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上午学校放假，我在家里睡了个懒觉，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才起来，给弟弟的脚上抹了药膏。弟弟的脚冻得很厉害，两只胖乎乎的小脚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疮口，往外流着黄|­色­的液体。我抹药的时候弟弟痛的嗷嗷叫着，大声地骂我：“狗日的周新源，你慢一点儿不成哇？你要把老子疼死哇？”我就打了弟弟一巴掌，叫他闭上鸟嘴。他不敢违拗我的意思，瞪着我看了一眼，说，“周新源，你还不去烧饭啊？老子饿了！”

我很高兴。因为这些日子弟弟基本上很少吃饭，但今天他居然饿了。我赶紧忙着烧了一锅面片儿，放了一点酸菜和土豆在里面给弟弟妹妹们吃。弟弟­精­神特别好，一口气吃了两小碗儿，一边吃一边啧啧地夸奖我做的饭好吃，连对我的称呼都变了，不再对我直呼其名：“哥哥，你做的饭可真香！”

我听着弟弟的夸奖，看着吃饭吃得小脸红扑扑的弟弟妹妹，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成就感。我很满足这样的幸福，我知道我的爹娘也一定满足于这样的幸福。

“饭好吃就不要缠着娘买别的东西了，家里没钱，你可知道？”我说。弟弟昨天跟着我娘出去抓药复诊的时候一个劲儿地缠着我娘要买一个苹果吃。我娘哄了他半天，他就是哭着喊着要吃苹果。娘最终没有舍得给我弟弟买苹果，还打了弟弟一巴掌怪他不听话。娘回来后说弟弟五岁来一直都很乖，从来都没有那样硬要买一样东西吃。娘说大约是这一阵子弟弟生病，娘经常带着他出去看病把他给惯坏了。

“可不能缠着娘要苹果了，知道不？等我将来有钱了，就一定给你买苹果吃，要多少买多少。”我对弟弟说。弟弟笑呵呵地点着头，吃着碗里的面片儿，说：“哥哥，你上学去以后我们中午可从来没吃过面片儿哩！周新莲笨蛋得很，啥也不会做！”他轻蔑地看了姐姐一眼。

周新莲显然是委屈了，大怒道：“老娘平常没给你们拿馍馍吃哇？”

“那是我娘做的，不是你做的。你就不会像哥哥一样做饭给我们吃。笨蛋！”我弟弟重重地说。我就笑了，觉得这个孩子跟我小时候一样可爱。

吃完饭我就去上学了。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经历了在车上东躲西闪的一个钟头，就顺利地回到了家里。我家在终点站，每次车到了最后一站的时候售票员都要逐个儿检查车厢里的人是否买了票。我经过观察掌握了这个情况，并且有了相应的应对办法，总是在头一站就下了车，然后蹦蹦跳跳地走回家去。虽然多走了一站地，但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我进入小巷的时候看见老许的大儿子许大虎背着书包走在我前面，手里拿着一本书默默地念着。他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学得很认真。他的弟弟许大龙偷东西被打伤之后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出院之后又钻进街头上的茫茫人海里寻找光­阴­去了。

夜幕已经落下，天空­阴­沉沉的，还飘着一点淡淡的雪花。周新莲正和两个妹妹在院子里玩得忘乎所以，一个个脸蛋冻得像地里的马铃薯一样。

“贼先人们，你们不知道在房里呆着哇？冻坏了咋办啊？”我说走，走过去打了周新莲一巴掌，其他两个小鬼心知不妙，就一下子闪进了房里。我看见老许站在门口嘿嘿地望着我笑，我也朝他笑了笑，就赶着周新莲就了屋子。

“文文呢？”我问。

“睡着哩！一天都没醒来!”周新莲说着，跑到大床边，指指躺在床上的弟弟。她忽然惊叫了起来，“哇！这个牲口尿床了！哥啊，你快过来看看，文文尿得跟海一样大！”

我赶紧跑过去看。弟弟五岁以来从来都没有尿过炕，这一点上他比我优良的多。

弟弟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身子一抽一抽地微微发抖，小半截儿舌头吐在嘴巴外面用牙齿紧紧地咬着，就像过年的时候被宰杀了的羊。他的身子底下汪洋一片，尿了很大的一泡尿，已经冰凉。

我大怒，伸手就拉住了弟弟的手，想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教训一顿。但是弟弟的手冰凉，一点儿暖气儿都没有，而且已经变得僵硬了。

我的脑袋里立刻一片空白，后背里升腾起来一股寒气。我把弟弟一把搂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喊：“文文，醒来！”

弟弟没有醒来，身子继续抽搐着，紧紧咬着自己的舌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把弟弟抱到炉子边上，想用炉火的温暖烤一烤弟弟冰凉的身体。我不知道弟弟怎么了，但是我目睹过死亡，我知道我的弟弟距离死亡已经不遥远了。我抱着弟弟渐渐僵硬的身子，泪水汹涌而出，落在弟弟的小脸上。他的身子在我怀里抽搐着，脸­色­苍白，但是神情很安详，就像往常日子里睡着了一样。

“哥哥，文文怎么了啊？”周新莲小心地问我。

“滚！”我冲妹妹吼道，“你狗日的怎么看着弟弟的啊？他要死了！”

周新莲听见了我的话吓懵了，怔怔地站在炉子边上都忘记了哭。我在她的ρi股上踹了一脚，“快去巷道口上看看娘回来了没有！”她就踮起脚飞快地跑了出去。我的三岁的小妹妹周新萍走过来，看着自己的小哥哥，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