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高老头说那天他冲上河堤的时候如果没看见那个在河里挣扎的人,他就一定让我在河里挣扎。我听了就瞠目结舌,但也暗自庆幸逃过了一劫。不过在我的心里却从此有了一个老大的疑问:为什么那天高老头提着锄头追过来的说要撕烂我的狗嘴呢?我爹有一次明明说过让我闭上鸟嘴。难道我的嘴长得真的就那么难以捉摸,连我爹和高老头这样久经历练的人都不能准确地加以形容和表述么?
我站在凳子上,对着我娘的小方镜子看了看,发现我的嘴巴长得端端正正,除了嘴唇厚一点之外没什么缺陷也就放心了。
我上次半夜对爹实施的那个移祸江东的诡计被识破之后,就再也没有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报仇雪恨,渐渐地也就把那件事情忘记了,依旧尿炕,依旧受着我爹的保护和威胁,郁郁寡欢地过日子。尤其让我痛心的是我娘生出来那个更小的黄毛丫头之后,不但整个月都坐在炕上没有出门,还把那娃娃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在她粉嘟嘟的脸蛋上亲得啵啵啵地响。我有时候趁着我娘亲她的时候也会把脸蛋凑过去,想让我娘亲一下,娘就笑呵呵地说:“都两个妹妹了,你还不懂事哟,我的憨哥哥。”然后我娘不但不亲我,还会将我拉到在炕头,在我的ρi股上轻轻地拍一下。我总是无限幸福地享受着娘的拍打,我的那个大妹妹坐在一边总是哭,但是每次她看到我娘拍我的ρi股,她就会立刻收住了眼泪,冲着我嘿嘿嘿地笑。让我觉得她是一个内心险恶的家伙。
这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就学着我爹的样子大声地说:“闭上你的鸟嘴!”
我娘就怒了,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我ρi股上,火辣辣地疼。我一般情况下都不哭,但这一次我忽然觉得格外伤心和失落,就哇地哭了。我觉得我处在一个强权和专制的家庭里,凭什么我爹可以叫我闭上鸟嘴儿我就不能叫妹妹闭上鸟嘴呢?我甚至觉得老天都不公平,凭什么总让我尿炕啊?我爹可以用我尿炕来威胁我给他挠痒痒捶背拔胡子,我就等不到我爹尿炕的时候;我本来好好地扑在娘亲怀里过着王子一样的日子,但是凭什么呼啦啦就多出了两个黄毛丫头呢?占据了我的娘亲,占据了属于我的怀抱,也抢走了娘亲对我的疼爱。我越想越伤心,就扯着嗓子在炕头哇哇地痛哭,哭声里饱含着对自己的那种悲天悯人的同情和怜悯,也充满着对上天和这个专制的家庭的无情控诉。
我的这个小妹妹出生的时候正赶上高老头暗自伤怀,根本没顾得上制止,事后便罚款了事。那一年年底我家里的粮食卖了不少钱,但是因为我的这个二妹妹的出生被扣了八百块的罚款,所以日子很快显得有些紧张了。对于日子我没有什么体会,无论什么情况下爹娘都会让我吃饱穿暖,我的心里的痛苦来自这个新出生的妹妹,在她身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花钱得来的娃娃的确比我精贵些,更加得到娘亲的疼爱。整整两三个月里,娘成天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吃着甘甜的奶水,享受着我娘亲热的吻,我却除了放羊打猪草之外还要承担很多原本属于我娘的劳动。这个时候我心里忽然想起我娘先前跟我开的那个玩笑,我甚至有一点点相信我就是用馍馍换来的小乞丐了。想到这个,我心里充满了悲伤,悄悄走出屋子,拿了镰刀和尿素袋子,准备出门劳动。这个时候,我的奶奶提着个小包进来了。她手里的小纸包上面盖了一方红纸,我一看就知道那是给人家拜年或者送礼的标准样式,就不哭了,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奶奶手里的纸包。
“虽然不是个儿郎,可百岁儿总得过哟。”奶奶说着,把纸包交到了我娘手里,“熬点稀饭喝着。可不敢动凉水,啥都叫周洪做去。还有这个兔崽子,”奶奶指着我说,“身子骨直愣愣地往上窜,还不让他做点活儿么?”
我顿时懵了,为啥我又成了兔崽子了呢?怎么就这么不公平,连我最亲爱的奶奶也开始变着法儿骂我了。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啊?我失望透了,牵着羊拿着镰刀出门去了。反正这些事情都是我的,怎么着都得做,索性不用你们说我自己就出去了。
多愁善感的我牵着羊走向田野,连叫上莲花的心思都没有了。我很怕就连莲花姑娘都会叫我兔崽子或者叫我闭上鸟嘴,那我就什么乐趣都没有了,所以我干脆不去找她,独自出去劳动。
走到莲花家的麦田的时候,我看见田里稀稀拉拉地长着一点麦子,全不像我家的麦田。我家的麦田里这个时候绿波滚滚,生机无限;莲花家里的麦田就像他爹的脑袋一样张着稀稀拉拉的一点儿麦子,杂草倒是茂盛得很。我有点担心将来莲花过门之后她娘家的口粮不够,可能还要用我家的麦子来接济,我就很郁闷。但这样的郁闷只是暂时的,我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在高老头家的自留地里拔了一棵水萝卜,在河沟里洗干净了,吧唧吧唧地啃着去放羊打猪草了。
我看见那天被高老头救上来的那个人穿着没有领章的黄绿色军服,坐在大河边上静悄悄地呆呆坐着。我想他一定是又要从这里趟过去了,我就急了,把我的羊拴在大树上,提着镰刀就朝他冲过去。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呆瓜,明明差一点淹死,还要来趟这条混浊的河。
那个人发现了我,也认出了我就是那天叫他别下河的那个放羊娃。他站起来拍拍ρi股上的土,朝我走过来。我家往北走十里地就是香日德农场,那里关押着从全国各地带来的重刑犯人。我爹说他们小的时候就人心慌慌地过日子,总担心劳改犯跑出来为非作歹;等我出生了,我娘就对我说出门在外的时候一定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说不定遇见的就是劳改犯。所以我看到他朝我走过来,心里就警惕起来,握着镰刀开始往后退,连手里的那根儿从高老头家地里偷来的水萝卜都丢掉了。
“娃娃,别跑。”他笑着看着我,问我,“你是谁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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