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对我来说远远比摆摊儿要辛苦很多,因为每天要跟我爹一起出门去坐车,一个多钟头之后才能到学校。起初爹每天早晨去上班的时候都把我放在自行车上,带着我到了城里之后才把我放在路边他自己上班去了,我自己走回学校去上课。但走了几天之后就行不通了,因为爹的腿疼得厉害,不能总是带着我骑车;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几天之后我的手上和脚上的冻疮泛滥了,脚肿得都不能走路了,连鞋都穿不上去。娘改了主意,让我自己坐车去上学,这样一来爹就不用那样劳累了,车厢里暖和一点,我得手脚上的冻疮也会少一点。
那时候从我家里到市区只有一趟公交车,每天早晨我都跟着爹一道出门,赶上头一班车才能保证不迟到。
我在学校里是一个古怪的学生,因为我一句普通话也不会说,老师的提问我都能回答,但是我没有办法用普通话表述出来。最初的一次我用省城方言作了回答,那个老师就把手里的课本丢过来砸到了我的头上,警告我不准用方言,必须说普通话。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答问题,就算我知道答案我也不开口说出来。下课的时候男娃娃们总是围绕在我的身边,嘻嘻哈哈地取笑我,我低着头不说话;我必须学得很好,并且从不迟到,才能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尊重。
“娃娃,你为啥不会说普通话呢?”忽有一天,坐在我旁边的和小时候的周新莲一样长着黄头发的小丫头仰起头用省城方言问我。她是第一个主动和我说话却不是取笑我的人。我感激地望望她,笑了。
“我是乡下来的,我们那里不说普通话。”
“哦!”她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那我教你吧。”
我点点头,望着她笑了,她也笑了,笑得和莲花姑娘一样灿烂和天真,让我不由地心里怦然一动,就想起了我的莲花姑娘。也不知道这一年来她是怎么度过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这个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坐在学校里念着书。
“我叫王永玲,你呢?”毛头发丫头问我。
“周新源。”我说着,看看她的脸,觉得这个城里丫头长得也很好看,虽然比不上杨占财的闺女杨文萍,但是比莲花姑娘好看很多。只不过她的美丽不如莲花姑娘那样来的含蓄和独特,脸上缺少了雀斑,总是一种缺憾。她主动和我说话让我有点儿心猿意马,心里猜想着她是不是看上了我这个相貌非凡的聪明小子,不觉地脸蛋就红了。
“为啥脸红?”她不合时宜地问我。我的脸就更红了。她想了想,就恍然大悟似地说,“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悄悄放屁了是不是?可是一点也不臭哩!”
我用一种鄙视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我觉得她的智商跟周新莲没有什么分别,就没有再说话。那个时候我在心里有了一个判断,凡是长着黄头发的人都是大脑迟钝的人,我妹妹周新莲如此,我同桌王永玲如此,我想那些外国人也一定如此,因为我到了省城之后看见过很多外国人,都长着黄|色的头发,而且他们的头发一个个都比我的妹妹还要黄一些,所以我断定他们的脑子比我的妹妹还要笨许多,所以才跑到省城来学习的。
中午的时候我从学校里跑到我娘摆摊的地方,我娘就给我六分钱,叫我到附近的副食商店去买了一个白面饼子吃。我买了饼子一边吃一边往娘那里走,在人群里又看见了马忠良家的两个小子,穿着皮夹克,戴着黑眼镜,贼忒兮兮地在人群里叨咕着:“国库券,粮票,国库券,粮票……”
我把吃剩下的半个白面饼子递给我娘,叫娘吃。娘舔了一下嘴唇,说她不饿。我就相信了,在我娘的身边坐下来,静静地吃着白面饼子,享受着呆在娘亲身边的那种幸福。在学校里我总是觉得很孤独,我喜欢呆在我娘身边。
天气很冷,娘不断地在地上跺着脚,嘴里念念叨叨:“这鬼天气,街上连个人也没有哩!谁还来称啊?”
我看看我娘,觉得娘真的太辛苦了。这一年时间里,娘几乎一天也没有闲着,除了出来劳动就是守候着生病的孩子。“娘啊,为啥一定要来城里呢?城里的日子太苦了,我们回去吧!”我说。
娘摇摇头:“回去就让人瞧扁了。日子苦,但是只要你好好听话,好好念书,娘就有盼头了。只要活着,没什么做不到的。”
我不完全明白娘的话,我每次跟娘说起这件事情,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我娘语气里的坚决和固执。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