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开了被子,我的爹静静地躺在车子里。初晨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我透过最后一抹夜色看见我爹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白白的,干干的。
他静静地躺在车里,身上盖着的被子完完全全被鲜血淋透了,有些地方已经干枯,鲜血成了深褐色。我怔怔地看着我的爹,又转头看看瘫坐在地上的我娘,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放声大哭起来。我爹死了,我想。他的脸比那天躺在我奶奶怀里的四叔的脸还要苍白,他也流了很多很多血,他一定是死了。于是我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撇开嗓子石破天惊地哭喊了出来:“爹啊,你就死掉了哇?”
就在我出声的那一个瞬间,我听见我娘在我的背后咕咚一声把头杵在了地上。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应该为爹哭喊还是应该看看我娘。我想,娘昨夜一直没睡,这个时候一定是瞌睡极了,所以没有去扶她,而是站在我爹跟前,望着他的苍白的脸,看见爹的脸上已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胡须。
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暗彻底崩溃了,太阳闪了个懒腰就从云端里蹦出来了,洒下一篇金灿灿的光辉,照耀着哭喊着的我和站在一边不出声的我二叔,也照耀着杵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娘和躺在车里的我爹。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我娘,因为她在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睡觉不好看也不合时宜。
我抹了一把泪,望了我爹一眼,想走过去扶我娘。这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声响。这声响本来极其微弱,但是这个时候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里的一个啪啦啦的炸雷在耳边响起。我顿时笑了,冲到车边,一把抱住了正在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的我爹。
“轻些儿,你爹身子弱着哩!”我二叔走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他一直愣愣地站着,既没有过去扶我娘也没有劝慰伤心欲绝的我,更没有告诉我们我爹还没死。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我跑过去把娘扶起来,娘脸上睡着了一样安详。我轻轻地拍着娘的脸,说:“娘啊,别睡了。你看我爹啊,他活转来了。”
我娘没有醒,依然歪着头靠在我身上,我就怒了。心想这个懒婆娘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睡得这么香。心里一怒,胆子就大了,学着我娘打我的样子,扬起巴掌在我娘的头顶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嘴里喊到:“小兔崽子娘,你给我醒来!”我想我这样叫,娘应该不会生气,因为我是小兔崽子,她就是小兔崽子的娘。
我娘噢唔一声就醒了,看了我一眼就大放悲声地哭起来。
“娘啊,别睡啦!我爹活转来了!”我说着,激动地落下泪来。
我娘一把将我掀开,冲到了马车边。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真的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娘为了看我爹,竟然那样重重地推开了我单薄的身子。我心里一阵痛,深深相信爹娘之间那份超友谊的感情永远都不可能是我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之间的感情能比拟的。我只有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莲花姑娘身上,将来和她发展一段如同我爹娘般恩爱的美好感情,传为乡村里的佳话。
娘拉着爹的手站在晨光里,我二叔像一根木头一样矗立在娘的身边。我跑过去一把推开了我的二叔,就像我娘推开我一样。
爹缓缓地完全掀开了身上的被子,我就看见了他的腿。右边的小腿从中渐渐齐齐地断了,变得又扁又平,一段白森森的骨头孤傲地翘在外面,小腿肚子上破了两个血洞洞,也有一段我手指头一样粗细的白骨刺穿了肌肉晾在外面。
爹挣扎着坐起来,用手抱着那条断腿甩了甩,看着我娘,用微弱的声音说:“断了。彻底地断掉了。”我看见爹的脸上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他的断腿上的红艳艳的血洞洞里也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
“爹啊,你疼么?”我问。
爹摇摇头。
我心里不相信。我跟着我的五叔去摘沙棘的时候手上扎一根沙棘的刺都会钻心地疼,爹怎么会不疼呢?可是我爹从来不说谎话,我不能不相信爹。于是我拉着爹的手说:“走吧,爹。咱回屋里去,炕暖和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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