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奏
“呵呵,被我猜中了?!”她脸上惨笑着,一步步走近他,看着他眼底的恐惧和惊慌,心中却愈发悲凉,一声比一声凄厉,“你不知道吗?你总是习惯垂下眼眸,尤其是在看着她的时候,你总会不自觉的垂目,因为……你想掩藏自己的情意,你害怕让别人看出你爱她!”花仙说完这句话,突然感到浑身寒冷,早已泪流满面,这些话不仅仅是揭了他的心底,更是在自己摧残自己!
“不是的……不是……我不爱她!不爱她不爱她……”他重重地抵靠着墙壁,睫毛埋藏下的双眼中……俱是惊恐,一时间竟显得颓丧。
“好啊,你说自己不爱她,既然如此……”她紧紧地凑到他面前,鼻尖相抵,双眼盯着他的眸底,看不到一丝光亮,“既然如此,就来爱我吧……你,能做的到么……”
突然上前,紧紧地抱住他,双手隔着衣服抚摸着他的背脊,痴迷地盯着他,凑上唇,作势要吻他。
慌乱中,他突然闻到女体的气息,不由的想起了半朵,顿时一阵迷惘,在那个密室中她也是这般强吻了自己,可这个……明显不是她!
云子暮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浑身一哆嗦,猛地大力推开她,力道太过,她被推倒在地上。
花仙伏在地上,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突然埋首大笑起来,凄惨的笑声尖利无比:“你爱她,你真的爱她!哈哈!真是好笑,连自己都不敢承认!哈哈哈哈哈哈——”
云子暮面无人色,想要堵住耳朵,却没有力气。顺着墙面滑了下去,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地面,满室的花香钻入他的鼻口,浑身上下都是陌生的花香味,愈发觉得恶心。
花仙不停的笑声刺穿他的心神,再也无法面对她口中说出的真相,突然起身夺门而出。
是,他此时,只想逃。
他胆小,懦弱,是个懦夫……他承认。
失魂落魄般冲到街上,不知要到什么地方。
迎面的冷风吹来,渐渐平静下来。
无意识地向前走去,不知撞到了多少人,耳边一阵阵骂声,他好似没有听到,渐渐的,发丝凌乱起来,面无人色,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如此疲惫的样子哪里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机子的风采?
天机子?呵,这个身份……重要么……他颤抖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对于他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走着,脑子里尽是她的面容,天机山上、在人间时、方外……忘不了,抛不下,所有的感情突然全都涌了出来,他害怕了。
……
一阵箫声传来,半朵停下脚步,看看周围,似乎没有一个妖魔听到。这箫声好似只是给她一个人吹来,箫音轻轻颤动,回荡在耳边,脚下不自觉的改变方向顺着箫声走去。
穿过几条街,竟在湖边的一个亭子上,看到了他。
箫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是云子暮。喉间突然哽咽,只是不见一会,便是如此想他……
青衣淡淡,箫声咽咽。
轻轻抬脚,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
不去想他为何会在这里,不去想他为何会吹箫,不去想他手中的箫为何会是自己的那支。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想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这样就好。
走到亭前,脚下一颤,发出轻微响动。
他手中一颤,转头,目光越过所有障碍,一眼就看见她,好像……他早就知道她会在那里,很久以前就知道,很久以前就注定了一切。
身子一颤,箫声嘎然而止,时间也在这一瞬间停止。红尘滚滚,瞬间凝结,再也看不到以外的事物,只有对方。
半朵泪眼朦胧,眼中只有他,模模糊糊的一道淡青,什么从眼中流了出来,多眨几下,流出来的更多了,终于眼前变得清明,能看清他的脸。
他站在那里,好似一尊雕像。
他几乎不敢面对她,不敢看她,却又控制不住,不能不看着她,心突然狂跳起来,清楚地听见心跳的声音,很快。
他这是……怎么了……收紧手中的箫,答案……他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他不相信,不敢相信这其中的涵义,不敢轻易碰触,只能远远的躲着,能躲一天是一天。
而今,却被花仙揭露,所有的一切被擦掉了外漆,露出他的本心来,所有掩饰都是苍白无力的,自己也变得如此无力。
他现在只想着,她以前是自己的徒弟,而现在只不过是个陌路人而已!他以前是师父,现在她们是敌对的仙魔双方,一切就只能这样,不能有一丝改变。
她就只是这样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想到他淡漠的对自己,脚下生根,此刻,她宁愿这样站在这里,也不敢迈出半步。
突然觉得手中的木箫猛烫起来,几乎快握不住,这是她吹过的,突觉嘴唇也微烫。浑身燥热,无法再呆下去,转身就要走出亭子。
青衣袍晃了一下,她突然鬼使神差地喊住了他:“等一下。”声音嘶哑,说不出的沉闷。
他身形一滞,竟听话的停了下来,又是一愣,似乎诧异于自己的反应,可下一刻想要走开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听到她一步步走上台阶的脚步声,手心渗出汗,心有些莫名的颤动,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半朵走上亭子,只见他背对着自己,背影看起来很是僵硬,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嘴角终是恹恹的勾起,问什么呢,问他为什么没在洞房里?问他为何会答应这场亲事?再问一次他心中有没有自己?……
太多想说想问的,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自己只是不想看不到他,但现在到底说什么好?!
额角急出汗来,亭子里的气氛相当诡异,呼吸声相互缠绕,暧昧非常。
云子暮觉察出些什么,急忙放缓呼吸,亭子里顿时只剩下半朵一人的呼吸声,不再像刚才那般纠缠不清,他稍稍放下心来,。
“那支箫……”她终于找出话来,呆呆的问着。
他手一抖,箫还在他手中藏在衣袖里,急忙掏出来从背后递给她。
半朵接过,突然闻到一股花香味,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呆呆地看着他的手,心口揪起来。
手中拿着他递给自己的木箫,还好,这上面没有沾染那个味道。不过,她又控制不住地想着,他到底和那花仙做了什么……
他背对着她,她摩挲着手中的木箫。
无言,却不分开。
“半朵!”时随风的声音突然传来,看到了她猛的松了一口气,又看到一旁的云子暮,眼神一凝。
急步上前,手搭在她肩上,轻轻笑着,“小朵儿,不是要一起洗澡吗,嗯?怎么不等等我,嗯?”
半朵一窒,他怎会过来这里?他又在胡说八道了!
云子暮身形微颤,脚底有些不稳,脸色苍白。
“怎么穿的这么单薄?我给你的那件呢,妖魔界的邪气你挡不住的,快跟我回去穿衣服嗯?乖。”他笑笑,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半朵就走,从头到尾没有看云子暮一眼。
她回头看看云子暮,他依旧站在那里没有走开,亦没有转身。凉凉的空气中尽是愁思……
“哎?这不是我给你做的那支木箫么……”一声惊呼,语气含着欣喜,惊喜,“你还留着呢?”眼睛笑眯眯地盯着她。
半朵身后空气骤冷,某人身上的低气压阵阵击打着她,她瞬间不敢再停留,举步飞奔。
时随风看着她仓惶逃跑的背影,有些呆滞,突然意识到身后的那个人,落寞的脸上转而换上一副轻佻而满足的笑意,转身看着那面目苍白的人:“洞房花烛夜,天机子在这里待着可不好,我一个不顺心,手下可不知轻重,到时候,就不晓得哪个仙界的人会遭殃了,嗯?”语气轻轻,尽是警告。
再看看身边的几个随从,冷哼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新郎带回去?!”
几个随从脑门上缀着几颗冷汗,急忙上前将云子暮制住,作势往回拖,看得出魔君心情欠佳,用尽力气困住云子暮,可不想就这么无缘无故丢了脑袋。
云子暮淡淡的看他一眼,还是那种无波无澜的眼神,嘲讽的嘴角苍白着。
他顿时怒不可竭起来,笑什么?!他天机子凭什么笑自己!哪一点比得过自己?!哪一点比的过!
恨恨瞪着他,“你可知她有多爱你?!你到底哪里好了,值得别人的爱?!你除了是她师父,还给过她什么?!你不要她,好!我要!你根本不值得别人的爱!不值得!”终是嘶哑地喊出这句话,憋了多久的话呢,他想。
半朵忍得了,可他忍不了,为什么只有云子暮总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凭什么。攥紧拳头,渗出血来。
成功的看到因为这句话,那人脸上的面具碎裂的模样,看着他被越带越远,直到看不见……
“呵……”他垂着头,嘴里无法控制的溢出笑声,“哈哈哈哈哈……”佝着背,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看着湖面上那个颓废的红衣人,满脸伤痛,像是自己嘲笑自己,愈发大笑起来。
一声声惨笑,几乎能将周围妖魔的命全数夺去。这样暴力的想夺一个人的心,呵,他确实,有被嘲笑的资本……
许久,他回到寝殿中,看着半朵呆坐在床边,衣襟敞开,满目萧然,时随风默默上前将衣服给她穿好,俩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他不明所以地有些紧张。
半朵穿着衣服缩进被子里背对着他,他看着她背影目光深邃,爬上床,睡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心渐渐安定。
她溢出眼泪,他手臂潮湿。他绝望着轻叹了一声,手臂收紧,你……想做什么,都好……依你……都依你便是……
无多言语,一室静谧。
然而,很多事情一经决定就很难再改变了。
……
另一座殿中,云子暮坐在桌前,看着一跳一闪的烛火,看起来像是发着呆,嘴角紧紧抿着,目光却深邃。
花仙离他远远的,坐在床边,垂着头。
一夜,他坐在桌前,她坐在床边,两人像是两座石像,楚汉界限分明,连气息都不容混杂。
暴风雨,快来了。
谢幕盛宴
……
时随风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半朵不在,身边一片冰凉,心中一慌急忙爬起来,却没有发现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快速跑到前殿,呆住了,只见前殿的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饭菜,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半朵正站在一旁忙乎着,他看着她,目光温柔,看着她脸颊上细细的汗珠,微微皱起的眉头,突然觉得好像周围的气息全都柔和起来,不一样了呢。
他想着,却有些暗嘲,又急忙压住这心思,呆呆的看着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她能这样对自己,即使时间很短,也不容易了,这样,就很好了……
半朵一扭头看到他,急忙放下手中的事务,道:“快点坐下,来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暗夜中的星辰,一瞬不眨的盯着自己。
心跳不由加快了些,急忙掉转注意,“这些……都是你做的?”时随风呆看着一桌美食,这样啊……心中顿时柔软起来,眼眶发热。
“当然是我做的了,你虽然不需要吃这些五谷杂粮,但这吃饭也是一乐趣嘛。快点坐下啊,我好不容易才下厨,你有口福了。”半朵垂下眸,似是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忙着布菜,不再多说,只是忙着手里的活计。
前殿里只有他们二人,似是安静的只剩下心跳。
没有多想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殷勤,或是早已知晓,只是不愿去想……
半朵手下不停,似乎只有这样她的心神才能安定下来,暗中唾弃自己,不是已经决定了么,怎可半途而废,那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白浪费掉了。摇摇头,不行,她已然决定的事,不能放弃。
她眼前浮现的是云子暮淡青的衣角,他的眼神,那若有似无的情愫,他不敢承认,可她却看得分明!
对于他们的关系,他是堂堂的天机子,他有所顾忌,视其为禁忌,但是她却不怕,不就是所谓的声誉么,那种虚幻的东西,她可不在乎。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让他真正能够承认自己,不论做什么都值。
时随风嘴角笑意暖暖,赶忙坐在桌旁,接过筷子,心中激动,呆呆的看着不知该先尝哪一个好。
睁大眼睛,却依旧只觉得一阵恍惚……一早起来,妻子已经做好早饭等着他来,每天都可以是这么过着,情深意浓,生活闲淡却幸福,他就只是盼望着这样的日子,没有打打杀杀,没有神仙妖魔,一切都是如此简单……
眼睛有些湿湿的,渐渐模糊,却死死瞠着眼眶盯着面前的饭菜。
半朵看他呆呆的模样,急忙伸手拿过一双筷子亲自为他夹起菜来,急忙介绍着:“这个是糖焖莲子……这个是玉兰片,这个是杏仁酪……”
时随风端起碗,看着碗中堆起小山一般的菜肴,眼睛笑眯眯的,不多说什么,只是一口口慢慢品尝着,轻咬莲子,满口香汁,醉人的甜味,反复品尝着,永远不够。
半朵不断地给他夹菜,手中微抖。回过神来看他碗里面已经堆成了小山丘一般高,面上顿时有些发窘。
他一脸幸福,像是吃到糖的孩童一般,如此容易就可以感到满心的暖意,满脸笑意,心中只想要更多。
“你做的我都爱吃,一定要把这一桌子的菜都吃完才对得起你。”他信誓旦旦地边吃边道,看向她,满眼的满足。
半朵一愣,低下头道:“那就快吃吧,快吃,多吃点,多吃点……”低着头,不敢看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漏洞百出……不知道这其间渐渐流逝了什么,淡淡的哀伤。
“当然要慢慢品尝了,绝不能辜负你的美意。”他轻轻说道,笑着,吃起碗中如山丘一般的饭菜。
半朵呆呆的看着他,额角汗水连连。
时随风吃的满嘴流油,直呼美味,只是一会时间就吃下去了一大半。
柔情蜜意似乎当是此番情景,可其中酸涩的感受只有他们二人才真的体会得到。
一道刺耳的声响划破静谧——“不好了不好了!”
只见一个妖魔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满目惊恐,嘶声喊道:“仙界!仙界的人来了!魔君!”
半朵手中的筷子一抖,掉在地上,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看向时随风,他似乎丝毫没有听到一般。他依旧举着筷子,不动声色地继续夹着菜,细细的品尝着,看也不看那妖魔一眼,似乎没有一点在意,夹着一颗莲子,对半朵笑道:“还是这个莲子好吃,里面虽苦虽涩口,但……甘之如饴。”看着她,眼中尽是甜蜜的哀伤。
她呆愣住,看着时随风,这……是什么意思。
他手臂开始颤抖,却依旧抱住碗,不停地朝嘴里扒饭。
微微垂下眼帘,无力地半闭着眼睛,眼睛肿胀通红。
嘴里塞满了饭菜,鼓鼓的,像是吃不到糖气呼呼的孩子一般。口中却嚼不动,嘴角尽是米粒,只是不停地向嘴里面扒着,似是要将这一整桌的饭菜全部纳入肚中,嘴都快撑破了渗出血来。
“不要吃了!”她心口猛缩,酸涩之感愈发强烈,突然大声喊,“别吃了,别吃了!我说别吃了没听到吗?!”
冲上去要将碗夺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已经成功了,明明她可以继续狠下心来看他将菜全部吃下。可是,她心口却痛起来,不知为何,觉得他……很可怜,不,是很傻,傻到自己不忍心再欺负他,和自己一样的傻……一样的执念。
“这菜里……”她哽咽。
“你不要说,不要说出来……好吗?”时随风闭起眼睛,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好不容易将饭菜咽下肚中,心中恐惧着,害怕她戳穿一切,害怕眼前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让我把这些吃完,再说……”
“魔君,仙界的人……”地上的妖魔颤颤开口。
“住嘴!”他看着面前的饭菜,不理会那妖魔。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碗,也不让半朵夺走,低头猛吃着,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为什么……”眼中竟流出泪来,傻傻地看着他,看着他一口口吃着,硬是将所有的菜全都吃下。
看着他完全闭上眼睛,眼角一片黑紫,看着他的手终于松开碗,身子终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扑上去将他抱起,泪眼朦胧,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时随风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痴痴地看着她,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却无力抬起,轻轻道:“你别哭,我怎么总让你哭呢,菜很好吃,我吃的很饱,你做这些事,我已经很满足了,你有什么好伤心的。”
“为什么明知道这菜里……”有药,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终于忍不住心痛了,虽然不再有心,却还是感到疼痛。
隐隐的感觉,可她知道,这是真的痛了。
“我只想让你高兴,我能给你他不能给的……但却又不知道你怎么才会开心,你给我的东西,我当然会珍惜……”他撑开眼睛,满眼的贪恋,“从来只想着索取,以前真的是我错,原谅我。”
她抱紧他,重重点头,终于呜咽出声。
原来我们都一样傻,大傻瓜……
“我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贪恋,心里只有你,想和你在一起……可现在……我却不能了,你快走吧,晚了,就走不了了……”轻轻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违心的话,渐渐地,再无声息。
“随风……随风……”声声喊他的名字,看着他沉沉睡去。眼眶干涩,却坠下泪来,埋首于他怀中,止不住的哽咽。
第一次听见你叫我的名字,第一次见到你的泪是为我流的,真好……
……
云子暮等人闯入殿中看到的就是半朵抱着昏睡过去的时随风,呆呆地坐在地上,双眼红肿,出神地看着他,眼泪已经流干。好似没有灵魂,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只是死死的抱住他。
“半朵……”云子暮看到她这副样子,突然心中一拧,有种不好的预感。走上前,看着她眼睛,眼眸中还有他的身影,但却无神。
一瞬间,他怔住,像是有什么正悄悄远离着他,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从他手中溜走,不再是他的……他感到恐惧,这次,真的是怕了。
“半朵?半朵你怎么了?”云子暮慌张地摇摇她的肩膀,忧心忡忡,双目瞠圆。
“天机子,这一个妖女你管她那么多干什么?!”
“就是,这嗜魅王既然已经不敌,我们快趁这个机会将妖魔界一举歼灭才是!”
“也不知是为何那天牢的门竟开了,也许真是冥冥中注定邪不胜正,将这群妖魔杀个片甲不留,真是解气!”
众仙看着云子暮如此紧张那个仙界叛徒,只以为是他们师徒缘分未了,不禁又声声劝着他。
“半朵,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随风怎么了?半朵?!”他心中焦虑起来。
她回过神来,看着云子暮,一切都那般不真实,他也变得不真实。
轻轻垂眸……没什么……只是都是我们自己,放不下,是自己太傻。傻到自己受伤了,直到伤到满目鲜血,体无完肤,却也不知回头,不知悔改。到头来,不再知晓自己所做的,所看到的,到底是对是错。
云子暮看着她,心跳一下下,快要跳出喉梢……
亲手惩处
仙界重整旗鼓,将一干妖魔通通抓住,准备开一次仙界大会重重惩处。半朵也被关了起来,不知会对她做出怎样的判决。
撑天树被她砍倒,刚刚被修复,可承受不住这么多妖魔的重量,仙界只好将他们关在另外的牢房中。
……
牢房黑漆漆的,连个小窗户都没有,阴森森的。
她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浑身冰冷,像只可怜的小虫子缩在一角。牢房很小,只有她一个人,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出口在哪。
“半朵。”冷冷的声音毫无预料地传来,冷清的语调下却波涛翻滚。
昏昏欲睡的大脑蓦的清醒,她身子猛地僵住,僵直了脊背,瞠住双目死死的盯着脚尖。
不知到底该不该回头,该怎么说,说什么,说是自己将他们救出来的?说是自己晚上偷了钥匙,借时随风的血施法?谁会相信她这个妖女的话?!
云子暮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她,虽然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她在哪,只是心里觉得她应该就是在那里……感觉得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向着那个地方,心跳加速——是他自己的心跳。
黑暗中有一只手扯着他,不自主地向那里走去,脚步声轻轻想起,他终于开口道:“半朵,你……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不像是之前那么冷硬了。
她闻到空气里,是淡淡的竹叶香,慢慢的向自己这个方向袭来,他过来了!蓦地怔住了,一时又慌乱起来,不知怎么面对他,要说真相吗?他会信自己吗?
听着他的脚步声一声声靠近,好像听到他心口的跳动,熟悉的心跳,却又害怕着他的靠近,每一步脚步都越来越接近她,瞬间毛骨悚然。
越来越近……就要到自己身边了,慌忙站起来,抖着腿,靠在墙上呆站着,唾弃着自己,真是太孬了。
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云子暮看清了,她表情愣愣的不知在想着什么。突然他想到在玄女殿的她抱着时随风那一幕,心又止不住抽搐了一下,一步步过去,没有一丝停滞,走近她。
云子暮站在她的面前,半朵看着他的脸,突然就怔住了,鼻尖尽是淡淡的竹叶香,空气似乎僵住不动。看着他的眼眸,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璀璨的星空,自己全部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灌注进去。
他淡淡垂眸,她轻轻颤抖。
呆呆地凝视着他,他的仙法重新恢复,又回到了当初仙风道骨的天机子了,高高在上,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她却变了,从徒弟变成了敌人,最卑微的敌人,最让人不齿的阶下囚。
突然,她没来由地开口就说道:“不是称我夫人的吗?”此话一出,她愣了一下,顿时恨不得把自己钻心腕骨个千万次,好不好的提起这个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有够笨的!
云子暮静静的站在那里,垂着眼帘并没有看她,一声不吭。
除了沉寂就是沉寂……
突然,他淡淡开口道:“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撑天树被毁,妖魔来袭,你将所知道的,全数都告诉我。”
“你……你这是肯信我?”半朵瞠圆眼睛看着他,她感觉自己的腿瞬间有了点力气,努力站直了想在他的脸上要找出些什么,仔细搜索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云子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的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回答。
仙界已经着手办理惩处妖魔的事来了,他必须赶在仙界处理之前了解妖魔界毁灭仙界幕后的一切真相。心中似是隐隐期待,期待这事情半朵真的没有参与,哪怕没有帮仙界,只是一个旁观者也好过现在。
若是与她无关,她就可以躲过这一劫,若是涉及到她……他无论说什么,都要带走她。猛的怔住,带走她?!手一抖,他内心里,难道真的是这么想的么,什么也不顾,就这么走掉,只有他们……
她见此也不再犹豫,自己总是没有缘由的相信他,什么都可以交给他,哪怕是性命,什么都愿意。
仔细地说出自己所知的一切,没有说出自己砍撑天树是为了给他找药引,只是说一直与梦仙在暗中筹划着救他们的事情,偷走钥匙救仙界众人等等。说完后小心的看着云子暮的神情,不知他相信了没有。
他却只是略微点头,神情有些恍惚,却没说一句话,气息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几乎感觉不到。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
半朵死盯着他,哪怕是有点表示也好呀。
两人对视良久,可谁知一眨眼的功夫,他收回目光,转身就要走,她先是一愣,又急忙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他脚下一顿,停下来背对着她,却没有开口问。
紧拽着他的衣角,手臂有些僵硬,嘴唇紧闭不知说些什么,就算是轻轻的呼吸声也让她一阵惊慌。
“我、我……你怎么看我?相信我吗?”她大口喘着气说出这句话,说完紧闭住嘴,唇紧绷着,抵住了喘息声,不敢有一点惊动,紧盯着他的背影。
云子暮握紧手,只是颤抖着,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情,猜不到他的心底。
只听他压抑着声音,淡淡道:“只不过,因为你是我必须要问清楚的人,信或不信,如今还言之尚早。”说着,他额角微湿,不知是说真话,还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再与她这般同处一室,他怕自己真的会崩溃。
希望瞬间倾塌,手指颤起来,呼吸沉重着,喉间的堵塞好似割开了她的嗓子。低低地垂着脑袋,看不到她眼圈已经微红,眼底的光彩已经渐渐消散。
静静地,谁也不再多说一句,突然她又低声出声问道:“那时随风呢?他怎么样了……”
黑暗中,云子暮脸色猛的发青,身形一颤,好久,终于开口道:“他你不用管,过些天自然会知道的。”猛地抽回衣角,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无光的黑牢里,又留下她一个。
她看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身影,鼻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竹叶香,眼眶不明所以的微烫起来,鼻子里像是被针刺一样,一下一下,虽不见血,但是很痛,阵阵的钝痛。
若是放在以前,若不是往世的依恋,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远远地避开他,避开这个总让自己伤心的人,而且一定可以避开。
可这毕竟不是,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早已刻在她的魂魄深处,注定永世也忘不了,放不下。
但世间的事情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老天给她开了个玩笑似的,她知道了往世的一切真相,重新回来找他,可是他却忘记了,忘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她不怕,毕竟是那么深刻的爱恋,怎么会真的想不起来。于是她执着,想着时间久了,他就算记不起往世,也会重新爱上自己。
所有人的猜忌,所有受到的惩罚,所有人的不屑,她都不在乎。
像飞蛾扑火一般爱着他,什么也顾不得,宁愿浑身淌血,也只想他能够相信自己,能用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即使是淡漠的目光,她也照样贪恋,依旧不舍。
心中疯长的藤蔓好似大网时时刻刻想要将那人捆绑,无数次枯萎后又倔强地长出枝桠,处处寻找着他,同时却将自己越缠越紧。
他现在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她不敢确定他心中到底有没有自己,总之他定是对自己不满了。如今他说的那句话,明显就是不信,是……不信她吧?
只是一句话,她便心如死灰。
……
两天过去了,仙界大会。
审堂高大肃穆,白云缭绕。
满堂的仙家,连有些威望的修真者都来了,几乎所有跟仙界扯得上边的人全都到了,坐了满满一堂,仙云缭绕,紫气弥漫,好不热闹。
被抓到的妖魔全都被押上审堂,浑身捆着束妖锁。狼狈的站在审堂之外,等待审讯。
在场的仙家个个脸上严肃非常,双眼紧盯着他们,想到先前受到的侮辱,心里说不出的憎恨和快意。
仙界大会开始,这次没有多说废话,直接进入主题——判刑。
众仙家此刻显得异常活跃,往日的稳重矜持通通不见,几乎快从蒲团上跳起来,声声控诉着这个妖魔如何残忍,那个妖魔又是怎样残暴,应当如何处置,是炮烙,还是抽骨,是打入无间地狱,还是灰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真真是热闹非凡,好似竞价拍卖,而地上缩成一团的妖魔就是他们的商书。
有的妖魔被判灰飞烟灭,有的被剥魂,有的被判斩神识……
半朵看着妖魔一个个被拖下去施刑,闭上眼睛,耳边一声声惨叫声响起,渐渐弱下去,最后悄无声息……顿时心惊胆寒,看着在场的神仙脸上露出喜色,更是浑身生出一股寒意,自己到时候会被判何种刑法?
找了一圈,时随风不在这里,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是妖魔界的噬魅王,受的刑罚一定会比其他妖魔更重,隐隐为他担忧起来,一定会最后处置他吧。
抬头看向上席的云子暮。他静坐在那里,目光冷漠,似是看着堂上的众妖魔,但却又好似在神游中,目光微微闪烁,飘移不定。不知他在想着什么,目光似乎穿过众仙众妖魔,定在她的身上,但一眨眼又好似是她自己的幻觉。
那瘦脸审判仙官翻了下眼前的本子,眼中精光一闪,尖着嗓子高呼一声:“噬魅王之妻,花半朵——!”
审堂顿时安静下来,神仙们不再争论。
众仙的目光全都齐齐转向她,眼中精光闪闪,看的她浑身一抖,那些仙人的目光好似锃光锋利的飞刀,割开重重浮云,将她浑身上下剜的尸骨不剩,鲜血淋淋。
她禁不住哆嗦一下,这众人瞩目的感觉,真是不太好受,慢慢地挪动到审堂上。
“跪下!”一向少言的天帝此时突然发话了,语调阴森骇人,众仙心中纷纷窃喜。
她一怔,看向天帝下首的云子暮,他垂着眼眸,没有表态。
身旁一道仙光飞来击在她膝下,她脚下一软直直跪倒在堂下,膝盖重重磕了下去。
云子暮眉梢一抖。
一旁玉灵上仙突然站出来,看着她讽笑道:“花半朵,落仙?哈,噬魅王竟然如此宠爱你这个臭丫头,你可是我们仙界一等一的叛徒啊!”
转头对上位道:“天帝,这妖女伎俩颇多,之前看她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如今,哼,可真是认清了她的真面目了,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她!”
“你闭嘴,这事轮的到你来说吗?”晏卿气愤地瞪她一眼,“你可和那花仙一向亲密无间,她可是妖魔界派来的奸细,这样说的话,我看你也很有可能是妖魔界的奸细!”
“你少血口喷人,我堂堂正正,要说起来,那茶青清可才是真正的深藏不漏,在这之前谁知道她就是陌月上仙?呵,怪不得总是一股妖气迷绕,果真是天生不要脸的狐媚子!出卖了仙界,你是他师兄,你才更可疑!”
“你这妖妇满口胡言简直是喷粪……”晏卿顿时气的满面通红嘴角抽搐。
“安静!”天帝喊道,堂上立刻静了下来,俩人不敢再吵,愤恨的瞪着对方。
天帝稍稍看了云子暮一眼,又移目看她,沉思一会,终于又道:
“花半朵,你本是我仙界落仙,却不思进取,遁入魔道,暗通妖魔,叛我仙界。这是第一条罪状。
再者,你暗中聚齐上古神器,噬魅王重新现世,带来灭天浩劫,这是第二条罪状。
第三,你竟砍去撑天树,天崩地裂,此举更是引得六界混乱,墨湖水全数流进人界,天下苍生颇受残害,消魂灭魄,往世轮回的秩序全被打乱。
这三条罪状可是众仙家亲眼所见,不由得你不承认!这一切都可以说是你引来的灾祸,如今就判你……”
“且慢!”云子暮突然开口截住了他的话。
众仙瞬间看着云子暮,猜想到刚才他们竟忘了这花半朵不正是他的徒弟吗,如今徒弟做出这般事情,师父的脸上确实挂不住,这天机子又该如何看她?对了!从妖魔口中可是知道这天机子似乎与那妖女有不少暧昧,众仙心中一凛,难不成是真的?!再看云子暮,可他这番当众打断了天帝的话,这不管怎么说真是有些不妥……非常不妥……
半朵低着头,紧咬住唇,嘴里血腥味愈发浓重,浑身却冷得发抖。
此刻的她软软的趴在地上,头发凌乱着,看不到表情,浑身紧缩成一团,好似风雨中碎落的叶子,只是一阵清风就可以将她吹走,甚至完全撕碎。
“花半朵虽然做了这些错事,但是……众仙有所不知,其实大家能重新回到这里,也是她暗中相助。”云子暮淡淡说着,看着手中的茶杯,眼神幽幽。
众仙惊诧,紧盯着他。
“哦?此话怎讲?”天帝催问道。
他放下茶杯,看向堂下跪着的半朵,只是淡淡一瞥,她似是感觉到,猛地浑身一抖,只听他接着又说:“其实半朵她早已反省过来,对所做的事懊悔不已,在众仙逃出来的前一天夜里,她找到我,并实言相告,愿救众仙逃出妖魔界,并与我一并商量,如此才救出众仙。”
他轻飘飘地说着,神态轻松自然,似乎是与这件事毫无牵连,并无一丝在意。
这若有似无的声音飘到半朵耳中,她脑子顿时懵了,自己什么时候和他商量了?!他撒谎?!
呆呆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松动,还和往日一样,云淡风轻。呆愣愣的看着他,周围仙人的议论纷纷她再也听不到,脑子里一片嗡嗡声。
这哪里是那个谨言慎行的云子暮?那个仙衣飘飘的天人师父?
是她听错了吧?瞠圆双目瞪着他,真的不敢相信,他竟为了自己撒谎骗众仙?!
他难道是信自己的?天牢里说的话他都信了……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眼前的云子暮好似是装在易碎的玻璃球里,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碎掉,全都不在了。
原本以为自己早已被他遗弃在荒废之地,一切的希望渐渐消散化作乌有,就在快要变成绝望的时候,他一句话轻轻松松的将她拯救了出来。
自己紧紧抓住的缘,原来……并没有断过,还在不断延伸着,只是有些畸形了。
“她毕竟之前还是我的徒弟,徒弟犯错,哪有师父不担责任的道理,所以我想……将她带到天机山,永世囚困。”他淡淡垂眸,让人看不到他眸底深深的思量。
众仙愣住,这是保她?!天机子竟然亲自出面开口保这妖女?只是因为她曾经是他的徒弟?就这么简单?难不成两人之间的那点暧昧真的存在?!
“呃……这个办法甚好,寡人暂且相信天机子所言非虚,只不过……她毕竟做出了那些事情,确确实实害了六界,这是不可以抵赖掉的,再有她竟和那噬魅王成亲……”天帝颇是为难,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云子暮也在妖魔界被逼与那奸细花仙成了亲,脸上僵住,天帝一时语塞,看看他神色未变,还好还好……
“就是呀,这些事情可都是她惹出来的,那病歪歪的撑天树可是铁证啊!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放过她?!”众仙怒道,这可不行,就算是云子暮保她,可又怎能如此便宜了这妖孽。
云子暮抿了一口茶水,微皱眉头,又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给她一个惩罚,等各位解气了,我再带她入天机山里。”
众仙想了想,毕竟对方是天机子,说的话应是不假,等做了一番调查之后发现若真是这样的话,也算是真心悔改,的确也不好拒绝天机子,如今也只好作罢。
“既然天机子已经这么说了,我等也不再强求什么,不过,不知天机子要给她什么惩罚好呢?”一仙人站出来说道。
云子暮看着杯中水波微荡,静静不语。
沉寂了苍穹,天地肃杀,浩大空旷。
突然,他站了起来,向半朵走去。
众仙让开道路,她跪在那里,隐忍的卑微,只因她信他,很早的时候就相信了他,不仅是前世带来的,而是今生情不自禁。
还记得他从吸血鬼手下夺回自己的时候,他身上的淡淡清香就成了梦中唯一的主角。
略过往世,只说今生,不为别的什么,她只是固执地信了他,虽看起来颇为傻气,但从此以往,便不再放手。抓住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哪怕是零星的碎片,想着若是没有他的相伴,岁月无声,岂不让人心生胆寒?
愿就此生永世,无论何处,身边都会有淡淡竹叶香气萦绕。
云子暮一步步走向她,云海翻腾,好似往世他向自己走来,也是这般,每一次都是为救她,这次……也不例外吗?
走到她的面前,只相对一眼,世间繁华,高楼倾塌,不过如此。
“知错吗?”轻飘淡然的语调瞬间将她带回现世。
默默点头,看着他的脚尖,离自己如此的近,抽动鼻尖,他的气息,似是略显落寞,不解地抬头看他。
他伸出指尖,在她眉间轻点。
难以言表的感觉瞬间在她身上升腾,眼前一片错乱,无数的画面,一一闪过,涌入脑中,又一股脑儿涌了出来,好似流星散来,转眸即逝。
画面闪动着,她却无法看清,无法动弹,悲悲喜喜,只是捎带停留不再驻足。
浑身像是火烧一般疼痛,面色已然发紫,却死死咬住嘴唇撑死不吭一声,说不出原因,也许只是怕他担心……
额上的汗水如大雨而下,突然脑间一闪,白光闪过,身上像是被狠狠砍去了一半,好似只剩下半个身子,半个脑袋般,残缺不齐。
突然大声嚎叫起来,声音尖利,好似鬼魅嘶喊,惨烈不堪。
众仙浑身一震,声音刺穿耳膜,眼前尽是血染满地,魔怔!急忙就地盘膝而坐调息起来。
半朵还在不停的叫喊着,双眼发黑,阵阵剧痛闪电般的快速游走在四肢百骸,她止不住的叫喊着,声音格外凄厉,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众仙调息着,却也挡不住她惨烈的嚎叫声,气息一乱喷出血来。
那些画面从她身体里飞去,像是割去层层皮肉,脑子里像是缺了什么,她顾不得知道,只是剧痛着,好似野兽撕咬着她的身体,一片一片血淋淋的皮肉被咬了下来,再也受不住了,眼泪刷刷的流下来。
面前淡淡的竹叶清香,那般熟悉,眼泪泉涌似的不停涌出来,猛地向前方一凑。
张口不知咬到什么,嫩嫩的,死死咬住不放,找到宣泄口一般,所有的疼痛全都转移到口中的东西上去。
只觉得那东西一颤,又稳住不动了,清清凉凉的,待在她的口中,很是温顺地等待她狠咬。
顿时觉得好受多了,不再那么气闷疼痛,真的转移了似的。
……
好久,她才重新睁开眼睛,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努力眨眨眼睛,眼前的人影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啊,她脑子一阵打结,眼前这人,是……师父?
此情,无法言说
头疼,她揉揉脑袋,呆看着凑近她的云子暮,气息缠绕,暧昧不清,脸蓦的烧了起来,自己怎么坐在地上?
急忙站起来,抬头,突然看到他手上血红一片,惊道:“师父你的手……”嘴里满是血腥,抹一把嘴,一看竟都是血,竟是自己咬伤了师父?
“为师没什么。”云子暮抖抖袖子将伤口遮住,神色平静。
半朵看看四周,这是怎么了?自己怎会无故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云子暮垂下眼眸,淡淡道:“半朵,我们该走了。”
她回过神来,点点头,看他的脸色淡漠,好奇不解却不再敢多问,跟在他身后朝众仙道别。
怎么这些神仙的眼神都怪怪的,一副“原来是这样”的表情,半朵缩缩脑袋,一时不解,突然瞅到玉灵上仙恨恨地瞥了她一眼,更是搞不清楚了,胸中怒火腾腾,回敬她一记白眼。
突然见云子暮低头看她,急忙站直身子不再多想。
“天机子不多留一会?这审讯还没进行完呢?”旁边一位仙人道,心中叹息着,原来这天机子竟真的是这般无情啊,对自己曾经的徒弟也下这般狠手,竟然亲手改变了花半朵的记忆。
这方法虽然看起来很是适合,但他还将这孽徒带回天机山看管,难免有一天这花半朵再想起来呢?这天机子啊……唉,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徒弟……这是有情还是无情呢,这师徒,唉……摇头叹息着。
“不了,我师徒二人……”他淡淡道。
“噬魅王带到——!”突然一道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他。
这一声好似一道激流,毫无阻拦地冲撞着她,声声巨响,不由后退一步,猛地趔趄。她突然莫名的感到一种悲伤,气势汹涌,冷冷的风忽然吹散发丝,灌入衣内。
随着那个浑身淌血的身影慢慢的挪过来,那身影渐渐清晰一些,悲伤竟如海浪般一潮又一潮直扑过来,渐渐变宽变高,浑身湿透。浑身上下竟莫名的酸痛。
云子暮身形一顿,站住了,眸底不知闪过一丝什么情绪,垂下眼眸遮掩住。
……
“等判了这噬魅王的刑法再走不迟啊。”
“是呀,你们看那噬魅王如今的模样,哪有一界霸主的样子?”
“丧家之犬啊!这种半妖死不足惜!”
“他已经受了不少刑罚了吧?真是解恨!”
云子暮不言不语,直直的朝前走去,没有停留。
身边却是顿然一空,猛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身后。
半朵痴呆地盯着那个淌血的身影,心口猛缩,呆呆的看着,满眼鲜血。
“半朵!”云子暮沉着声音,远远的喊她,攥起的指尖毫无血色。
而远处那血红的身影似乎是听到了这一声呼喊,身形顿住,时间被突然按中定格,身影印入浩空。
他不顾身后天兵的抽打,猛然转头,直直地看向半朵。
只这一眼,当下,她便想自己再也不会忘记了。
那目光竟是喜悦,好似在红尘中经历过了大起大落,岁月沧桑不断的冲刷后的第一次重逢般的喜悦,失而复得的狂喜。
这一刻,那身穿血衣,身形有些颓靡的男子,越过苍穹云海,灼灼的看着她,双目焕发光彩,像是要将她锁入眸里。
他站在云雾之中远远地开口,说了什么,但相隔太远,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更看不清他的嘴形。
只是,隐隐听到了她的名字,恍如隔世。
只是这一霎,寂静而喧哗。
呆呆的看着,看着他一身的血迹,突觉仙界太狠。时光纷纷,往事如雪轻轻踏过,谁的生死,谁的誓言。
只有,泪如雨下。
那男子手脚都被束缚起来,只有脖子可以自由活动,他被身后的天兵催促着,鞭条不住地抽到在背上,离得这么远她都可以看清他的背上皮肉翻腾,鲜血迸溅。
红衣男子依旧只盯着她一个人,脸上表情依旧是喜悦的,眼中的温柔宣誓着他对她的所有权,带着倒刺的粗鞭条似乎是在给他挠痒,嘴角流出血来却不自知,满堂仙人黯然失色全都不在他眼中。
半朵与他远远相隔,站在天的这一边,看着那男子衣衫破损,身后一道道血痕随着他的移动而拉长,心口突然一揪。
看着他欲向自己走来,可身后天兵发狠地抽着他,束妖锁一拉,他脚步踉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她,却被狠心拖了回去。
身下血如泉涌,男子不住地回望着她,眼眸温柔,目若春水。
看着他被带上高台,看着他被吊在半空中,她手心一紧,顿觉身上冷汗连连,只听耳边一阵刀剑嘶哑,尖利的声音声声入耳,恍然前世。
仙界对他的判决毫无迟疑,千刀万剐,火浴万年。
她突觉自己有种不可名状的情愫在周身游移,慌忙追寻往日,却发现始终在记忆里无法找出与那男子相似的面容,就连一个相似的背影也无法找出,陌生的身影,可看着他却觉得熟悉心痛。
站在原地,不远处云子暮的声音她却恍若未闻,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人被无情的施以极刑。
而那男子脸上却毫无痛苦之意,那双晨星般的眼眸只是盯着一个方向,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好似莲花轻绽心间,春夏秋冬四季灿烂。
她的周身仿若鲜花满地,一瞬乍开。
喉间突然刺痛哽咽,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好似所有的心绪瞬间堵在了她的喉咙,生痛。
看着那男子被高高吊在空里,破损的身体已撑不住清风涌动,摇摇欲坠。
仙光纯净神圣,一道道无情向他抛去,金灿灿的飞刀泛着寒光割破空中的云雾,啸声不绝,半朵浑身一颤,突感脚底冰森,双腿发软。
只见他身上的皮肉被一刀刀剥去,片片掉落,好似飞鸿惊心。身上的血汩汩流出,洒到地上,血雨纷纷,血云团涌,涌向远处,好似无尽的河流。
而他却处之泰然,没有轻哼亦无惨叫,好似割去的并不是自己的血肉。
半朵眼角干涩,呼吸忽而沉重,仙光炫目,眼眶肿胀闭不上却也睁不开。
周身疲惫,只觉得这世间所有的极刑莫过于此,挫骨伤筋。
耳畔轻轻一声“半朵”,她蓦然回头,云子暮青衣浮动,温润清雅,静静看她,眉目依旧,空山翠竹,飒然挺立。
再看脚下,自己竟已不觉退后数步,双腿发颤,不觉恍惚。
“半朵。”声音清凉,已是不耐。
她收回目光,凝住心神,不敢再有半分犹豫,转身向云子暮走去,却看不到身后高空那男子瞬间黯然的眸光,不减温柔,却显悲戚寂寥。
云子暮垂眸,顺手握住她的手腕,似是无心,手心却微紧。
半朵微愣,低头看手指相交,嘴角不由轻勾,紧紧跟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一青一白相伴离去,身后云海浮动。
而那男子目光紧紧追随,眼眸微颤,久违的泪终于无声洒落,血已流尽,却毫不自知。
原来这诅咒,真的是来了。
……
已经回到天机山好些天了,半朵发觉自己常常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无端停下手来,总感到心口空空的,同时她发现云子暮的话越来越少,似乎总是避开她。她隐隐感到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对自己突然变得这么冷淡了。
天机山如今真的是与世隔绝,外面的消息根本传不进来,而云子暮不许外面的人进来,也坚决不许她走出天机山半步,几乎就是锁山。
……
这是做什么嘛,难不成真是囚禁自己?她愤懑地揪掉手边杂草,狠狠地扯断发泄着心中不满。
身边突然飞来一只小青纸鹤,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瞄了一眼,不耐的挥挥手,纸鹤晃晃悠悠不肯离开,扯着她的衣袖,拉着她要往前走。
心中顿时疑惑,起身跟着纸鹤向前走去。
天机山前些天才下了一场雨,地面泥泞,透着冰凉,脚下的草地吱吱直响,空旷的山里,回响不绝,颇是渗人。
终于停了下来,是云子暮的竹楼前,小纸鹤落在窗前轻挥着翅膀,催促着她。
师父的房间,来这里要干什么?
半朵眯着眼睛,细细想着,脑子里不由自主的瞬间浮现出美人出浴的香艳画面,鼻尖不由得发烫,急忙将这低劣的想法甩出大脑,蹑手蹑脚地靠近窗子。
屋内点着灯,窗纸上隐约是他的身影,影影绰绰,暖意融融,她心中顿时被填满。
她靠在墙上,透过窗户缝小心翼翼地向内看去,只见云子暮正站在桌前写着什么。
屋内灯光微暗,却显得异常温暖,他轻轻握笔在宣纸上勾画着,眉头微皱,眼眸淡淡垂着,不知他在想着什么,指尖颤动着,笔稍稍不稳。
突然,他笔下一顿,他垂头看着桌上的画纸,脸色发白,高耸的鼻梁上也渗出汗滴,撑着桌子颤抖着好不容易才站住脚跟,瞠圆双目盯着画纸,猛地一把抽去狠狠地揉成纸团砸到地上。
那神情竟是这般恐惧,看着地上的纸团好像是凡人看见了厉鬼,颓坐在椅子上,面如纸色。
半朵心惊,他怎么了,呆呆的看着他,脸色惨白的好像是生死垂危的病人无法抓住希望,自己将自己困住,无法挣脱。
再向桌下看去,已经扔了一地的纸团。她稍稍施法,将纸团偷出来了一些,张开一看,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清心咒》,再一张,还是《清心咒》,接连几张都是,她有些疑惑,师父到底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困扰。
再摊开一张,她彻底怔住了,这是一张画,画中女子这般熟悉,再仔细看看,这竟画的是自己!不敢相信的瞠圆眼睛瞪着画面……这清晰的眉眼、嘴角的淡淡轻笑、白色的衣服……真的是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画中的女子嘴角微翘,目若含情,虽只是画到一半,可却能清楚的看出画者心中的情意,无法再画下去的煎熬,躲避着什么似的,竟是,如此……
耳边一声轻响,顿时一身冷汗,猛地回头,只是树枝断裂的声音,轻轻呼出一口气。急忙将画揉成一团小心地藏了起来。
站在窗外静静的看着他,看他浑身无力,面色颓然,闭着眼眸,此事似乎已是折磨他许久。
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心中突然落空,身子突然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竟不知早已泪沾满襟。
谷中度日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身形微晃。
半朵只觉那目光似是两把利刃,心口一震,猛然涌出酸水,不经意间身子颤抖。
“是谁在外面?!”
那声音太过微弱飘渺,可她竟觉的是那般可怕,身上寸寸凉了下来,急忙转身逃走,脚下却不慎踩断了树枝,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山头,久久不绝。
身后传来开门声,那声音苍老嘶哑,蓦地将沉寂的夜色打破。
心中愈发觉得恐惧,脚下也哆嗦起来,提起裙角快速地跑起来,呼吸急促,知道他会发现自己,却依旧不顾一切地奔跑,这是梦是梦……心中一遍遍重复。
突然一个踉跄竟倒在地上。
刚下过雨的地面水迹未消,直直的扑在地上,面庞朝下,水花溅入鼻口,浸湿衣服,浑身上下都是酸疼冰凉,在泥水滩中滚了半天,胳膊肿痛,却始终爬不起来。
只听那熟悉轻盈的脚步声渐渐传了过来,她闭上眼睛愈发紧张害怕,只想也化作一滩泥水,混作一地算了。
抖着身子,不晓得自己此刻的姿势如何难看,如何丢脸,只想着他能突然停下,哪怕是慢一些也好。
脚步声渐渐放慢,认得是她了。他终于停在了她的身边,头顶听得一声叹息,一双手将她轻柔的扶了起来。
半朵浑身湿透,脏兮兮的一片,低着脑袋不敢看他,亦不敢靠近他,生怕赃衣沾到他的身上,只觉得他双手扶着自己的地方越发滚烫起来。
他双手扶着自己,向前走出一步,脚跟一软,差些栽倒。云子暮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
熟悉的气息又迎面而来,将自己紧紧环绕,靠在他的身上,耳边听到声声心跳,却是这般熟悉,一时怔住。
俩人瞬间僵住,空气中的冷意悄然退散。
云子暮猛地将她拉开,手中施法,她身上的痛疼即刻消散,衣服也变得干净清爽。
他又退后一步,垂下眼眸,轻轻道:“快回去吧,为师还有事情要做,就不陪你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觉到明显的疏离。
“师父!”她突然开口,仍旧耸拉着脑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耳朵也跟着垂了下来,“你……很久没有教徒儿新的仙法了。”
云子暮头转向一边,听得他气息稍顿,轻声道:“为师最近较忙,改天吧。”说完便转身离开,毫无留恋。
半朵看着他的身影,鼻子发酸,抹一把脸,湿湿黏黏的,不知是水是泪。
呆呆地站了老半天,不见了他的身影,心中有些晃晃荡荡,像是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好一步步的往回走着,山路静静的,没有鸟鸣没有虫声,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忽现萧条,清浅微风拂过脸颊,却觉得像是针刺一般疼痛。
心中想着云子暮的身影,想着他写的《清心咒》,想着他画的自己,想着他的怀抱……眼前全是那个寂寥却飒挺的身影。
他的笑,他身上的气息,他脸上明显的痛苦,可见了她时,却一丝不露,淡淡疏离。
脑子里越想越混乱,一片杂扰,分不清他笔下的情意是真,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
这时风也停了,四周愈发安静了,这个地方……
她突然顿住脚步,看向天空,只见群灯闪耀,照着潺潺河水,波光粼粼,水声淙淙,青烟朦胧。
这不是放天灯的那条河吗?自己怎么无缘无故走到了这里?
周围有些太过安静了,让人害怕起来,她无措的看看四周,突然,她怔住了,浑身发起抖来。
那个身影,她大怔,是那个红衣男子!
呆呆地看着月桂树旁的那个人,好似天灵盖上猛地一个闷雷炸开,浑身发软几乎快要倒下。
那个男子不就是仙界大会上,那个噬魅王吗?!
再回不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他,只见他看着树上挂着的灯,嘴角微微有一丝笑意,双眼迷离柔光若水,似是在想着什么美好的往事,嘴角的笑意仿若展开的白莲。
树上的灯光微暖,照在他的脸上,晃晃悠悠,顿觉得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那男子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来看见了她,眼睛突然眯起,似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已在这里等了她许久,嘴角笑意更浓。
半朵怔怔的盯着他,不由得被他的双眼吸引了进去,只觉那双眼眸绚烂夺目,万花齐绽。
他轻轻一笑,她好似踩在云端,双腿绵软。
觉得他此刻与第一次在仙界大会所见之时很是不同,眉目依旧,然而浑身上下都透着……仙气,没错,是仙气!他不是妖魔吗?怎么会周身都有仙气,更何况这仙气极为纯净,想来也是上仙的级别。
痴傻地看着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想到他曾那般深情地望着自己,浑身一抖,难以名状的情愫在周身迅速游走,漫延无边。
他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水面上一般,落不染尘。眨眼之间,他就停在了半朵面前。
双眼漆黑,隐约觉得怪异,却不容她多想,男子启口轻声说道:“娘子,为夫来接你回家。”
惊天大雷在她脑袋上炸开,炸的她血肉模糊,抖嘴漏风颤颤道:“你、你说什么?”
“你是我娘子啊。”男子天经地义般的说道,接着又是轻轻一笑,似乎是看到她的表情感到颇是有趣,“我是你夫君,来,跟我回家。”
说着伸手握住她,揽过她的肩膀,动作如此流畅自然,毫无做作,好像他们真的已经做了千万年的夫妻。
指尖一颤,突觉他的手心异常冰冷,瞬间回神,这妖魔不是被行刑了吗?怎地会在这里?
“你……”她张口刚要问他。
“怎么?娘子要问什么?”他瞬时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柔声说道,声音轻柔几不可闻。
她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呆呆的摇头,盯着他的双眼,怔忪许久,却是浅浅一笑。
男子颇为满足,轻握起她的手,密不可分,轻飘飘的抬脚,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一起离开。
月桂树上,天灯轻晃。
灯上,依稀是那一日,他亲手画上的桃花半朵。
…………
方外桃花谷,桃花漫天。
这里还如以前一样,平静悠闲的生活,无人打扰,世外桃源。
“小朵儿。”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唤,懒散的语调却显得异常亲昵。
半朵停下手中的活,急急忙忙的顺着声音跑过去。
河边桃树下躺着的正是她家的夫君大人。
虽说是日日相看,但她仍旧看不够似的,总是在毫无察觉之时愣神,被他的“美色”所“征服”。
他脸颊轮廓完美无瑕,鼻梁高耸笔直,日光下面容有些恍惚不清,真好似是九天之外的仙人。
此刻那双桃花眼轻眯,看的她满头大汗脸颊通红,他见她如此模样,嘴角不由一勾,轻笑道:“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说着一把拉过她塞在怀里,好像她是只不会反抗的小猫。
半朵缩在他怀中,鼻子里尽是桃花香气,却不香腻,暗香清幽,她低声道:“你不是想喝我泡的茶吗?我正给你煮茶着呢。”
时随风眼眸一转,手中微紧,捏的她生疼,听得他在耳边沉声道:“你泡的什么茶?”
“竹叶茶呀。”此话一出她就后悔了,不知为何夫君很是不喜竹子。
桃花谷尽是桃花,勒令一根竹竿也不能出现,她撅嘴想:这也许是他的怪癖吧,就像有些人闻不得花香一样……又猛然一愣,浑身僵住,呆呆地想着,是谁不喜花香,怎么自己会突然想起这个……
时随风果然沉下脸,一声不吭,树荫浓密不透一点日光,连着他的脸上也染上了层层阴郁。
他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好似等着什么,可怀里却半天没有动静,他低下头看她,却只见她一脸迷惘,心中顿然一紧,眸底好似清池被乌云遮挡,又悄然散去。
急忙拍拍她的背,低声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不经意的,身子已经紧紧绷起,额角汗液渗透。
“没、没什么。”她急忙道。
他松口气,不再追问,闭上眼睛紧紧抱住她,怀中温香软玉,不再多想了,只要这一刻她是自己一个人的,这样就够了。
漫谷桃花盛开,花雨倾泻,静静且悄悄,无人私语,空气中也染上了一丝暧昧。
突然他撑起身子猛咳起来,一声一声,接连不断,声音也渐渐变得嘶哑,喉间又泛出血腥。
半朵担忧地看着他,夫君总是爱咳嗽,脸色苍白,身体看起来很是不好,生了病却怎么也不肯告诉自己,有时被她缠的久了只是轻描淡写的答一两句,如今看来这病情是愈发严重了。
“夫、夫君。”她担忧地看着他,仍是叫不顺口。
时随风又咳了几下,脸色发红,抬眼看她一眼,轻笑一声,道:“小朵儿终于喊我夫君了,真是死了也值。”他轻笑着看她,眼底尽是柔光,如皓月当空。
她顿时被他看红了脸,怪不好意思的。
突然他眸光一闪,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嘴角邪邪翘起。
桃花轻扬,瞬间花絮翻飞漫天,如梦如幻,快得不可思议。
半朵呆愣愣地看着压着自己的时随风,只见他一脸邪笑,她顿时不知要做什么反应,只是用双手地抵着他的肩膀。
他们虽说是夫妻,但这几个月来俩人之间却并无过分的亲密之举,最多他也只是亲她,还从没到这般地步。这难道就是书中所说的鱼水之欢?
她不禁心中打起鼓来,手心渗出汗,看着他宛若天神的面庞,眼神竟有些迷离。
他看着她的双眸,此刻那眸底只有自己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红色的身影,再无他人,真好。他浅浅的笑起来,好似桃花初绽,眼中温柔得快要溢出水来。
轻轻的吻落了下去,不同之前的炙热,只是轻柔,怜惜从唇齿间全数倾出。半朵微眯着眼睛,感受着不同以往的温柔,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着,竟然有些沉醉。
努力撑开眼皮,迷醉地看着他,清晰的看见他睫毛微颤,双眼紧闭着,虽是这般时候却还是隐忍着自己的**,小心翼翼地对她。
心口处却突然没来由的涌出一丝疼惜,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展现出对自己的温柔,那般小心翼翼,好似她是易碎的瑰宝,不敢有一点大意。
粉色的花瓣悄然落下,覆上他的背脊,发丝……无数的花瓣飘落下来,围绕在两人身边,好似花雨,片片触地,却悄无声息,生怕惊扰了这一刻宁静的温存。
两人呼吸渐渐加重,衣襟散乱,他的手摸索着下一个衣结,半朵脑中一个机灵,猛地浑身一抖,心口竟然抽缩一下。
他也清醒过来,突然停了下来。垂下手看着她,眼中渐渐澄澈,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竟赶忙侧身躺到她一旁,深深的吸口气,双眼看着树梢,不敢再妄动,渐渐平息下来。
“夫君……”半朵松了口气,不知刚才自己心口的抽痛是为何,但同时对他的举动又颇是不解,不是说夫妻之间这些事都极为平常吗,那为何他……
时随风惨然一笑,如今……要是做了那种事情,才就真的是害了她,到那时就只剩下恨,他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原谅。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时随风每日都可以看着她,听她别别扭扭地喊自己“夫君”,心中说不出的满足,只想永远和她相伴,可同时却担忧着,知道自己再没有剩下多少时间,而……那个人也不会就此作罢。
该来的,总有一天还是会来。
……
这一天,阳光明媚,日光将天边的云彩照的绚烂夺目,碎金般洒在桃花上,金光蒙蒙,水光潋滟。
突然狂风大作,树枝不受控制的疯狂摇摆起来,凛冽的风似乎将天撕裂开了一道口子,顷刻间天降大雨,雨滴连成丝线已无空隙,倾盆而下。
窗框剧烈颤动起来,一声、两声、三声……气氛紧张凝重,不同一般。
时随风突然站了起来,指关节铮铮直响,脸色沉静如水紧盯着窗外,灰蒙蒙一片。
半朵看着他面色沉了下来,听得耳边寒风呼号,周身不明所以的颤着,一寸寸冰凉,脚底都似是快要冰封。
他抬眼看向半朵,目光慌乱,眸底尽是不确定的恐惧,好似冰封花谢前最后一刻的挣扎。突然冲过来将她紧紧抱住,心中不定。
她,会如何选择。
突然窗外一声巨响,震天动地般,屋内的桌椅倒的倒碎的碎,半朵脚下一抖,他的怀抱松开了些,寒风瞬时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
心口一阵猛缩,一股股气流超心口处撞去,竟感到说不上来的疼痛,手抚上心口,惊异于竟没有感到心跳!身体颤抖起来,看着时随风愈发黯淡的眼眸,她只觉眼花缭乱,头脑发胀。
“花半朵——!”一声清脆却充满怒意的声音从天外传来,刺穿遥遥苍穹万重云直直刺来,语气中的怒气重重的捶向她。
承受不住这般巨大的冲击,踉跄地后退一步。
这声音竟这般熟悉!似乎无数梦中都会有那么一个人轻声唤她……
花半朵……不是应该……叫她半朵吗?
浑身顿时像是被千军万马横扫过,酸疼无比,心口被重压着,好似一记猛锤从千丈高处砸了下来,再没离开沉沉地压着。
时随风松开她,看着她的双眼,这几天他已经想了许久,心下顿时做出了决定,嘴角溢出笑意。
半朵呆呆的看着他,气息突然被触动。
忽然觉得他此时的笑,不同以往的温柔,如此凝重决然,而他的眼眸中,眸光透漏出一丝轻松,卸下重负后的轻松。
流星散落在他的眸底,一时间看透万世繁华,不过是虚梦一场。
时随风拉起她的手,走出门外。
天边一朵巨大的浮云席卷过来,天兵天将腾云驾雾而来。
随风而逝
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站在九天云霄之上的淡青色身影,飒然轻扬。
遥不可及,恍如隔世。
似如幻境,几乎不敢相信,心中本如清池,水面平静,却在这一瞬间绽满了金莲,水面轻皱,清香直面扑来,瞬间将她淹没。
一切过往缤纷踏至,好似冬季细碎的雪花,清浅缥缈却无处躲闪。
无数画面将她团团围住,逼得她双目刺痛发胀,耳边是淡若清风的低语,是他淡漠的声调。好似春水颠覆了她的心池。
往事如烟,却绵延飘远。
不会忘记春日迟迟,夜色朦胧,他稚气横然,却口口声声都是斩妖除魔,互拼道法,横眉相对。
记得夏日炎炎,他小心跟踪自己,换上白衣自以为可以蒙混过关,连日酒楼喝茶,只因不舍离开自己。
自己却执意的选择了另外一人,满心以为这就是幸福,直到后来一切都被揭开,才知道外表再过华丽,直到陷下去才发现里面早已是残缺苍白。
这一世,他元神已损,只得魂系青竹重新修炼。虽不记得前尘往事,亦伴她一世,默默守护却始终不得开口。
第一世是她心智未明,情愫初始却不知所起,满心欢喜以为抓住了心中所想,事实上却不知所谓。这一场劫难害人害己,伤筋挫骨,终是连着心性都清减了几分,最后也只与他相守,便当是还情,亦是自己无法放手。
而如今这一生,是她重新爱上了他,就算他们是师徒,就算他不承认这份爱,她也会坚定地走下去,只想如此陪伴在他的身边。
如今这般情形,他面容异常愤怒,想来是误会了她,自己又该如何?
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却被时随风紧紧握住手腕,不得再向前走,转头看他,只见他眉头紧皱脸色发青地盯着云子暮。
不知为何,心口竟猛地抽缩,有些不忍伤他,无法再挪动半步。
云子暮走下云端,一步步向她走去。
心情有些激动,看向他的面庞却突然沉了下去,怒气,绝不是一般的怒意。
天兵天将纷纷下来将桃花谷包个里三层外三层,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众位仙家远远站着,一脸正气。
云子暮手中握着流波仙剑,寒气阵阵,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艰难。
“花半朵。”他淡淡开口,目光似在看她又仿佛在游离。
她双腿微颤,却无法迈开,只得愣愣地看着他。
“我起先以为你只是一时被迷惑,不分善恶,不忍将你打入轮回。”他神情一变,“却不知你竟然与这妖魔一道,暗中设计,欲再次毁我仙界!真是一副恶毒心肠!”
愣愣地看着他,嘴中的话语像是破土而出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双腿,心中的城瓦瞬间崩塌,眼前变得昏暗,看不清他的双眼冒出怎样的怒火,眸底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悲戚。
“师父……”她喉间越发疼痛,像是被浓烟熏过。
“我不是你的师父,不要喊我师父!”他眉眼突然变得凛冽,像是秋季的寒风吹散了树叶毫不怜惜般向她看去,“心底不纯,不知悔改!骗人骗己,心思狡诈,实属可恶!”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她拼命的摇头,想开口说话,却始终无法张嘴,只觉得喉间梗塞,好像硬硬的一大块卡在中间,无法吞下更无法吐出。眼中也憋出泪意。
云子暮双眸一闪,紧盯着她,她狠命的眨眼将眼泪逼退,终是看清了那双眸子,怒火滔天,终是……没有她的影子。
“我之前已经给你了一个机会,可你却依旧不思悔改,勾结妖魔界,暗中策划,今日要是不惩罚你,岂能对得起因你而死的芸芸众生?!”他此刻似乎什么也顾不得了,悔恨已经彻底淹没了他,他当时实在不应该一时心软只是暂时抹去了她的记忆,要惩罚就应该狠下心来!
一步步走向她,看着她紧紧挨着时随风,嘴角不禁一丝冷笑:现在知道怕了?以为他还能保护你吗?他如今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如何能保得住你?!自己虽然慈悲,但不至于正邪不分!如今这般是她逼的自己无法不出手。
手中剑光一闪,流波仙剑瞬间离手,划破长空,只听一声剑鸣过后,就向半朵射去。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眼中满是剑身上闪耀的灼灼锋芒,脚底生根深深陷入地面无法抬起。他真的要杀了她?
手腕一紧,她被拉过闪到一边,仙剑却猛然一转,对准时随风的眉心。
时随风伸手一推,流波仙剑与他手指相触,霎时,一道亮光从中闪出,冲天而上,劈开云雾,直上九霄。
剑身仙光突显,一道道冲击,将时随风逼得连连后退,脸色苍白,指尖近乎透明,手背上血丝漫延,突然大吼一声:“怎么还不出手?!”
半朵一愣,只见身边眨眼的功夫闪现出数个妖魔来,她一时呆住,何时她身边竟潜伏着这么多的妖魔?难道,时随风他一直都与他们有所联系?
云子暮眉间一蹙,手中发力,仙气毫不留情的发散出去,一干妖魔瞬间被侵蚀湮灭,化为灰烬。
半朵浑身发抖,这样无情无欲的他,实在让她感到害怕。
时随风嘴角溢出血,手中毫不放松,双眼紧盯着云子暮,看着那人会是如何的无情,他的底线到底是在何处。
半朵看到他嘴角的血丝,一滴滴淌下,眼前忽然浮现出他在仙界受刑的场景,双眼虽是凝神于前方,却总有一丝神识注视着自己,与那时的场景何其相似。
气息突然变得缭乱,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云子暮,他只是凝神与时随风的拼比道法中,根本没有一丝在意她的神色。
耀眼的仙光之中,他面无表情,淡漠的眼神稍稍一触就会觉得周身冷凝。
她突然觉得,他是真正无情无欲的神仙,也许真的和以前的那个小道士不同了。
那时的谢静禅还只是凡人,而如今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天机子,早已脱去凡身,注定了一身仙骨,永生寂寥。
她垂下眼,掩住血丝,那在密室的那个吻呢,那算是什么,真的对她毫不动情?
传世的情缘,转生的情丝,倔强不屈,前路却依旧渺茫。
脚下一动,向他走去,只知道自己必须问清楚,他若还是那句话,自己就真的不再期待。
突然剑光一闪,竟转变了方向,瞬时向她扑去!
她呆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耳边突然一道风闪过……桃花的暗香。
耳尖被剑锋划出血来,滚烫的疼痛。
只听身边一声闷哼,她脑子里突然一片木然,不敢回头,只是怔怔地看着云子暮,看着他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仿若刚才御剑刺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久违的泪水终于掉落。
不再言语,转身扶住肩上的时随风,异常沉重,心口的空洞没有底线,沉沉下坠。
以前自己曾问过他,自己为何值得他这般相待,他无语。如今,手中的身子越发轻飘,她说不清这种心情到底是何,如此钝重。
“随风。”轻轻开口,颤抖的音调,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嗯。”他躺在她的怀中,和以前一样地眯着眼睛看她,嘴唇已经毫无血色,惨白如纸,缓缓抬起手覆上她的发丝,“小朵儿。”声音微弱,毫不掩饰的情意。
看着她泪眼朦胧,脸上突然笑起来,一种快慰却又心疼的情绪浮上他的心头。
她突然快喘不上气,喉咙被堵住,自己竟没有发现他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还记得我说过的诅咒吗?”他拉回她的心神。
点点头,那个诅咒,她想起来了。
他浅笑道:“我本就是半妖半仙,生来就带着那个诅咒,注定不会有亲情,更不会有爱情,如今我变成这样,你不必觉得亏欠。”
他紧盯着她,无神的眼光突然像是星辰,映着白色的身影:“可一切都乱了……我爱上你,亦欠了你害了你,对不起。”
那个诅咒,自他出生就注定缠上了他,若是爱上别人,两人之中定会有一个因此丧命。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无法再承受,既然……她并不爱自己,他若是消失,她必然不会像自己那般心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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