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虽然已经瘦骨嶙峋了，但是身形高大，我用尽了力气也没有办法把舅舅抱起来，只好放弃了努力，独自上楼去。我心里埋怨着我的姥姥我的三个阿姨，甚至埋怨着我的娘亲。她们这个时候一定在家里欢乐融融地说说笑笑，却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我的舅舅。也许她们在长期的生活中已经渐渐习惯了舅舅醉卧街头。

走到姥姥家门口的时候我忽然立住了脚步。我听人家说过，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姥姥家里除了她们娘儿四个之外，还有我娘和我的三个妹妹，差不多三台大戏正在那里等待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适应那样的繁琐的环境，就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这时候我看见姥姥家隔壁的那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推门出来了，提着裤子急吼吼地钻进了厕所。姥姥家里住的是旧式楼房，一层就一个厕所，大家共用。姥姥经常埋怨这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上了厕所不冲洗，我也不喜欢这个汉子，因为他是一个抠门的人。还是在几年前有一次我来姥姥家里送我娘炸好的油饼，姥姥不在家里，我等了一个下午都没有等到，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姥姥家门上的暗锁和隔壁汉子家里门上的暗锁一模一样，连商标都一样，就跑到这个汉子家里借钥匙，并且陈述了我的理由：“你们两家的暗锁一模一样，钥匙也应该一模一样的啊！”这个满脸胡子的萎缩的家伙当时就哈哈大笑，不但没有借给我钥匙，还用洪亮的笑声侮辱了我纯朴的智慧。那个时候我刚到城里时间不久，真的不知道就算暗锁一样，钥匙也会完全不同。因为在我的家乡基本上不锁门，或者夜里用一根木拴或者铁锹顶住大门就可以了，我没有见过暗锁。从那以后我鄙视这个胡子拉茬的汉子。

大胡子提着裤子从厕所里闪了出来，推开自家的门就要往里钻，我一看就急了，大声地喊道：“大过年的，你拉了屎不冲厕所，难道不臭哇？”

大胡子回过头来讪讪地看看我，从屋里端了一脸盆洗过手的脏水，哗啦一声倒进厕所里，提着裤子回去了。我看见我的小阿姨开了门，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来瞧一瞧，送给我一个美丽的微笑。

“那个臭家伙走了不？”她问我。

“走了。”我说。

小阿姨就闪了出来，笑呵呵地说：“他上厕所从来都不冲！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也都是提着裤子，也知不道害羞哩！”

我看着小阿姨的小脸，忽然就想起了我的担心，赶紧伸手去摸我的口袋。可是当我的手接触到口袋时，我的心里立刻变得比外面的大雪天还要透凉。我口袋里的钱没有了，三十二块钱全部不见了！

我想都没有想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震撼了楼道，四五户人家的门纷纷打开，从里面探出七八个脑袋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想钱一定是刚才我抱舅舅的时候落在他身边了，就飞快地从楼梯上跑了下去。我跑得太着急了，根本没有留意到脚下，跑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时候，脚下踩到了别人搬煤的时候遗留在楼道里的煤末子上面，一个趔趄就摔了出去，连滚带爬地到了摔倒了楼梯口，脑袋中重地撞在墙上，撞得我眼前金花闪闪，口水都不由自主地躺了出来，沾湿了胸前的衣裳，两只手上沾满了煤末子，蹭破的地方流出鲜红的血。我听见小阿姨随后下楼的声音，就看见她高高地站在二楼楼梯上望着我，不然撕心裂肺地朝上面喊：“大姐啊，快来看哪！新源把头摔烂了！”

我听见阿姨的喊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受伤感觉到的是粘粘糊糊的液体，这时候它已经顺着我的眼睛流了下来，我眼前的世界立刻变成殷红，整个世界就像被过年的欢乐气息包裹着。我知道，我的脑袋撞破了。

“钱，我的钱呢？”我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到了楼道外面，看见我的舅舅依旧静静地卧在雪地里，积雪已经几乎淹没了他。

我顾不上舅舅了，也顾不上我的脑袋上汩汩冒出的鲜血了，低着头用双手在舅舅身边的雪地里乱摸，希望那三张大团结出现在我的眼前。但是映入我眼帘的只有自己头上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打出的鲜红的小窝窝。洁白的雪映着鲜红的血，鲜艳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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