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小哥哥真的死了么？”她问我。我抬头看看萍萍，发现小家伙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兰兰在一边也哭了。

我点点头，大放悲声地哭了出来。因为弟弟在我怀里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他的小脸蛋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渐渐消失了，变成了可怕的苍白和铁青。

我望着怀里的弟弟，孩子的手上几枚冻疮表面还敷着我中午抹上去的红霉素药膏，小手像一块番薯一样红通通的变得很大。那是我的弟弟，我曾经盼望了多年，曾经想着把他养成膀大腰圆的汉子替我在乡村里扬眉吐气的弟弟，曾经动不动就在我面前骄傲地站立着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自称老子的弟弟，就像我一样冰雪聪明而且气宇轩昂的弟弟。他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渐渐没有了体温，渐渐地僵硬了。

我们的哭声引来了北房里的老许两口子。老许惊呆了，从我怀里接了孩子，试探了一下我弟弟的呼吸，说：“死了。”我的哭声再一次震天地响起来。老许的婆娘从后面拽了男人一把，老许就把我弟弟放在床上退了出去。

“快去寻你的爹娘。”他说。

周新莲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说：“我看不见爹娘。我在门口喊了半天，也没见爹娘现身。”她说。

我只想一脚把这个笨蛋妹妹踹到天上去。爹娘去上班了，自然不会听见她的喊叫。我的心里凉透了，我知道娘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定还要过一些时候才到家里。我从床上抱起了弟弟，把他放在怀里，很仔细地看着我弟弟的脸蛋，希望他忽然会笑起来，然后告诉我他只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绝对不会打他ρi股，也不会拍他的脑袋。我只是想他能活过来。

我的三叔死了之后都能活过来，弟弟也一定能活过来。

“文文，起来吃饭吧！哥哥烧饭给你吃啊！”我说着，拍拍弟弟冰凉的小脸蛋。但是弟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嘴巴里吐出来的半截舌头渐渐地变长了，变成了紫红­色­。

我抱着弟弟站在冰天雪地里等了大约一个钟头，雪慢慢打起来，很快在我身上落了一层。我已经累得抱不动了，但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我娘回来。我远远地看见我娘拎着布袋子走来了。她看见我和弟弟，给了我一个微笑，走得更快了。我看见我娘走过来的那一个瞬间，再也坚持不住了，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怀里的弟弟也落到了地上。我觉得脸上生疼，眼泪结成的冰渣渣啪啪地掉在地上。

娘飞快地跑了过来，想把我拉起来。但是她很快就看见了不寻常的小儿子。娘一把将我弟弟揽进怀里，然后惊天动地地哭喊了起来：“我的憨哥哥哦……”

娘哭喊着抱着我的弟弟到了车站，想挤上车把弟弟送去医院。正是下班的时候，车站上人山人海，根本挤不上去。娘哭喊着披头散发地往前冲，冲出了一条通道，抱着我的弟弟上了车。“我去互助巷医院。你快去找你爹，叫你爹去医院！”娘撂下一句话，车就开走了。我茫然地站在车站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了大半个钟头才来了第二趟车，我哭喊着夹在人群里上了车，坐到市区里，找到我爹上班的工地。我爹戴着一顶黄|­色­的帽盔，正忙着在墙边砸砖头。

“爹啊，弟弟死掉了。娘送他去了互助巷医院。娘叫你去哩！”爹听见了我的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的半截砖头掉下去砸在自己的脚面上，爹竟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爹叫我回家去，他独自赶去医院了。我很想跟着爹一起起医院，爹说叫我回家看着几个妹妹，我便不敢耽误，挤上车回到了家里。几个小家伙瑟缩在床上不敢动弹，见到了我就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我已经哭得累了，落寞地走进厨房，做了一点面片，连盐都忘记了放。小妹妹萍萍厥着嘴巴说我今晚做的面片一点也不好吃，比中午那一顿差远了，我就一巴掌把她打翻在床上，哇哇地哭着。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中午的时候弟弟吃着我做的面片，夸我做的好吃。那个时候弟弟还活灵活现，仅仅几个钟头过去之后，我的弟弟竟然死掉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一口饭也没吃，坐在桌边默默地哭。

三个小家伙吃完了饭，周新莲打开电视机坐在床上开始看电视，她们三个似乎很快就忘记文文已经死掉了，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弟弟的死掉意味着什么，看着电视嘻嘻哈哈地笑。我没有骂她们，也没有关掉电视。坐在另一间冰凉的屋子里，想象着这五年里关于弟弟的点点滴滴，我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淹没了自己。

“弟弟没有死，他不会死的。文文一定会像三叔一样活过来。”我对自己说。

半夜的时候我刚刚迷迷糊糊睡着，萍萍突然哭喊起来，非要吵着去隔壁屋子。她说她的小哥哥在那个屋子里哭，她要去看看。我看着黑洞洞的隔壁屋子，一阵恐惧在心里升腾起来，就打了萍萍一巴掌，抱着她不让她乱动。萍萍又踢又闹说小哥哥在隔壁哭，但我什么也听不见。我望望周新莲和兰兰，她们都庄重地点点头，满脸恐惧。

我看看放在床边钟，那是我爹捡来修好专门看时间的。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我哄了半天，萍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一夜无眠，到了七点多钟天麻麻亮的时候，我舅舅来了，他的眼睛哭得通红，默默地告诉我：“文文死了。夜里三点半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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