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上帝出面,今天要请到莫扎特、贝多芬出台亮相,断乎不可能了。“暴风雨般经久不息的掌声”,于是统统献给了时下当红的指挥家演奏家。瞧那广告和节目单上当代音乐明星刊登了又刊登的照片,他们十九露齿而笑,正向观众抛媚眼。有一天,我总要画一画他(她)们的嘴脸和表情。
身为公众,偶得瞻仰明星,我也会兴奋莫名,虚荣之心大动,且愿意给暂时眼福不到的爱乐者诸君描述一二,只是我所见极稀,观望距离也往往很远,国中文化交流的音乐活动越来越频,应该是比我见得多吧——
帕尔曼的琴艺,多少流于卖弄。他的登台却好不艰难。他拄着双拐挪将出来,提琴由指挥替他掖着,到得前台,他背对观众,猛然拽动残腿,用劲甩上供他演奏的小平台,拐杖碰撞响动,全场肃静,一时忘了鼓掌(也许鼓掌,我只在看,没在听)。
舞台空旷,梅纽因兀自拉一首巴赫的很长的帕蒂塔。弦断了,他腾出手,翻转琴身,找到断弦,揪出,调弦,试音。台下咳嗽声此起彼落,他微微笑着,像在自家书房孤灯独对的那么一副神色。
在像极了万人批斗会的大场子里听帕瓦罗蒂唱过一回。是夜,纽约的意大利人,那些比萨饼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大概都来了吧,帕瓦罗蒂通常允唱三次“安可”,这回竟第五次咧开大嘴走回台前。总算静下去了,指挥扬臂,乐手举弓,大师敛容运气,这当儿,一位显然仍在感激涕零的女子从台下人堆里颤声叫道:
“I love you!帕瓦罗蒂!”
哄场大笑。歌王也笑。那女子赶紧又补了一句:
“I’m sorry!”
美男子多明戈,肤泽呈玫瑰色。每唱到高音,必左腿屈曲,每一倾屈,弯度分毫不差。祖宾?梅塔正在咫尺之隔,此君的招牌动作是横向挥臂,屡屡掠及多明戈耳肩处,这位情歌圣手频频斜睨,及时闪避,闪避之际,姿影依然俊美。
亚洲人而指挥西方乐队,十多年前我只知日本的小泽,现在知道还有一位印度人祖宾。据说他嗜好某种类似榨菜的印度土产,藏在礼服间,抽暇背着人嚼一口——他和小泽属于明星型指挥家,串演太繁,应景粗劣之作甚多,不可听。
卡拉扬也常常并不高明。
马友友同志真谦谦君子。琴声一起,他免不了陶然忘机而皱眉努嘴,东方人的骨相,这时就不及西方人经得起牵动变形,他于是像个乖孩子故做怪脸,也倒可爱。都说他心地仁厚,年初看他与林昭亮携三位名扬国内而在此间尚籍籍无闻的中国乐手同台演出,以马君盛名和他的高大体格,居然终场不觉其在,诚不知他用怎样一套肢体语言隐匿自己,存心给新秀露露脸的。
那一阕舒曼五重奏合作得好极了,同是这一曲,名室内乐团如爱默生五重奏组合就演奏得大欠火候。对名牌,我们迷信不得。
在这儿,听歌剧是件大事。遇到名角儿、名指挥、名剧,电视电台广告大忙。林肯中心两侧的交响乐堂和芭蕾舞厅,都不如正中间的大都会歌剧院建得宏大,大概也是迷信大师吧,还特地请夏加尔在门厅左右墙面绘制巨幅壁画,老头子画得太过卖力了,纷乱而俗艳,我以为也不高明。
我只得两次半亲聆歌剧的荣幸。贝利尼的《清教徒》,百年以来被他自己的《诺尔玛》盛名所掩,上演机会稀少,其实美极了,记得第三幕有一段二重唱,女角隐在台后深处,一声一声应着,如幽灵,亦如天仙,又一句一句传出来,全场大静,凝神谛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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