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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龙腾之前

“人生得一红颜知己,已是死而无憾,何况她愿做你王后做你妻子,更何况你不像民间一夫一妻,少了妻子,这方面的事就做不成。痴儿,多将时间放在国事上,你一发动战争,是否能收就不完全在你自己了,将来能够你忙的。”老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注意赵国的李牧!”

老人闭上眼睛,秦王政告辞。7

秦王政一回宫就命赵高搜集李牧的详细资料。

次日一早,他偕同蒙武改装成富家子弟模样,为了防止上林事件的重演,还带了两名扮成家人的力士护卫。

他们优游市集,在茶馆酒楼用茶用饭,找人闲谈。但转了一个上午,只要秦王政问到国事,对方就以警觉的眼光看着他们,不是三缄其口,不再说话,就是索­性­掉头而去。四个人整整忙了一天,没有一点收获。

回到宫中南书房,秦王政叹口气说:

“李斯和赵高的情报法治工作也许做得太过火了,百姓都不敢说话。孔丘说得不错,苛政猛于虎,难道寡人在他们心目中比老虎还可怕?”

“陛下,这也不能全怪李斯和赵高,”蒙武谨慎地回答:

“自商君变法以来,妄论国事者谓之乱化,不管所言对否,全迁之边城,秦人已养成在公众场合慎言的习惯。何况今天我们君臣四人服装特殊,两名力士深睛虬髯,一看就知道是胡人,当然别人不肯说话了。”

“原来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秦王政哈哈大笑。

“陛下有何好笑事情,笑得如何开心?”王后亲自端茶上来,先放了一杯在秦王政前面,然后又端给蒙武。

蒙武连忙俯伏双手跪接,口中说道:

“微臣怎敢冒渎王后亲自赐茶。”

秦王政在一旁笑着说:

“王后和寡人有一个约定,进南书房的大臣都是我们夫­妇­的贵宾,在这里我们要过点民间匹夫匹­妇­的家居生活,不再是什么君王和王后。”

蒙武惊奇又钦佩地看了王后一眼,王后大方地向他点头微笑。

“王后,你也坐下吧。”秦王政温柔亲切地说:“听听我们在外边遇到的一些趣事。”

王后在一侧席案前坐下,深情地看着秦王政说:

“真希望哪天我们能同游咸阳,就像在邯郸一样。”

她的这句话就像符咒,秦王政眼中立即出现了梦幻的向往。

蒙武当然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他们夫期间的秘密。

王后坐好以后,侍女端上茶来,她轻啜了一口,又微笑着问:

“你们刚才有什么事好笑的?”

秦王政大致说了一遍。

“其实今天你们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王后郑重地说。

蒙武和秦王惊诧地看着她。

“恕臣妾直言。”王后转向秦王政说:“陛下不是因而知道苛政猛于虎,在百姓的心目中,大王比老虎更可怕吗?”

蒙武吓得脸­色­苍白,深怕王后的直言会引起秦王政的暴怒,他的喜怒无常乃是群臣所深惧的。

真所谓一物降一物,秦王政不但不生气,反而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

“经王后这么说,我才明白今天的收获实在不小,不过寡人总想听听百姓对我的看法。”

“臣有一办法!”蒙武说。

“快说!”秦王政催促。

“人在喜极泣极、失去理智的时候才会吐真言,还有就是喝酒五分,天不怕地不怕,豪气­干­云的时候也敢吐肺腑之言。明天不如大王只带臣一人,换件市井人物常穿的衣服,混在这些人中间喝酒,等他们酒醉,臣再以话题逗引他们发言,就不怕听不到真心话了。”

“此计甚好!”秦王政拍案说,接着转脸问王后:“你看怎么样?”

“臣妾早跟陛下约定,为陛下管理后宫及照顾陛下生活起居,外界政事一概不过问。”王后摇头不愿置评。

“怎么这样说!”秦王政发急:“这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何况你刚才就已Сhā口了。”

“王后也赐点看法吧。”蒙武在一旁劝解。

“好,我说,听不听得进去是你们的事了。”王后微笑着说:“其实市井人要发哪些牢­骚­,不用听也知道。商人一定会骂税捐太重,生意难做,土地和重要原料全为国家掌握,再不像吕不韦相国时代可以垄断­操­纵,因此再也不容易发大财。至于那些游侠无赖一定怨恨法律太严,逼使他们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不像燕赵等地的同行那样如鱼得水,如鸢飞在天的自由自在。”

“王后的话虽然不错,但在市井之中,人们茶余饭后酒酣耳热以后,多少我们可以听到一点基层民众的心声,这就是历代贤王专设采风之官,到各国搜集歌谣传说的原因。”蒙武在一旁说。

“你们都错了,这些放言高论的人都不是真正的秦国基层。秦国真正的力量是在那些农民和工匠,平时他们默默耕种或制造,提供全国所需的粮食和生活必需品,战时服役从军,拿起武器拼杀,年纪大的,不能上战场杀敌,还要在后方从事各种劳役,这些大都是不说话的,可是他们占全秦人口的百之九十以上。所有君主能听到的声音,不是士大夫的今古制度之争,就是怨叹个人的怀才不遇,再不然就是大臣营党结派,攻讦对方。真正出钱流血的基层百姓是没有声音的,要有的话也只是抱怨上天,今年的风不调雨不顺,或者是战争留下的孤儿寡­妇­哭父、哭夫、哭子的声音!”王后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最后眼睛里闪出泪光。

秦王政和蒙武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许久,秦王才以打圆场的口吻对蒙武说:

“那明天我们去农村走走。”

“是,遵命!”蒙武恭身说。

他们打扮成专在农村地区售卖日用品的小货郎,青衣短装,头戴毛毡小圆帽,脚穿翘头长靴。虽然秦王政气度轩昂,举止之间掩盖不住他的王者之风;蒙武俊秀洒脱,怎么看都不像在风尘中打滚的行商,但藉着这种身份,却很容易地接近了这些其实的农民。

为了怕露出马脚,他们只骑了两匹驽马,没带任何从人。怕自己根本不懂小货郎如何卖货,引起别人的怀疑,他们没带任何货物,只托言货已卖完,他们是赶回咸阳城去。他们藉口马要喝水,或是人肚子饿了,问村夫农­妇­要水买食,乘机进入民家,和这些憨厚的男女老幼闲聊。

他们发现,果然正如王后所说,这些农民对国事一无所知,而且也不想知,他们奉行着千千万万年来的农家信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努力耕耘,就有收成。年成好,足以仰食父母,俯蓄妻儿,他们就谢天谢神,感谢祖宗保佑。天时不好,粮食欠收,他们只有自己收紧裤带,忍饥受冻,却得将该缴的田赋充公,或是将大部分仅有的收成交给地主。他们很少怨言,缴赋交租是应该的,天时不好是他们做错事得罪了天、神,或者是祖先,所以不下雨或是涨洪水来惩罚他们。

他们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嬴政这个名字,更别说是王绾、蒙武和李斯了,他们只认识县里的衙役和乡里的亭尉,因为衙役来了,表示该交田赋了,交不出家里就会有人被抓去关,抓去挨鞭子;亭尉带着亭丁敲锣召集他们讲话,就表示要打仗了,他们的年轻男子要去当兵,又得多缴一份战时田赋。

最后秦王政和蒙武在黄昏的归途中,进入一家大约有七、八百户人家的大村庄,看来这处庄子还算是富裕的。

田里的麦子已黄,随着晚风兴起层层麦浪,暮霭中,田野到处是牧童赶着牛羊的吆喝声,对照着天边的晚霞,好一幅美丽的原野画。

村口大批的儿童在嬉戏,夹杂着母亲的唤儿回家声,村子周围有着各种花树,枝叶茂密,传来阵阵花香,村里除了大多数的茅顶泥墙房屋外,也点缀了不少砖墙瓦顶大宅。

“陛下,天­色­不早,该回宫了。”蒙武器奏。

秦王政正专心看着一堆儿童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虽然游戏是假的,孩子们却玩得非常认真,直到双方真的动手动脚打了起来,哭闹喊叫乱成一团。

“怎么真打起来了!”骑在马背上的蒙武感到好笑。

“秦人喜斗好勇,连孩子都如此,但这就是寡人征服天下的本钱。”秦王政在马上自言自语,完全没理会蒙武在说些什么。

直等到喊这些孩子吃晚饭的家长冲入战团,这些孩子才作鸟兽散,跑不掉的各被各的家长拉耳朵,扭着手臂,边骂边打地拖回家。

秦王政和蒙武都看得笑了。

可是进得村庄却发现气氛不对,全庄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下。

几乎家家户户都贴着白­色­素绢,上写“祭奠”两个大字,门口的香案上摆着鲜花时果,还有杀好去毛的­鸡­鸭和猪头,两旁点燃着香烛。

门里传出哭泣声,有的是细语轻泣,有的嚎啕哭诉。

“这是怎么回事?”秦王政忍不住问:“难道这个村庄发生瘟疫,不然怎么家家户户都有死人?”

“待臣进去看看。”蒙武说。

两人翻身下马,找到一家围有竹篱笆的茅屋,看见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带着两个男孩,正将祭奠完毕的香案搬回屋内。

蒙武向前施礼说道:

“老丈,我们两人为行货小郎,售货完毕,想转回咸阳,现在人马都饥渴了,是否能卖点吃的给我们。”

老人打量了两人一眼,很客气地说:

“在乡下,粮食果菜都是自己种的,也不知道怎么个卖法,两位凑巧今晚来到,远来就是客,不嫌弃的话,请进来一起用饭。”

秦王政和蒙武也就不再推辞,道谢一声跟着老人进屋。老人转身要那个半大小子料理两个人的马去了。

屋内有一个中年­妇­人红着眼睛在摆饭桌,看样子是刚才哭过,另外在堂屋的里间,还隐隐约约地听到哭声。

老人招待两人坐下用饭,饭罢,秦王政忍不住问道:

“贵庄今天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办祭悼,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幸事情?”

老人叹了口气,怀疑地望着秦王政说:

“小哥不是秦地人?”

原来秦地人一向好客,但自从商鞍变法后,鼓励民间互相监视检举,匿­奸­者与作­奸­犯科者同罪,城市人家早就不愿接待陌生人,不过这种顾忌还没流传到淳起的乡间。

“小的是咸阳人,自小在赵地长大。”秦王政知道自己是一口邯郸口音,只有如此说。

“难怪小哥不知道了,秦国连连与各国打仗,每年都要死不少人,尤其是二十多年前与赵国的长平之战,秦国十五岁以上­精­壮差不多死伤了一半。要是按照每家死者的忌日祭奠,村子里几百户人家,死者上千,那天天都会有哭声,于是公议出一个办法,规定在每年今天一起祭奠,免得天天有女人哭,真是烦死人了。”

秦王政听得心头一震,这样一个小村庄,历来就战死了上千人,那秦国全国应该有多少?

“这是指长平战役以来所战死的人?”蒙武问老人。

“当然,要是自孝公建国扩疆,那就数也数不清了。”老人陷入回忆说:“老朽也参加过长平之战,那次战争的确惨烈,本来秦律规定父子同在军中者,父可解役回归,但当时我正担任村长,征召的人数筹不足,虽然我已四十多岁,我还是带着村里的备卒去了。我和长子同时参加了长平之战。”

“老人家有几位公子?”秦王政问。

“本来有三个,眼下一个都没有了。”老人悲叹地说。

“都住在哪里?”秦王政顺口问,心想也许是出外经商或游学去了。

老人用手指着堂屋中间苦笑的说:

“喏,都住在那里!”

秦王政和蒙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黯淡的油灯之下,看到祖宗牌位边另有三个小牌位,上面的字迹看不清。但在堂屋中央挂着一块匾额,上写着“一门三忠烈”的大字却看得很清楚,惭愧的是,匾额上的署名还是嬴政他自己。

当然,这匾额的字不是他的亲笔,每年发出多少块这类匾额他也不知道,但必须有特别事迹和奇功才能得到这种匾额,这是法令明定的。

这是秦国民众心目中的殊荣——能得到大王“亲笔”题字赞扬的御匾。但秦王政自己在心里想:

“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丧三子,为这块匾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长子在武安君白起麾下任军吏,战死于长平之役,次子阵亡于攻韩之战,最小的小犬死在十一年的攻邺战场上。”老人指着神案墙上挂着的一片看不清的东西又说:“那些都是我三个小犬在战场上掳获的纪念品,其中也有历次战争中所得到的褒奖令和勋牌。”

老人一一指点,娓娓道出来历,如数家珍,三个儿子用­性­命换来的这些东西,的确也算得上是家藏珍宝。

秦王政听得内心激动不已,他暗示蒙武问老人需要什么帮助,于是久在一旁沉默的蒙武说:

“老人家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老人似乎听不懂他的问话,他偏着头想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也许我需要的是一个儿子!”

秦王政和蒙武闻言苦笑,却听到房间里的啜泣声变成嚎啕大哭,另一个较年轻的女人声音在细声安慰。

老人紧皱着眉头说:

“那是老朽的老婆,自长平之战丧去长子后,二十多年哭到现在,每晚都哭,眼睛都哭瞎了。刚才收拾饭桌的是次媳,那两个半大小子就是她生的,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五岁,十五岁,嗯,明年就要参加材官训练,再过两年又可以送上战场了。”

秦王政和蒙武听不出他话中的含意,不敢Сhā嘴。

“我真的需要一个儿子!”老人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像是跟谁在生气:“我老了,身体也不怎么好,老婆眼睛瞎了,什么都不能做,田里屋里,内内外外,全靠媳­妇­一个人在支撑。”

“老人家,您两个孙子都快大了,您会享得到晚福的。”秦王政婉言安慰。

“孙子?晚福?”老人欲哭无泪地笑了:“早些年庄里的人哪个不说我有福气,妻子贤慧,儿子一个比一个俊俏能­干­,最要紧的是个个孝顺。现在怎么样?”老人瞪大眼睛看着秦王政:孙子,我真希望他们不要长大,就这样待在身边,至少还可以帮家里看牛砍柴,挑水打杂,一长大送上战场就什么都没有了。“

“蒙武,我们要全盘解决后顾之忧的问题。”秦王政悄悄地说。

“是,我们是否要多给老人家点金子,以作安慰?”蒙武也悄声问。

“我们需要根除整个问题!”秦王政摇摇头。

老人一直在旁注意蒙武对秦王政说话时的恭敬神态。

“老人家,今晚打扰太多,该告辞了,”秦王政起立抱拳作揖:“改日再登门致谢。”

“不要客气,招待不周,”老人又恢复了先前的谦和冷静,他不断来回端详着秦王政和蒙武:“下次经过的时候进来坐坐。”

“我们会的。”秦王政恳切地说,他看着灯光下老人脸上的皱纹和满头白发。

“次子和幼子不死,该和你们差不多大,”老人意犹未尽,有点依依不舍地说:“其实,在这个庄子里,我们家不能算是最糟的,至少生活还过得去,有的人家只剩下一个年轻寡­妇­,上有年迈的公平,拖着四、五个幼小孩子,那才叫惨!”

“老人家,告辞了,”蒙武取出一锭大约二十两的金子放在桌上:“这点小意思给两位小哥买点糕饼吃。”

老人先当是铜钱,不经意地说:

“说好不要给钱的。”老人拿起金子要塞还蒙武,这时才发现不是铜钱,他脸­色­突变地对秦王政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咸阳本地人。”蒙武笑着说,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哦,对你我真的很面熟,尤其是你的鼻子和突出的胸部,真的和他很像!”

“老人家说小的像谁?你的幼子?”秦王政有点紧张,拆穿了身份,麻烦可大了。

“不,像主上,但主上怎么可能到这里来!”老人搔搔头。

“是啊,主上怎么会来这里?”蒙武笑着打混。

“小的真像嬴政吗?”秦王政笑着问。

“老朽只远远的看过主上一次,也就是受领这块匾的那次。”

“你恨嬴政?”秦王政再也忍不住要何:“害得老人家丢掉三个儿子,嗯,至少有两个儿子是丢在他手上。”

“真是年轻不懂事,你怎么连名带姓直呼主上?”老人责怪地摇摇头:“我不恨他,有些人会恨,但我告诉他们,秦国不打别人,别人也会打到秦国来,与其别人打我们,不如我们打别人。至于各家的境遇,只有看各家的命运了。”

“老人家的话真够卓见。”秦王政转向蒙武说。

“我只恨生在乱世,乱世人不如太平狗,这倒是真的。”他看着蒙武,突然又恢复刚才的话题:“你们不是常人,不然哪来这多金子?”

“小的家里还算富裕,这点金子老人家拿去,也许可以为这个村子做点公益事情。”

老人想想说:

“也好,那老朽就收下了。”

那个半大小子进来说马已备好。

秦王政和蒙武迅速上马,像逃走似地驰离庄子。

当晚,秦王政再怎样也无法入睡,他对是否要发动一场征服天下之战,内心陷入了矛盾、焦急和徬徨,他始终徘徊在该不该的问题上。

为了能睡着,他甚至召了苏夫人来侍寝。往日这是他治疗焦虑失眠的最有效良药,每逢失眠,只要召个姬妾来,经过­肉­体的放纵和疲劳,他总是能立刻转个身就进入梦乡,将一切问题拖延到明日。

但今晚这剂猛药并不管用,在Zuo爱的时候,他进入不了状况,头脑反而更清醒活跃,想的还是该不该发动这场战争的问题,完事以后要近侍送走苏夫人,他更是­精­神益发亢奋,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得已他只有披衣起来,在室内转动,就像头囚在兽笼的猛虎想找出路。

长时间转动和内心焦急的结果,他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在激烈争论着。

“你的祖先为了扩大疆土,为了要参加争取中原盟主,不断耗费秦人的生命,就像割取韭菜,刚冒出新的成熟叶子,立刻就割走了,那样小的村庄不到三十年就丢掉上千条生命,你还想发动一场不知如何收场的征服天下之战?”这一个嬴政说。

“几百年来,战争不断,百姓受苦,就是因为天下没有统一,我要发动这场战争,乃是以战止战,一劳永逸,不像祖先那样时战时休,目的只是为了点土地。”另一个嬴政说。

“你在说谎,你在欺骗自己!你发动战争的目的完全和你的祖先一样,征服天下,还不是想将天下变为秦国,变为个人及世代子孙所有,你哪里是为了秦国和天下百姓?”这个嬴政说。

“绝对不是!再说今天那位老人家的话很对,秦国不打别国,别国也会打到秦国来,与其在本土作战,损失伤亡更大,不如以攻为守,以魏韩为沟壑。”另一个嬴政说。

“唉,其实你是可以用王道取天下的。以秦兵之强,拥有巴蜀之富,闭函谷关以自守,对内施行仁政,将秦国变成天下最富强而好礼的国家,不出二十年,各国都会信服你,各国百姓都会羡慕秦国百姓,自愿做你的子民。”这个嬴政说。

“二十年行王道化民,绝对不够。再说二十年后,我都快五十了,而且兵犹火,不战将自焚,二十年的太平日子足以软化任何人的心灵,到时候我还有这个雄心吗?秦国人还能像现在这样英勇善战吗?软化的结果,再加上富有,可能会成为别国侵略的对象,就像赵国一样。”

“赵国虽富,只是富了上层人物,在邯郸下层社会的惨状,你是亲眼见到的,贫富相差太大,人民兵卒莫不怨恨在上者的奢侈腐化,这样的人民怎可用,兵卒怎么能打仗?”这个嬴政说。

“所以我要抓住机会,灭掉赵国,韩魏就是囊中之物,并吞了赵韩魏就有了三分之二的天下,再攻凄楚,就不会有大困难了。”

“可是,你忘了今天看到的秦国的民间惨状,忘了他们因为战争,家家都有年轻人丧生,夜夜都有寡­妇­寡母夜哭吗?”这个嬴政说。

“一国哭不如一家哭,天下哭不如一国哭;长期哭,不如让天下暂时痛快地哭一下。我要反问你,几百年来,这么多国君都号召和平,但天下却哭了几百年,你认为维持现状很好吗?”那个嬴政开始反击。

“不管怎样,我认为你还是先与民休养,多准备几年,比较有把握。”

“等我们准备好了,别国又产生了贤君贤相,整顿好以后,以天下之力来谋秦,就像齐桓公和苏秦与信陵君一样,到时候秦国该怎么办?待时不如乘机,目前各国混乱,昏君庸臣在位的良机不可失。”另一个嬴政说。

“你真残忍,在今天亲眼看到民间因战争发生的惨况,不但不反省,反而加速了侵略的决心!”

“你真笨,不懂得'机不可失'这句话吗?”

“你既残忍又笨!”这个嬴政破口大骂:“不管民心去向,像头只顾往前冲的野牛!”

“你既笨又懦弱,与民休养是你胆小和懒的藉口,你才是只首鼠两端的小老鼠!”

两个嬴政由讲理而谩骂,最后似乎动手打了起来。

真正的嬴政双手捧着脑袋,只感到头痛欲裂,他大声喊着:

“停止!停止!我真受不了你们这样吵下去!”

值夜的近侍闻声敲门,惊惶问道:

“陛下有什么吩咐?”

“没有,现在什么时候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大王在寝宫内半夜大叫,传出去又是个笑话。

“寅时下半时了。”近侍隔门禀告:“早朝时间快到了。”

“传诏下去,今天的早朝停止,召丞相、御史、延尉、国尉、大将军,及李斯、蒙武等人,酉时至内宫议事殿议事。”

“遵命!”近侍退去。

隔着房门,他听到近侍们在窃窃私语。他不禁笑着想:

“近侍们也许认为苏夫人将我弄得太累了,不上早朝,还是我登基后的第一次!”

直到天将破晓,秦王政总算朦胧睡去,谁知这一睡就睡到了午后,起床后经过近侍服侍梳洗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于是他到南书房召赵高带来他已拟好的朝廷百官表,以及对李牧的资料搜集。

只见百官表拟订周密,百官职权划分得清清楚楚,并且直的隶属、横的连系都设计得非常巧妙,形成一道蜘蛛网似的行政体制,而秦王就是坐镇中央的大蜘蛛,网上有任何动静,蜘蛛都会很快发现事情发生点,迅速加以处理。

秦王政不得不对这个儿时玩伴另眼看待,才知道他在中隐老人那里学到不少东西,而赵高靠着名师加上自己的才智和努力,也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他打发走赵高,细细地阅读李牧的个人资料。

李牧,越国北边良将,常居代地雁门关,受到赵先王的赏识,准许他自设官吏,统辖军政,边境及市场关卡税收,全由他调配支用。

他知道匈奴来去飘忽,骑兵的攻击力和机动力都非赵军所能比,于是他告诫属下各将,凡遇到匈奴来袭,立即进入壁垒自保,有敢擅自接战、贪功抓俘虏的,杀无赦!

他每天只是杀牛宰羊犒赏士卒,加强迫­射­训练,多派间谍和搜索部队,广设烽火台和预警设施。

每当匈奴来袭,立刻下令全军退入壁内自保防守,这样过了几年,匈奴每次来袭都是空手而归。但匈奴认为李牧胆小看不其他,边关将卒也埋怨主帅缺乏勇气,让他们无法建立功勋,在赵国军中没有面子。

于是赵王数次派人责备李牧,李牧仍然自行其是,赵王发起脾气来,将他召回,派其他人代替他的职务。

过了一年多,匈奴每次来袭,新主帅就率军迎战,但每次作战都不利,而且士卒伤亡惨重,民间遭到掳掠,损失太多,赵人在边境也不能畜牧和做生意了。

因此,赵王只得登门请李牧复出,李牧称病,赵王说:

“又不要你服劳役,到边境上去养病都好,非你去坐镇不可!”

李牧开出条件说:

“大王一定要臣去,必须准许臣用以前的旧战略,臣才敢去。”

赵王答应了,李牧这才去复任。

到了任上,李牧告诫部下一切照旧,经过几年,匈奴多次来犯,又和以前一样毫无收获而归,匈奴始终认为他胆小,很轻视他。但赵国士卒天天杀牛宰羊,多所赏赐,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于是全军表示意愿,愿和匈奴决一死战。

李牧这才挑选­精­兵,淘汰老弱,共选得车军一千三百乘,骑兵一万三千人,富于战场经验、曾经立功受赏的步兵五万人,能用强弓劲弩的优良­射­手十万人。

他将挑选出来的人另行编组,针对匈奴的游击战术进行布阵、迎战及追击训练。等军队训练完成,可行决战的时候,李牧再用品敌之计。

他派民众出关畜牧,人民满野,牛羊遍地。匈奴得到消息,小股入侵掳掠,李牧命前军装败退却,匈奴满载而归。匈奴单于得到报告,认为发大财的机会到了,率领全国徒众倾巢而至。

李牧采用口袋战术,中间诱敌深入,而左右包围奇袭,大破匈奴,斩首十余万,匈奴襜褴族因之灭亡,东胡族溃不成军,林胡族投降,单于逃亡到更远的北方。

以后十多年,匈奴再不敢接近赵国边境。

秦王政看完了李牧的资料,不禁掩卷长叹。

赵国出的名将不少,老将廉岂不用说了,用兵如神,名满天下,几乎没打过败仗。

而马服君赵奢,以一田部收租吏出身,竟能以不到秦军三分之一的兵力,大败秦军于韩国阏与,使得以后秦军听到他的名字就胆寒,只有等他死后才敢向赵国用兵。

但是,历代赵王都昏庸,喜欢听信谗言,最后逼走廉颇,否则秦国长平之战不会胜得那样容易。

长平之战,秦国十五岁以上­精­壮半数都投入战场,要是惨败,甚或是两败俱伤的惨胜,秦国的命运就不可知了。

现在又有一个李牧!

将来要如何对付他?

在议事殿的御前会议中,秦王政首先宣布了两项重要任命。

任李斯为廷尉,除掌理刑狱以外,并负责对外情报间谍组织的运用。

任尉缭为国尉。

任李斯为廷尉,众大臣没有话说,任尉缭这个人却大都很陌生。

“陛下,尉缭此人,秦国朝野都不熟悉,突然之间任为国尉,恐众将会不服。”丞相王绾首先提出异议。

“蒙武,”秦王政笑笑,喊着蒙武说:“你将尉缭的来历和学识才能向大家说说。”

“是,陛下。”蒙武站起道出尉缭的来历。

尉缭,大梁人,曾在各国为客卿,才­干­为各国国君所激赏,但他总认为各国君昏臣庸,积弱已久,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于是来秦游说秦王政。

他主要的说词是:“以秦国国势之强,各国诸侯的力量只能看作和郡县相当,怕只怕诸侯联合对秦,出岂不意地突击偷袭,这就是历史上智伯、夫差、湣王所以遭到败亡的原因。所以希望大王不要爱惜财物,贿赂各国豪臣,打击扰乱各国合纵的计谋,只不过花个三十万金,就可以灭掉各国了。”

秦王为他说动,采用了他的计策,对他行以宾主之礼,衣服饮食都和秦王一样,但有天尉缭却逃走了。

别人问他,秦王对你如此之好,为什么你还要不告而别?他的回答是:

“秦王这个人啊,隆鼻,长目,­鸡­胸,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平时节俭勤奋,对人恭敬有礼,但将来得志后,亦会轻易吃人。现在我身为布衣,没有担任官职,平时见到我亦执礼甚恭,不过有一天他得到天下以后,所有天下人都会变成他的奴隶了,这种人无法跟他长久相处,还是走了的好。”

但和李斯一样,没等到出函谷关,就为秦国的缉捕系统所扣留,经过秦王政一再的恳求,才愿留下为秦国效力。

等蒙武简介了尉缭,复座以后,秦王笑着问群臣说:

“各位卿家由此可以看出寡人唯才是用。”

众大臣只有称是。

这里面只有李斯和蒙武两个人明白,秦王这项任命其实是想由自己确实掌握军权。

以往无论吕不韦的人或者是宗室大臣担任国尉,因为和统军将领都有深厚渊源,很容易发生嫪毐式的谋反事件。如今任命与秦国毫无关系的尉缭就不会有这层顾忌,今后国尉纯粹成为君王的幕僚,处理一些军政的日常事务,办理君王交代的任务。

接着秦王政将百官组织表交给丞相,由丞相召集有关大臣修改议定后覆奏。

以下是广泛讨论国事及议定出兵各国的战略计划。

经过彻夜的提案和讨论,会议得到多个结论,其中重要的有——

第一,原则上今后只封爵位而不再裂土,也就是说,爵位只是一种世袭荣誉,不再拥有土地和兵权,这是根本解决天下的诸侯割据乱源。

第二,全国实行郡县制,今后占得各国土地,依照秦国制度办理。

第三,建立全国服役士卒的抚恤制度,战死及伤残者给予优厚抚恤及协助,并规定壮勇从军,家无男丁可从事农耕者,应由地方政府协助其农耕,并免除田赋,以免军人在前方作战有后顾之忧。

这项决议交由骑­射­蒙武详细拟订具体办法和制度。

第四,恢复重农轻商基本国策,限制外国商人不得在秦购买土地,贷款农民利率由政府规定,商人不得以高利剥削农民。

第五,山林矿产盐铁全收归国有,地方政府不得私自租卖给商人。

第六,秦国货币因为各国通商频繁,形成混乱,今后限由官方铸钱,各国货币及私人铸钱不准流通,这项制度今后随着军事进展推行到全天下。

第七,广设关卡,过关货物按成收税,以筹军费。

其他还有多种措施,秦王政皆指定专人负责研究办理,并拟订详细编组及实施办法覆奏。

最后,会议讨论到平定天下的战略目标及出兵先后顺序。中间有一场激烈争辩。

有人主张先灭楚以增加国力,同时解决侧背之忧;也有人认为先灭韩魏,再进军赵齐,免得后方遭到袭击;但秦王政终于采用了李斯攻赵灭韩的建议,理由是赵国目前为中原核心,攻取赵国,东可以取齐,北可攻燕,而和楚国因有大河及长江的阻隔,楚想救赵亦不容易,秦军侧背都等于有了依托。

会议结束时,秦王政对群臣下达全国总动员令,无论军费、后员、后勤支援及有关事项,全都要在半年内完成,预定在秋委发动对赵攻势,再顺道灭韩。

会后各大臣纷纷议论,大家已明白看出,秦王政不但野心勃勃,有统一天下之志,而且要将所有权力全掌握在他手中,今后无论三公九卿只是他的仆从,奉命行事而已。

秦王政早朝回来,到南书房用早餐,这是他一天中最幸福愉快的一刻,因为王后总是会将早餐准备好,等着他一起共进。可是今天他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几案上已放好了热腾腾的早餐,可是王后满脸泪痕,似乎哭过。

看到他来,王后慌慌张张地擦­干­眼泪,避席跪着接驾。秦王政心里多少有点不高兴,难道一大早就又想起嬴得?有时候他真不了解她为什么这么固执,无论他对她怎么好,都不能攻占她为嬴得神主所保留的那一席之地。

在坐下用餐时,他装作不经意地问王后说:

“玉姐,刚才你哭过了?大清早谁敢得罪你?”

王后脸上此刻仍带哀伤神情,但一听他问,勉强微笑着说: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刚才是看了一篇文章,里面举了个故事作例子,我心有所感触,忍不住流了泪。”

“哦,谁写的文章这样动人?”正在用餐的秦王放下玉箸,

“拿来我看看!”

“看你­性­子总是这样急,用完餐再拿给你看。”

在南书房里,他们是纯粹的民间夫­妇­。

“那先说给我听听,否则我就不吃了。”秦王政像幼弟似地撒娇。

“好吧,”王后笑着说:“一共有好几篇文章,是由韩国辗转传过来的,作者不知是谁,但看笔调简朴却又雄辩,像是古人所作。我刚看的一篇篇名为〈说难〉,喂,你吃啊,你不吃我就不说了!”

“好,我吃。”秦王政像孩子一样,赶紧吃了几口。

“我是看到文章中所说的弥子瑕的故事,心有所感。”

“能不能说给我听听,看看你的感伤有没有道理。”秦王政笑着说。

“卫国的弥子瑕受卫君宠爱。有天深夜,弥子瑕听到母亲病了,他要赶时间,虽然明知卫国王法规定,偷驾君车砍双足,但他仍然驾着卫君的车子探母病去了。卫君听到别人告发时,他反而说'弥子瑕真的是有孝心啊,为了母亲的缘故,甘心犯砍双足的罪!

有次,弥子瑕和卫君共游果园,他摘了一枚桃子吃,咬了两口,觉得味道很好,顺手就将吃剩的桃子拿给卫君吃。当时卫君很感动地说:'弥子瑕真是爱我啊,有好吃的东西就想起了我!'“

等到弥子瑕­色­衰而爱弛,卫君意为这两件事加罪于他,罪名是:'曾经偷驾过我的车,又曾将食剩的桃子拿给我吃!'“

“弥子瑕是男子,会引起你什么感伤?”秦王政摇摇头问。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男女都是一样的。”说着说着王后的眼泪又出来了,她突然跪倒在地说:“大王对臣妾的好处,臣妾是知道的。今天处处容忍,只不过不知道一旦爱弛,又会加给臣妾什么罪名。”

“玉姐,”秦王政赶快扶起王后,埋怨地说:“说好在南书房我们是民间夫­妇­,怎么你又来这一套!文章在哪里?赶快拿给我看。”

秦王读到〈说难〉文中最后一段——

天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

鳞盈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

之者能无撄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他坐着说:

“这个作者倒是懂得游说的技巧,知道说服就要投君王所好,要是遇到我,他就糟了,我根本不会让他猜中我的心意。”笑着向王后说。

等到他再读到〈孤愤〉、〈五蠹〉等篇,他不禁击案感叹。他对王后说:

“唉,真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我要是能和这个作者交游,虽死无憾了。”

“男女读书的着重点真是不一样,”王后坐着提醒:“作者据说是韩国人,李斯也是韩国人,也许他会知道详细一点。”

“对啊!”秦王政拍案,他转向侍立在门口的近侍说:“召廷尉李斯来!”

近侍立即退下传诏,王后笑着说:

“看你急得这个样子,别人才下朝,你又找他来。”

秦王政没有答话,专心去读他的书了。

没等多久,李斯匆匆忙忙地赶到,嘴边还留着没擦­干­净的用餐痕迹。他行礼说:

“大王有何急事召臣?”

“没有什么急事,倒是有几卷好文章请卿家来共赏。”秦王笑着将竹简递给他,一边还说:“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李斯双手接过竹简,看了一下,笑着说:

“大王要见此人不难,这些都是臣昔日同窗韩非的作品!”

“韩非!”秦王皱着眉说:“何许人也?”

“韩非与臣同时受业大儒荀卿,他的才华臣自叹不如。”

“那好,卿家是否可为寡人请韩非来秦,秦国新改政令,正需要这种人才。”秦王政高兴地说。

李斯见到秦王如此欣赏韩非,突然内心有了警觉,他回答说:

“韩非患口吃,长于著书,写有〈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等十余万言,却拙于说话,恐怕见到人会失望。”李斯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话说得这样快。

“寡人有这个耐心听他结结巴巴地说话,”秦王政注视着李斯,神情有点怀疑:“再不然,请他为寡人著书建立行政制度有何不可?”

李斯看秦王神­色­不对,赶快又启奏说:

“大王急着要见他,本来不重视他的韩王可能因此想留着自用,而不肯放人。”

“我会下令桓将军,要他加紧攻韩,韩王想谈条件,就派韩非来。”

秦王政哈哈大笑,李斯也陪着笑,但内心总有一个疙瘩在。只有王后看到秦王的骄态和李斯的勉强样子,在一旁暗暗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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