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缓缓环视一圈肃列而立的军士,扬声道:“各位父老兄弟,想必大家也知道了,我就是陆震,大家的军师,嗯,大家伙儿可能心里会犯嘀咕,先师本是武盟庄人,我怎么倒反起自家兄弟来了?”声音遥遥传来,不紧不慢,每个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暗自赞叹此人内力之深,心气之平。
牧青歌心里也暗道,这人明知道底下的人都是一群杂兵文寇,乌合之众,还这般敬重珍视,那份发自心底的真诚甚至超过了所有言辞,直接传到了每个人的心底。
陆震说着又环视了下面一圈,顿了顿,接着道:“我便告诉大家为什么,大家此前也都看见了,自武盟庄掌势以来,武林中人肆意打杀,不守法度,多少良民百姓受其殃害,家园损毁,朝不保夕?
青年之人,为求自保,纷纷学武,学了武艺都去做些什么了?打家劫舍,逼良为娼!
有些人便只因了一个贪字或不孝两字,就被当街打死,武林中人纷纷庇护凶徒!即便是贪和不孝,也当论理判罪,如此草芥人命,与凶徒何异?天道何在?法理何在?
武盟庄中人更是仗着有后台,横行无忌,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日日笙歌,酒池肉林……今日的的神龙墨焰之师,早已不是当年所向披靡的龙甲军了!如今关外大邑国虎视眈眈,大家能指望那么一支荒淫颓败的军队去保家卫国么?
是以,国不可一日无法,世不可一日无准绳,唯有以文道复国,才能力揽狂澜于当下,开安宁、繁荣之新世!
大家都是有父母妻儿之人,忍心看着自己的亲人在乱世之下偷生,日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子孙后代在乱世颠沛之中走入歧途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日日衰落,日后尽遭外强蚕食么?大丈夫生于世间,就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树准绳于乱世,举大义,与后来!
今日百废莫举,千疮并溃,无可收拾。独赖我等耿耿精忠之寸衷,与民奋立于骨岳血渊之中,望能塞绝横流之人欲,挽回厌乱之天心,才能还安乐自主于苍生黎民!
我们虽然不是什么精锐的武林中人,但我们是千千万万民心的集合,是时局发展的必然,是当今乱世的唯一希望!”
“好!”“好!”“好!”陆震话音甫落,顿时三军自发齐喊,呼声震天,一时人人热血沸腾,士气大振。
牧青歌站在阵列中,也跟着叫了几声,心下却想,连日来都没有阿农的消息,若是被他们押回来了,今日这个大好时机不可能不带上来,难道……不,此时多猜无益,当下两军整合,多有生疏错漏,陆震带来的军队纪律极其严明,此时若不寻机会离开,日后只怕就难了。还不知道阿农到了哪里……
牧青歌的目光移到陆震身后的钟无垠身上,他肃然立在那里,之前誓师时说的凛然大义也改不了他一脸的阴骛,牧青歌想起了惨死的小康和牛婶,手不自觉攥紧,突然想起钟眉,呆了呆,攥紧的拳头不由松了松,转念又想,此一码彼一码,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便是自己父母做了这等事情,自己也要自刎谢罪的,不能因为顾虑钟眉或者不愿杀人到了没有立场和原则的地步,就这样任正义萎缩,平衡崩坏么?关键是,小康和牛婶难道就白死了么!
大概是因为营中实行联保制,就算不认识也会互相监督得彻底,钟无垠这厮向来没有饭前试毒的习惯,若真想杀他也不是无机可乘,可一想到要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弄死,就像之前在大街上误杀的那个太守一样,牧青歌就手脚发软,直到军士们都离去了,牧青歌还兀自立在风里。
“牛青!牛青!你还在那里做什么……”
牧青歌抬头,却见是火头营中的一个小兵喊她,收拾了心情,忙应道:“找东西,找东西,我娘给我的荷包找不到了……”
“哎,说不定你落在营中了,赶紧回去吧,咱们火头营要重新分置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这就来!”
打发走了那士兵,牧青歌走回营来,却远远的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牧青歌一怔,忙闪身到了一座帐篷背后。
“……待我爹放了我,我要把你们统统关进茅坑!我要把你们的鼻孔里塞上泥巴,撒上种子,等着长出菜叶来!只许吃长出的菜叶!呜呜呜……我还要……我还要……你们放开我啦!放开我!混蛋!咸鸭蛋!直娘贼!先人板板!八嘎谢特……我不要去啊——”声嘶力竭的喊声戛然而止,牧青歌刚隐到一座帐篷后,果然就见钟眉有气无力的被“扶”了过来,看来是被点了茓道。
钟眉一行走远后,牧青歌回到帐中,心不在焉的听完安置,中午,和另外几个士兵端着吃食来到钟无垠帐外,就听得钟眉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既然不管我,就一直都不要管我啊!这样丢到一半拉回来算什么!你要图什么霸业那是你的事!我不想跟你打仗,我不要跟你杀人!放我走!你不是一直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吗!”
“啪!”的一声脆响,钟无垠颤抖的声音传来:“放肆!你是我女儿……你!你……把她给我押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营帐半步!”
“是!小姐,走吧。”
“你们放开我,混蛋!”
牧青歌忙低下了头。钟眉一出来,就不可遏制的捂住脸抹眼泪,倒没注意到她,牧青歌等人走了进去,就见钟无垠颓然坐在那里,一手扶住心口,还在看着钟眉离开的方向,脸上余怒未消,却多了一些沧桑和无力,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样子。
他是不放心钟眉在这样的乱世里四处飘荡才把她抓回来的吧,钟眉是还小不懂,身为父母,哪有真不在乎自己孩子的,将来她长大了,终究会明白,可,明白以后呢……
牧青歌突然想起自己的爸妈来,低头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来,壮着胆子道:“刚才听到大人在帐中谈话,不敢靠近,现在饭食有些凉了,可否容小的们去换些来?”
领队的一惊,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回头怒视了牧青歌一眼,恭敬的回身刚要说话,钟无垠却疲惫的闭目挥了挥手,便不再言语。
一行人来到帐外,领队的冷着面孔刚要斥责,就见一个士兵骑马奔来,下马朝钟无垠帐中跑去,不一会儿,就听里面传来钟无垠的声音;“什么?任之川两人也不见了?一群饭桶!马上带人给我去查,荡平牛家庄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找不到人,你们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领队的闻言,不敢再逗留,怒视牧青歌一眼,领着几人朝前走了。
“看来阿农是逃脱了……”牧青歌故意拖到队尾巴上,听了个一清二楚,松了口气,又一阵咬牙切齿,暗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天知道我为什么……我,我让你再荡平牛家庄……”打定了主意,牧青歌悄悄将饭食倒进处理污秽的坑中,鼓捣一阵,匆匆回了伙房。
“你抬的菜呢?”领队盯着牧青歌的盘子,半晌,微不可闻的哼了声,幽幽的道,“大热天的,你说盘中的饭菜凉了?我方才还以为你是急着邀功,找机会巴结大都督呢,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眼里怀疑的光闪烁不定,看得牧青歌心里一突一突的。
“我上菜的时候发现端的菜里进了飞虫,怕大都督一怒之下罚我全火头营,才出此下策的,菜刚才被我倒掉了,伍长明察……”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找护军将恕去吧!你若活着回来了,我当着大伙儿的面给你磕头赔罪。”领队的突然确信不疑的笑了一声,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去忙了。牧青歌立时便被押了出去。
难怪钟无垠一直没有试毒的习惯,牧青歌边走边想,可惜了,他养尊处优,不与军士同甘苦的毛病还是害了他,那个专门为他盛汤的木碗这时候大概被药腌透了,领队没有让他们带来检验,应该是没有怀疑到上面。
待押解牧青歌的一行三人走到了囤积马料的僻静处,准备抄近道穿过去时,牧青歌暗暗扒下了腕上那颗珠子,奋力向上一弹,珠子破了,里面的毒雾顿时向四周弥散,两名士兵甚至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混混软软的倒了下去。
牧青歌松了口气,抓住其中一人的衣服使劲往角落上拽,连试了几下,却发现根本拖不动,这点倒是牧青歌始料未及,刚要转身直接跑路,远远的就听见有人走过来了,似乎是两个人,还在议论着什么。
牧青歌急的一头汗,扯了料草就往两人身上罩,事到如今,只能在他们身上另结一个草垛子了。
会闷出人命的……会闷出人命的……牧青歌心里突然毫无预兆的一阵难受,强烈得让她的动作立时停了下来。
两人已经渐渐走近了。
这样扔下他们的话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的。牧青歌不及多想,拨开旁边的料草就要往里钻。却听得其中一人道:“陆未也跟着回来了,才几日便笼络了那么多人,不说别的,就拉拢那个魏长风就是个不省力的活,更别说琅琊国的延慕王子这等大人物啦,咱们要是……”语气之中,竟有些许崇拜之意。
牧青歌心念一动,快速将躺着的两人衣裳都解开了,让他们光溜溜地抱在一起,刚盖上衣服,就听那边传来士兵的声音:“谁在那边?”脚步声渐渐近了,一个声音自语道:“还有谁会来拿草料?”
牧青歌忙蹑手蹑脚的绕过了草垛,往另一边跑去。
身后立时传来了“你们你们你们……”结结巴巴的惊叹声,牧青歌更不敢停,一路小跑,蒙过了营哨和守卫,匆匆溜出了军营。
再说那钟无垠,匆匆吃了晚饭,刚站起来要往外走,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喉咙突然一阵剧痛,想要招呼手下叫军医时,才发现已说不出话来,舌头完全不听使唤了,发出的声音都是“啊啊”“嗬嗬”声。
钟无垠全身剧震,站了起来,目光移到那尚未吃完的饭食上,冲到门口,朝一个卫兵比划半天,那卫兵还是没明白,左转几圈右转几圈的挨了几个耳光之后,反应过来了,慌忙跑到帐中拿了笔和纸给他,可再派人去找时,牧青歌早已跑得没了踪影,而招来的军医也胆战心惊的说,嗓子和舌头已经完全坏了,治不好了。
钟无垠更怒,挨个挨个扇耳光,扇完后让人把剩下的饭食全灌给了那军医,碗底部也因此现了出来,似乎有划痕,他抢步过去,翻转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字:若再作恶,老命不保。
钟无垠“嗬嗬”的叫着,一甩手,碗摔了出去,砸在了桌子角上,四分五裂。接着又把剩下精致瓷盘都摔了个粉碎,心爱的立米铜锅也掀了,摔完后噗通一下坐到了地上,喘着气,抠住了脖子使劲嘶哑的嚎着,可半天就是发不出一个正常的声音,他的脸扭曲着,渐渐现出一些绝望来,众人见状,都退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钟无垠看着一个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又莫名暴怒起来,操起碎盘子碎碗朝那些卫兵砸去,抓得满手鲜血,那些卫兵以为他撒气,都立住了不敢挪动半步,钟无垠气得浑身发抖,爬起来,带了刀,跌跌撞撞的冲出了营帐,士兵们没有一个人敢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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