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兴奋起来了，一路的劳顿和对莲花的思念在一个瞬间就都没有了，我紧紧拉着我娘的手，生怕突突突开过来的汽车撞到了我的腰。娘脸上是灿烂的笑，没有一点风尘的痕迹，爹坐车坐得时间久了，腿很痛，下了车子就坐在大路边上不住地摸索着自己的残腿，嘴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我相信爹的腿一定很疼，不然我的坚强的爹绝对不会发出那种声音。我蹲下来帮爹搓着腿，问我爹：“爹啊，疼得很吧？”

爹摇摇头，把行李背上了。娘的怀里时我最小的妹妹，身边还跟着三个娃娃。我爹背着行李稳健地走在夜­色­中，我想帮爹一把，就跟在他后面想把行李往上托。我刚刚跟上爹的脚步他就一步走开了，我又忙着跟上去，跑了一路我始终都没有撵上我爹。我累得满头大汗，回头看看走在后面的我娘和象铃铛一样串在她身边的四个弟弟妹妹，他们正走在路灯的光辉里，在午夜静静的街道上拉出一道冗长的身影。路灯的昏黄的光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娘和我的弟弟妹妹们好像都成了电影里的人，走在一点金光闪闪的路上，似乎开始了金光闪闪的人生。

爹走到了一个小巷里，忽然立住了脚步，把背上的行李放下来丢在地上，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六层楼房对我说：“你姥姥家就在那里！”我顺着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座楼黑漆漆地矗立在街头拐角的地方，人家里的灯全部关了，楼房就像一堵高大的墙黑幽幽地站在夜­色­里。

不远处一爿小店还没有打烊，从里面飘出昏暗的灯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系着围裙困顿地坐在小店门口的凳子上昏昏欲睡。

“走着，吃些东西吧。”爹说着就钻进了小店，我们一家人一个接着一个走进了小店，就像一条长长的虫子。那个昏昏欲睡的老人立刻有了­精­神，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爹买了四碗面。按照我的想像应该是每个人都有一碗的。但是爹的安排出乎我的意料，我爹和我一人一碗，我娘和最小的妹妹一碗，剩下的三个小家伙个人分一碗吃。我的妹妹周新莲气呼呼地望着我面前的大碗，厥着嘴巴不肯吃，不多会儿我的弟弟文文和妹妹兰兰已经把那一碗面吃得差不多了，周新莲就顾不上生气了，一把将碗揽到自己跟前吃了起来。我娘瞧见了，就在她头上打了一巴掌，她立刻撇开嘴巴哭了起来。我弟弟趁着这工夫又把碗拉到自己跟前，和兰兰一起稀里哗啦地吃了起来。

我本来一直都不喜欢我的妹妹周新莲，但这个时候大约是我对娘不带着莲花一起来城里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就公开跟我娘对着来，把手里的大碗递给了我妹妹，说：“吃吧！”周新莲就不哭了，端着大碗呼啦啦地吃起来。我嘴角荡漾起一种不易察觉的微笑，看看我娘，发现她正埋着头吃得很香甜。周新莲感激地看看我，嘴巴里一刻也没停着，似乎很担心我突然反悔把大碗夺回去。

我咽着口水看看周新莲，觉得它毕竟是一个女人，目光短浅，把我这个正大光明的哥哥瞧扁了。我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没有再看妹妹。窗外很宁静，那个老人坐在小店门口的凳子上，静静地望着我们一家人，他的眼角堆满了微笑。小店里的灯光很暗，昏黄一片沐浴在我们头上身上。老人望着我们，大约是感觉到了什么，我从他的那个眼神里也看到了些什么，望望正在埋头吃饭的我的爹娘和妹妹弟弟们，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这就是我的亲人，我的牵挂，我的生活。小店里昏黄的灯光温暖地照着我们一家人，这城里的灯光似乎要给我们无限的幸福。

吃完饭，爹敲开了小店旁边的一家小卖部，从里面买了二斤椰子糖。爹说来的时候匆忙，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带，空着手进姥姥家的门总是不好，所以就买了点水果糖。我们五个孩子一起巴巴地望着我爹，希望得到他的怜悯，也分给我们几颗糖。爹看看我，看看周新莲，又看看其他几个孩子，从纸包里取出三颗糖，给了我的弟弟和两个小的妹妹一人一颗。我白了爹一眼，没有吱声，周新莲眼泪汪汪地看看我爹又看看我娘。我娘从纸包里取出一块儿糖，塞给了周新莲。

他们都快活地吃着糖，跟在我娘身后向我姥姥家里走去。我慢慢地走在后面，心里无限惆怅。爹娘一向都最疼爱我，今晚却连一颗糖也没有给我。我不因此而生气，但是我已经分明感觉到了一种日子的艰难。我爹我娘已经在刻意经营一种也许远远超出了我想象的清贫日子了，这很可能是一种往后连一颗水果糖也不能给我们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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