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歌醒来，感觉头重的抬不起，稍微有些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四下里一片寂静。

床前的桌上摆着一个包袱，一碗墨­色­汤汁和一些饭菜，都还冒着热气，一股中药的气味传过来。www*

记忆如雪片般纷纷涌现，牛婶，小康，血，阿农……牧青歌呆了呆，强撑着坐起来，下床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楼下是条大街，看起来是刚下过大雨，街面还是湿漉漉的

，四下里却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店铺都关着门，却是祈城，像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突然蒸发了一般。

牧青歌怔了怔，刚要关上窗，就听见一阵齐整的跺地声传来，如滚地雷一般，不大一会儿，就见城西的方向，黑墙一般推过来一片铠甲武士，不久后，这队武士到了百米之外的十字路口，停下整顿，有喝令声遥遥传来，祈城大街小巷更显空寂了。领头的战马不断嘶鸣，来回走动，马上的人却是戴着头盔，始终看不清真容，红底黄麒麟边的大旗上，倒是印着一团黑­色­烈焰。

牧青歌关上窗，正要转身，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只得扶住了椅子坐下来。

桌子上的药和饭菜还冒着微微的热气，牧青歌打开包袱，是一包金子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却只有两个字：保重。

牧青歌有些失神的看着那两个字，站了起来，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只得又坐了下去，看看窗外有些­阴­沉的天，转过头来，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完了药，只吃了几口饭，便咽不下了。定了定神，站起身缓步下楼来。

“姑娘醒了？”正在柜台后抽着水袋烟的老掌柜见牧青歌下楼，磕了磕手中的烟灰，站了起来。

“送我来这儿的人呢？”牧青歌道，大堂里桌椅都收了，四下里空荡荡的，连个小二都没见。

“你是说阿农？他把你送到这儿来以后交代了我几句就走了，我问什么他都不答，奇怪得紧，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您是他亲戚？”

“不是，他经常给我们送柴禾，久了也就熟了，我这腰疼的老毛病就是他从山里采来的草药治好的……”

牧青歌默然，半晌看向门外：“老人家，您有没有听说朝廷军队中传出要匡扶皇室遗孤的消息？”

“没听过，皇室哪有什么遗孤啊，赋帝的儿子多年前就和那个凝儿王后一齐染了恶疾没了，不然王权怎么会传给武盟庄中人？唉，姑娘你还是找个乡下避一避吧，我看这朝廷军队虽吃了败仗，撤退起来却不慌不忙，胜败还悬乎的很哪，我老汉在祈城开店三十余年了，什么样的人事没见过？就算武盟庄赢了，后面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关外大邑国又虎视眈眈，便是萧尘再世，只怕也难以应付这些，何况新盟主小小年纪，据说还是个纨绔子弟，这战乱一起，不知何时是个头！我也正想着等你醒了，打发了几个杂工，就回乡下避祸去了，姑娘，听老汉一句劝，这祈城不是久待之地啊。”

“嗯，这是房费，多谢老掌柜。”

“阿农已经给过啦。对了，他还让我把这包药给你，说你身体还没复原，不宜再劳顿伤心了……唉，你是他朋友吧？若有什么事你多担待着他些，这孩子脾气是执拗了一点，心眼儿却是极好的……”

执拗了点……执拗……牧青歌心不在焉的接过那包药，想起了阿农之前的各种反应，心头一凛，匆忙别过了老掌柜的，回房卷了包袱，往牛家庄赶来。

小康家的房屋已经被烧毁了，牧青歌更急，往山上赶来，到小康和牛婶坟前一看，却哪还有阿农的身影？只有不远处的地上掉落了一把被打得变形了的短刀。

牧青歌缓缓走过去，捡了起来。

是被带走了吗？

他们就给他两天时间……自己还那么怪他……

牧青歌回到小康和牛婶的坟前，呆呆的立在那里，良久之后，在两座坟前拜了几拜，匆忙转身下了山。

看着小康家被烧得焦黑一片的家，牧青歌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天闷闷沉沉的黑了一个早上，始终没下雨，时值中午，倒裂出几道缝来，阳光洒下，照在废墟里坑坑洼洼的积水上，粼粼的发着光，早春的天气里，鸟雀恢鸣，一个良善和美之家，却遭人害成了这样。

这才不到一个月……若不是自己，会成这样吗？

“牧青歌！牧青歌！”牧青歌正呆呆的面对着这一切，就听身后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却是云莲老­奶­­奶­，正蹒跚步子着朝自己走来，半月不见，老人家莫名的苍老了很多，脸上皱纹横生，却没了半月前的刚戾之气。

“早上我就见你从村东头过来了，还没吃饭吧？到­奶­­奶­家去，­奶­­奶­做给你吃。”

“我不饿……”

“走罢孩子，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牧青歌来到云莲­奶­­奶­家，却发现那个杂芜丛生的小院完全变了个样，房屋和瓜架都给重新整理过了，小道上的杂草也拔得­干­­干­净净，水洗一般，两边的土都翻过了，发出一些­嫩­绿的小芽来，沾着的露珠在漏下的阳光里放着微微的光芒，整个院子一派清新盎然。

“很奇怪吧？呵呵，你看，这是鹤望兰，这是风信子，那个是明菊和葡萄苗，对了还有那个，我主人最喜欢的，她叫它小胖墩，原先只有黑森林才有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种活呢，你看，还有这个小家伙，这是牡丹，还是臭臭的那种呢！呵呵，你看这雨水一过呀，都冒出头儿来喽！你先歇着啊，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来。”云莲­奶­­奶­说完，拿椅子给牧青歌坐下就进里屋去了。不一会儿便端了些清谈的面食出来，放到到院中的藤桌上，笑道：“快趁热吃吧，待会儿凉了。”

牧青歌看着那碗热腾腾的面，突然想起牛婶来，鼻子一酸，刚说了句谢谢就没声音了，闷头吃面。

“傻孩子……”云莲拍了拍她的肩，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的那座高崖，良久，缓缓道：“你知道么？­奶­­奶­这一生，大半的时间都在仇恨中度过了。三十年来，这座高崖日日堵在我的心坎上，我主人和辰潜被逼死的样子一直在眼前……那时候我主人还在月子里啊，就带着幼小的晴四处颠沛流离，遭人追杀，她那样自尊的人，生死又算得什么，孩子一出生就被那样诅咒和仇恨，死前还要遭尽她自己最爱护的百姓谩骂讥嘲……我用尽各种办法维养自己的身体，就是为了等那么一天，等三十年后我的小主人再世的预言成真，杀尽天下那些伪善刁毒之辈。我曾想，即使天要发杀机，殃及后人，那也是他们的罪孽所致。”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根本不相信三十年后我小主人还是没法重生，让一切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那日你走后，我也启程了，去我主人当年和辰潜潜居过的地方。

我本以为看到的会是当年那样萧索肃杀的样子，没想到却是鸟语花香，百雀争鸣，残壁断垣间尽是一派温馨祥和的景象，我当时就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会很快乐，至少比在这个世界安宁。

我站在那里，愣愣的站了一整天，晚上就在那里住下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主人了，她穿着白衣裳，跟生前一样，却只是安静的看着我，并不说话。我就一直哭着问她，为什么不知道保护自己，为什么自己身处险境还要去救人，让别人这样欺侮污蔑到头上来，为什么不反抗，他们明明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只要使个微不足道的小手段……

她不说话，依然静静的看着我，等我平静下来后，她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好奇得像个小孩子，笑着对我挥挥手之后，就像蝴蝶一样翩然而去了。

醒来后我再没睡，想起了主人生前的点点滴滴，他们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的态度，我突然觉得，或许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曾理解过他们的心意。

在那里住了三天之后我就回来了，带回了几株我主人种在那里的“小胖墩”，回来之后，我也想通了，种些花花草草，颐养天年。”云莲­奶­­奶­说罢，慈和的看着牧青歌，“孩子，你知道想跟你说什么吗？”

牧青歌摇了摇头，看到老­奶­­奶­慈祥关切的眼神，一怔，又抿­唇­点了点头。

“好孩子，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便去做吧，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奶­­奶­种的花啦，便回来。”

牧青歌点点头，却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低头吃完了面，只抱了抱云莲­奶­­奶­，道了句再见，便转过身走了出去。

祈城外的原山之战后，武盟庄大获全胜，朝廷军队被迫撤到了距祈城五十里外的廊野，盟军为求速战速决，一路紧追不舍，没想到朝廷军队竟一路边打边跑，一直不敢以正锋相迎，盟军大疑，怕前方有异，就停顿下来按兵不动，两军最后在渭河边上的丹阳城外，隔着一片大围场对峙起来。

牧青歌刚到丹阳城，就听说朝廷军队在招募士兵，丹阳城老百姓都说，这时候才想起来募兵，只怕兵还未募足盟军就打过来了，这时候去应选不是等于去送死么？

牧青歌装扮一番，想了想，到野外的河里采了些淤泥和地衣，找了些臭­鸡­蛋，又上药店和打铁铺溜达了一圈，回来闷头鼓捣了一天之后睡下了。

第二日收拾妥当后，牧青歌按着布告所示去应选了。到那儿一看，人果然不多，来的都是些想趁着战争发些顺风财的游手好闲之徒，或者饱受武林中人祸害的良民和想以文道复国的志士。一个个气势十足，面黄肌瘦。

牧青歌混在其中，看起来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招募的官员一直摇着头，连比试筛选的过程都没有，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把他们全放进去了。

牧青歌却是没想到自己被分到了火头营，到营中一看，吓了一跳，以朝廷军队现在的人数来看，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做饭，想起他们边打边跑，牧青歌心里一突，难道他们是等后援？刚想着要怎么通知萧星燃他们，就听外面吵吵起来了，还来不及熟悉细务，就听领头的人喊：“退路被盟军截断了，前锋营常将军带队打头阵，

大伙儿快卷了粮草家什跟上，去与后援军士会合！”

于是大队人马又向后撤去，盟军终究还是算晚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整军推进，就让朝廷之师会合了，局势顿时扭转，朝廷人数竟增至十万之多，几乎成了盟军的两倍，也不知他们一路上是怎么避过盟军耳目的。朝廷军营中一时群情鼓舞，牧青歌混在其中，还是探听不到一丝阿农的消息，连日来借着上菜之际观察钟无垠颜­色­，也并无异状。

这一日一大清早，所有人都被叫到外面一处宽广的场地上，说什么列兵点卯，会盟誓师。牧青歌稀里糊涂的混在士兵中被呼来喝去，一头雾水，一会儿又是殉阵祭天，一会儿又是歃血结盟的，好不容易等到整顿完毕，就见一中年文士走上前方高台，右边袖管空荡荡地，却是陆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