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帮我娘在医院照顾我爹，我不知道还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在家里慢慢面临绝境的时候，我越发感觉到自己很无能，全然不是自己一向认为的那样优秀。这个时候家里缺少的绝对是钱，可是爹的腰断了，娘的摊儿停了，家里已经没有了收入。如果这个时候我还想为家里做一点事情，那只能是偷偷出去帮我娘摆摆摊儿，仅此而已。

“儿，不能总耽误上学。你去学校里吧，娘来伺候着你爹和家里。”娘对我说。我点点头。娘这句话我已经盼了很多天了，这个时候我需要的不是上学而是给家里挣钱。没有娘的同意我就不能随便离开医院。

“周新莲，听着。好好地听着，不准告诉娘！”从医院回到家里，我正儿八经地对正在等我回家做饭吃的妹妹说。周新莲就一脸紧张地望着我，郑重地点点头。

“娘叫我从今天开始去学校，不过我不去。你自己个儿去学校，但不能让娘知道，你得跟娘轮换着照顾爹和妹妹。”

周新莲本来无所谓地点点头，但是听了我最后的一句话，就忽然犹豫了：“我可不会做饭，也不想伺候爹和妹妹。你得跟娘轮换着来，不然我就……”

她还没有说完，我就一巴掌打在她的脑门上，怒火冲天地问：“不然你就­干­啥？你就造反了是不是啊？爹还躺在医院里，家里没有钱了，你不知道哇？你长这么高大，站着活像墙头一样，可你除了吃还能­干­啥？猪一样的废物！我告诉你啊，周新莲，你非得答应了，不然有你好受的。不信你就试试看。”

周新莲被我忽然冒出来的火气吓住了，半天工夫不敢吱声。不过我看得出来，她是很想试试看如果他不听我的话我到底能做些什么。我绝对不能让他把这种想法变成现实，因为如果真的那样，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猪脑子一样，还没想明白哇？赶紧择菜去！我这就烧饭给你们吃。”我说。周新莲还没动，两个小妹妹意识到我心里的怒火很盛，不敢看电视了，走到我跟前来。周新兰胆怯地问我：“哥，我择菜。可是择啥呢？”

我转头看看地上，除了一个白萝卜和两三个灰不溜秋的洋芋啥也没有了，就气急败坏地说：“择萝卜。”

周新兰“哦”了一声，但是没有动弹。我瞪了周新莲一眼，发现兰兰还没有动弹，就冲她喊：“咋还没去择菜呢？”

“哥啊，你倒是告诉我萝卜可怎么择啊？”兰兰反问我。

我看看兰兰，才发现自己被气昏了头，这个时候被兰兰逗笑了，摸摸自己的脑袋，说：“唉呀，我都糊涂了。兰兰，带着妹妹玩吧。哥哥来烧饭。”

周新莲看我笑了，也就跟着笑了。我没好气儿地笑了笑对她说：“傻样儿！”周新莲美滋滋地接受了这个称呼，拿了萝卜跟着我走进厨房，蹲在地上拿起菜刀开始削萝卜根。

“哥，你就去吧。我不跟娘说。”

“这才对哩！你也长大了，该懂事了哩！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可懂事得很哩！”

“哼！”周新莲对我不屑一顾，“你才比我大多少哇？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能­干­些啥啊？难道我还不晓得么？成天就想着你的那个莲花姑娘，别以为我知不道！”

我笑了笑，就很自然地想起了莲花。想起莲花我就觉得幸福，也会觉得黯然。现在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想着男欢女爱的事情，所以我没有过分地沉浸在回忆的幸福和思念的痛苦中。莲花的雀斑点点的笑脸在我的脑子里一晃而过，我就立刻恢复了常态。

“烧饭吧。”我说。周新莲也就不说话了，这丫头似乎看出了我心事无限。

这一天过去之后，我按照我娘的吩咐离开了医院，不再专门跟我娘轮换着照看我爹。娘说爹的腰慢慢康复着，她留在医院里专门伺候，姥姥天天往医院里跑去送饭。娘让我安心上学，晚上回家烧饭给妹妹们吃，就不要往医院跑了。娘的安排正中我下怀，我就嗯嗯地答应着离开了医院，但是我没有去学校，而是自己跑到体育馆门口，在收发室老头的帮助下把大秤搬到街上摆摊儿。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娘一旦发现了这事情会怎样惩罚我，更不知道老师知道我逃课不是在照看我爹会不会让我离开学校，这些我都顾不上了，我就是想在这段时间里帮我娘摆摊儿，用挣来的钱缓解一下家里的紧张日子。

周新莲这一次是我铁杆儿的同盟，她一直都没有出卖我。当然，她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出卖我，一方面因为她基本上不去医院，见不到我娘，另一方面我每天都会给她两毛路费，她顺利逃票之后两毛钱就都成了自己的零用，她很聪明，绝对不会轻易丢掉这两毛钱。不过，在她的心里对我也不怎么放心，几乎每天吃完饭她都要把我拉进另一间屋子里，在不让两个小妹妹看见的情况下要我当着她的面儿把这一天挣来的钱数一数。

每次数完了之后他似乎还不怎么放心，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我，不停地向我的口袋张望。我就把口袋翻开展示给她看，她就放心了，点点头接了我给她的第二天的两毛钱路费，把我这一天的收入记录在一个用过了的破本子的皮儿上，跑到屋里看电视去了。我虽然觉得她的怀疑侮辱了我的人格，但是我不敢发作，因为这个混蛋丫头一不高兴一定会跑到医院里去把我逃学摆摊的事情告诉我娘，说不定还要添油加醋地说我贪污收入什么的，那样我的计划就完全泡汤了。我只能咬着牙忍着，我相信未来总有复仇的机会，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让这个黄毛丫头死去活来。

摆摊儿对我来说远比上学要有趣得多。我在那个是殷勤地招呼每一个前来光临的人，把得来的三分钱放进口袋里。我擅自做主，把称量体重的价钱从每次二分钱提高到了三分，所以我每天的收入比我娘摆摊的时候多了百分之五十。我喜欢听那种硬币相撞发出的悦耳的叮咚声，那种声音告诉我我正在用自己的劳动给家里创造财富和希望。这些钱虽然不能够改变家里的状况，但至少可以让我的爹娘和我的妹妹过得不那样拮据，至少在我爹出院之后可以吃上两顿­肉­，或者至少当我爹的治疗费不够的时候我娘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