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不是坐牢那样简单。”娘说。

“难道还要杀头的么？偷钱不杀头的吧？”我问我娘。

“去年严打的时候就枪毙了一个贼。那个人据说偷了很多年了，加起来已经偷了一万多块了，就给枪毙了……”娘说到这里不说了，我心里就怦怦地跳起来，因为我看见许大龙一次就给他娘两大摞钱，我虽然不知道那些钱有多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许大龙偷的钱绝对不止一万块。

“娘啊，大龙会被枪毙的么？”我仰着头问。周新莲也紧张地竖着耳朵听，我的两个小妹妹虽然还不懂事，但是也静静地等待我娘作出回答。因为坏小子许大龙一向对我们都很好，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一些东西吃，我们心里都不觉得他是一个坏人。就算是一个贼，那也是我们喜欢的贼。单纯让我们没有是非善恶观，在我们看来，谁对我们好那就一定是好人，好人就一定不应该遇到苦难。

娘摇摇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娘啊，你摇头是啥意思？是你不知道还是不会枪毙？”

“我不知道。”娘说。

我们的脸上都布满了肃穆，一起看着我娘。我的眼前就出现了当年在大河滩里枪毙王金龙的情形。那也是一个我喜欢的人，被五花大绑地拉到河滩里枪毙了。公安一枪打在他的脑袋上，他就栽进了挖好的大坑里。我不知道大龙是不是也会被拉去枪毙，然后埋进大坑里去。我快步跑出屋子偷偷向北房里张望，看见昏黄的灯光里老许的婆娘正在擀面条，她的儿子许大虎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视机前面嘿嘿地笑，津津有味地盯着电视机一动不动，电视里面什么都没有演，只有一片耀眼的雪花在哗哗闪动。

寒假到了，又是我顶替娘摆摊儿的时候了，几乎每个假期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一定会接替娘摆一阵子摊儿，娘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也可以借机把一些积攒下来的家务做掉。虽然到了城里，我们身上穿的衣裳大多都是娘亲手缝制的，四个孩子的衣裳娘往往要做上个把月，过年的时候我们无论如何都能穿上娘亲手做的褂子。娘大约是不愿意呆在家里看见老许的女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坚持要自己摆摊儿，晚上回家才抽空缝衣裳。我在家里闲得很，纠缠着我娘送我去乡下看看我的­奶­­奶­和叔叔们。娘摸着我的脸说：“怕是儿子要去瞧别人的吧？你­奶­­奶­才从这里走了没多久哩！”

我嘿嘿地笑着看我娘的脸，没有说话。像我娘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不知道我心里的小算盘是怎样打的。说实话我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因为家里没有钱，娘是不会答应我去的。

但是我娘竟然答应了。“去吧，这两年你也辛劳了不少，该给你一个假期了。去看看吧！”娘说，然后把帆布箱子里的钱拿出来，仔细地数了一遍，单独取出了三十块钱压在毡底下：“过两天你就去，赶过年前就回来。车费来回二十四块，剩下的六块钱你自己花。你是娃娃，不用买礼送人了。”

娘给­奶­­奶­买了一点东西叫我带回去，爹破天荒地叫娘称了二斤水果糖，叫我带回去分给叔叔和姑姑的儿子们。在我们离开的得两年多里，我的二叔和三叔分别都增添了一个孩子，我的两个姑姑也都当上了娘亲，家里一下子多了很多娃娃，爹虽然没见过那些侄子外甥，却依然挂念着。

收拾好了东西，我就在一个寒风料峭的清晨随着我爹出门，爹将我送到汽车站，坐上了去我家乡的长途汽车。“回去帮你小姑姑做点儿事情，别尽想着玩儿。”爹说。那个瞬间我看见爹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我的心里不由地难过起来，我知道爹一定是想念家乡想念亲人了，他也惦记着年迈的娘亲和最小的妹妹。爹是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但我看得懂爹的心。

“爹，你也一道儿去吧！家里人一定很想你。”我说。

爹拍拍我的头，骑上自行车走了。寒风阵阵，清晨上班的人急匆匆地走在大街上，我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感动，很想哭出来。也许是我长大了，已经能够很轻易就察觉爹娘的辛苦，也很轻易就能感觉到日子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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