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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一年,在她头一回家门,被众人以鄙视的目光逼得想要夺门而出时,那一位自大街上牵着她的手回家的义父,以不可动摇的姿态这么对着众人说。

“她是我的女儿。”她也曾是某户人家的女儿的……

“我只需要他们的笑脸,不需要任何回报。”

斩擎天坚定的话音,融入了风里、渗进了秋意里,她侧过耳娓娓聆听,待她回首探去,看见的,是他的笑意朗朗,独独不见他面上半点为难的忧伤,只有市侩又心机的她,必须面对难堪的自己。

可,随波逐流,也是一种错吗?

她不过是想保护她的家人。

她一直都记得,他说过他就只要感谢的笑脸而已,不为名不为利。她也很想他的那个世界,也想只求活得心安理得,可是对于必须对环境低首的她来说,却是好难。

为什么她是如此轻易地就对环境低首?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他一样,抛开身上的束缚,也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缠绵的梦海海水,漫天盖地的,吞噬了所有交缠的过去。在梦一昙,开阳分不清哪个是十年前的过去,哪个又是十年后现在的自己,张目所见,梦海无涯,无一处是岸,眼看着她就要力竭灭顶……

“别哭……”斩擎天擦去她眼角的泪,“没事了,我在这儿。”

额上的冷意令开阳蓦然惊醒,她喘息不定地看着近在面前的他,浑然不知面上挂满了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我哭了?”她看向陌生的四下,一点也不记得这里又是哪里。

“嗯,我想妳定是做噩梦了。”已经照顾了她半日的斩擎天,将她额上的湿绫巾放妥一点。“妳梦见了谁?”

一时之问答不上来的她,一手抚着额,在动了动身子后,却发现全身上下都不怎么听从使唤。

“我怎么了?”

“妳染上了风寒。”他满面自责地扶起她,让她半坐半靠在床边。“来,喝点粥。”

早知道她的身子是外强中­干­的话,他昨日就不强迫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洗澡了,不然她也不会天未亮就像盆烧得正旺的小炉火似地,昏睡在他的怀中几乎将他给烫着?而他也不必大清早就背着她跑了几里,这才在野地裹找到间小客栈让她养病。

喂她吃完一碗清淡的­肉­粥,再次扶着她躺下后,无事可做的斩擎天坐在床旁的地板上,想与方醒来的她聊聊打发时间,却又不知身在宫中的她,与身在江湖中的他、两人之间究竟能有什么交集,在怎么也想不出的景况下,他的两眼落在她的身上。

“为何妳的衣裳都不穿别的颜­色­?”在他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一袭黑衣,是她的偏好吗?抑或是她在悼念着什么?

“我在守丧……”她爱困地揉了揉眼。

他顿了顿、“妳出宫是为了奔丧?”

“嗯。”开阳目无定根地凝望着远处,“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街上流浪乞食为生,十岁那年,我义父收养了我。”

没来由地,以往那些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除了朝雾外从不肯对其他人说出口的,在这时这地,就是让她觉得好想说,就如同尘封在书库裹已久的书卷,渴望再见天日,摊躺在阳光下好好地晒着阳光一样。

“身为宫中司棋侍郎的义父,除了供我吃饱穿暖外,还教会了我弈棋。”低首看着右腕从不离身的白玉串珠,眼中盛着惦念的她,以指轻抚着,“而我的义兄,是个单纯无心机的好人,他虽没有绝顶聪颖的天资,更不懂我义父的棋,可是他疼爱我,纵使每个人都反对义父收我为义女,就只有义兄他,从头到尾没有说个不字,反而还打心底将我当成他唯一的亲妹子来看待。”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只花了短短两年时间,棋艺就已轻易突破义兄苦学的成就,义父因此将本要给义兄继承家业的信物白玉串珠,给了年纪还小犹懵懂的她。当她后来在他人口中得知,这白玉串珠是传家之宝后,她哭着跑去义兄的跟前,满心惶恐地想要摘下这只串珠还给义兄时,义兄却止住了她的动作,温柔地握着她的双手对她说……

妳瞧,这颜­色­,很适合妳啊,为何要摘下来呢?

那时,她在义兄的眼里所瞧见的,是她以往在大街上,只能渴望却永不可得到的亲人温情。她汲着泪水,聆听着义兄用哄孩子般的轻柔音调,细声地对她解释她的肤白,戴着那串玉珠有多么相衬好看。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串珠是否是继承义父棋艺者才能佩戴,也不管外人是如何在他的背后说三道四,讥嘲他这学艺不­精­的独子有多不争气,竟拱手将一切让给了个捡来的乞儿,相反地,有耐­性­的他,蹲在她的面前花了好大的功夫对她劝哄,就只是要她相信,她挂着这条串珠,真的,很好看。

“所以在出事后,妳就擅自与妳义兄断绝关系,独自在外头流浪也不要牵连他?”寂寂的音调在房里低叹地徘徊,斩擎天不忍地将它们一一收进耳一昙后,怎么也抚不平心湖里那一池因她而起的涟漪。

“我义兄是个善良的好人,也是这世上我唯一的牵挂,若是因我之故而连累了他,相信义父地下有知,也定会怪我的。”

她也很善良啊。

善良到,只能在睡着后偷偷在梦里哭。

斩擎天伸手扶正她额上就快掉下来的绫巾,在触及她偏高的体温后,他的指尖怎么也走不开,流连地停留在她的面上,抚过她从来不张扬心事的眼,走过她有时在想起某些人时会紧敛的眉;但是这张在他指尖下总是戴着面具的脸,却怎么也不曾像今晚这般地把痛苦张扬开来,赤­祼­­祼­地袒露着她隐藏起来的脆弱。

“妳义兄,他现下可还好?”她夜里总是无法成眠的原因,或许就是担、心着她义兄的安危吧。

“他本就是一介布衣,再加上义父过世后不久,我即对外放话与他断绝关系往来,所以他或许会没事。”不知已为此做过几回噩梦的她,藏不住的忧虑明白地悬在她的眉眼间。

他明快地向她保证,“明日起,妳毋须再为他的安危担忧了。”

“为何?”

“因我会派我门下师弟前去代妳好好保护着他。”他拍着她的掌背要她放宽心,“他会安然无恙的,我还会派我的师弟们定期去向他告知妳的消息。”

开阳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总觉得在一切感官都朦朦胧胧的当刻,她唯一能清楚瞧见的,就只有他这一盏总在她危难当头为她燃起的灯,她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掌心。

“……谢谢你。”

“谢什么?咱们是自家人。”他微笑地颔首,也不管她的力道是否握疼了他。

她忍不住想起,“你家的姑娘家?”

“嗯。”趁着她难得愿吐露心事,他顺势继续再问:“告诉我,妳为何会进宫当个闲官?”

开阳的眼眸微微浮动了好一会儿,半晌,她撇开了脸蛋。

“因为,我太大意了……”

“什么?”

因额上的高热,她颠颠倒倒地说着,“我很明白,失去,向来就只在一瞬之问,因此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防范着。只是那一日,我轻忽了,我以为只要尽我全力即可,但我却不知,我的以为,就是我失去的原因……”

或许是她流连于风霜太久,故而在了安稳的家庭后即太过大意了,她实在是不该以为,她苦痛流离的记忆都将随着这对好心父子因此过去,所以才对­奸­险的未来毫不设防。

直至后来,她终于明白,命运从不站在她的这一端,她错得好彻底。

那是怎么发生的?

啊,她还清楚地记得,某日义父口中的友人欲来家中与她这继承人弈棋,那时的她,不懂得什么叫该让则让,更不懂得什么叫朝中为官的道理,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在棋盘上攻城略地,却不知与她弈棋者,竟是奉圣上钦点,特意出宫寻找侍棋大夫的宫内特使。

于是在那一日后,与她弈棋者,再也不是什么市井小民或是达官贵人,她面对的是一国之君,从此她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人,被迫辗转投身到另一个陌生的宫廷里;同时也是自那日起,她失去了一盘她不需对自己说谎的棋。

宫中后,看遍人情冷暖与权谋斗争,开阳后来才明白,在她掌心中捉得牢牢的东西,实在是抵不过他人的一句言语或是片点风霜;她的步步为营,亦敌不过他人的别有用心。毕竟,她的一双手,无法掬起一整面尽是波涛的人心海洋。

也因此,为保一家三口的­性­命,她听从义父的劝言,在圣上的面前开始下起伪棋;为了不让义父的立场难堪,也避免会让义兄的生活受到打扰,她选择了在宫里结交百官,利用有形与无形的势力,将义父一家人远远地隔离在一个安全,且不受朝政影响的地方。

尔后,就在义父他们因她而置身事外,总算能松口气躲藏在市井里安稳的过日时,身在宫中的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离开这座华美的牢笼,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在政治角力中,扮演好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舟,伴着岁月不知何处是尽头地浮沉摇晃。

偶尔在她觉得疲惫时,她会抱着珍藏的点滴回忆敲骨吮髓,期盼能度过宫中清寂或是笙歌恼人的每一个长夜;在天晴的日子里,站在宫廊上望着天际遥想着,或许唯有这样,才能让这片蓝天下的每个人都得到小小的幸福。

“我不在乎的,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无端端涌上眼眶的泪,怎么也关不回眼底,就像是想要为她多年来的无言说上几句话般。

“开阳?”

开阳并没理会他,径自说着她想说的话,“我愿意待在我不愿意停留的地方,我愿意拿出所有来交换,只要我的义父义兄健康安泰,我没有什么是做不来的……”

聆听着她的低喃滑过幽夜,斩擎天忽地觉得四下好安静,安静得能仔细听清楚烛焰燃烧的声响,和他与她此时的心音。

虽然说,他一点也不明白那令她哽着嗓的哑涩音调是从何而来,但他却想起了,那一夜她站在大街上,不住地看着路旁行人一家和乐的模样。那时藏在她眼中欣羡不已的目光,令他不禁要想,她口中所失去的,是不是就是她打从生下来就不能得到的,好不容易才在她义父一家人身上找到,却又在才获得未久后即再被剥夺的?

这样的她,不难过吗?

任凭红颜似玉,却只能为了他人,孤身一人在宫中扮老着男装,无视韶华芬芳。她说得平淡似水,他却听得同感心伤,百折愁肠。

这样蹉跎岁月一场,到底算不算得上愁怅?

“好奇怪……为什么我连动也没法动?”开阳喃声问着,已是多年未曾朝她狠狠袭来的睡意,在这一刻,似乎坚决地要将她全面占领。

“妳累了啊,因为妳累了。”斩擎天低声劝哄,“就这么好好歇着,别再想太多了。”

“就这样子,真的可以吗?”她拉着他的衣袖,习惯­性­窝藏在她心头的防备感,任她怎么也没法安心合上眼。

“只要妳想,有何不可?”

“今儿个不需赶路吗?”

“明儿个再赶也来得及,不然,我就去买两匹马,而后连着几日咱们日夜兼程。”斩擎天边说边再拧了张湿洒的绫巾覆在她额上,并将她的手放进被里。

开阳愈说声音愈小,“我可不要……”

“睡吧,先把身子养好来。”

低首看着她的睡脸,在他眼前,张翕的­唇­瓣,带点粉­色­的面颊,柔美得像幅画似的,而后眼前的种种,动作利落地跃至他的脑海里,牢牢地在他的脑海里据地为王。至今他仍清楚的记得,那时自舌尖传来的触感,甜美得让人近乎麻痹,可他却怎么也不知,在她身后,她还藏了些什么没有告知他,哪怕是他靠得她再怎么近。

他以指尖汲去她悬在眼角的泪,“我不知道妳曾受过什么挫折,也不知道妳为何要忍耐着只在梦里哭。但我想问妳,在我身边,妳也一样不快乐吗?我就不能让妳在梦里不哭吗?”

开阳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看了看他,随后又闭上眼睡着了,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清他的话意。

“这些年来,让妳受苦了……”

“盟主大人?”

“嗯?”目光呆滞的斩擎天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你的脸上有饭粒。”开阳不自在地闪避着四下质疑的目光

“嗯。”他敷衍­性­地胡乱拨了拨面颊。

她不得不提醒他,“你对着我的脸发呆已快一个时辰了。”究竟两日前病着的人是她还是他?怎么她在短短时间内复原后,他这一两日却是这副失魂落魄又懒洋洋的德行?

“喔?”

“咱们也已经无脸可丢了。”她伸手指向两旁围观他们许久,早就认出他的身分,不断窃窃私语的人群。

“噢。”他漫不经心地应着,继续对着她的脸庞目不转睛。

莫名其妙被飞鸽传书十万火急的找来,来了后却只能坐在客栈里看着自家老友出模丢人,天机在四下的吵杂声已沸腾到一个顶点时,忍无可忍地一掌重拍在桌面上。

“姓斩的盟主,你能不能清醒些挽回一点你的形象?”这老小子搞什么?拖他来这丢脸?

斩擎天眨眨眼,“你是哈时来的?”

天机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副一脸茫然的模样,恨不能一掌从斩擎天的天灵拍下去让他老兄清醒清醒。他万没料想到,自他发表声明沉痛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多年后,他竟得为了老友的个人私事暂时复出江湖,而就在他大老远地赶来此地,偏偏委托他的人,却呆着张脸瞧女人瞧到一整个人处于状况外。

“盟主大人,你没忘了咱们要赶路,所以你答应我今儿个会买两匹马吧?”开阳一手按下已经快按捺不住手痒想扁人的天机,好声好气地问着坐在对面一手拿着空碗已发呆许久的万众注目焦点。

好不容易才拉回走失的心神后,斩擎天自她手中接过她交付给他的银袋,在指尖触着她的手时,总觉得她的温度还是高了些,他不禁摸摸她看似有些苍白的面颊。

“妳肯定妳在这儿会没事?”明明前两日还在昏睡着呢,她怎么今儿个又是一副随时都可以活蹦乱跳的模样?

“我很笃定。”已经保证再三的开阳不禁一手掩面频频叹息。

他还是很不放心,“一个人真行?”

“喂,你老兄当我是路人甲吗?”额上青筋直跳的天机,隐忍地瞪向坐在对面视他于无物的某人。

打心底觉得不妥的斩擎天,在他俩强烈驱逐的目光下,才站起身走没两步,就又回过头看着开阳的颈间。

“给妳的锁片呢?妳藏哪去了?”不是要她好好戴着吗?

“那个啊?”她无奈地将锁片自衣里拉出来,“因为它实在是丑到让我觉得颇伤眼,所以我就藏在衣里遮丑了。”

“拿出来。”

“为何?”

“叫妳挂在衣服外头就是了。”他才不管那么多,仍旧是坚持着她无法理解的坚持。

“好了,路上该买的必备品你就快些去买,开阳姑娘由我看着不会有事的。”天机受不了地催促着,实在是很见不得一向处事分明痛快的盟主大人变得如此拖拖拉拉。

斩擎天将两眼瞟向他,“她若出了事……”

“我会很大方的让你拆了我的武棋院行吧?”等不及的天机一把将他给推出客栈,临门时还不客气地补上一脚,“快滚。”

目送着一路上频频回首的斩擎天走远,直到绕过对街的巷子里再也看不到人影后,开阳满脑迷思地问向身旁被找来当代替保镖兼保母的天机。

“他今儿个吃错药了不成?”

“是不合时宜的在瑃情荡漾。”天机毛火地搔着发,以往辛苦建立起来的斯文形象,皆毁在那个转个­性­的老友身上。

“……对我?”开阳沉默了一会儿,两眼微微瞟向他,并未装作不懂或是想要扮傻。

“难不成是对我吗?”天机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回原位坐下不久,他忽地瞇细了两眼看向门外,而后一把将她给拖至身后。

“天机?”

盟主大人前脚刚走,这些人后脚就到?这未免也巧合得太过了。

他有些没好气,“妳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连这等小门派的手下也都能找上妳来?”

被他推至角落裹的开阳,不语地瞧着踏进店门的六个大汉,也不管店里是否还有其它的客人在,二话不说就亮出了刀剑飞快朝他们冲来,而一夫当关的天机,则在伸了个懒腰后,抬起一脚迅速将其中一人踹飞出店门。

乱仗中,侥幸躲过天机快脚的其中一人、不顾一切地拔腿飞奔向开阳所在的方向,眼看他就要来到她的身旁,伸指就将摸到她的衣领时,却在赫见她颈上戴了什么东西后,吓得速速缩回手闪避,还因止不住冲势而撞上一旁的柱子。

开阳一头雾水地看向自己的颈间,才想弄清楚发生何事时,另一道自角落里窜出的人影在来到她的面前时,同样也是硬生生地停住脚下的步子,不但刻意闪过她,还瞪大两眼,在面上摆出了备受惊吓的模样。

趁着人人惊慌的这当头,天机抄起一大把竹筷,出手如闪电地以竹筷将众多来者的掌心Сhā在桌面上,接着他将躲在角落的开阳拉回桌旁坐下,为她奉上一杯压惊的香茗后,他瞥了瞥一旁动弹不得且极力忍痛的众人。

“好了,难得今儿个天气这么好,大伙都一块坐下来喝盏茶吧。”

开阳不语地瞧着面上个个带恨的众人,奋力拔开手上的竹筷后,在天机嘲弄的目光下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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