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一直喝酒的袁世飞，头一歪，眼睛瞪着那女医生，“你这是什么话？我老婆就死我也不能让她出院。出院回家，那不就是等死吗？”

女医生赶紧解释，“大叔，我的意思是，在医院也是用药，在家也是用药，医院的要比家里买的要贵很多，回到家你们还是用我们开的药，而药你们在外面买，会便宜很多。”

“那不行，你以为我们家里没钱吗？我大儿子在深圳是开厂的，二儿子也有公司，给她妈治病不差钱。”袁世飞一副毫不买账的口吻。

女医生看看袁氏兄弟，不出声了。袁冰城想说点什么，忽然，他感到脚下被什么碰了一下，他知道，那是袁乡城再踩他的脚。

袁世飞见女医生不出声，还接着说，“我是坚决不同意我老婆回家治病的，我戎马一生，非常的辉煌，到头来老婆要回家等死，这不得叫人笑话死我？说我家给老婆治不起病了，这叫我怎么见人？”

男医生见他很激动，就说，“大叔，你别激动，我们也是好意，怕你们多花钱。虽然大哥二哥花钱没所谓，但是，这样浪费毕竟不好不是？”

袁世飞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你这是什么话？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医生，还把病人往出赶？我老婆一天给你们增添一千多块钱的营业收入不好吗？”

男医生有些无奈，看着袁氏兄弟，袁冰城赶紧端起酒杯，说，“感谢两位对我母亲的照顾，来，我敬二位一杯。”

但是，气氛已经被破坏，大家别别扭扭地吃完了这餐饭，袁冰城注意到，一个晚上，袁乡城似乎一句话也没跟父亲袁世飞说。

回到病房，母亲蓝桂枝正在睡着，一直在陪她的罗晓红做了一个轻点声的手势给大家。袁世飞对袁冰城说，“今晚你在这里陪床吧，我这两天都没睡好，我得去洗个澡，然后就在洗浴中心睡了，明早我再来。”

袁冰城嗯了一声，袁乡城对罗晓红说，“你也回去吧，明早还要上班。我今天在这里陪妈。”

罗晓红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她看了看袁世飞，“爸，要不你回家吧，我给你烧水，洗完澡你好好睡一觉。”

袁世飞一摆手，“在家里洗不­干­净，我得找个人给我搓搓澡。”

罗晓红没再出声，默默拿起包走了。

袁世飞很细心地帮沉睡中的蓝桂枝掖了掖被子，对袁冰城说，“你妈好几天没睡好了，你们俩在这里别说话。”

“嗯”，袁氏兄弟点点头。袁世飞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镜子，仔细梳梳头，走了。

袁冰城看到父亲出门的那一刹那，袁乡城给了他非常鄙夷的一瞥。

病房里忽然静了下来，袁乡城叹口气，躺到了刚才父亲袁世飞躺过的那张床上。袁冰城坐在母亲的床头，拿着那张硕大无比的脸，回忆着母亲年轻时的摸样。

母亲这些年太苦了，袁冰城小时候家里的农活儿都是母亲在做，父亲只有偶尔才会帮帮手。那时自己才五六岁，就开始带着乡城做饭喂猪。母亲那时每天在生产队，­干­活儿休息的时候，她还要采猪菜，送回家，叫袁冰城煮了喂猪。

母亲才六十五岁，可是让疾病折磨的是那样的苍老，而比她大几岁的父亲袁世飞看起来却还很年轻。她年轻时太­操­劳了，所以才一身是病。袁冰城心里想。

忽然，他觉得有人在背后捅了他的腰一下，他一回头，发现是袁乡城，他示意到外面去。

走到门口，他问袁乡城，“有事啊？咱们出来，只有妈自己在病房里行吗？”

袁乡城说，“没事，我看她至少还能睡半个小时，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难受，想跟你谈谈。”

袁冰城看他很严肃，就说，“到那边椅子上坐坐，慢慢说吧。”

袁乡城摇摇头，说，“就在这里吧，随时能透过门缝看到妈，她要是醒了，我们马上就能进去。”

袁乡城看起来大咧咧的，实际上心还是很细的。

袁冰城问，“怎么没安排一个单人的病房？”

袁乡城道，“双人病房比单人病房便宜不少，另外，我跟护士长说了，尽量少往这里安排人，这样，晚上还能有张床睡觉。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袁冰城嗯了一声，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袁乡城掏出棵烟点上，深深地吸了口，然后把烟吐出来，咬咬牙，“哥，我简直忍受不了爸了。”

袁冰城问，“你怎么啦？”

袁乡城说，“我跟他吵起来了。”

“为什么？”袁冰城问。

袁乡城长叹一口气，“上午要给妈交住院费，这两天我手头紧，没有钱，想要让爸拿出点钱交住院费，她死活不拿，说如果我不交，就让妈停药。”

“爸是手里没钱吧？”袁冰城小心翼翼地问。

袁乡城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你觉得他会没钱吗？哥，别的不说，光是今年，妈妈的住院费就有十多万吧？他们是农村合作医疗，给报百分之二十，这就有两万多。加上你们给寄的生活费，你说他手里有没有钱？再说，我叫他先交上又不是说不给他了？只是让他先垫上而已。”

“是不是你没说清楚，让他误会了？”袁冰城问。

“误会？这一辈子他对谁不误会，在他这一生里面，哪有他不误会的人？”袁乡城显得很无奈地看着袁冰城。

袁冰城默然了，他知道乡城这话是实话。父亲袁世飞这人一辈子不合群，小时候他经常听袁世飞在家里骂他的那些同事，这个不好那个坏，开始他还以为那些人真的不好或者是真的坏，甚至还给人家的自行车放过气。长大了他才知道，那些人其实都是不错的人，只是在工作上跟父亲袁世飞有观点不同而已。这些本来是一些正常的事情，可是，到了父亲那里，都成了别人不好的地方。

长大了，他慢慢地知道了，父亲袁世飞由于­性­格的问题，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偶尔有些能跟他喝酒的朋友也都是些酒­肉­朋友，不能在一起共事的。所以，从上高中开始，他就努力做一个跟父亲不一样的人。说来也怪，他这样做，居然在同学同事朋友中留下了很好的口碑。以至于就连父亲那些老同事见到他都说，“好小子，跟你爹不一样。”别人没说更多，但是袁冰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后来怎么办了？”袁冰城问。

袁乡城猛吸一口烟，看了一眼袁乡城，“怎么办？我打电话给罗晓红，她在单位借了点钱拿来交了住院费。”

“乡城，你别急，这次我回来带了钱，以后住院费的事你不要­操­心了。”袁冰城拍拍袁乡城的膝盖。

袁乡城看着袁冰城，眼圈忽然红了，“哥，这两年我这里经济困难，妈治病都靠你和连城了，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袁冰城尽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孝道，“都是兄弟，谁花都一样，你用不着这么分的一是一二是二的。”

袁乡城长叹一声，“话是这么说，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

“你别想那么多了，大家都是兄弟，有困难咱们一起面对，你就别这样了。”袁冰城安慰着弟弟。

“可是，爸那种做法我实在是想不通。”袁乡城显得有些忿忿不平。

袁冰城摇摇头，“乡城，爸一辈子脾气就那样了，你别老跟他生气了。”

袁乡城把最后一口烟洗完，把烟蒂丢到旁边的垃圾箱，把病房门打开一条缝，悄悄地看了一眼，发现母亲蓝桂枝还在睡着，回过头来对袁冰城道，“几天可能是因为你回来了，她睡得很好，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由于心衰的问题，她完全不能睡觉，基本上就是躺下几分钟就要要坐起来。”

袁冰城问，“这事我知道，我不是叫你请了护工，怎么没有看到啊？”