳差,方才造就了他此刻的奇遇!

这之后,许惊弦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打坐、练气、习剑,渴了就去饮一口山泉,饿了就去捕一条大鱼。逍遥藤的毒瘾早已祛除,他却浑然不知,只是满怀喜悦地感应着身体的变化,任由顺畅无阻的内息在体丆内奔流,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直到某一天,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输了!”风念钟满脸不忿,却还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许惊弦淡淡一笑:“一个月过了么?”

风念钟讶异地望着他:“离我们打赌已经快过半年了。”

许惊弦一怔,这才惊觉空气中的丝丝凉意,来沧浪岛的时候尚是初夏,如今已至深秋。他头发蓬乱,颌下胡须已有半寸,活像一个野人,这半年来他只是专注练功,全然没有注意到。

风念钟恪守约定,一直不曾来岛东看望过许惊弦。眼看赌期将至,心中忐忑,却也不见许惊弦前来迫他应誓。只听家仆传报说那少年整日打坐练气,浑如疯狂,暗忖或许他虽在那一场海难中幸免,亦因此而失心疯了……

风念钟直等了半年后,终于沉不住气前来相见。身为邪道宗师,他眼光独到,一瞥之间便立刻感应到许惊弦身上脱胎换骨的变化,心中震撼难以言述,当即破天荒地老实认输。风念钟怔怔问道:“许少侠打算何时离岛?我会替你提前备下船只,若另外还有要求尽可提出。”

许惊弦长长吐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似乎充溢着用不完的力量,从没有一刻,对自己有着如此强烈的自信。

他锐利的眼神遥望北方,那是中原的方向!转头对风念钟微微一笑:“烦请前辈,再替我准备一把……可定山河的仁者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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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第24章 再见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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