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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过了午夜,地面才渐渐生出凉意。聂兰迷迷糊糊睡去,一只小豹子在杂草里探出头来,怯怯地向这边看,她蹑手蹑脚向它走去,小豹子调转头 ,“嗖”窜进了密林。天微亮,羊水已破,仁秋跑到邻村唤来接生婆,那个粘糊糊的­肉­体宛如一只兔子躺在兰儿的怀里,接生婆一摸男婴鼻息全无。

仁秋记得那天和往常没有两样,太阳烤得地面发烟。他手里捧着弟弟,未名的小鬼到了娃娃山,在乱坟堆里兜了好大一圈。到处是新坟,他记得他们的名字,一年前都还是活鲜鲜的,而今永久地安息于此了。他好不容易在半山腰找到一块空地。就是这里了。他自言自语道。掘了个小坑,婴孩裹在母亲缝制的小白衫衣里,衣服太长足足盖过了他的脚,母亲用她旧年的绣花汗巾掩在他的小脸上,整个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仁秋默默地填上土,垒了个丘状,然后坐在旁边休息。

王老三几个月没进这个家门。他听说孩子死了,倒舒展得很,说,死了得好,他没经历人间的苦难就安逸地走了,未尝不是幸福的事。像我们,没吃没穿,赖生赖死,连狗都不如。 这话说对了八分,阎王都不收他。 那日,他饿慌了,寻不到树皮充饥,到河滩杂草里抓到一只蛤蟆,刮去蛤蟆皮,撒了点盐,火上烤烤,狼吞虎咽到了肚里。后来的事,全公社皆知,蛤蟆毒发作,痛得他倒在地上乱滚。好心的人把漆船舶的桐油给他灌肠,吐了一地,又反复灌水灌桐油。三日后,他奇迹般活了过来。

事情传开后,公社来人调查。­干­部行到村里,又听说一八旬老妪烙­鸡­屎饼子吃。大家伙打开她的柜子,半柜子的­干­­鸡­屎。可见老人是早有准备的。老人说,­干­部同志, 这不犯法吧?我实在饿得慌,没力气走到镇上伙食团去吃饭,自己补济一下了。搓着手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个女­干­部握着她的手,啥都说不出来,泪扑嗒扑嗒往下掉。

桃花湾好不容易盼来了救济粮,土地回归到各户人家。仁秋在母亲的带领下进了堂哥的家。

秋儿,快给老师行礼。

仁秋刚满16岁,黑脸浓眉,身材矮小,照着母亲的吩咐倒地便拜。兰儿乖觉地把手里的大公­鸡­交给站在一旁的方脸­妇­人。这堂哥就是聂兰同父异母的兄长翰墨的独子天意,早年到省城学建筑,分到镇办砖厂搞设计,带了10来个徒弟。那­妇­人提过公­鸡­,虎沉着脸,没言语,折身进了后院。行过礼,便算是师徒一场。仁秋瞅那师傅,脸­色­苍白,像刚从古墓里爬出来,长得高而瘦。翌日,仁秋两手空空,他也不知道该带什么工具,早早到了师傅的大门口候着。­妇­人开门,他唤了声师娘。­妇­人没搭理,用竹枝做的大扫把扫院子,扫了一会儿,冷生生高声说,你当去逛街啊?穿得这么齐整 。你这是去学打石头,别糟蹋了衣服。这话仁秋记在心里,从担石头那天起就发誓,无论吃多少苦也要学到师傅的本事。

春天没有替换的衬衣,他只好光着膀子,穿着四角裤站在太阳下等衣服­干­。人们以此嘲笑他——“好个黑蛮子”。兰儿为此掉过不少眼泪。家境的贫寒磨砺了他比石头还硬的心肠。他的寡言少语和勤奋好学很快博得师傅的好感,到年底,聂兰用积攒下的钱为儿子做了身新衣服,再次让儿子跪倒在师傅面前。聂兰说,看在这孩子会识几个字的份上,求师傅你教他绘图。天意耳闻仁秋会写会算,早有此意。

所以仁秋的未来是他拼来的。

他对女人的感觉也颇似遗传,虽然表面沉默寡言,在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时也不乏浪漫火热。由于爱屋及乌,他常常下班后滞留李萍的家。李萍膝下九个弟妹,仁秋常常月光下引亢高歌,在这个家里他只能得到一碗红薯薄粥和泡菜,但他倍感欣慰。他甚至不愿走进母亲的房间。母亲肃穆的脸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钟县的那个大院和正在钟县老去的那个人。母亲已不下田耕作,蛰居在小小院落里,整日不离手的是那长长的烟杆和发黄的书。她很少开口,如果开口,也是早年烂掉了牙的话题。没有特别的事,呣子几乎不进行交流。

在很长一段岁月里仁秋对李萍的感激都是缘于她给了他一个充满人情味儿的家。李萍,长得白晰修长,丹凤眼,鹅蛋脸。长姐为母,她的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到她产下长子郁夫时,李母也在产褥期,婆婆对之不闻不睬,她不得不头裹毛巾,跪在竹林后面的水塘边洗尿布。正是冻狗季节,她的手上长满冻疮,溃疡后沾水,整只手简直没有感觉,弯曲不了。晚上,仁秋下班回来,问,母没来帮你?李萍满腹委屈,摇晃着婴儿入睡,说,她是你亲娘么? 你们呣子怎么回事?聂家的人是不是没长心没长肺的?我不是成心要坏你的娘,想想,郁夫是她的长孙,她连抱都不抱一下。

从第二日起,仁秋不到6点就进家门。洗衣,做饭,哄孩子。李萍是苦水里泡大的,给一块糖就觉得世界充满了甜蜜。

孩子满月那天,聂兰交给萍一顶帽子,帽沿嵌了密密一圈亮晃晃的银元,鲜艳的小花栩栩如生,绣了一帽,戴在小儿头上正合适。这是三十年代的老古董了,我也只会做这些,新近的款式学不来。李萍让婆婆坐下喝杯水,婆婆叹了口气又说,可怜老四还没吸一口­奶­就走了……李萍递给婆婆茶盅,母,你在说什么?

噢!婆婆继续说,是仁秋的四弟,生下来第一天就死了,他埋的,现在坟都平了。

李萍是很忌讳的人,向内屋喊道,仁秋,母来了,快出来。抱着孩子掠开帘子闪了进去,低声在男人耳根埋怨道,你都听见了,好好的日子谈这个。

仁秋隔着桌子问母亲,斌儿的事,你们决定了?

看来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没忘记有一个妹子。伟强是你爹的远房侄子,彼此了解,人品上应该没问题。母亲说。

仁秋从一开始就极力反对这桩联姻,藕断丝连,两家纠缠不休。他不清楚妹妹怎么认识伟强的,既然能认识伟强,肯定也认识父亲。那继父就没得到风声? 老头子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饭吃,有酒喝,有鱼钓,卖儿卖女是姓聂的事。

伟强是中学教师,像你爹满肚子学问。

又是爹,仁秋不愿意听到母亲提及他,爹同母一个样,窝囊!但他打断母亲的谈话,斌儿才16岁,什么都不懂。别看她长得牛高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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