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张达民,诉讼是否还要进行?张达民回答说:“余刻下所受之刺激及精神上的痛苦,实在比较死者增加了百倍。方寸之间,很是昏乱,实无精神和君作长谈。但是,一言以蔽之,惭愧我缺乏金钱,和交友的不慎,以致美满的家庭,弄到现在这样的结局,有如《啼笑因缘》中的沈凤喜和樊家树的结果,事实俱在,也不必多说,只有凭社会公论的评判了。我对于这一次诉讼,决不因她一死而停顿,仍要依法进行,对于阮的遗书,细察她的字迹,和她笔迹不符,这事还不能确定,但我对于此事,决心研究,决不能使犯法者逍遥法外。”
张达民3月10日还告诉来访记者,他已三赴殡仪馆哀悼阮玲玉。张达民曾恳求他的兄长资助,想以“张夫人”名义安葬,但张家兄辈们阻止他这样做。
而唐季珊,这个伪君子,自然不敢把阮玲玉写给自己的遗书公之于众,他让他的情妇梁赛珍的妹妹梁赛珊替阮玲玉写了两封遗书公布,一封是写给自己的:
季珊:
我真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快,就和你死别,但是不要悲哀,因为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请你千万节哀为要。我很对不住令你为我受罪。现在他虽这样百般的诬害你我,但终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看他又怎样活着。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死而有灵,将永永远远保护你的。我死之后,请代拿我之余资,来养活我母亲和囡囡,如果不够的话,那就请你费力罢!而且刻刻提防,免她老人家步我后尘,那是我所至望你的。你如果真的爱我,那就请你千万不要负我之所望才好。好了,有缘来生再会!另有公司欠我之人工,请向之收回,用来供养阿妈和囡囡,共二千零五十元,至要至要。另有一封信(按:指《告社会书》),如果外界知我自杀,即登报发表,如不知请即不宣为要。
阮玲玉绝笔。
(民国)廿四,3月7日午夜。
还有那篇著名的“人言可畏”的公开信,让唐季珊把阮玲玉之死推向大众:
我现在一死,人们一定以为我是畏罪。其是(实)我何罪可畏,因为我对于张达民没有一样有对他不住的地方,别的姑且勿论,就拿我和他临别脱离同居的时候,还每月给他一百元。这不是空口说的话,是有凭据和收条的。可是他恩将仇报,以冤(怨)来报德,更加以外界不明,还以为我对他不住。唉,那有什么法子想呢!想了又想,惟有以一死了之罢。唉,我一死何足惜,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罢了。
阮玲玉绝笔民国廿四年三月七日。
我不死,不能明我冤。我现在死了,总可以如他心愿。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张达民我看你怎样逃得过这个舆论,你现在总可以不能再诬害唐季珊,因为你已害死了我啊!
而唐季珊则在众人面前扮演着一往情深的样子,曾声情并茂地宣称:“余对玲玉之死,可谓万念俱灰。今生今世,余再不娶妻,愿为鳏夫至死。”
后来梁氏姐妹终究看不过唐季珊虚伪的嘴脸,她们悄悄地把阮玲玉真实的遗书发表在了当时一个内部小报《思明商学报》上,《思明商学报》是20世纪30年代出版的一张内部发行的机关小报,仅发行1500份。报纸在发表这两封遗书的同时,又刊登一篇《真相大白唐季珊伪造遗书》的文章,文中说:“阮玲玉自杀当晚,确写遗书二封,是唐季珊指使梁赛珍的妹妹梁赛珊写的,梁赛珊后为良心所责,说出真情,并将原遗书交出。原遗书极短,文字不甚流畅,而且涂改多处……”
真相静静地躲着,躲在内部刊物里,等着有一天,可以走出去,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而阮玲玉的灵堂里,还摆着她们姐妹给阮玲玉写的挽联:
人言可畏,处境堪悲,是非无定评,投井下石逞私愤,姐若不死,对此恶浊世界,何以为生;
世论尚存,公道未泯,哭声震远近,万人空巷瞻遗容,灵而有知,睹兹热烈感情,能勿伤心。
这对姐妹虽是舞女之身,但后来竟有了波澜壮阔的一生。她们参加了抗日,在新加坡因全力参与抗日募款和策划主办宣传演出的活动,而被日本列入黑名单,开始了四处躲难的生涯,到了1952年,新加坡《海峡时报》报道说,梁赛珍女士目前是南天七彩龙凤舞宫夜总会的总经理兼南天酒店的大股东,而其妹梁赛珠小姐则是该酒店的高层管理人员……
用这一对经历过大风大浪洗礼的姐妹花,来跟阮玲玉比较,只能叹一声:蝴蝶太脆弱。
【哀悼】人世的一切,都已弥散
【哀悼】此刻,最虚伪的东西,对她已无意义,而最纯真的东西,对她也已无意义。要到一个纯粹的世界,只有虚无了自己,那些美丽的,悲伤的,纯洁的,肮脏的,才会如天女散花,溅身而落。如果心中还存有一点对世间美好的感念,那些悲伤的,肮脏的,也会粘身不落,世间至难,在于没有拣择。
所以,对世间即使有留恋,有可爱的孩子,有繁盛绽放的事业,有那么多喜爱她的人,也唯有罢了罢了,都舍去吧,才能将世间这龌龊肮脏卑鄙无耻的一切一起剔尽。
世间的丑恶,逼得一个美丽的女子,在诺大的被最多人喜欢的世界里,竟没有了立锥之地。
我已经尽了力,只能到这里,那就只到这里吧。
她走在人世间,世间如此寂静而漠然,而她却要在此掘藏而得深爱。终究不得,她惶惶然望向众生,无数的人群从她身前漠然地走过,甚至有恶言于她的,她看得太多世上有很多假情假义,而它们却偏偏总是真的,总是让她一遇再遇,仿佛在世间她遇到的人都是坏的。她站在孤峰顶上,孤独而寂寞,偶尔有人停下来,与她站在一起,共担人世的风雪,有人给她留下,她在世间唯一能看到的真诚的笑靥,而这些,成为了她生命的那一点点温暖,但这些温暖终究抵不住人世的冰冻,留不住她决然而去的身,但至少,把这点点温暖留在了世间。虽然她感受不到了,但有人感受到了,有人与她站在一起的真情,是这些真情带回纯真的初心,让人知道,世界还有星火,温暖行客的眼睛。
阮玲玉去世或,唐季珊在各报纸上刊登告示:“唐季珊夫人(即阮玲玉女士),痛于国历三月八日戌时寿终沪寓,兹择三月十一日申时,在胶州路万国殡仪馆大殓,择日出丧,谨此讣闻。”
唐季珊还特制珐琅纪念章数千枚,上面刻有“唐夫人阮玲玉女士纪念章”字样,派赠给前来送葬的各界人士。但认为唐季珊是阮玲玉之死的导火索的联华公司同仁将纪念章一一退还,也有当即用小刀将“唐夫人”三字刮去的。
3月11日阮玲玉在万国殡仪馆举行了追悼会。当时阮玲玉身服平时最爱穿的一件蜜色绣花旗袍,足穿黑绣鞋,两耳穿假宝石耳环,左手有一白金结婚戒,双目微闭,头下头发仍旧烫得发如波浪,面上抹着胭脂,尸身上盖着一绸被单,容貌如生,眼眶中尚有不少泪痕。
唐季珊在追悼会上说:“近日外间有谓阮女士与本人之爱,系属追求奢侈生活,实则不然。盖阮女士在联华公司所入月达千元,用以代步者,亦属半旧汽车。试想阮女士之收入,是否能维持此项生活而有余。至谓本人系属富有,亦实不然。祖上所遗于我者,仅三万元而已。且我等之收入支出,各自独立,有凭有据,毋庸讳言,故望来宾及各界广为表白,阮女士与本人之结合,决非因追求奢侈生活者。则阮女士泉下有知,当可稍慰。”
而阮玲玉的母亲在万国殡仪馆里,看见来采访的新闻记者,愤怒地大骂:“都是你们报馆里人,把事情胡言乱语登了出来,害死了我的小女,我要向你们算账呢。”
3月14日,阮玲玉灵柩从万国殡仪馆移往闸北的联义山庄墓地。那天灵车所经之处,沿途夹道送行者多达30万人。美国《纽约时报》驻沪记者见状极为惊奇,特意作了《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哀礼》的报道。文中还配发了一幅Сhā图,送葬行列中有一壮汉,头扎白布,身穿龙袍。其寓意为“倘若中国还有皇帝的话也会前来参加葬礼”。美国《洛杉矶报》报道以《三十万群众送中国女明星之丧》为题目报道了这次葬礼:“仰慕阮女士才艺而专程前往瞻谒遗容者逾十万,悲壮热烈之情形,较范伦铁诺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种情形在中国当属空前。”
不过这一天,张达民却不敢参加3月14日的葬礼,数日后才来到墓地献上了一束花。
阮玲玉的遗体入殓后,又举行了公祭。她所在的电影公司“联华”的祭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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