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心里有点苦涩，就离开了那里。每一次看见大虎的时候我都会有点难过，但我每一次都会买点东西送给她。我不给大虎钱，他虽然知道钱可以买东西，却不知道人的心有善有恶，很多时候那些商贩都骗走了大虎的钱却不给他东西。

我刚走了两步，一只黑乌乌的枯瘦的脏手伸到我面前：“娃，你给他买冰棍，给我也买一支吧。”

我抬头看看，是那个六七年前在我的小摊边上放荡地招揽生意的甘肃老妓汝，她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苍老的太婆，头发凌乱地飞舞着，看不出真实年纪，颤巍巍地望着我，左手拄着一根木棍，右手拿着一只破碗，眼角堆着两坨眼屎。

我看看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两毛钱，放进她手里的破碗中。她感激地笑了笑，点着头说：“菩萨保佑你！我的好娃娃！”我差点就哭了，这也是一个背井离乡已经完全没有了青春和尊严的娘亲。

周新莲还趴在桌子上没命地看书，我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觉得­精­神振奋了很多，心情也突然开朗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明天的考试我和妹妹都要参加，我们的未来需要自己争取。我笑着对妹妹说：“歇了吧，别看了。别让自己太紧张，那样反而考不好。”

周新莲大约是还有很多东西没有看完，或者是因为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听了我的话，就送过来一句挖苦的话：“我又不是你，没那么聪明，不看能成哇？”

我没趣地咳嗽了两声，就自己躺在床上看书了。这时候我爹娘和我的两个小妹妹都还没有回来。家里很清静也很凉爽，我觉得躺在床上格外舒服。从两个多月前开始到现在，我每天都在街头度过，正是夏天里最热的时候，毒辣的太阳把我晒得黝黑，连牙齿都熏黄了。这时候躺在凉爽的屋子里，听着周新莲在外屋默默地念书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莲花姑娘蹦蹦跳跳地进入了我的梦乡，将稚­嫩­的笑声撒满田野，于是那些充满着笑声的幸福的日子就在我的梦里想走马观花一样地一一过去，我看见田野，我看见蓝天，看见牛羊和水草，看见鸟儿，看见一个个已经离去和活着的亲人，听见我自己的歌声响遍空荡荡的山野。我是空心的，山是空心的，天地是空心的，我们都没有忧愁。

莲花姑娘拉着我的手，笑盈盈地说：“我要做的媳­妇­儿，我要踩着你搬过来的板凳儿上炕去，我们一起吃我­奶­­奶­的红枣和桂圆。”

我拉着莲花姑娘的手，笑盈盈地说：“我娶你做媳­妇­儿，让你踩着我搬过来的板凳儿上炕去，我们一起吃你­奶­­奶­的红枣和桂圆。”

杨文萍进来了，和我妹妹周新莲说着话，就把我吵醒了。

“我还是觉得不放心，就去找你，没想到你已经撤摊儿了。这就对了，好好歇一下，明早好起来去考试。”她笑呵呵地说，大约是一路走得很快，脸蛋红扑扑的，手里拿着一串香蕉，扔过来丢进我怀里，“给你的。”

我笑笑，把香蕉放在桌子上，去给她倒水。杨文萍阻止了我：“不渴。”然后她走到洗脸盆架子上拿了毛巾擦了一把脸，笑ⅿⅿ地凑过来，问我：“想出去不？我们去南山转转吧。”

明天就要考试了，也许是很长时间没有在学校里学习了，我心里也没有多少底，便换了一件衬衫和杨文萍一道去了南山。省城并不大，从我家出来行走十几分钟便到了南山，光秃秃的没有什么风景，只在一个山角踞着一座亭子，叫做凤凰亭。旁边是烈士陵园，当年被军阀马步芳杀害的那些红军的遗骨就安葬在那里，接受后人的膜拜和景仰。远远望见山下的烈士陵园，我就想起了已经过世多年的传奇人物王嘎嘎，他的很多战友也许就躺在山下这座陵园里。我的爷爷如果不是当了逃兵，大约后来也会跟着马步芳跟解放军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也么杀了解放军成为人民公敌，要么被解放军当成公敌杀死，那便不会有我了。

“我爹很久都没有回来了，也知不道怎样了。心里总是不踏实。”我们坐在凤凰亭里，杨文萍的眉头紧紧地锁住了，但依然藏不住美丽。

“去哪里了？”

“谁知道啊，这些年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了钱也便没有了人­性­，连自己的婆娘娃娃都不管，在外头养着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子，哪里还像个爹啊？以前有时候还回来我的茶水摊子上看看，现在也不来了。可我就是总惦记着，生怕他一不小心再出点什么事情。”杨文萍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用处，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文萍忽然趴在了我的肩膀上，紧紧地将我抱住，在我的耳边大声地哭起来，眼泪扑扑地落在我的肩膀上，沾湿了我的衣衫。她的身上的淡淡的香味儿窜进我的鼻孔里，我紧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

我轻轻拍拍她的头，说：“没事儿，都会好起来的。你起来吧！”

“就让我好好哭一场吧。把你的肩膀借给我靠一靠，我心里觉得好苦！”她的哭声很大，在空旷的山颠漂荡开去。我知道她心里很苦，从七年前离开学校至今，她一直在街头摆着一个茶水摊子，供养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她的爹不过问家里的事情，甚至很少回家看看；她的娘一辈子都像一个老太太一样拢着袖子在街上清闲地转悠，到省城十年没有劳动过一天，大约连一顿饭也没有给娃娃们烧过。家里的一切都指望着跟我一样大小的杨文萍。跟眼前这个姑娘比起来，我很幸福，至少我有一个勤劳的爹，又一个能­干­的娘，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在我疲惫的时候会给我很多温暖和勇气。

杨文萍伏在我的肩上哭了很久，似乎把这些年里所有的委屈都化成泪水洒在了我的肩上，我怔怔地坐着，心里不断地担心着：“这丫头把那么多眼泪洒在我身上，我这件衬衫回头可怎么洗­干­净啊？”

最后一抹夕阳照在山颠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杨文萍哭累了，静静地靠着我望着远处的山峦，我也望着山峦和西天的霞光，我们都心事无限。人的童年往往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但是我们的人生有着同样的经历，同样有过不寻常的少年时代。这一个夏日的夜晚过去之后，也许一切就都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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